一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一。

早晨八點，楊金山站長乘坐本單位年輕人馬志兵的私家車，一起到牛山村去完成本周入戶任務(wù)。山鄉(xiāng)的早晨，霧氣沉沉，秋雨蒙蒙。他倆先入戶走訪了本單位幫扶的七戶脫貧戶，和往常一樣，每次都把最難纏的牛虎放在最后。大山鎮(zhèn)畜牧獸醫(yī)站一共承擔了八戶脫貧戶的幫扶任務(wù)，每人四戶，這是鎮(zhèn)上安排的硬任務(wù)。

楊站長今年五十五歲，中等個子，平頭圓臉，平易近人，他已在大山鎮(zhèn)畜牧獸醫(yī)站工作了三十六年。他是現(xiàn)任縣人大代表，已連續(xù)當了兩屆，曾獲得過原農(nóng)業(yè)部全國農(nóng)業(yè)技術(shù)推廣先進工作者和市勞模等多項榮譽，去年四月已晉升為副高六級高級畜牧師職稱。對他來說，這輩子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楊站長對牛山村很熟悉，他曾在牛山村幫扶過王三強和劉明山兩戶貧困戶整整三年。二〇二〇年二月，這兩戶達到了脫貧摘帽標準，順利完成了精準扶貧任務(wù)。

去年八月初，大山鎮(zhèn)北溝村和楊家?guī)X村接連發(fā)生了雞禽霍亂和豬肺疫疫情，烏雞死亡兩千余只，商品豬死亡三十余頭！正值防控重大動物疫情的關(guān)鍵時期，八月二十六日早上，剛換屆上任兩個多月、從縣委組織部“空降”下來的新任一把手高強鎮(zhèn)長突然打電話，說昨天縣委組織部和縣紀委到牛山村檢查工作，一周時間了，鎮(zhèn)畜牧獸醫(yī)站抽調(diào)的駐村人員馬志兵還沒有到村上上崗，目無組織紀律，要給予警告處分。楊站長一聽電話，當時就蒙了。十天前，高強鎮(zhèn)長找他談話，要求鎮(zhèn)獸醫(yī)站安排馬志兵脫離本職工作，到牛山村駐村三年，擔任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同鄉(xiāng)村振興有效銜接駐村干部，他不同意，始終沒有答應(yīng)，怎么糊里糊涂就要受紀律處分呢！他再三訴苦，再三請求，連連訴說鎮(zhèn)獸醫(yī)站的編制是九人，二十多年來一直保持四人，今年上半年調(diào)走兩人，現(xiàn)在只有兩人，人少事多，正缺人哩。目前正是防控重大動物疫情雞禽霍亂和豬肺疫的關(guān)鍵時期，實在抽不出駐村人員?？墒牵徽撛趺凑埱?，高鎮(zhèn)長始終不松口，不答應(yīng)，嚴厲地說這是政治任務(wù)，硬任務(wù)，鎮(zhèn)獸醫(yī)站非派一名駐村人員不可，必須服從組織安排。

楊站長被逼無奈，急忙租了一輛出租車來到縣委組織部?！袄畈块L您看，這是我們鎮(zhèn)上兩個村正在發(fā)生畜禽疫情，我拍的死豬和死雞的照片和視頻。您看一下，現(xiàn)在正是防控重大動物疫情的關(guān)鍵時期啊！”找到李部長，楊站長急忙掏出手機，把自己拍的死豬死雞照片和視頻讓李部長看了一遍。聽了楊站長的匯報，李部長眉頭緊鎖了起來，當時沒有開腔說話，過了二三十秒時間，他才拿起手機給主管鄉(xiāng)村振興工作的張副部長打了個電話。

打畢電話，李部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鄉(xiāng)村振興，產(chǎn)業(yè)發(fā)展，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家畜家禽疫情也是大事，更是當務(wù)之急??！”

不到五分鐘時間，張副部長拿著縣委辦公室30號文件走進李部長辦公室，他左手拿著文件，右手指著文件中的一張附表，對李部長匯報說：“大山鎮(zhèn)獸醫(yī)站反映的問題，應(yīng)該給予解決?？h上安排到牛山村駐村的派人單位是科技局，不是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局！”李部長接過文件，雙眉緊蹙，仔細看了看附表，鄭重地給科技局局長和大山鎮(zhèn)高鎮(zhèn)長分別打了個電話，責令科技局馬上派一名干部到牛山村去駐村?！班蕖薄班拧薄皩Α薄靶小薄昂谩保瑮钫鹃L聽見電話那頭科技局局長和大山鎮(zhèn)高鎮(zhèn)長都不斷地回答著，直到聽到肯定的回答時，他才放下心來。

沒想到李部長只打了兩個電話，馬志兵被安排到牛山村駐村的問題就解決了。“謝謝李部長，謝謝李部長！”離開組織部時，楊站長十分激動，接連向李部長說了兩聲謝謝。

二

楊站長幫扶的四戶脫貧戶，其中一戶叫?；ⅰＥ；⑹嵌栆蝗瓯辉u上貧困戶的，二〇一四年就脫貧了，家里只有三口人，他、妻子和兒子。二〇〇八年地震后，二〇〇九年移民搬遷到大山鎮(zhèn)大山街村安置點，新房在鎮(zhèn)中心小學(xué)斜對面，離鎮(zhèn)獸醫(yī)站五百余米。他家的戶口還在牛山村。因震災(zāi)不僅享受了政府免費分配的一套一百平方米安置房，還享受了政府發(fā)的五萬元安家補助。二〇一四年，他緊挨自己的搬遷房又修建了三間三層磚混結(jié)構(gòu)的樓房，外墻都貼上了白瓷磚，十分漂亮。這一年，他還在自己家里辦起了農(nóng)家樂。

楊站長老家在國家級鄉(xiāng)村振興重點幫扶縣烏雞縣黑雀寺鎮(zhèn)楊家山村，和大山鎮(zhèn)牛山村相鄰，距離大山鎮(zhèn)四十多公里。自參加工作以來，一直以工作單位為家，在大山鎮(zhèn)獸醫(yī)站一干就是三十六年。他對?；⒁约芭；⑵拮痈呒t都很熟悉，對牛虎兒子牛亮亮知之甚少。

自二〇二一年八月開始，上級對幫扶干部入戶每月只要求入戶一次，二〇二二年上半年每月要求入戶兩次。剛進入七月，省上把烏雞縣列為掛牌督辦縣，縣里開展“百日攻堅戰(zhàn)”活動，確保國慶節(jié)前必須完成省里掛牌督辦的任務(wù)?？h上又要求幫扶干部每周至少入戶一次，省市縣不斷明察暗訪、電話抽查和滿意度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問題立行立改，甚至還要整改通報呢！

三

去年八月二十八日， 第一次到牛虎家入戶時，楊站長和小馬一起去的，他家的門緊關(guān)著，敲門也沒人答應(yīng)。?；⑵拮痈呒t在鄰居家商店門口看見了也無動于衷，楊站長老遠向她招了招手，高紅才不大情愿地走了過來。

楊站長站在她家門前，微笑著向高紅說：“前天鎮(zhèn)上剛安排我?guī)头瞿銈?，今天到你家來先見個面，溝通一下，了解一下你們家里的基本情況。走，到你們家里去坐一坐吧！”

高紅右手向上一舉，左手斜直向下攥成拳頭，像要打人似的，沖著楊站長和小馬大聲說：“哎喲，這么多年了，別的貧困戶都是幾十萬幾十萬享受國家優(yōu)惠政策哩，我們家里一分錢都沒享受過，啥都沒享受過！”

“到我們家去咋哩，干脆算了吧！”高紅滿腹牢騷，一口氣說了好多氣話，把從她家門前路過的人都惹笑了。

楊站長笑著說：“昨天才接到鎮(zhèn)上通知，安排我?guī)头瞿銈兞ā＝裉煜纫妭€面，以后可要多多支持我喲！”

高紅沒打算讓楊站長和小馬到她家里去坐，她忽然把左手往腰間一叉，右手向天空一揮，大聲說：“哼！我們當?shù)纳敦毨袈铮瑥膩頉]人幫扶過我們！”高紅說完這話，轉(zhuǎn)身就氣憤地走了。

以后多次入戶，牛虎家門都一直關(guān)著，敲門也沒人答應(yīng)。特殊時期不允許農(nóng)村聚眾辦酒席，農(nóng)家樂沒有生意也屬正常。多次入戶沒見到?；⒓依锏娜耍瑮钫鹃L只好給?；⒋螂娫挕＝油娫捄螅；⒑懿荒蜔?，沒說上幾句話就把電話掛斷了。無奈之下，楊站長只好讓小馬在?；⒓议T前給自己拍了幾張打電話的照片，作為入戶走訪印證資料，在手機釘釘和“進知解”微信平臺上按要求進行了上傳。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五個月就快過去了。

二〇二二年第一次入戶，是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點多。

楊站長和小馬同以往一樣，還是把牛虎放在最后。剛進牛虎家二樓客廳，高紅從客廳右邊一間屋子里出來， 氣沖沖地張口就問：“你們咋又來了？”

“通知你們開務(wù)工證明呢，你們牛亮亮在越南打工，按政策要求，要本人申報才能拿到五百元交通補助?！睏钫鹃L趕緊回答。這次入戶是通知縣外務(wù)工滿三個月的脫貧戶，開外出務(wù)工證明，申報一次性外出務(wù)工交通補助。牛亮亮由江蘇省蘇州挖掘機公司委派到越南打工，應(yīng)該享受一次性交通補助五百元。

?；偤靡苍诩遥麖目蛷d右邊屋子里出來，嘴上叼著剛吸了幾口的軟中華香煙猛吸了一口，眼睛向上一翻，狠狠地把香煙摔在地上，憤怒地對楊站長說：“我們不開務(wù)工證明，也不要交通補助，給一點點錢，開這開那證明哩，麻煩死了！你以后再甭上我家門了，我們不需要你幫扶！”

楊站長倒吸了一口冷氣，訕訕一笑說：“哎呀，你們還是開一個務(wù)工證明吧，讓打工單位把公章蓋上，不然就享受不上優(yōu)惠政策。截止時間是從今天起十五天內(nèi)，還有半個月時間，給你們當面通知一下?！?/p>

“我不開，你們趕緊走吧，這是私事，開不開是我的權(quán)利和自由。我們想開了就開，不想開了就不開！”?；⒐Ｖ弊悠仓?，鼓著眼睛黑著臉，瞪著楊站長，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楊站長和小馬面面相覷，十分震驚，做夢也沒想到咋遇到了這么一個不知好歹的人。

楊站長感到很郁悶。離開?；⒓?，走了一段路后，他迷茫地對小馬說：“我真倒霉啊，怎么遇上了這么個幫扶戶！真不知道牛虎和他妻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這樣對待我們呢？我都五十五歲的人了，從沒見過這種人?！?/p>

馬志兵回答說：“我也沒見過這種人。”

楊站長心情十分沉重，他心里很清楚，鄉(xiāng)村振興才開始啟動，日子還長著呢！上級組織隔三岔五明察暗訪，電話抽查，民意調(diào)查。對脫貧戶進行入戶防返貧監(jiān)測是硬任務(wù)，幫扶戶滿意度是硬指標。入戶任務(wù)在不斷增加，牛虎卻不接受，不配合，這該怎么辦??？！楊站長越想越惱火，越想越著急，嘴里時不時地就發(fā)出嘆息。

四

又到二月份入戶時間了，這次是制訂二〇二二年幫扶計劃，要讓幫扶戶簽名。每到入戶時間，楊站長都很頭疼，他最害怕讓幫扶戶簽名。因為牛虎家里經(jīng)常沒人，就算找到?；?，他能愿意簽名嗎？

二月十六日，農(nóng)歷正月十六。因為正月十五剛過，為了聯(lián)絡(luò)感情，爭取幫扶戶的支持和配合，提高滿意度，這次入戶，楊站長和小馬自掏腰包，私人給自己的幫扶戶每戶花了一百四十元，分別買了一袋米和一桶菜油。

楊站長和小馬剛下車，遠遠看見?；⑥r(nóng)家樂一樓的門開著，他們趕緊喜氣洋洋地提上米和菜油走進大廳。?；⑼χ蚀T的身子，蹺著二郎腿坐在一張餐桌旁，嘴上叼著半截冒著煙的軟中華，正在手機上全神貫注地看視頻。“富起來啊心花怒放，小康路上好風光……”，視頻上著名歌唱家穿著一身大紅衣服正在深情歌唱《美好新時代》。楊站長來了，?；⑷匀荒菢訜o動于衷地蹺著二郎腿坐著，如癡如醉地欣賞著唱歌的視頻，沒打招呼迎接，也沒讓座。

“?；⑿值埽履旰醚?！我們雖然住得很近，平時都各忙各的，很難見上一面。你們?nèi)叶己冒?？牛亮亮回家過年沒有？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呀！”一進門，楊站長就像見了親人一樣，樂呵呵地笑著，親熱地迎上去，熱情地向?；柡?，接連說了兩聲“新年快樂”。

“我們走在追夢路上，把美好新時代歌唱……”，?；⒐室夥糯笫謾C音量，視頻中的歌聲字正腔圓，很遠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是什么歌詞。

“誰是你兄弟？咋又來了咧，又來干啥哩？咋不長眼睛，你看我正在聽歌哩嘛！”過了好一陣，牛虎才慢騰騰地扭過頭來，輕蔑地看了楊站長兩眼，煩躁地說。

“兄弟，話別這樣說嘛！今天來主要是和你商量一下，制訂一下今年的幫扶計劃，要讓戶主簽名哩。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把幫扶計劃寫好，寫具體實在一點。關(guān)鍵是以后要好落實、能辦得到?！泵鎸ε；⒌睦溲酆拓煿?，楊站長愣了一下，耐著性子小心翼翼地說。

“有啥好商量的，你幫扶的啥嗎？這就叫幫扶？起啥作用？紙上談兵、蒙混過關(guān)哩！你能干啥嗎？”?；⒂謿夂吆叩卣f。

“我每次都是按上級安排來入戶的，政府安排啥，我就干啥?，F(xiàn)在黨的政策這么好，要擁護黨的好政策啊，你還是理解支持一下吧?！睏钫鹃L壓下心頭的不快，懇請?；⒅С炙墓ぷ鳌?/p>

?；㈩D了頓，蹺起的二郎腿連連抖動了幾下，扔掉還沒吸完的中華牌香煙，兩手從煙盒子里又抽了一支叼在嘴上，右手拿打火機啪的一聲把煙點著，吸著煙，瞟了一眼楊站長和小馬，吐出一口煙霧，半天沒有吭聲。楊站長賠著笑臉，給自己和小馬搬了凳子，讓小馬挨著自己右邊坐下。

小馬是個機靈人，他見?；⒊鲅圆贿d，悄悄取出手機偷偷按下錄音鍵。他后悔錄遲了，沒有把楊站長和牛虎說的頭一句話錄上。

“我的天哪，這些人咋又來了咧！我們家呀，不需要誰幫扶。給你們打了多少次招呼了，讓你們甭到我家來了，也甭給我們打電話了，咋不聽呢？沒完沒了地打擾人，入的啥戶嗎？走過場哩嘛！”楊站長和?；⒄诮涣髦呒t穿著一身紅衣服，從農(nóng)家樂大廳右邊的后院里走出來，一進大廳就尖聲尖氣地把楊站長指責了幾句。

“哎，真是！”楊站長不由自主地輕嘆了口氣，立刻又控制住情緒，急忙繞了個彎子，轉(zhuǎn)換了個話題，放慢語速說：“我大兒子過年還沒走呢，在西安中鐵二十局組織部工作，你們兒子如果在家里，讓他倆認識一下，交個朋友，以后有啥事互相幫忙，互相照應(yīng)。我們無冤無仇的眼光看遠點，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你說是吧？請你多多理解，支持一下，好吧？”

“話別扯遠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問你，你能給我辦個啥事嗎？我們當貧困戶，沒享受過國家一分錢！你以后再甭上我家門了！”?；⒔舆^話頭，把話說得很刻薄。

楊站長接著說：“鄉(xiāng)村振興工作才開始哩，以后時間還長著呢，看以后有啥優(yōu)惠政策吧，如果有自然少不了你們。”

楊站長說完這話，又補充說：“你今天說的這些話，我能理解，我也忍受了。你們二〇一四年脫貧的這一批貧困戶，和精準扶貧時的貧困戶沒法比，確實享受的優(yōu)惠政策少。我不來入戶吧，上面不斷布置任務(wù)。經(jīng)常檢查哩、抽查哩、整改哩、滿意度調(diào)查哩，搞不好還要問責受處分哩、通報哩！來入戶吧，你又反對，不配合，不支持，還光發(fā)脾氣。我沒得罪過你嘛，咋成了仇人了呢？今后的幫扶工作讓我咋辦哩嗎？”

“看你幫扶誰去，我不需要誰幫扶。我就害怕你們這些人來騷擾我。再說一遍，以后別再到我家來了，也別再給我們打電話了，不嫌浪費時間！”只要楊站長一張口說話，還沒把話說完，?；⒕褪饬枞说負屩?，把楊站長當“出氣筒”。

“我勸你低調(diào)一點，有話好好說嘛，別急躁?，F(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是脫貧戶，不是貧困戶了，我們?nèi)霊羧蝿?wù)是對脫貧戶進行防返貧監(jiān)測。”楊站長說完這話，“嗨嗨”“嗨嗨”苦笑了兩聲。

“出去，滾出去！把米和菜油趕緊拿走，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哄人哩，哄小娃哩嗎？打發(fā)叫花子呢！我不缺這點東西！我不信把你得罪了，天上就不下雨了！我是老百姓、老農(nóng)民，今天把你得罪了，看你能把我吃了吧！我高調(diào)咋啦？還用你管嗎？政府讓你來幫扶我來，還是讓你來教訓(xùn)我來？純粹是在滅我的志氣嘛！當個獸醫(yī)站站長有啥了不起的！”

?；⒒鹈叭桑┨缋?，連珠炮似的越說火氣越大?！白?，出去！”?；⒁贿呄旅钏频模贿呴W身離開凳子，提起楊站長剛送的一袋米和一桶菜油咚的一聲扔在門外，轉(zhuǎn)身又回到屋里雙手把楊站長和小馬連拉帶拽推出門外，把小馬的眼鏡也摔壞了。

楊站長尷尬地撿起地上的米和菜油，放回小馬的私家車上，和小馬哭笑不得地返回去了。

走在路上，馬志兵忍無可忍地對楊站長說：“還是給村上和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匯報一下吧，長期這樣下去不行呀。?；⑻珡埧窳?，讓我們咋開展工作哩嘛！你越忍讓，他越得寸進尺。你看著哩，今天把我的眼鏡都摔爛了，戴不成了！”

“唉?！睏钫鹃L仰頭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五

怎么辦？?；⑴懦馊霊暨@件事，始終在楊站長腦海里揮之不去，他時刻都在為這事發(fā)愁。當天晚上，他把小馬轉(zhuǎn)發(fā)在他手機上對牛虎十三分鐘的錄音，滿眼含淚地聽了一遍又一遍。晚上十點多，他給妻子、母親和兩個兒子打電話細說了這件事，還把?；⒌匿浺粢厕D(zhuǎn)發(fā)給妻子和兩個兒子。全家人都不約而同地勸他，別生氣，別計較，一定要忍讓。

八十三歲的母親深夜給他打了兩次電話，叮囑他一定要把“公家”的事辦好。再難纏，千難萬難也要好好工作，好好幫扶。人家罵，要忍，甭還嘴罵人。如果人家打你，也甭還手打人。要和氣，甭恨人。向幫扶戶低頭，受點委屈不丟人。多給人家辦一些實事好事，用良心真心去感動人家，把人家的心暖住嘛！母親兩次都把電話打了好長時間，還拿老家黑雀寺鎮(zhèn)楊家山村老支書龐萬忍舉例子，說當干部哪有不受氣的，龐萬忍當了四十多年村干部，經(jīng)常挨人罵呢。人家肚量大，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為干好“公家”的事，曾被人打傷還住了兩回醫(yī)院哩！“公家”給龐萬忍發(fā)了好多獎，眾人都夸他是好黨員、好干部，要向龐萬忍學(xué)習(xí)才對哩哦。

凌晨兩點多，妻子又給他打了個電話，再三安慰，讓他看開一點，大氣一點，千萬甭生閑氣，要注意身體。這一夜，楊站長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

楊站長是個老實人，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家庭教育，上級安排啥，他就老老實實地干啥，從不投機取巧、弄虛作假。他已經(jīng)堅持七個多月了，應(yīng)該入戶九次，四戶幫扶戶的入戶任務(wù)他一次都沒少過。他多次想把牛虎反對入戶的問題向高鎮(zhèn)長匯報一下，看能不能把?；⒔o別的幫扶干部，給他另外調(diào)換一戶，或直接把?；⑦@戶給他取消了，眼不見，心不煩?？墒牵肫鹱约嚎h人大代表、市勞模等多項榮譽稱號，害怕影響不好。特別是牛虎和他妻子高紅那樣對待他，他都說不出口，說出去嫌丟人，害怕讓人笑話。他一直忍著，一次都沒向任何領(lǐng)導(dǎo)匯報過這件令他頭疼棘手的事。平心而論，參加工作三十六年了，他親民愛民，服務(wù)“三農(nóng)”，和群眾打成一片，從來沒有脫離過群眾啊。

楊站長始終沒弄明白，他和?；o冤無仇，從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⒃趺淳瓦@樣冷漠無情地對待他呢？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清楚。

如果站在牛虎的角度上想，楊站長理解目前?；⑦@一批脫貧戶和精準扶貧時的貧困戶相比，享受到的國家優(yōu)惠政策確實沒法比。準確地說，現(xiàn)在他們這一批是“防返貧監(jiān)測” 已脫貧戶，不是貧困戶了，和以前精準扶貧政策不一樣了。

楊站長遇到不開心的事，總愛向積極的方面去想。他常常告誡自己，人的一生，誰沒有缺點呢。要一切向前看，放眼未來，目光遠大，多向美好和光明的方面去看，始終和群眾打成一片這才是他應(yīng)該終生追求和堅守的事。換位思考，多為他人著想。心若向陽，人生無恙！想起這些，他就反復(fù)反思，自我檢討，總覺得還是自己平時沒有把工作干好，沒有把黨和國家的好政策貫徹好、落實好，沒有深入人心、贏得民心。群眾反感、失望、有意見是有原因的?。∵@樣一想，他就把?；⒎驄D原諒了，自己心里也就敞亮了。

在三月份入戶之前，他首先給?；⒌膬鹤优Ａ亮链蛄巳祀娫挘刻煸缤砀鞔蛞淮?。牛亮亮出國了，在越南打工，電話一直是空號，根本就打不通。他給牛亮亮打電話的意思是，牛亮亮畢竟是年輕人，思想能緊跟形勢，想讓他給父母親做一些思想工作，對自己支持配合一下，免得長期這樣下去無法完成入戶幫扶任務(wù)。他一直在考慮，一心想把妻子弟弟的獨生女龐英介紹給牛亮亮呢！

楊站長想起了?；⒌脑滥父卟是佟８卟是俳?jīng)常找他騸豬、給豬治病，對他印象很好。高彩琴和?；⒍际桥Ｉ酱宓娜耍以陔x牛山村村委會不到一公里的公路下邊。一天中午，他花了一百四十元，一個人騎摩托車走親戚似的給高彩琴送了一箱酸奶和一桶菜油。高彩琴滿臉笑容地接待了他，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接著又削了個蘋果讓他吃。

在客廳里，楊站長把高彩琴遞給他的蘋果吃完，才說明來意，他掏出手機把正月十六到?；⒓胰霊舻匿浺艚o高彩琴放了一遍。剛聽畢，高彩琴的臉色就變了，她十分生氣地說：“這兩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太不像話了，咋能這樣說話呢？現(xiàn)在國家政策這么好，咋不講良心呀！”在楊站長面前，高彩琴把女兒和女婿隔山責罵了幾句。

隨后，高彩琴沉思了片刻，接著又不由自主地在楊站長面前罵女兒和女婿：“真是不知好歹、忘恩負義的東西，良心都讓狗吃了！全村人誰不知道，地震把他們房屋震垮了，他們不但享受了政府免費分的安置房，還享受了政府發(fā)的五萬元安家費哩，還說沒享受過國家一分錢。我看呀，是現(xiàn)在的好政策把他們給慣壞了，啥人嘛，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說完這句話，她掏出手機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分別給牛虎和高紅打了個電話。楊站長靜靜地聽著，希望能有個好結(jié)果?？墒牵卟是龠€沒把話說完，女兒女婿都不約而同地把電話掛了！

楊站長仍不死心，他想起了村支書牛高。牛高是?；⒌挠H哥哥，凡是牛虎在村上的事，大多數(shù)都是牛高給辦的。楊站長心想，現(xiàn)在是一個政通人和的偉大新時代，黨風政風干部作風都好了，他完全相信村支書是一個顧全大局、大公無私的人，牛高一定能幫他把這件事辦好。

第二天中午，楊站長騎上摩托車在牛山村村委會找到了村支書牛高。

他還是首先把正月十六到?；⒓胰霊舻匿浺粝确帕艘槐椋唵伟雅；⒉慌浜蠋头龉ぷ鞯氖抡f了一遍，要求和別的幫扶干部調(diào)換一戶幫扶戶或直接把?；⑷∠?。牛支書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說：“現(xiàn)在不行，村上電腦系統(tǒng)沒法換，每戶脫貧戶都是通過網(wǎng)絡(luò)上傳到國務(wù)院扶貧辦，也就是國扶辦系統(tǒng)的。國扶辦系統(tǒng)建檔立卡，不是誰想改換就能改換的，以后等上級安排有法調(diào)整的時候再說吧，現(xiàn)在沒法調(diào)整?！边@時，縣交通局下派的駐村第一書記兼工作隊長杜明也入戶回來了。楊站長把杜書記叫到會議室門前過道上，掏出手機放了一遍正月十六入戶時和牛虎的錄音，然后提出自己的問題。杜書記回答說：“我先給鎮(zhèn)上和縣上主管領(lǐng)導(dǎo)請示匯報一下，看能不能按你的要求及時解決，目前到?；⒓胰霊舻南嚓P(guān)工作，村上和駐村工作隊可以幫你去做！”

聽了杜書記的回答，楊站長心里踏實了許多。當天傍晚，他又跑到鎮(zhèn)政府，找到了鎮(zhèn)上劃片包村負責分管牛山村工作的副鎮(zhèn)長趙小偉，還是先掏出手機讓趙副鎮(zhèn)長聽了一遍對?；⒌娜霊翡浺簦埱笤琰c把?；⒔o他換了或取消了。

聽完錄音，副鎮(zhèn)長趙小偉對楊站長說：“高鎮(zhèn)長現(xiàn)在剛好在哩，你去給高鎮(zhèn)長匯報一下，最好把?；⒌匿浺糇尭哝?zhèn)長聽一下。我看啊，?；⒌膸头龉ぷ?，最好調(diào)換給他哥哥牛高支書最好！不然，不論調(diào)整給哪個幫扶干部都同樣是個問題，不解決實際問題?！?/p>

“對，對，我也是這么想的，調(diào)換給他哥哥牛支書最好，關(guān)鍵是好開展工作。趙鎮(zhèn)長看問題準得很啊，讓他哥幫扶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哩?！睏钫鹃L結(jié)結(jié)巴巴、啰啰嗦嗦地把趙副鎮(zhèn)長夸獎了幾句。他沒有去給高鎮(zhèn)長匯報，他覺得這是小事，已經(jīng)給駐村領(lǐng)導(dǎo)、村上領(lǐng)導(dǎo)和趙副鎮(zhèn)長都匯報了，沒必要再給高強鎮(zhèn)長匯報。

到三月底為止，?；⒃撓硎艿膬?yōu)惠政策樣樣都享受了，比如給脫貧戶的打工交通補貼、求職補貼、產(chǎn)業(yè)發(fā)展補貼，等等，楊站長到村文書那里詳細計算了一下，已經(jīng)享受到了五千二百五十元。需要各種簽字的事，只要牛支書給牛虎打個電話，牛虎馬上就去村上辦了。?；⑥k的這些事，楊站長很高興，畢竟符合政策，又沒有誤事，他從內(nèi)心里十分感謝牛支書，這等于給他幫了大忙。不然，如果?；⒄娴臎]享受上應(yīng)該享受到的優(yōu)惠政策，去上訪鬧事，他是?；⒌膸头龈刹?，那他責任就大了。

六

自二〇二一年八月以來，對脫貧戶的幫扶工作，也就是防返貧入戶監(jiān)測工作已開展一年多了。楊站長和小馬對各自四戶的幫扶戶，除?；⑼?，都順利完成了幫扶任務(wù)，每戶都分別入戶二十九次。對牛虎家的幫扶情況，縣上明察暗訪過一次，省里和市里打電話各抽查過一次。對幫扶人楊站長，?；⒚看位卮鸲际遣粷M意。楊站長每次都是找村支書牛高幫忙，才把牛虎不滿意的事情擺平。

小馬開著自己的黑色大眾牌私家車，在?；⒓议T前停了下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點半了。楊站長先從副駕駛座位上下了車，他仰頭向?；⒓彝送箝T和窗戶都關(guān)著。

“?；ⅲ?，?；?，家里有人嗎？”

楊站長走向?；⒓乙粯牵檬州p輕推了推大門，一邊推，一邊大聲叫著?；⒌拿?，大門鎖著，沒人答應(yīng)。楊站長站在大門口先給?；⒋螂娫?，電話只響了三聲就被對方掛斷了。他又給?；⒌钠拮痈呒t打電話，電話接通響到第四聲也被對方掛斷了，顯然牛虎和他妻子高紅都不接電話。他又試著給牛虎的兒子牛亮亮打電話，撥了三次電話號碼都是空號，無法接通。

?；⒓依餂]人，打電話不接。楊站長從公文包里取出 《大山鎮(zhèn)民情大排查干部入戶登記表》和《2022年大山鎮(zhèn)牛山村務(wù)工就業(yè)信息表》，他低頭看了看這兩張表，目光聚焦在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戶主簽名”這四個字上，頭疼得幾乎要爆炸了。

“?；⒓业墓ぷ魑覍嵲跊]法干呀，趕緊給我換一戶吧！”他只好向駐村第一書記杜明打電話，匯報了剛才到?；⒓业娜霊羟闆r，又把請求調(diào)換幫扶人的事催了一下。杜書記回答說：“嗯，知道了。昨天鎮(zhèn)上已安排調(diào)整各村個別幫扶人的事了，今天晚上我們就開會研究。對?；⒄φ{(diào)整，明天給你回電話?！?/p>

九月三十日，上午十點，楊站長接到駐村第一書記杜明的電話，把?；⒄{(diào)整給村支書牛高了，直接給他減少了一戶幫扶戶。杜書記說已把調(diào)整人員名單發(fā)到牛山村幫扶干部交流群里了，讓他看一看。接完電話，楊站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沉思了很久。過了好一陣，他才拿出手機，在微信上點開牛山村幫扶干部交流群，把幫扶干部及幫扶戶人員調(diào)整名單仔細翻看了好多遍。

楊站長感到很慚愧，總覺得自己沒有把這項工作干好。一年多來，他只給自己幫扶的脫貧戶辦了四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是在“8·24”洪災(zāi)中，幫茍玉強騰砌了兩天房后排水溝垮塌了的石坎子。二是幫茍玉強因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申請了一千五百元一次性民政救助。三是幫茍玉強解決了每月五百元的村護林員公益崗。四是幫王建義和王金貴兩戶分別義務(wù)騸了兩頭仔豬。其他方面，都是按上級要求辦事，入戶宣傳政策，按時完成四戶脫貧戶的家庭收入、產(chǎn)業(yè)發(fā)展、外出務(wù)工等防返貧監(jiān)測任務(wù)，填表時間比幫扶干一些受歡迎實事的時間多多了。

看畢幫扶人員調(diào)整名單，楊站長抬頭望了望窗外光芒四射的冬日陽光，心想：?；∨；?，鄉(xiāng)村振興工作任重道遠，今后雖然我不是你家的幫扶人了，但你有什么困難，我仍然要幫扶你呢！

七

村支書牛高當了他弟弟牛虎家的幫扶人，他多次嚴厲批評?；⒎驄D那樣對待楊站長入戶的錯誤言行，?；⒑透呒t也逐漸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原來，?；⒎蚱迋z都把二〇一四年脫貧的第一批脫貧戶，仍然當成精準扶貧時的貧困戶一樣看待，天天指望著享受國家給發(fā)錢扶貧呢。沒盼到自己想象的至少再有幾萬元以上的扶貧款時，他倆就怨天尤人，向幫扶干部楊站長鬧情緒，發(fā)脾氣。

?；⑿呃㈦y當，覺得自己理虧，實在對不起楊站長和小馬。很想給楊站長和馬志兵認個錯，又感到不好意思，抹不下面子。

國慶節(jié)期間，他跟哥哥牛高說了想給楊站長和馬志兵認錯的想法。牛支書高興地當場表揚了他幾句，責令讓他和高紅每人寫一個檢討，一式三份，給村上、鎮(zhèn)上和楊站長各一份，?；⒍挍]說就答應(yīng)了。

?；⒑推拮用咳巳輽z討，一份貼在了本村牛山村村委會公示欄上，另一份貼在了大山鎮(zhèn)鎮(zhèn)政府大門口公示欄上，都是?；⒂H自張貼的。

國慶節(jié)收假的第一天，?；⒑推拮痈呒t拿著自己用黑色油筆工工整整手寫的檢討，親自到鎮(zhèn)獸醫(yī)站向楊站長和小馬賠禮道歉，承認錯誤。

在辦公室里，楊站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前，仔細看了看檢討，感覺寫得很實在、很深刻，他微微點了點頭，隨手把兩份檢討遞給辦公桌對面坐著的小馬，讓馬志兵把檢討認真看一下。隨后，楊站長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嚴肅地對?；⒑透呒t說：“國家開展鄉(xiāng)村振興工作，你們應(yīng)該有義務(wù)有責任積極支持和配合才對哩！只要你們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缺點，知錯就改，這就對了！”

楊站長坐在椅子上，把兩只手捏在一起，微笑著望了望?；?，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望了望高紅。楊站長慢慢站起身來，面對?；⒑透呒t，底氣十足，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地說：做人要有良心，要懂得感恩，心態(tài)要好，人品要好，要走正道，不能忘本?。∥覀兌际抢习傩?，但我們應(yīng)該當一個品德高尚的一等老百姓！現(xiàn)在，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這么好，大家都應(yīng)該自覺擁護??！以后，你們可要好好支持你哥牛支書的工作哦！”

?；⒑透呒t爭先恐后地回答：“好！”

鎮(zhèn)獸醫(yī)站沒有公示欄，?；⒅鲃影阉推拮拥臋z討并排貼在了大路口獸醫(yī)站的圍墻上。望著剛貼好的檢討，楊站長、馬志兵、牛虎和高紅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八

十二月三十日，農(nóng)歷臘月初八，牛亮亮結(jié)婚了。新娘龐英是楊站長妻子弟弟的女兒，楊站長給當?shù)慕榻B人。新郎牛亮亮三十歲，新娘龐英二十八歲。

牛亮亮和龐英都是獨生子女，這門婚事龐英不屬于出門嫁人，牛亮亮也不是上門女婿，男女雙方都是一家人，不分你家我家，兩個家庭同樣對待。平時各干各的家務(wù)，老老少少互相照管，雙方父母以后養(yǎng)老送終的事，由新郎新娘二位新人負責。

結(jié)婚這天，楊站長給當?shù)摹把憾Y先生”，高彩霞是娶親娘子。女方送親的只送了龐英父母、大姑和楊站長的妻子四人。男方拿了十二萬元彩禮和“四色禮”，女方?jīng)]收一分錢彩禮，只收了兩條軟中華香煙、兩瓶舍得酒和一方一肘“四色禮”?！耙环健笔菐疤愕囊坏踟i肉，“一肘”是豬后腿肘子。接親送親只用了兩輛私家車，分別是牛亮亮和村支書牛高的私家車，司機就是車主人。

烏雞縣酒席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沖擊著每一個家庭。結(jié)婚宴，出生小孩滿月宴、雙月宴、百日宴、周歲宴，老人生日宴，喬遷宴，等等。各種紅白喜事酒席，五花八門，一家接著一家，隨禮和高價彩禮，互相攀比。群眾怨聲載道，有苦難言。盡管當?shù)刂鞴懿块T多次發(fā)文件禁止，各村也有村規(guī)民約限制，但都無濟于事。

牛亮亮和龐英結(jié)婚，采納了楊站長和牛支書的建議，沒有辦酒席，也沒有舉行婚禮，結(jié)婚喜宴只坐了一桌十二人。

國慶節(jié)期間，牛亮亮打工休假時，聽伯伯牛高給他細說了楊站長和馬志兵到他家入戶受氣的事，狠狠把父母指責了多次，說服父母主動向楊站長打電話，賠禮道歉。

一天，他帶著父母親自上門給楊站長和馬志兵認錯，還給馬志兵賠償了三百八十元眼鏡錢。

楊站長見牛亮亮一表人才，團結(jié)同志，與人為善，人品很好，當時就給他妻子的侄女龐英打電話，讓牛亮亮和龐英倆人加了微信，留了電話號碼，他自告奮勇給牽線搭橋當介紹人。

牛亮亮和龐英一見鐘情，婚事談得很順利。楊站長找高強鎮(zhèn)長幫忙，在“大山鎮(zhèn)口罩廠”給侄女龐英找了一份打工的工作。大山鎮(zhèn)口罩廠離牛亮亮家只有一公里多路程，龐英就住在牛亮亮家。僅僅兩個多月時間，他倆就正式結(jié)婚了。這樁婚事雖然辦得很簡單，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fā)自內(nèi)心、無比幸福的微笑！

喜宴上，大家談笑風生，喜氣洋洋。“以后你再甭到我家來了，也甭給我們打電話了……”，楊站長忽然想起自己把牛虎的入戶錄音還一直保存著，他悄悄拿出手機迅速把錄音刪了。楊站長情不自禁地嘿嘿偷笑了兩聲，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作者簡介：劉金筆，已發(fā)表散文、詩歌十余篇。在省級以上畜牧獸醫(yī)雜志上發(fā)表專業(yè)論文20余篇，《楊站長入戶》系小說處女作。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