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與東盟的關系經歷了兩次轉向。第一次轉向是從實現關系正常化到多領域合作,可謂“利益共同體”;第二次轉向是基于共有利益,并將雙方前途與命運聯系在一起,可謂“命運共同體”。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是應對全球治理危機的中國方案,也是推動中國與東盟關系發(fā)展的助力器。然而,信任不足等現實因素成為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挑戰(zhàn)。對此,需突破固有思維,從觀念入手,重視認同對國家行為的影響,以社會互動為框架,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關鍵詞]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認同;中國—東盟關系
[中圖分類號]D822?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23)01—0088—10
[作者簡介]秦琳,女,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國和東南亞關系。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動例證。然而,目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構建面臨新挑戰(zhàn)。從認同入手,有助于增進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認識,并推動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一、文獻綜述
(一)關于認同概念的研究
“認同”作為社會科學的熱門研究話題,最早出現在社會心理學研究領域。
溫特認為,認同是認知的過程,在此期間,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并在交界處產生完全的超越。1李明明在博士學位論文《歐洲聯盟的集體認同研究》中,將認同界定為:在某種情景下,行為體在與他者的比較中確定自身特性和歸屬的區(qū)別性形象。2認同有個體認同和集體認同之分,個體在社會交往的過程中了解與其他個體的區(qū)別,從而明白“我是誰”。集體認同則是建立在群體成員共同特性基礎上的集體認同,不僅明確了不同于他者的共有形象及群體成員由此產生的對群體的歸屬感,還包含認知的因素,是成員關于自己屬于某一群體成員身份和歸屬的觀念及其感知。郭樹勇認為,認同是社會個體的自我同一性和個性,是本社會行為體區(qū)別于他社會行為體的規(guī)定性或者說是社會行為體之所以為“我”而非“他”的規(guī)定性。3
(二)關于命運共同體的研究
命運共同體的核心是“共同體”。對于這一概念,社會學家斐迪南·滕尼斯 (Ferdinand Tonnies)做出了這樣的解釋:“共同體是組成一定關系的人們”。4人們的意志以有機的方式相互結合和相互肯定的地方總會有這種或那種方式的共同體。此外,費迪南認為基于血緣、地緣、精神而構建的共同體是“共同體”發(fā)展的三個階段,精神共同體是人類社會最高形式的共同體。1馬克思將共同體定義為:社會財富充足、人類私有制被消除后,由自由人組成的聯合體。2埃德加·莫蘭(Edgar Morin)以歐洲共同體為例,他從思想、文化層面對歐盟命運共同體進行闡釋,認為:基于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共同的威脅,“歐洲意識”得以形成。3理查德卡·瓦根倫(Richard W. Van W agenen)認為,共同價值觀是共同體建成的必要條件。4趙鐵等人將共同體界定為:在特定的區(qū)域中,擁有相同或相近的生活習慣、文化傳統(tǒng)、價值追求和目標愿景,集體認同感強,社會整合度高,為了追尋某種共同利益或共同善而集合在一起的政治經濟有機依存體。5
張?zhí)N嶺的《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回歸與新秩序構建》以中國的周邊區(qū)域觀為研究對象,認為研究中國及周邊國家關系與區(qū)域秩序時,需要放到歷史的進程中進行考察。中國構建新秩序的目的是為打造穩(wěn)定、和平、開放的地緣區(qū)域綜合環(huán)境,而非西方所稱的“獲取霸權”“打造以中國為中心世界新秩序”。作者認為,命運共同體是中國構建與周邊國家關系及重構區(qū)域新秩序的載體。命運共同體是古代中國將周邊地區(qū)視為利益攸關區(qū)、對與中國接壤國家負責的當代體現。6
(三)關于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研究
關于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研究,主要由宏觀研究和微觀研究兩個層面構成。
阮建平和陸廣濟對新功能主義視角中“相互信任會隨著共同利益的增長而推進”的觀點提出質疑,提出“經貿合作與政治互信并非是簡單線性關系”的看法。作者認為,中國和東盟目前已經實現了利益共同體的構建,然而僅憑借利益的相互關系無法為持久的合作注入動力,也無法維持雙邊關系的長期穩(wěn)定。隨著合作的深入,一些國家對中國產生猜疑,這成為中國—東盟合作進一步深化的障礙。建立基于利益深度交融和戰(zhàn)略互信的命運共同體是推動中國—東盟進一步合作的根本途徑,也是維持地區(qū)持久和平和普遍繁榮的基礎。7
劉軍和柯玉萍則從集體認同的視角出發(fā),得出“東盟共同體意識是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基礎”的結論。作者從凸顯東南亞在“一帶一路”中的地位、強化與東盟基礎設施建設合作、增進文化交流和語言學習、充分發(fā)揮中央和地方的作用幾個層面入手,為如何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提出了建議。8
羅圣榮與馬晚晨以中國—東盟的公共衛(wèi)生合作為切入視角,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構建進行分析。作者認為,公共衛(wèi)生合作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具體實踐。在作者看來,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中國與東盟守望相助,命運共同體意識得到了強化。作者提出了“以公共衛(wèi)生合作構建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呼吁,并從增強互信、深化公共衛(wèi)生合作;提供公共衛(wèi)生援助;建立公共衛(wèi)生合作機制幾個層面為如何建設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提供了建議。9
以下文獻雖未直接談及“命運共同體”,但是為如何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提供了一定啟發(fā)。黃里云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國—東盟關系中外交話語的調適與建構研究》在第五章中借鑒社會學研究范式,從重要社會學概念“信任”入手,強調其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得出“信任增加促進國際合作,信任缺失則導致國際沖突”的結論。中國同東盟的合作建立在互信基礎上,東盟非正式領導人會晤、10+1合作框架和東盟地區(qū)論壇等機制的出現成為了中國—東盟溝通的平臺,有效地增進了雙方互信、減少疑慮。1
目前,有關中國—東盟共同體的研究成果豐碩,但大多聚焦于外交、經濟貿易、南海問題上,將理論與現實結合起來分析的案例不多。另外,現有研究成果也多集中在地緣政治、相互依賴等以物質為基底的研究方法上,缺少思想、觀念層面的研究。雖然從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出發(fā),對中國—東盟關系進行研究,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無法解釋為何中國和東盟政治互信未與經濟相互依賴同步增長。最后,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需要中國與東盟的共同努力,但現有研究成果多從中國單方面進行思考。本文擬從認同角度入手,推動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認識,找到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路徑。
二、中國與東盟關系的轉向:從利益共同體到命運共同體
中國和東盟正式建立對話關系以來,雙方成為緊密的利益共同體,2013年,習近平訪問印度尼西亞時發(fā)表的演講開啟了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歷程。
(一)中國—東盟利益共同體
“利益共同體”是以廣泛的共同利益為紐帶建立起來的群體。2全球化下,各區(qū)域相互依賴程度加深,地理相近的國家通常會形成某種利益共同體。
東南亞金融危機下,中國對東盟的傾囊相助,成為推動中國與東盟關系發(fā)展的助力器。1997年7月2日,泰銖暴跌,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新加坡等國發(fā)生連鎖反應。3中國通過堅持人民幣不貶值、與外商協商貨幣互換安排、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多邊或雙邊渠道為東盟提供援助等方式,幫助東南亞度過危機,發(fā)揮了中國在亞洲經濟、金融中“穩(wěn)定舵”的作用。4
1997年12月,首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在吉隆坡召開,中國與東盟聯合發(fā)表《中國與東盟國家首腦會晤聯合聲明》,在確定指導雙方關系原則的同時,宣布將建立“面向21世紀的睦鄰互信伙伴關系”。1999年11月28日,在馬尼拉召開的第三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中,雙方確定建立“睦鄰互信伙伴關系”。2003年,中國與東盟簽署《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東盟國家領導人聯合宣言》,確定同東盟建立“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2008年,中國首次任命駐東盟大使。5
政治關系升溫為經濟合作奠定了良好基礎,2000年,在新加坡召開的第五次中國—東盟峰會上,朱镕基提出建設“中國—東盟自貿區(qū)”構想,2002年,中國與東盟簽署《中國與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開啟中國—東盟自貿區(qū)的建設。2010年1月1日,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CAFTA)建成,并成為繼歐盟和北美自由貿易區(qū)之后,全球經濟總量第三大的自貿區(qū)。6中國與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新加坡、文萊六國九成以上的產品實行零關稅。東盟老六國1對中國的平均關稅從12.8%降低到0.6%,東盟新四國2在2015年對90%的中國產品實現零關稅,中國對東盟的平均關稅從2009年的9.8%降至0.1%。
利益共同體是一個具有強烈現實主義色彩的政治概念,也是較為初級的共同體形式,具體表現為“利益存則國家聚,利益散則國家去”,利益是凝聚彼此的唯一力量。利益共同體下,中國與東盟相互依賴程度加深,但這種相互依賴具有不對稱特征,不對稱的相互依賴可能成為權力資源,這加深了東盟的擔憂。
(二)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是利益共同體的升華,在要求實現高水平、密切經濟合作的基礎上,重視共同發(fā)展、安危與共的關系。
命運共同體這一概念初步成形于2011 年《中國的和平發(fā)展》白皮書,隨后成為中國政府倡導有關國際問題和人類社會治理的新理念?!栋灼访鞔_提出“不同制度、不同類型、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國家相互依存、利益交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32011年,溫家寶在第14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中明確指出:“中國與東盟作為致力于和平與繁榮的戰(zhàn)略伙伴,在前所未有的廣泛領域和高水平上展開合作與交流,成為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命運共同體?!?
2013年10月,習近平訪問印度尼西亞時,發(fā)表《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演講,正式提出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2014年,李克強總理在出席第17次中國東盟會議(10+1)時公開表示,中國政府將繼續(xù)把東盟作為周邊外交的優(yōu)先方向,在2+7框架的基礎上,不斷深化雙方利益融合,打造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52016年,王毅在出席中國—東盟會議時表示,中國與東盟是興衰相伴的命運共同體。6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下,中國同東盟在經貿、安全等領域的合作水平得到了極大提升,雙邊關系由“黃金十年”向“鉆石十年”邁進。貿易上,2020年中國—東盟貿易指數較2010年上漲141.09%。7雙方貿易額在1991—2021年間實現了從不足80億美元到6846億美元的跨越,并在2020年互為最大貿易伙伴。中國—東盟成為亞太區(qū)域合作中最具活力的典范,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動例證。8
命運共同體是基于共同前途、命運而聚集的共同體,是共同體的最高境界。利益是國家行為的根本動力,也是聯系國與國之間的重要紐帶,命運共同體以利益共同體為基礎,國家在互動中,共同利益不斷擴大,彼此的前途與命運有所融合,生存方式與發(fā)展方式逐漸可能交融,并逐漸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對“風雨同舟、休戚與共”產生認同。命運共同體下,成員國將改變狹隘的利益觀,并對整體利益進行自覺維護。
三、新時代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面臨的挑戰(zhàn)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自2013年提出以來,在維護區(qū)域穩(wěn)定、推動經濟發(fā)展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目前,中國與東盟10國建成了發(fā)展中國家最大的自由貿易區(qū),在2020年互為最大貿易伙伴。建立對話關系30年來,雙方貿易規(guī)模擴大了85倍,堪稱南南合作的典范。1然而,互信的不足、域外大國的干涉和經貿關系的結構性矛盾制約了中國與東盟關系的進一步提升。
(一)政治互信的缺失
傳統(tǒng)觀點認為,國家共同利益的增長會產生“外溢效應”,逐步提升雙方互信,并形成良性循環(huán)。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水平不斷提升,但其“外溢”成效并不明顯。由于地理上的臨近、歷史上的沖突以及南海問題,使得東盟國家對中國依舊抱有懷疑,政治互信的不足成為阻礙中國—東盟關系進一步發(fā)展的障礙。
2022年,新加坡尤索夫伊薩研究所進行的調查表明,58.1%的受訪者對于“中國會對地區(qū)穩(wěn)定、繁榮、安全做正確的事”持消極態(tài)度,只有26.8%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會在全球治理上作出積極貢獻。(見圖1)
除柬埔寨外,東南亞國家對中國的不信任程度較高,3其中以緬甸(88.8%)、菲律賓 (82.0%)、新加坡(69.8%)、文萊(67.9%)、越南(64.6%)最為突出。在那些不信任中國的受訪者中,49.6%的人認為中國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會威脅到他們的國家利益和主權。
新功能主義認為,經貿合作能有效推進安全、政治領域合作。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水平高、成果顯著,但并沒有打消東盟對中國的顧慮與擔憂。
(二)域外大國干涉
當前,大國在東南亞的競逐加劇。拜登執(zhí)政以來,美國重視恢復全球影響力,將中國視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東南亞則被看作中美戰(zhàn)略競爭最激烈的舞臺。
外交上,拜登政府摒棄特朗普“美國優(yōu)先”與“孤立主義”的政治遺產,盡力彌合與東盟的關系裂痕,在外交上給予東南亞重視。安全上,美國在增加國防開支的同時密切與盟友、伙伴合作,打造四方會談(QUAD)、三邊安全伙伴關系(AUKUS)。經濟上,拜登于2021年6月重啟特朗普推出的“藍點網絡”計劃,并G7聯合推出重建美好世界(B3W)。10月,拜登在東亞峰會中提出“印太經濟框架”,并在2022年正式將其嵌入印太戰(zhàn)略中。
拜登執(zhí)政以來,美國高層對東盟國家展開頻繁訪問,拜登還改變特朗普“作風”,出席東盟峰會(見表1),希望通過外交上的重視重塑對東南亞的領導力,這加劇了東盟“選邊站”的風險,并為中國—東盟外交關系發(fā)展制造了障礙。美國與盟友的軍事合作,導致南海安全環(huán)境日益復雜,給中國與東盟的安全合作帶來負面影響。美國企圖通過基礎設施替代方案,與盟友組團對沖“一帶一路”,惡化“一帶一路”輿論環(huán)境,提升“一帶一路”發(fā)展成本。美國在各項行動中高舉人權、民主等西方價值觀大旗,不斷從思想層面離間中國—東盟,美國在發(fā)起更加激烈的對華競爭攻勢的同時,也破壞了東盟中心地位和區(qū)域秩序的穩(wěn)定。
(三)經貿合作存在結構性矛盾
經貿合作是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以來,不斷推進關系發(fā)展的助力器。2010年中國—東盟自貿區(qū)建成后,雙方經貿合作水平迅速提升,中國連續(xù)12年成為東盟最大貿易伙伴,東盟也在2020年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
然而,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中的結構性問題,使得中國—東盟關系進入瓶頸期。1首先,東盟對中國的貿易逆差持續(xù)擴大。2012年,東盟對華貿易逆差為84.5億美元,2020年增長到了828.4億美元。另外,東盟此前對華貿易以出售自然資源為主,雖然一些自然資源具有一定可再生性,但目前自然資源的出口速度超過了再生速度,全球氣候治理危機下,東盟內部反對出口自然資源的呼聲越來越大,中國—東盟傳統(tǒng)貿易結構面臨挑戰(zhàn)。最后,中國與東盟出口產品逐漸同質化,雙方競爭性有所增強。世界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逐漸向東南亞轉移,中國與東盟貿易互補的同時,也在國際市場中成為競爭對手。目前中國—東盟的經貿關系中的結構性矛盾阻礙了雙方經貿合作水平的進一步提升,給中國—東盟關系的發(fā)展帶來了負面影響。
多重挑戰(zhàn)增加了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困難。新功能主義解釋力的不足表明,合作無法解決一切問題。發(fā)展中國—東盟關系,需要超越傳統(tǒng)經濟合作思維,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四、認同與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關系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是一種新治理理念、發(fā)展觀、義利觀,本身不具備物質特性,單純依靠經濟合作,無法全面理解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思想內涵及其目標。面對新的挑戰(zhàn),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需要從觀念出發(fā),重視認同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溫特認為,認同是認知的過程,在此期間,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并在交界處產生完全的超越。2
(一)認同的含義
認同是在某種情景下,行為體在與他者的比較中確定自身特性和歸屬的區(qū)別性形象。3認同有個體認同和集體認同之分,個體在社會交往的過程中了解自身與其他個體的區(qū)別,從而明白“我是誰”。集體認同則是建立在群體成員共同特性基礎上的集體認同,不僅明確了不同于他者的共有形象及群體成員由此產生的對群體的歸屬感,還包含認知的因素,是成員關于自己屬于某一群體成員身份和歸屬的觀念及其感知。4
(二)認同對國家行為的影響
認同在國家行為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它是社會個體的自我同一性和個性,是本社會行為體區(qū)別于他社會行為體的規(guī)定性或者說是社會行為體之所以為“我”而非“他”的規(guī)定性。5簡單來說,認同既是成員區(qū)別與他者身份的判定標準,也是凝聚成員的重要力量。認同在國家間的黏合作用遠在經濟、安全利益之上。
國家間認同的構建是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國家間認同始于利益認同,成于身份認同,核心在文化認同。在以利益為紐帶的互動下,通過構建共有觀念或知識塑造國家這一國際社會行為體的身份歸屬。1
(三)認同與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超越了國家間的現實利益,更多是由于對自身前途命運具有強烈認同而聚集起來的群體。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過程,本質上是增進雙方認同的過程。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關鍵在于促進利益認同、文化認同和身份認同。
1.利益認同。國家利益可以界定為國家需求,命運共同體下,只有成員國需求得到長期的滿足,共同體才能具有生命力?,F實主義下,國家利益強調“自我”,但是命運共同體需要將國家利益的邊界擴展,將其界定為本國利益與命運共同體利益的結合。命運共同體下,國與國之間利益的邊界逐漸淡化,國家利益實現高度融合,國家的需求在某種程度上形成統(tǒng)一。只有在國家利益實現高度融合的前提下,共同體各個成員國才會產生相同的價值觀,才能有命運與共的切實感受。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需要加強雙方的交流與合作,增進了解,擴大共同利益。在中國與東盟互動的過程中,彼此的利益認同會得到增強,當中國與東盟有了利益共識后,雙方會對共同的長遠利益有著更加深刻的理解。增加中國與東盟的認同,不能忽視經濟互動的作用,必須以廣泛的經濟合作為物質基礎,尋找共同利益,從而增強觀念共識。
2.文化認同。文化認同指共同體成員間對于自我文化的確認和對他者文化的接納。2人與人在社會交往的過程中不斷交流和碰撞,在互動的過程中對彼此的文化逐漸認同。交流借鑒是文明發(fā)展的本質要求,只有文明相互交流、取長補短,才能保持生命、活力。中國與東盟實現文化認同的路徑并非同化雙方文化,而是在保持各自特性的同時實現某種程度的同一。推動中國與東盟的文化在平等中交流,實現共生共存,其中最低限度是不排斥對方文化,在基于利益認同的基礎上實現文化共榮,在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中打造豐富的、多元的文化環(huán)境。
3.身份認同。命運共同體始于利益交換,成于身份認同。3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建立以來,民族成為重要的文化單位,國家既是國際社會中的主要行為體,也是影響個人身份認同的重要因素。4身份是構建的產物,命運共同體中,身份認同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是自我的認同,二是他者的認同。身份認同的重要意義在于能夠增加成員的互信、減少猜疑。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作為一種社會建構,建構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身份認同的過程。通過社會互動,雙方開始產生超越國家、超越民族的認同,彼此對于“我們”這一概念有了不同的認識,并以此劃定一種超越國家邊界的共同體的利益。在互動中,中國與東盟間的“我們感”會增加,這種身份認同內化到國家層面后,雙方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會有更加深刻的認識。
五、構建中國—東盟認同的現實條件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是一種無形的社會事實,而非可以創(chuàng)造的,為政治利益服務的“虛假意識”。5中國與東盟長期的社會互動為構建彼此的認同創(chuàng)造了條件。
(一)內在包容特性減少沖突可能
中國與東盟國家的文化均屬于東方文化,講究平等相待、和合與共。6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和萬隆精神是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率先倡導的,也成為日后處理中國與東盟關系的指導方針。中國同東盟文化內在的包容基因決定了雙方能夠相互理解、尊重彼此各自發(fā)展路徑,以真誠溝通增進理解和信任,以求同存異妥處分歧和問題,共同維護和弘揚亞洲價值觀。1
“一帶一路”是國際關系中突破零和博弈的實踐,也是中國包容性外交的最新體現?!耙粠б宦贰毕蛩袊议_放,無論是沿線國家,還是域外國家;無論是發(fā)展中國家,還是發(fā)達國家;無論是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資本主義國家,都可以參與其中。
東南亞社會結構多元,既包含農業(yè)國,也包含工業(yè)國;既包含社會主義國家,還包含資本主義國家;既包含佛教國家,還包含伊斯蘭國家。這意味著,東盟本身就是一個強包容性的政治實體。
中國與東盟內在的包容性,為雙方創(chuàng)造了超越國家、民族邊界,達成共識、形成認同的可能。
(二)互聯互通是雙方關系最大公約數
溫特認為,雖然國際集體認同是觀念性結構,但物質性因素具有觀念性因素所不能取代的構成性作用?!爸袊獤|盟命運共同體”并不是一個政治實體,可以理解為中國、東盟雙方基于共同的前途和命運,重新定義自己的身份和利益,通過增信釋疑、求同存異,建構起 “同呼吸、共命運”的價值觀。2增加中國與東盟認同,不能僅強調觀念、意識而忽視物質,只有基于長期的、穩(wěn)定的物質利益,國與國之間才能在觀念層面形成利益認同。
發(fā)展是中國與東盟的優(yōu)先事項,也是中國同東盟利益的交叉點。東盟將實現內部互聯互通視為優(yōu)先發(fā)展事項,中國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共建共享、合作共贏,在競爭中合作,在合作中共贏,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別國利益,在尋求自身發(fā)展時兼顧別國發(fā)展。3“一帶一路”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包含硬聯通、軟聯通、心聯通三大內容,三通的核心是互聯互通,這與東盟的發(fā)展目標高度一致,幫助東盟提高互聯互通水平則是中國與東盟關系發(fā)展的基石。
“一帶一路”提出以來,中國與東盟互聯互通合作成就顯著,目前中老鐵路、雅萬高鐵、西哈努克港經濟特區(qū)等已成為“一帶一路”的旗艦項目,是周邊國家搭乘中國經濟快車、與中國共享發(fā)展成果的最佳體現。未來東盟依舊將互聯互通視為東盟安全共同體、經濟共同體、社會文化共同體的支撐?!稏|盟互聯互通總體規(guī)劃2025》(MAPC2025)著力打造無縫(seamlessly)、全面連接(comprehensively connected)、一體化(integrated)的東盟為愿景。東盟新時期的發(fā)展目標與“一帶一路”2.0再次實現對接。(見表3)
東盟內部基礎設施差距大,東盟與中國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推進東盟互聯互通將繼續(xù)成為連接中國—東盟關系的利益紐帶,也將成為推動中國與東盟達成利益共識、利益認同的基礎。只有基于利益認同,雙方才能實現身份認同。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下,雙方不是簡單的合作關系,而是為了實現共同目標而互相扶持、互相鼓勵的摯友。
(三)文化相似性有助于互相理解
客觀同質性的增大可以使行為體重新認定其他行為體是自己的同類。1國家間共同或相似的文化與價值觀,有利于彼此達成認同與共識。中國與東盟文化各異,但十一國之間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又是聯系緊密的。地緣相鄰為中國與東盟的文化交往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中國與東南亞的文化往來最早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東南亞國家也曾因鄭和下西洋產生過“鄭和崇拜”現象。歷史上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宗藩關系和東南亞龐大的華人群體推動了中國文化在東南亞的廣泛傳播,中國的儒家傳統(tǒng)、道教思想、佛教文化在東南亞產生重大影響。當下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亞洲價值觀在中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受到歡迎,成為當下凝聚中國與東盟的文化力量。
中國與東盟文化的相似性為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創(chuàng)造了天然的便利條件。建構主義認為,文化是國際合作的主要驅動因素。從本質上講,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是一種以康德文化為基礎的文化體系,命運共同體之下,各個成員希望通過合作,實現共贏和發(fā)展。中國與東盟相似的文化能夠使彼此在人類生存、發(fā)展,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如何運作等問題達成共有理解。這種理解與認同具有穩(wěn)定性,并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存續(xù)產生積極影響。中國與東盟文化的相似性使得雙方能夠更好地理解對方,更愿意為推進雙方關系發(fā)展做出努力。
六、增強中國—東盟認同,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是國家間的社會構建,它重點關注國際社會性因素,如國際政治社會化過程、國際政治文化、國際制度與規(guī)范對于國際行為體的作用與意義。在作為政治概念的同時,擁有濃厚的社會屬性。2
認同并非穩(wěn)定常量,通常伴隨著互動而不斷深化。國際社會中的認同同樣需要借助互動來實現。增強中國與東盟的認同,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需要重視中國與東盟的互動,在交往中增強認同。
(一)維護東盟的區(qū)域機制中心地位,增強社會性權力
契約或制度是共有觀念的規(guī)則化。通過把互動中獲得的共有觀念規(guī)則化,行為體能更便利地進行相互之間的利益分配并實現關系的穩(wěn)定。一個社會的契約性或制度化程度越高其社會性就越強。3通過對不同的國家制定同樣的行為要求,規(guī)范確實在更廣闊的范圍內創(chuàng)造了國家之間相似的行為方式,有助于保證和平行為的原則和實踐,使各個國家共同免除戰(zhàn)爭,進而有助于形成一種共同體的意識。4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特性下,建立國際機制成為維護秩序穩(wěn)定的重要途徑。國際機制在鞏固成員國認同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規(guī)范與機制的建立也是共同體內國家社會化的過程,是成員國對集體身份、共同利益、合作方式、合作成果達成共識的反應。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需要完善相應機制。
命運共同體思想是中國和合與大同思想的體現,中國外交也始終堅持主權平等、合作共贏、開放包容等原則。中國與東盟建立對話關系30年來,東盟視中國為好鄰居、好伙伴。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中國與東盟國家實力的不對稱使得東盟始終對中國有顧慮,擔心過于在經濟上依賴中國會破壞“東盟中心地位”。在相互依賴的國際社會中,社會性權力將是最重要的權力資源。中國與東盟的國家物質實力差距無法在短時間內縮小,但是通過建立區(qū)域機制,可以提升東盟的社會性權力。中國與東盟應當加強合作機制的建設,建立以東盟為中心的機制,給予東盟更多的安全感,中國以合作者的身份加入此類機制,能夠更好地向東盟展示誠意,消除東盟對中國的顧慮與擔憂,為增進中國—東盟認同減少障礙。
(二)推動中國—東盟的民間交流,增強社會互動
目前,中國與東盟的交往、合作在政府層面的成效更為突出,從結構上來說,主要停留在精英政治層面。雙層博弈強調國內與國際社會層面互動對國際政治的影響,這為如何增進中國與東盟的認同提供了啟示。民間交流是構建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條件,民間的交流能夠為命運共同體提供廣泛的民間基礎和民意支持。中國與東盟地緣上相近、血緣上相親、文化上相通,這些客觀條件為中國與東盟的民間交往創(chuàng)造了便利條件。
受疫情影響,中國與東盟的民間交往有所減少,但雙方的交流不應因此中斷。中國同東盟應增強經濟“云交流”,發(fā)揮東南亞商品的價格優(yōu)勢和中國民眾的購買力優(yōu)勢,以直播帶貨為紐帶,借助小商品推動中國同東盟的民間交流,為增強雙方認同打造良好社會基礎。通過民間社會互動,中國民眾能更好、更準確地理解東盟心理。中國作為崛起中的大國,在追求自身發(fā)展的同時也需關注周邊地區(qū)的感受,學會換位思考,理解他國顧慮,以真誠態(tài)度向外界展示自身發(fā)展理念。東盟民眾在社會互動中也能更真切地感受到中國的永不稱霸及和平發(fā)展的主張。
(三)以“一帶一路”為紐帶,推動社會融合
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不僅僅體現在官方層面,其明顯的社會性特征使得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無法脫離社會基礎獨立生存。構建更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應該重視社會的作用?!耙粠б宦贰笔侵袊獤|盟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增加中國—東盟認同,需要推動“一帶一路”與東盟社會的融合。
新冠疫情下,東盟經濟增長動力不足,對基礎設施的需求不減反增。中國應堅持高質量發(fā)展“一帶一路”,提升“一帶一路”與東盟的合作水平。經濟下滑,失業(yè)率增加,人民收入降低是東盟當前面臨的重要社會問題。以“一帶一路”為紐帶,通過“一帶一路”項目增加當地就業(yè)機會,能有效增進普通民眾的實在獲得感,對于東盟社會的直接影響更大,是增進“一帶一路”與東盟社會互動,提升中國—東盟認同的最佳社會路徑。
責任編輯:楊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