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晴晴

（徐州工程學院）

《中央宣傳部、司法部關于開展法治宣傳教育的第八個五年規(guī)劃（2021－2025 年）》要求加強法治文化國際傳播和國際交流，以講好中國法治故事為著力點，突出對外宣傳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法律文化等內(nèi)容。高質(zhì)量的法律翻譯是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重要前提之一，但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法律文化往往在譯入語中很難找到與之相對應的表達，特別是承載著中國獨特法治文化的法律文化負載詞給翻譯造成諸多困難。所謂文化負載詞（culture-loaded terms）指的是標志某種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詞、詞組和習語，這些詞匯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逐漸積累的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的活動方式。[1]譯者在翻譯文化負載詞時，由于理解的角度不同和選擇的翻譯策略不同，常會將相同的文化負載詞翻譯為不同的版本，這在翻譯中是客觀存在的正?，F(xiàn)象。[2]由于不同國家和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法律文本中也存在大量的文化負載詞，但是準確性和嚴謹性是法律翻譯的重要標準，相同文化負載詞翻譯的多樣性容易造成法律概念混亂，引起譯文讀者的誤解，損害法律翻譯的準確性和嚴謹性。法律文化負載詞的譯名統(tǒng)一問題也因而成為譯者翻譯時所面臨的重要難題。

中國法律中經(jīng)常使用一種獨特的“的”字，常以“X+的，”“X+的；”“X+的?！钡刃问匠霈F(xiàn)在句子中，具有復雜的語法和語義功能，由于在韓文中沒有與之相對應的固定表達，導致譯者在翻譯時很容易出現(xiàn)誤譯或者譯文不規(guī)范的問題。中韓兩國間的協(xié)定或條約的中文版和韓文版均是由官方公布的權威法律文本，如果能夠總結出“的”字在這些文本中的對應規(guī)律，顯然對解決法律文本中“的”字翻譯問題具有重要啟示意義。因此，本文以中韓兩國官方公布的10 部中韓協(xié)定（中文總字數(shù)約為24 萬，韓文總字數(shù)約為29 萬）為語料自建平行語料庫，結合語料庫的統(tǒng)計分析，探究“的”字的使用特征和韓譯規(guī)律，以期為中韓法律翻譯研究和實踐提供參考和指導。

一、研究語料及方法

語料庫（corpus）是將真實使用的大量語言信息經(jīng)過科學地收集、整理而形成的語言資料庫。平行語料庫（parallel corpus）在語料庫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是由一種語言原文文本和一種或多種譯文文本在段落、句子或詞匯層面形成對齊的語言資料庫，一般用于原文和譯文間的差異比較或等值關系研究。平行語料庫有別于可比語料庫（comparable corpus)，后者所收集的語料一般是屬于同一主題但相互間不存有翻譯關系的語料，如二語習得者產(chǎn)出的語言與母語者產(chǎn)出的語言。

平行語料庫的構建環(huán)節(jié)主要包括選取語料、清潔語料、對齊文本、文本分詞、文本標注、文本儲存等，根據(jù)建庫目的的不同，各個環(huán)節(jié)也可適當?shù)恼{(diào)整。本文語料庫的構建目的是通過語料庫檢索和統(tǒng)計功能等來考察中韓協(xié)定中“的”字的使用特征和韓譯規(guī)律，為實現(xiàn)這一目的要求所構建的語料庫應滿足以下原則：語料真實、權威，內(nèi)容均衡，確保語料庫具有代表性；語料對應整齊、無雜質(zhì)，能夠快速檢索、定位關鍵詞并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能擴大或更新語料庫，為以后的深入研究做準備。為此，本語料庫所有語料均選自中國外交部、韓國外交部、韓國法制處等官方網(wǎng)站，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2015.12.20）》《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領事協(xié)定（2015.04.12）》《大韓民國政府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氣候變化合作協(xié)定（2015.02.28）》《大韓民國政府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關于合作拍攝電影的協(xié)議（2015.01.29）》《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日本國政府及大韓民國政府關于促進、便利及保護投資的協(xié)定（2014.05.17）》《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社會保險協(xié)定（2013.01.16）》《大韓民國政府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陸海聯(lián)運汽車貨物運輸 協(xié) 定（2010.11.25）》《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大韓民國政府海上搜尋救助合作協(xié)定（2007.05.16）》《中華人民共和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漁業(yè)協(xié)定（2001.06.30）》，《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大韓民國關于刑事司法協(xié)助的條約（2000.03.24）》等10 部中韓協(xié)定，內(nèi)容涵蓋政治、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海洋、司法等多個領域。接下來，借助EditPlus4、中文文本處理器等工具清除語料中的表格、公式、標記、圖片、非文字內(nèi)容等雜質(zhì)，并使用TMXMALL 在線對齊工具對語料進行了對齊。雙語平行語料庫的對齊單位有篇章、段落、句子、短語、詞等不同的層次。由于大多數(shù)自然語言間缺乏一對一的對應關系，所以詞級對應極其困難且容易出錯，段級對應則因為過于寬泛而難以檢索和定位，因此本語料采用的是句級對齊。此外，由于翻譯很多時候并不是遵照句子對句子的原則，省譯、擴譯、摘譯等情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且法律中部分句子極長，因此除了句號外，部分逗號和分號也被視為句子的邊界標準。最終，本語料庫共生成2816 條句對，總字數(shù)約為53 萬。接下來，分別使用WordSmith Tools8.0軟件進行單語檢索和統(tǒng)計，使用Transmate 軟件進行雙語平行檢索統(tǒng)計，通過量化數(shù)據(jù)及實例，對“的”字的使用情況和對應的韓文表達進行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分析。

二、“的”字的概念與研究現(xiàn)狀

“的”字在漢語中是一個虛詞，常出現(xiàn)于“X+的+Y”的結構中。這里的“X”可以是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等單詞，如“木頭的椅子（名詞+的）”，“知道的多（動詞+的）”，“白的紙（形容詞+的）”；“X”也可以是詞組，如“看電視的人（動賓短語+的）” ；“X”也可以是句子，如“我借給他錢的那個人（句子+的）”。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X+的”是修飾中心語的定語成分，“X+的”后面直接是被修飾的中心語，如“[善良的]男人”，“[通往成功的]路”，“[我最愛的]人”等。但是這沒法解釋“開車的回家了”,“披露將造成侵犯隱私權或合法的商業(yè)利益的。”等語言現(xiàn)象。因為“開車的回家了”中，“回家了”是謂語性成分（Verb Phrase，以下簡稱VP），不能被定語成分來修飾?！芭秾⒃斐汕址鸽[私權或合法的商業(yè)利益的?！敝?，“的”字后面是句號，缺少中心語。

目前學界關于此類特殊的“的”字主要有“名詞說”和“省略說”兩大主流觀點。名詞說以朱德熙為代表。朱德熙認為，可以將“的”字看作是一種名詞化的標記，作為謂語性成分的“X”在添加了“的”字后，“X+的”就具有了名詞的屬性（Noun Phrase，以下簡稱NP），可以用作主語、賓語等句子成分。[3]但也有很多學者并不認同朱德熙的觀點，他們認為此類“X+的”結構仍然是一個定中結構，只是“的”字后面省略了中心語，通過上下文語境或者相關背景知識能夠找出被省略的中心語。因此，在“紅的好看”中，“紅的”可以看作是“紅的顏色”省略了中心語“顏色”，“開車的”可以看作是“開車的人”省略了中心語“人”。

無論是名詞說，還是省略說，從中都可以看出此類“的”字的顯著特征：與一般的定中結構不同，“的”字后面沒有中心語，且常跟表示停頓的標點符號；“X+的”具有名詞性的屬性，可以直接用作主語、賓語、同位語等成分；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和背景知識補充一定的內(nèi)容才能把握“X+的”的準確語義。

中國法律是使用此類特殊“的”字頻率最高的文本之一。徐優(yōu)平等指出，大量使用以“的”字結尾的假設是中國法律最顯著的特征之一。[4]余致純最早對中國法律中的此類“X+的”結構進行了定義，認為其是定中短語在一定條件下省略中心語而構成的名詞短語。[5]馮文賀等分析了“X+的”結構的語義功能，認為其具有表示假設和條件的語義功能，一般可直接轉換為條件句。[6]此外，不少學者探討了法律文本中的“X+的”結構的英譯方法。鄭劍委認為可根據(jù)不同情形將其翻譯為名詞詞組、介詞詞組、定語從句和狀語從句[7]；蔣長剛等認為可將其翻譯為名詞、介詞、主語從句、條件從句、狀語從句等。[8]然而，目前鮮有學者關注法律文本中此類“的”字的韓譯情況。

三、中韓協(xié)定中“的”字的韓譯規(guī)律

由 于“ 的” 字 后 面 常會帶有表示停頓的標點符號， 所以在語料庫中以“的、”“的，”“的；”“的：”“的。”為關鍵詞分別進行了檢索。排除掉“目的、”“目的，”“目的；”等不相關信息，最終檢索出74個符合要求的結果。為避免遺漏，在語料庫中也以“的”為關鍵詞進行了檢索，排除掉“的”后面存在定語中心語的情形，檢索出7 個符合要求的結果，檢索結果如表1 所示。

表1 “的”字在語料庫中的檢索結果

從形式上看，“的”字后面一般存在表示停頓的標點符號，其中“X+的，”（45 次）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接下來是“X+的?！保?5 次），“X+的；”（14 次），“X+的+除外。”（7 次）。從結構上看，“X+的”均由“(NP)＋VP ＋的”構成，其中NP 有時被省略。從語義上看，“X+的”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把表示陳述的結構轉化為表示指稱人和事物的結構（53 次）；另一類是加強肯定和確信的語氣（28 次）。從語義上看，“X+的”分為三類：一類是表示假設或條件，用于指明法律條文適用的對象、時間、情形、范圍等（28 次）；一類是表示判斷，用來加強肯定的語氣，渲染法律嚴肅、客觀的氛圍（17 次）；還有一類是用于指稱總句中所表達的內(nèi)容（18 次）。其中，“X+的，”主要用來表示假設和判斷，“X+的；”和“X+的。”主要用來表示判斷和指稱主句中的內(nèi)容，“X+的+Y”用來表示假設，但是“X+的+Y”在本語料中僅出現(xiàn)2 次。

“X+的”對應的韓文內(nèi)容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類。當“的”字結構指稱某類情形、行為等不涉及具體的、特定的人或事物時，對應的韓文內(nèi)容主要為“X+??/?”。當“X+的”指稱具體的、特定的人或事物時，對應的韓文內(nèi)容主要為“X+具體的、特定的人或事物”。當“的”字結構表示判斷時，對應的韓文內(nèi)容為表示肯定的陳述句。

需要注意的是，在一般文本中，當“X+的”表示假設時，可以對應“X+ ?，……”“X+? ???? ?”這樣的從句，或者拋棄原文的語言形式，采取意譯等翻譯策略來實現(xiàn)中韓文間的對等。但是根據(jù)檢索結果，在中韓協(xié)定中，當“X+的”表示假設時，對應的韓文內(nèi)容幾乎都是“X+??/??/?”和“X+特定的人或事物”，很少有其他情況出現(xiàn)（僅2 次）。這主要與法律翻譯的特殊性有關系。鮑克（Bowker L，2002）指出，法律文本是內(nèi)部重復率高的文本，經(jīng)常使用相對固定的表達和句式，在翻譯時經(jīng)常重復利用之前的“翻譯記憶”。[9]因為重復利用之前的翻譯成果，不僅能提高翻譯效率，而且還可以避免或減少因翻譯內(nèi)容的不統(tǒng)一而導致對法律產(chǎn)生錯誤理解的情況。因此，平行翻譯語料的積累對法律翻譯實踐和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構建并不過擴大、更新?lián)碛袃?yōu)質(zhì)中韓平行語料的語料庫是推進中韓法律翻譯實踐與研究的重要途徑。但是優(yōu)質(zhì)的標準是什么，例如“X+的+除外”是翻譯為“X+??? ????”還是翻譯為“X +? ???? ?”更好，這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但是鑒于篇幅有限，對于這一點，將在以后再進行深入的研究。

四、結語

“的”字在中國法律中常以“X+的”的形式出現(xiàn)，具有特殊的語義和語法功能，是極具中國法律文化特色的表達之一。本文通過創(chuàng)建中韓協(xié)定平行語料庫，結合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分析方法，探究了作為法律文化負載詞“的”字的使用特征和韓譯規(guī)律，這不僅有助于解決中韓法律翻譯中“的”字的譯名統(tǒng)一難題，提升翻譯的準確性和規(guī)范性，而且對中韓法律翻譯研究和實踐也具有重要啟示意義。本文也存在一定的不足。除中韓協(xié)定外，還應搜集更多優(yōu)質(zhì)、權威的其他類型的中韓法律平行文本，這樣才會得到更加準確的分析結果，并且未來還需結合翻譯理論來進一步探究優(yōu)質(zhì)譯文的標準、翻譯策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