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中，主人公浮士德博士具備雙重形象：他既是基督教墮落者，又是人文主義式的悲劇英雄人物。該劇作創(chuàng)作于中世紀向文藝復興轉換的過渡期，浮士德博士的復雜形象反映出基督教信仰和人文主義思想的沖突。該劇作遵循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出的戲劇原則來塑造人物和情節(jié)，通過引發(fā)讀者對浮士德博士經(jīng)歷的情感反應，塑造出經(jīng)典而感人的悲劇作品。

關鍵詞：馬洛；浮士德博士；基督教墮落者；人文主義英雄；悲劇

一、引言

文藝復興時期是基督教神學逐漸松動的時期，作為古典思想復興的人文主義已經(jīng)開始迸發(fā)?；浇虄r值觀與文藝復興時期的理想之間產(chǎn)生了沖突，這種沖突在很多文學作品中都有反映。這一時期很多作品中的悲劇英雄都是在古典文學的滋養(yǎng)中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死锼雇懈ァゑR洛是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劇作家之一，在世時就被認為是伊麗莎白時期劇作家中的佼佼者，深受莎士比亞等人敬仰[1]1。馬洛筆下創(chuàng)造了許多人文主義人物，在《浮士德博士的悲劇》中描寫了一個在基督教價值觀和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理想之間糾結的悲劇英雄浮士德。浮士德博士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德國學者，他因對傳統(tǒng)的知識形式諸如邏輯、醫(yī)學、法律和宗教的局限性感到不滿，轉而決定學習黑魔法，并成功召喚魔鬼使者墨菲斯特，要求為他服務24年，以實現(xiàn)他無所不能的愿望。代價是墨菲斯特服務期結束后，他的身體連同靈魂所有的一切交給魔鬼路西法。盡管墨菲斯特對地獄的恐怖提出了警告，浮士德還是讓他回到他的主人路西法身邊答應簽訂出買靈魂的契約，來換取墨菲斯特24年的服務。該劇自上演以來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在清教社會的背景下，浮士德最后被打入地獄的命運引發(fā)了觀眾強烈的反響，其悲劇效果在現(xiàn)代社會仍有其重要意義。浮士德的詛咒所產(chǎn)生的悲劇性力量引發(fā)了一系列的思考：從何種意義上看，浮士德博士可以被定義為基督教的墮落者抑或是人文主義悲劇英雄？浮士德博士被詛咒的命運是注定的還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的選擇？是什么使《浮士德博士的悲劇》成為一個偉大的悲劇？

二、基督教墮落者

浮士德褻瀆神明的行為是出自他對權力和禁忌知識的欲望，他的墮落看似是以自由意志做出的選擇，實則是被上帝拒絕恩典的墮落者的行為。大衛(wèi)·安德森遵循“雙重宿命學說”的理念，指出是上帝的意志而不是人的行為去決定誰將獲得恩典，或者誰將被拒絕，而浮士德博士就是被上帝拒絕恩典的基督教墮落者[2]96-97。威廉·帕金斯也列舉了一些被上帝選擇中成為墮落者的條件：“第一，墮落者被一些罪所欺騙；第二，他的心被同樣的罪所硬化；第三，他的心硬了，自然也就變得邪惡和顛倒黑白；第四，接著就是他不信上帝的道，因此他不同意圣經(jīng)，盡管他已經(jīng)聽到并了解到其中的含義；第五，離經(jīng)叛道，放棄對耶穌基督的信仰?！盵3]254馬洛并沒有明確地指出浮士德是基督徒中的墮落者，但浮士德的逐漸墮落的軌跡符合上述墮落者的條件，可以通過文本得到驗證。

序言介紹了浮士德從一個受人尊敬的學者，到選擇使用黑魔法的心路歷程，包含了浮士德最后被詛咒的宿命論暗示。第一幕具體描寫了浮士德在書房中對于哲學、醫(yī)學、法律學科研習掌握后的不滿足，為下一幕中浮士德對于神學主題沉思作了鋪墊。浮士德盡管掌握了所有這些科目，但他對自己已知的東西不滿意。他試圖在基督教正統(tǒng)的框架之外追求被禁止的知識和權力。浮士德的傲慢和無禮始于對傳統(tǒng)科目的放棄，他最終也放棄了神學。浮士德閱讀亞里士多德的作品時，質疑“邏輯的最終目的不是讓人無法反駁嗎”，他認為，“如果這樣，目的已經(jīng)達到，可以不用再讀了。”[4]7然后他轉向醫(yī)學，但醫(yī)學不能實現(xiàn)他永生和身體復活的目標[4]8。他告別了醫(yī)學，轉向賈斯提安編纂的法律。在浮士德看來，賈斯提安是“一個唯利是圖的苦工，只得到外部無用的東西”，因而對他來說“太卑微，太狹隘”[4]8。至于神學研究，浮士德對《圣經(jīng)》的錯誤解讀預示著他是個命定的墮落者。他只讀到“罪的報應是死亡” [4]8，但實際上原文接下來寫道：“但神的恩賜是藉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永生?！保ā读_馬書》6：23）他進一步讀到：“我們若說自己沒有罪，就是自欺，這便是違背真理”[4]8，這里，同樣地，他忽略了后面的經(jīng)文：“我們若認自己的罪，他是信實的，是公義的，能赦免我們的罪，洗凈我們一切的不義?！保ā都s翰福音》1：8）浮士德作為一個博學的學者，對經(jīng)文卻是一知半解，這看似不合邏輯，但是正如學者馬克·司各特所指出的：“如果我們承認浮士德是命定的墮落者，那么浮士德顯然不合邏輯的一知半解就完全有道理了，因為那些注定要受到詛咒的人最重要的特征是他們無法理解上帝?！盵7]13因此，浮士德最后放棄了神學，投向魔法的懷抱。浮士德聲稱魔法可以給他帶來“權力”、“榮耀”和“無限權威”[4]9。由此可以看出，浮士德犯了懶惰和驕傲的罪，并迷戀上了魔術。

后來，浮士德在使用了“線條、圓圈、場景等”[4]9的魔術后，打算把魔鬼使者墨菲斯特召喚出來。墨菲斯特確實出現(xiàn)了，但他告訴浮士德，不是浮士德的魔法召喚了他，而是他褻瀆神明的行為吸引了他：

浮士德：

難道不是我施法時念的咒語召喚你來的？快告訴我。

墨菲斯特：

那是部分原因，但也是偶然的。

因為當我們聽到有人損毀上帝的名號

放棄了對圣經(jīng)和他的救世主基督的信仰。

我們就希望能得到他光榮的靈魂。

除非他使用這種手段，否則我們也不會來。

使用這種方式，將會受到下地獄的詛咒。

變戲法的捷徑

就是堅決放棄三位一體。

虔誠地向地獄之主祈禱。[4]15-16

墨菲斯特在這里明確表示，“變戲法的捷徑”是“堅決放棄三位一體”。因此，當他聽到浮士德對上帝的褻瀆時，他“飛快地希望得到他光榮的靈魂”來擴充魔鬼的國度。浮士德被詛咒下地獄的過程實際上是從他表現(xiàn)出對上帝的不信任開始的。在與墨菲斯特的后續(xù)對話中，浮士德對地獄的形態(tài)以及在地獄面臨的痛苦的無知證實了他的墮落者身份：

浮士德：

那你怎么從地獄里出來呢？

墨菲斯特：

為什么這樣說？這就是地獄，我何曾走出？

想當初我也曾一睹天帝的威嚴，

也曾享受著天堂的永恒的快樂，

而如今那永恒的榮耀已經(jīng)消逝，

我如今飽受地獄的萬般煎熬。

浮士德，別再提及那傷心的往事，

那會讓我更加沮喪。[4]17

墨菲斯特在這里清楚地向浮士德表明，他從天堂打入地獄，并在地獄里受盡折磨，而那正是他們所在的地方。但浮士德對地獄的形象視而不見，因此無法與墨菲斯特分嘗痛苦，因為他已經(jīng)被上帝拋棄，變得麻木和冷漠。浮士德忽視墨菲斯特的警告，最終決定把自己的靈魂交給魔鬼，以換取二十四年的放縱的生活。在浮士德下定決心之前，他在思考是否有可能悔改的問題上猶豫了一會兒，但他否認上帝會憐憫他：“向上帝懺悔？他不愛你?！彪S后回應善天使讓他放棄魔法的勸說：“懺悔、祈禱、悔改，它們算的了什么呢？”[4]19然后他切開了自己的手臂，打算用血來簽署買賣靈魂的契約，也許是神的干預，血突然凝固了。浮士德頑固地用火融化了血，最終與魔鬼達成了交易。

浮士德享受了墨菲斯特一段時間的服務后，想到了被自己隔絕的天堂，突然心生悔意。這時，善天使和惡天使又同時出現(xiàn)了。善天使說：“浮士德，懺悔吧，上帝會憐憫你的?！倍鴲禾焓箘t告訴浮士德：“你已經(jīng)成了魔鬼的精靈，上帝不會憐憫你的?！盵4]28浮士德也道出了他如今的處境：“我的心如此冷酷麻木，我無法悔改。”[4]28浮士德的心變冷酷的事實在墨菲斯特（“想想地獄吧，浮士德，因為你是被詛咒的”[4]30）和路西法（“上帝不能拯救你的靈魂，因為他是公正的”[4]30）那里得到進一步證實。加爾文認為：“使徒的意思也是要把叛教者排除在救恩的希望之外，這個意味著他們不可能重新悔改……另一方面，在使他們心變得冷酷堅硬的同時，上帝對那些墮落者發(fā)出了雷鳴般的聲音，怒斥他們的惡行是不可原諒的。”[5]239浮士德的心變冷酷了，他偏離了正確的軌道，逐漸走向了被詛咒的深淵。學者阿利耶·薩克斯指出：“浮士德的精神犯罪在這部戲中表現(xiàn)得相當清楚。這是一種宗教上對救贖的絕望?！盵6]626在浮士德博士與路西法簽訂契約之前，他有積累財富、保衛(wèi)故土和贊助學者的目標和理想，但結果是他利用權力和魔法來做輕浮和可笑的事情。浮士德在羅馬之行中通過隱身術搶走了教皇的食物和酒，還在教皇的臉上打了一拳。后來，他在皇宮對騎士進行了惡作劇，在他的頭上做了一雙角。更糟糕的是，他用一捆干草變成的假馬騙取了馬夫的錢。在這24年期間，浮士德沒能實現(xiàn)他的雄心壯志，反而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直到最后時刻，浮士德才開始被最后的詛咒嚇壞了，想要懺悔：“啊，我要朝上帝跑去！啊，是誰拽住了我？看，看啊，基督的血在蒼穹中流淌！一滴就能拯救我的靈魂，半滴也可以。啊，我的基督！”[4]52但就像路西法、墨菲斯特、和其他墮落的天使一樣，上帝拒絕對浮士德施與恩典。作為一個墮落者，浮士德被剝奪了懺悔和接受寬恕的能力。上帝就是那個譴責浮士德的人，永遠不會抽出一滴血來拯救他。浮士德在最后一刻叫的名字是魔鬼的使者而非上帝：“啊，墨菲斯特！”[4]53這再次證實了他注定遭受的詛咒。

三、人文主義英雄

作為一個基督教的墮落者，浮士德被打入地獄是一個不可改變的悲劇，但浮士德對權威的蔑視和對知識的不懈追求使他成為人文主義英雄。實際上，在浮士德身上同時存在著基督教墮落者和人文主義者的特征。馬洛的戲劇是在中世紀到文藝復興時期的過渡時期創(chuàng)作的，因此他的人物不可避免地具有雙重屬性。馬洛生活的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宗教人士宣揚的地心說受到挑戰(zhàn)，哥白尼的日心說逐漸改變人們對宇宙的認識，科學知識和宗教信仰產(chǎn)生了劇烈的沖突[8]141。此外，還有學者指出馬洛深受當時劍橋發(fā)生的加爾文教徒和反加爾文者的激烈對抗的影響[9]249。浮士德具有文藝復興時期人的特征，如無視權威、渴求知識、渴望財富和世俗的快樂以及美，所有這些特征都可以概括為兩個特點：個人主義和世俗主義。浮士德的大學教育使他具備了容易質疑、對未知事物充滿好奇、不愿局限于現(xiàn)狀的心態(tài)。浮士德很清楚人類的局限性，他說：“你是浮士德，是一個人?！盵4]8但他非常渴望超越人類的限制，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人類的潛力：

在寂靜兩極間活動的所有事物，都將被我征服。

皇帝和國王，只能在自己的國家指手畫腳

呼喚風雨不行，驅云散霧也不行。

可他的統(tǒng)治早已高于這一切，

那絕不是凡人能想到的統(tǒng)治范圍，

法力高強的術士就是掌管一切的天神。[4]9

浮士德自由地在禁忌的領域里馳騁，他的自負體現(xiàn)了文藝復興時期對個人自身潛力的發(fā)掘以及對知識的渴望和追求。因此，浮士德學習將賦予他無限力量和知識的魔法。他相信魔法會解決他對所有模糊不清問題的疑惑，并讓自己有能力做想做的事：

我要命令他們飛到印度去尋找黃金。

撈來深海的東方明珠

走遍新大陸的所有角落，

把所有美味的水果和珍饈找來；

我要讓他們給我解答哲學的晦澀

并告訴所有外國君王的秘密。[4]10

“黃金”“東方明珠”“美味的水果和珍饈”是普通人最渴望的東西。浮士德對財富和世俗快樂的追求是文藝復興時期人的體現(xiàn)，他從中世紀神學的桎梏中解放出來，挑戰(zhàn)基督教強調通過壓制世俗的快樂來實現(xiàn)來世之樂的正統(tǒng)觀念。

隨后，浮士德讓他的扈從瓦格納請來了兩位魔法術士維爾德斯和科爾尼硫斯傳授他魔法技能。維爾德斯首先向他宣揚的魔法的玄幻之處，但是前提是浮士德“能夠下定決心”[4]11。浮士德馬上應允道：“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與你們同舟共濟，絕不反悔。”[4]11在第一幕的結尾處，浮士德又重申他學習魔法的決心：“今晚我就開始施法，即便是丟了命也在所不惜。”[4]12隨后他成功用魔法召喚了魔鬼的使者墨菲斯特。墨菲斯特預見到浮士德可怕的未來，也為自己被永世詛咒的境遇黯然神傷。此時的浮士德表現(xiàn)得像一個勇士，反而勸慰墨菲斯特同時也表明想要獻出自己的靈魂以期與魔鬼做交易的決心：

??？墨菲斯特這樣偉大的人

也會因為被剝奪了享受天堂的快樂而悲傷？

向浮士德堅不可摧的意志學習吧，

幸福失去了就沒有再留戀的必要

請幫我給魔王帶話，

因為義無反顧地違背了上帝，

浮士德受萬劫不復的命運已被注定。

他愿意用靈魂追隨魔王，

以此換取二十四年至高無上的命運。[4]17

浮士德無視莫菲斯特的警告，拒絕了所有對天堂的希望，并將他的靈魂獻給路西法，以換取他心中24年無所禁忌、無所不能的生活。此時的他的談話已經(jīng)展示出和劇中開篇的冷漠和玩世不恭不一樣的態(tài)度，現(xiàn)在他是一個敢于挑戰(zhàn)禁忌、勇敢突破自身局限性的人文主義者。

與魔王路西法簽訂完契約后，他立即尋問墨菲斯特：“告訴我，人稱地獄的地方在哪里？”墨菲斯特透露：“所有不是天堂的地方都是地獄”，然而，浮士德認為“地獄是一個寓言”[4]24。盡管墨菲斯特強調他們所處的地方正是地獄，但浮士德對此提出質疑，反駁說：“現(xiàn)在怎么會在地獄？不，如果這里是地獄，我愿意在這里被詛咒。反正，我可以在這里行走，還可以和你辯論，不是嗎？”[4]25浮士德的大學教育使他具備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知識，如邏輯學，這些知識在浮士德的頭腦中根深蒂固，所以他不會盲目地接受墨菲斯特告訴他的東西，而是不斷提出質疑。與基督教的正統(tǒng)觀念相反，浮士德對身體的關注多于對靈魂的關注。他認為地獄不是無形的精神，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像人間一樣是一個可以任意行走和辯論的地方。浮士德很快就把關于地獄的爭論放在一邊，轉而向墨菲斯特尋求女子來滿足他的世俗的欲望：“別說廢話，快去給我找個老婆，她必須傾國傾城，是全德意志最美的女人，因為我正有一身的欲火，急需老婆替我解決?！盵4]25而浮士德的感官欲望在他對海倫之吻的熱切渴望中達到了頂峰，這說明了文藝復興時期對古典美的熱愛精神。在整部劇中，最能體現(xiàn)浮士德的人文主義精神的是他被打入地獄前的最后一小時。浮士德充分意識到自己不可改變的命運，決定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并拒絕了學者們的支持：“不要談論我，拯救你們自己，離開吧。”[4]51當12點鐘聲敲響時，文藝復興式的悲劇英雄為違反基督教正統(tǒng)觀念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四、悲劇的情感反應

馬洛對浮士德悲劇的成功描述在于，他將浮士德歸結為兩個對立面：一個在基督教框架內受過良好教育的學者，同時又具有文藝復興時期欣賞自身的潛能并努力超越自我局限的人文主義精神。馬洛沒有明確表示浮士德博士是基督教的墮落者或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英雄，上文的分析說明了浮士德博士兼具這兩個方面的特質。然而，無論馬洛想讓浮士德成為一個基督教的墮落者還是文藝復興式的人文主義英雄，這部戲劇所產(chǎn)生的悲劇效果都是驚人的。我們可以借助亞里士多德的悲劇概念來探討是什么讓《浮士德博士的悲劇》成為一部偉大的悲劇。亞里士多德寫道：“那么，悲劇就是對一個嚴肅的、完整的、有一定規(guī)模的行動的模仿；在語言上用各種裝飾品點綴，它們以各種形式被用于劇作的不同部分；它采用行動的形式來表達，而不是采用講述的形式；通過憐憫和恐懼，使這些情感得到凈化。”[10]17-18上述引文來自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關于悲劇分析的著名章節(jié)。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從這段引文中抓住一些關鍵因素。例如“嚴肅的”“完整的”和“一定規(guī)模的”，這些在第一部分中被用來修飾“對一個行動的模仿”，以及在最后一部分中的“憐憫和恐懼”。所有這些構成了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的“本質”?！陡∈康虏┦康谋瘎　分v述的行動是浮士德博士在追求感官享受的過程中道德逐漸敗壞，從一個著名的學者淪落為魔鬼的臣民的過程，這種行動具有嚴肅性、完全的統(tǒng)一性和一定的規(guī)模性，他最終打入地獄的命運悲劇引發(fā)了讀者和觀眾強烈的同情和憐憫。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情節(jié)的真正結構是行動的運動，正如他所說：“因為悲劇是一種模仿，不是對人的模仿，而是對一種行動和生活的模仿。幸福和痛苦都取決于行動，目的是一種行動，而不是一種品質?！盵10]20-21人物的行動對觀眾情感的影響依賴于事件的順序，通常是悲劇中事件的惡化。浮士德博士對權力和禁忌知識的欲望是導致他墮落的主要原因。在浮士德博士與路西法簽訂契約之前，他有一個野心，那就是積累財富、保衛(wèi)故土和贊助學者，但結果是他利用權力和魔法做一些小事和無意義的事情，例如，對教皇和騎士進行惡作劇、欺騙馬夫。像浮士德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學者，卻成為一個膚淺的騙子，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憐憫和恐懼。亞里士多德進一步提出：“憐憫是由無緣無故的不幸引起的，恐懼是由與我們類似的人的不幸引起的?！盵10]33這意味著當讀者在閱讀悲劇作品時，他們不僅對悲劇主人公表示同情，更重要的是，他們同時從主人公的悲劇命運中反思自己的處境，而這是悲劇所產(chǎn)生的最引人注目的力量。當伊麗莎白時代的觀眾觀看這出戲時，他們很難不同情浮士德博士的悲慘命運，同時他們也會對自己如果背棄基督信仰可能會遭受的永恒詛咒感到恐懼。浮士德的命運引起了人們的憐憫和恐懼，這恰好符合亞里士多德提出的一個戲劇原則：“變化不應該是從壞到好，而是相反，從好到壞。它的出現(xiàn)不應該是罪惡的結果，而應該是一些重大錯誤的結果，犯錯者要么像我們所描述的那樣，要么更好而不是更壞?！盵10]34很明顯，浮士德博士的命運由好變壞了。作為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浮士德更有可能享受天堂的幸福，但最終他成了一個基督教的墮落者，永遠在地獄里不得翻身。

五、結語

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無疑是一個充滿基督教價值觀的寓言故事，其中包括罪惡、詛咒、懺悔和救贖。在這部劇中，浮士德博士放棄了對上帝和耶穌基督的信仰，與魔鬼簽訂了契約，他因而被詛咒下地獄。在清教的背景下，浮士德的戲劇性墮落很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在基督教的框架內，浮士德博士作為基督教的墮落者接受了永遠被詛咒的懲罰，同時他也是一個人文主義英雄，他以詛咒為代價挑戰(zhàn)權威，努力超越人類知識和能力的限制。但無論浮士德博士被視為何種形象，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無疑是一部偉大的悲劇，歷經(jīng)幾個世紀引起讀者的憐憫和恐懼，在當代社會仍有其道德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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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倩，復旦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