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九點來鐘，我往小區(qū)這邊走，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噔噔噔，噔噔噔。一回頭，我看到一條狗，黑色的，貴賓種?！澳阍诟覇幔俊蔽彝Ｏ聛?，問它。它噌地跑到我前面，又跑回我身邊。好像真的在跟著我哦。我心里面想。看這小家伙的樣子， 像流浪狗，又不像。流浪狗通常沒那么干凈、圓潤。要說它有多干凈、圓潤，也沒有。我抬眼張望，沒看到有疑似他主人的人。當(dāng)時，我身前身后的路上，只有兩個步行的人，都行色匆匆，目不斜視。確定了， 是流浪狗。

我是愛狗之人。每次看到流浪狗，我都會心疼。有一次，在一個十字路口，我看到一條流浪狗往車流里跑，看得我驚心動魄。直到它安全跑到人行道上，我才放心趕路。出門，我常特意在包里裝一根火腿腸，只為可以在路上隨機投喂流浪的貓、狗。不巧， 今天我包里沒揣火腿腸。

但我可以找女朋友送點吃的下來啊。我養(yǎng)貓，剛好前幾天買了貓罐頭回來。那種罐頭，通常貓狗都能吃。更何況，流浪狗往往都是饑不擇食的。對??！就讓女朋友趕緊送一個貓罐頭下來吧。我撥通女朋友的電話， 告知她有條流浪狗跟著我。她比我還激動， 問明我的具體位置，往我這邊趕。

她激動，是因為我們曾說過，如果哪天有條流浪狗跟著我或她，那說明我們跟它有緣，就可以收養(yǎng)它。是的，是“可以”，不是“應(yīng)該”，更不是“必須”“一定”。我們想養(yǎng)一條狗，卻遲遲拿不了主意。曾經(jīng)，我們養(yǎng)過一條狗，因醫(yī)療事故去世了。寵物醫(yī)院承認(rèn)是他們?nèi)?zé)，我總還是自責(zé)。到現(xiàn)在，我都沒緩過勁兒來。我沒做好再養(yǎng)一條狗的心理準(zhǔn)備。然而，如果有一條流浪狗跟著我們，那就天意難違，我們就——可以養(yǎng)。

跟女朋友打電話的那兩分鐘時間里，狗跑開了，四條腿像裝了四個彈簧，跑得快極了。等我打完電話，它已跑到了我前面五十米開外。再往前跑一點，就是我們小區(qū)正門口。我疾步往前追了上去，正好跟它同時來到小區(qū)門口靠著這一側(cè)的人行通道口。有個男人，跟我年紀(jì)相仿，拿出門禁卡，刷卡進小區(qū)。通道閘門被他刷開，他快步進小區(qū)， 狗緊跟在他身后跑了進去。這個男人是它主人？我一邊思忖，一邊想趁著閘門還沒關(guān)進小區(qū)。慢了一步，閘門啪地關(guān)了。我只好貼著閘門站著，把手伸到褲兜里找門禁卡。摸索了半天才想起，它被我放在包里了。我拉開包鏈，找出卡。我在包里找卡的時候，是低著頭的，等我抬頭進入小區(qū)，狗和那男人都不見了。我看到保安在跟對講機說話： “ 一個狗娃兒進小區(qū)了?！北０驳脑捵屛矣X得，那個男人，不是狗的主人。

女朋友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大門東側(cè)的綠化帶旁走來走去。剛才，我看到那個男人和狗進門后是往東側(cè)走的。這一片綠化帶， 是高度未過膝的稀疏灌木，借著小區(qū)外面的路燈光，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光景——狗不在

這片綠化帶里。女朋友拿著一罐貓罐頭，我和她在小區(qū)的東部走了好一會兒，找狗，找不著。我們兩個人揣著遺憾，打道回府。

在一樓等電梯，一側(cè)的樓棟小門開了， 進來一個神情機警的女人，那條狗，對，就是它，居然跟著女人進來了。我們?nèi)齻€人， 加上一條狗，站在那兒等電梯。狗對我和我女朋友視而不見，圍著女人轉(zhuǎn)圈，抬著臉看女人，沖她搖尾巴。不明情況的人，看它對女人搖尾乞憐的樣子，一準(zhǔn)覺得她是主人。我的確也被它弄糊涂了，疑惑地問女人：“這是你的狗嗎？”女人戒備地瞥了我一眼，漠然地沖我搖頭。電梯門開了，我和女朋友都沒有急于進去，女人先進去了。狗跟著往里沖。女人發(fā)出一聲驚叫，聲音里充斥著驚恐， 驚恐里挾著氣憤，氣憤里夾雜著嫌棄。狗愣了一下，電梯門徐徐關(guān)閉。狗醒覺過來，要趁著電梯合攏前的最后一刻沖進去。我忙喊狗：“別進去！”狗聽了我的話，在電梯合攏的瞬間，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失落地往門廳那兒走。

我坐在門廳的沙發(fā)上，拉開罐頭蓋，喊它來吃。它過來嗅了兩下，伸出舌頭舔了舔， 走開了。貓罐頭不合它的口味？它不餓？它是個挑嘴的貨？我在心里琢磨著它，聽到女朋友說：“你倆還真有緣分呢。”我反問： “為什么這么說？”女朋友答：“你看，剛才它在小區(qū)外面跟著你，然后你倆失散了。可是呢，過了一陣子，它和你在咱樓棟的電梯口又碰面了?！蔽颐靼着笥训囊馑迹@個院子里有十二棟樓，它能準(zhǔn)確地來到我家所在的樓棟，這可不是一般的巧合啊，可見， 我和它不但有緣分，而且緣分不淺?！耙唬?我們把它收養(yǎng)了吧？”女朋友說。要不要收養(yǎng)它呢？我問自己。我給不了明確答案。我當(dāng)然不嫌棄它是流浪狗，我是真的沒有做好再養(yǎng)一條狗的心理準(zhǔn)備。就算現(xiàn)在有一條世界上最漂亮、最乖巧的狗，來到我面前， 請我收養(yǎng)，我也會克制心動，保持理智。先前的狗意外離世，對我造成的心理陰影太大了，雖然我那么愛狗，也很想再養(yǎng)狗，但在這件事上，我是極其省慎的。

高而寬闊的落地玻璃伸縮門發(fā)出彈開的聲音，緊接著，它緩緩?fù)贿吙s去。從外面進來一個男人，推著一個置物車，里面坐著他的狗，狗穿著紅裙子，頭上扎著蝴蝶結(jié)， 被打扮成嬌俏小公主模樣。我腳邊的流浪狗大概是雄性，看到同類，且是異性，就亢奮起來，跑向那人和他的狗，蹦上蹦下地狂吠。那男人被這條突然出現(xiàn)的狗嚇住了，停在玻璃門里，僵著臉干笑著，不知所措。他的狗則跟著狂吠不止。男人反應(yīng)了過來，臉上的笑臉頓然消失?！澳銈冊趺椿厥?？”他臉上怒容頓現(xiàn)，沖我和我女朋友呵斥。他為什么這么問？我正疑惑，就見他已推著置物車走入了電梯口的走廊。我和女朋友面面相覷， 然后，我理解到這人為什么生氣了——他把這流浪狗當(dāng)成了我的狗。遛狗不拴繩，可不是找罵？

我認(rèn)為讓這條流浪狗繼續(xù)待在門廳里， 是不妥當(dāng)?shù)?。如果我和女朋友繼續(xù)陪它待在這兒，難免又要被回家的業(yè)主誤會。我決定請它離開本樓棟的密閉空間，回到院子里去。它似乎懂得我的意思，我剛把玻璃門摁開，它就跑了出去?！拔铱粗闳ベI根火腿腸，回來喂它?！蔽覍ε笥颜f。我還是想讓它吃點兒什么，火腿腸不是貓罐頭， 它一準(zhǔn)是愛吃的，沒有狗不愛吃火腿腸。女朋友飛快地走開。我們樓棟就在后門邊，后門口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在女朋友把火腿腸買回來之前的這幾分鐘時間里，狗先是跑出我們這棟樓的臺階， 站在下面的院路上，四處張望。它不看我， 就是四處張望。小區(qū)夜晚的燈光很漂亮，映照得這狗的毛色黑得透亮。我當(dāng)然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我此刻覺得有一個名字適合它：黑銀?！昂阢y，你不要亂跑，一會兒吃火腿腸。”我叮囑它。我擔(dān)心一會兒女朋友回來，它卻跑沒影了。事實正如我所擔(dān)心的那樣，它開始狂奔起來。

有個小伙子在小區(qū)里跑步。他跑到這兒的時候，黑銀張望的目光落到了實處——它盯著他，隨后，跟著他跑了起來。我本想把黑銀追回來，但我約好在這兒等女朋友，怕她回來找不到我，便只好看著它跑了。不一會兒，小伙子領(lǐng)著黑銀進入了前面的樹影， 不見了。

女朋友拿著一根火腿腸回來，黑銀早已不見影蹤。我們正不知要不要繼續(xù)找它，小伙子跑回來了，后面緊跟著黑銀。我們小區(qū)里面有一個 S 形狀的露天觀賞泳池。泳池外的院路，構(gòu)成了最小的跑步圈。我的意思是，在我們小區(qū)里跑步，有各種跑法，有大圈、中圈、小圈供跑步者繞，就算小伙子跑的是這個以游泳池為中心的最小圈子，黑銀也已經(jīng)跟著他跑了三四百米了。我的天，它對這小伙子，可真是癡迷呢。

我還沒來得及喊黑銀，它已經(jīng)跟著小伙子跑遠了?？磥恚芟氯?。我撕開火腿腸的外包裝，把它擱到路旁。三分鐘后，黑銀跟著小伙子又跑回來，老遠就聞到了火腿腸的味道，沖過去，叼起來。忽然它似乎想起，自己是在跟著小伙子跑步的，便丟下火腿腸，又跑了起來。小伙子已跑入那個樹影里，與此同時，另有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男人，出現(xiàn)在黑銀的前方。有那么一瞬間，黑銀猶豫了：是選擇跟小伙子跑，還是跟新出現(xiàn)的這個男人？它很快決定：跟著后者。只見，那男人匆匆向我家的鄰樓走去。要不了幾步，他就走進了那樓的外部門廳， 站在玻璃門邊刷門禁卡。門開啟后，他進去， 黑銀歡快地跟了進去。

我和女朋友尾隨過去，途中，經(jīng)過那根火腿腸，發(fā)現(xiàn)它完好無損。我和女朋友來到那玻璃門外，向里張望。我們想知道，黑銀這次會不會跟著進電梯——那男人顯然不怕狗。等了足有五分鐘，我們沒見黑銀出現(xiàn)

在里面的門廳里。這就沒有疑問了，它進了電梯。此時，我確信，黑銀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從這棟樓里出來的了。因為，進了那電梯，要想回到一樓，對一條狗來說，不是那么容易的。盡管，黑銀顯然是狗類中最聰明的那種狗。

在家里，我和女朋友花了很長時間來討論黑銀。女朋友一直問我為什么不把它弄回來收養(yǎng)。我不收養(yǎng)的內(nèi)因，她很清楚，但她仍有疑問，這只能說明：這個內(nèi)因，并不具備極強的說服力?！澳闶遣皇怯X得，它對你不專一？”女朋友問。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不一定全對，但也不是全無道理。試想， 如果在我發(fā)現(xiàn)身后的它之后，它一直堅定地跟著我，而不是不停更換跟隨者，我會不要它嗎？不，果真如此，我一定會把它帶回家。我甚至發(fā)覺，我有點嫉妒那個小伙子。黑銀對他比對我上心多了。我甚至不能確定黑銀跟過我。不是嗎？當(dāng)時，我剛一發(fā)現(xiàn)它，它很快就跑了。是的，它在我眼皮底下，就追隨過五個人——與那個男人一起進門、與那女人一起進樓棟、跟著那小伙子跑了那么多路、跟著另一個男人進了他們的樓，而我，只是一個不確定是否被它追隨過的人?？墒牵沂遣皇菍阢y要求太多了點？我還不是它的主人，就要求它對我一往情深？

第二天上午，我在家里休息，起床晚了點。拉開臥室的窗簾，看向樓下的院子，我吃驚地看到，黑銀正在泳池那一側(cè)的路上， 跟著一個進來送外賣的人跑。女朋友已經(jīng)出門上班了，我給她打電話，告訴她黑銀還在院子里，她有些吃驚，說：“早上我出來的時候，在大門口，看到它跟著一家三口跑了出去，怎么，它又跑回來啦？”

我很想知道，從昨晚遇到黑銀后，它到底做過多少個人或多少組人的追隨者。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對這一點格外關(guān)心。也許， 是我發(fā)現(xiàn)了黑銀身上的戲劇性——它顯然

在努力爭取被人收養(yǎng)，然而，與它的努力背道而馳的是，它會迅速放棄對一個人做出的努力，把這份努力投注到新的人身上，以致于，它錯失了許多潛在的被收養(yǎng)的機會—— 人都是愛看熱鬧的，我很想知道，這份戲劇性能有多夸張。它多跟一個人，身上的戲劇性就多疊加一分，不是嗎？

我不是一個愛狗的人嗎？為什么我對一條必然命運多舛的流浪狗身上正在發(fā)生的戲劇的興趣，遠遠多過對它命運的擔(dān)擾？

2

小區(qū)里有個業(yè)主給那條流浪狗取名黑銀，要得嘛，黑色的銀子，那也是銀子啊， 好名字，我喜歡。話說那天晚上我從外頭應(yīng)酬完回家，進了電梯，酒勁兒上來了。我喝得不算多，但是電梯間里頭不透氣的嘛， 人容易犯暈。暈暈乎乎的，我眼神兒就不好嘍?；谢秀便保揖涂匆娨恍F黑影子，在我身子下頭，又是跑，又是跳。有一下，蹦得個高哦，兩個前爪子，朝上頭舉著，像是要去摁電梯。我嚇得酒勁兒去了一半，這一下看清楚了，是一條狗。就是黑銀。哪個人家的狗？咋個跟著我到電梯里頭來了呢？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yīng)。馬上，我腦子里頭就跳出些不太確定的畫面——我隱隱約約記得，在樓外面，它就跟上我嘍，一直攆在我屁股后頭，緊追不舍的，跟著我進了樓里面，又跟進了電梯。民間有句老話說得好，貓來窮，狗來富，這個要相信的嘛。喲！不錯嘛，有條狗要跟著我回家，我要時來運轉(zhuǎn)嘍。

一激動，借著酒勁，出電梯的時候，我就吆喝它：“來！跟我回家?！焙阢y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又像是真的到了家，它又是扭， 又是晃，高興地跟我出了電梯。不過，我可沒打算真的領(lǐng)它進家門哦。如果黑銀代表一種從天而降的財運，我把它領(lǐng)到家門口，這

不就等于把財運領(lǐng)回來了嗎？都到了門口的財運，自然再也跑不掉。再說了，廣義上講，家門外的走廊，也算家，說我已經(jīng)把財運領(lǐng)進了家門，也不是不可以嘛。“送財童子，你的任務(wù)完成了，可以走嘍?！彼㈤T卡的時候，我對黑銀說。這回它聽沒聽懂我不清楚，我倒是看清楚了，它沒有一點兒走的意思。更過分的是，我剛把門打開，它就搶在我前頭，哧溜一下鉆了進去。

我家里頭，有兩個老人，還有我太太和孩子，加上我，一家五口。幸好，老人出去散步了，太太呢，當(dāng)晚帶著孩子去她爸媽家吃飯，還沒回來。家里的老人是喜歡寵物的，貓啊狗啊都喜歡，孩子也喜歡，但是我太太對狗毛過敏，她是那種遇到狗要躲三尺遠的人，更是堅決不養(yǎng)狗的人。要是讓她曉得，我?guī)Я艘粭l狗回來，她不得跟我鬧離婚？哈！離婚當(dāng)然不至于，生氣是必定的。咋個辦？看看時間，她差不多要回來了。我必須把黑銀趕緊弄出去?？墒?，黑銀一進門就撒著歡兒跑，跑得那個快啊，我才進門，它已經(jīng)跑進我家最靠里的房間里去了。不得了啊，那可是我家的主臥，我和我太太的起居室啊，咋可能讓一條流浪狗進去哩？在電梯間，我就看出來了，黑銀是條流浪狗嘛。它身上帶了多少細菌啊，還有病毒。對！病毒，我可得小心點兒把它往外趕，別讓它咬了。這兩年生意那么難做，我好幾個朋友都破產(chǎn)了，我也沒好多少啊，看著住了那么大的房子——所謂的豪宅，實際情況，我自己心里頭清楚，要是給狗咬了，倒霉不說，還要去打那么多針狂犬病疫苗，耽誤事兒嘛。我鞋子都來不及脫，就往主臥里頭跑。

才跑到那個門口，黑銀就從里頭跑出來嘍。我這個人，有點兒胖，跑幾步就喘，加上喝了酒，身體更不聽使喚。我站在主臥門口， 撐著門框，緩口氣。黑銀卻跑個沒完，朝著主臥旁邊的第二臥室跑了過去。不過，這一次，沒等我追，它就跑出來嘍。緊接著，它又先后跑進我家另外兩個房間，也都是跑進去，馬上又跑出來。我明白了，它是視察哩，也可以說，是偵察。進了一個陌生的家， 它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個家的結(jié)構(gòu)搞清楚。搞清楚之后哩，它打算咋弄？我跟著它回到客廳，一心想把它趕出門，與此同時，我心里揣著這份對它的疑惑。它倒是爽快，馬上給了我答案，那就是：把我家看了個遍之后， 它緊張了，不安了，害怕了，還有點兒生氣。汪汪！汪汪汪！它對我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就只曉得朝我狂叫了。咋個回事嗎？難道，它先前誤以為我家是它原來的家，于是跟著進來了，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并不是它原來的家，就開始怪我嘍？

不管那么多，眼前最要緊的，是在我太太回來前，把它弄出去。剛才我進來后，我特意敞著門，是為了黑銀跑回到門口時，我容易把它趕出去。這會兒，黑銀就離門口幾步遠。“你給我出去！”我順手取了靠在電視柜旁邊的棒球桿，揮了揮，嚇?biāo)?，把它往門口趕。黑銀忽然就不叫嘍，也不再是一副嚇人的氣勢了，它整個兒蔫了下去，就像是， 我用棒球桿趕它的動作，傷害到了它幼小的心靈——哈！“幼小”就只是個說法而已， 說實話，我沒養(yǎng)過狗，不懂狗，看不出來它多大，說不定是條老狗喲?！俺鋈ヂ?！乖娃兒。”見它變得那么楚楚可憐，我心軟了， 耐心、溫和地對它說。它像是又聽懂了我的話，耷拉著腦袋，慢慢地，但是呢，又很篤定地，向門口走了過去，然后呢，很是熟絡(luò)地朝電梯口走去。

哎呀，你們看到它當(dāng)時那副樣子，真的， 太像個小娃兒了，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被大人教訓(xùn)了之后要離家出走似的，蔫頭塌腦地，直奔主題，一下子就站到電梯口，一動不動地在那兒站著，等電梯?？吹剿@樣， 我感到不好意思，就向它道歉：“我沒有辦法把你留在家里，你再跟跟其他人看看哈。” 我摁了下行鍵，跟黑銀一起站在電梯口，等

電梯過來。黑銀一點兒都不打算理我的樣子，直愣愣看著電梯門。很快，電梯到了， 黑銀跑了進去。我要不要跟著進去，把它送到樓下去呢？看著黑銀在電梯間里孤零零的身影，我心里頭想。我這個人心軟的嘛， 就這么想了一下，我決定送它下去。于是， 我也進了電梯間。

電梯在一樓停下，門一開，黑銀就跑了出去。它那個樣子，我都學(xué)不來，明顯得很呀，它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跟著它出了電梯，想把它送出樓。那個玻璃門擋著的嘛， 它自己又不會摁旁邊的開關(guān)，再說了，它就是會摁，也摁不到，那個開關(guān)離地面有一米五，它才那么一點兒大。反正，就是那樣， 我才把那個開關(guān)摁了，玻璃門才開，它就跑出去了。那個成語咋個說？如釋重負。對頭， 它像是終于擺脫了我，如釋重負了。我來到玻璃門外，看著黑銀跑下臺階，這個時候， 有一個小伙子跑步跑到這邊，黑銀激動極了，高興極了，幾步跑到小伙子后頭，跟著他跑了起來。我當(dāng)時想，這個小伙子是他主人？原來他是有主人的啊。這么一想，我松了一口氣，不擔(dān)心它了，轉(zhuǎn)身回家了。

3

最近幾天，小區(qū)業(yè)主群里常有人提起那條狗，我就是那天晚上在小區(qū)里面跑步的小伙子。大家給它取名黑銀，我也喊它黑銀吧。不過，我覺得這個名字太土，多土的人，才給它取那么土氣的名字？叫銀黑也比黑銀有意思啊。黑銀，沒創(chuàng)意，都是些沒創(chuàng)意的人。

黑銀多快樂啊。我覺得有些人自作多情了。他們覺得，流浪狗都很可憐，都是些孱弱的生命，需要人類拯救，與流浪狗相比， 他們是強大的人類，因而是流浪狗的潛在拯救者。他們像一個招聘者，不動聲色地觀察流浪狗的表現(xiàn)，來確定要不要收養(yǎng)它。多么自以為是啊，他們問過流浪狗需要他們收養(yǎng)嗎？以我對黑銀的了解，它很快樂，不需要接受人類的同情和憐憫，更不需要人類高高在上地審視著它，以便決定是否將它收編到家。

黑銀追我追了好幾十米，我才意識到它在追我。我之所以后知后覺，是因為當(dāng)時我沉浸在思緒中，對身外事沒太關(guān)注。我在回顧上周末在外面晚餐時遇到的一群人，我一個“碼農(nóng)”，那晚居然遇到了一群做文化產(chǎn)業(yè)的人，真是奇跡。如今，什么奇跡不會發(fā)生呢？我遇到的這群人，有個人，簡直是精致利己主義者的代表。他是這場飯局的組織者，一個商人，一個舉著“以文會友”的旗幟經(jīng)商的人。這個人精算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心里設(shè)定了一些指標(biāo)，用來判定哪些人是他的座上賓，哪些人是陪襯，他一項一項地給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每一個人打分，分?jǐn)?shù)高的，請上坐；分?jǐn)?shù)低的，不好意思，請桌尾落座。他對被他列為跪舔?qū)ο蟮哪切┰娙耍?是極其無微不至的；對那些被他列為陪襯的文化人，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做些表面文章，讓對方誤以為他把自己也當(dāng)成朋友，實際上，他卻在尋找機會向?qū)Ψ桨l(fā)號施令?？墒?，他并不知道，被他叫過來的文化人之間，有的是彼此稱朋道友的，并沒有用名氣、社會地位、體制內(nèi)官職、出道早晚這些來區(qū)分階層。這就出狀況了，比如，明明是兩個認(rèn)識一二十年、私下關(guān)系親如兄弟的詩人，被飯局組織者用他的標(biāo)準(zhǔn)精確地區(qū)分為上座的首席和末座的末席，然后，組織者還要求后者去給前者敬酒，對，是他要求， 當(dāng)眾要求后者去給前者敬酒，弄得兩個詩人都很尷尬。

多么可笑啊，這個人。這樣的人，眼下這個社會上，可不是一個兩個，可以說，到處都是，各行各業(yè)里面，都不勝枚舉。他們像一臺計算機，每天高速運轉(zhuǎn)，就連睡覺， 也不停止計算，殫精竭慮，苦心經(jīng)營，竭盡全力地把與他們產(chǎn)生交集的任何一個人，設(shè)計進他們自己的事業(yè)藍圖。然而，可怕的是， 他們經(jīng)常遇到的，也都是跟他們一樣試圖精確地利用別人的人。這就麻煩了，大家都不傻，于是，他們的生活，就變成了更加艱辛的計算，我真是同情這幫人，他們看似優(yōu)雅體面，多金瀟灑，實則工于心計，吃了上頓擔(dān)心著下頓。

黑銀多么快樂啊，它沒心沒肺的樣子， 簡直太可愛、太動人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它那么歡快地跟在我后面的時候，我的腦子一下子從上周末遇到的這些糟心人身上抽離了，我一下子被它活潑、可愛的樣子感染了。我加快了跑速。是的，我本來是慢跑，養(yǎng)生跑，這會兒，我變成快跑了，像長跑運動員那樣， 撒開我的大長腿，甩動我的大長臂，狂奔。黑銀更快活了，汪汪叫了起來，追我追得更歡實了。

我們跑了兩圈，不知道什么原因，黑銀停了下來。我跑進一片樹影里了，意識到它沒跟上來，便開始放慢速度，等它?？墒牵?它并沒有跟上了。它去哪兒了呢？我悵然若失地跑著，覺得它很奇怪。它跟著我跑了兩圈了，說明它跟著我跑步，是樂在其中的， 怎么忽然就不跑了，沒影兒了呢？

沒有黑銀跟在后面，跑步忽然就變得無趣了。上周末見過的那些糟心人，那些裝模作樣的面孔，又跑到我腦子里，來糾纏我了， 令我重又覺得生活沒那么好了，令我決定， 以后堅決不要出門參加這個那個飯局了。我就這樣情緒越來越低落地跑著，圍著露天泳池又跑了三圈，這時，我跑到了先前與黑銀失散的那棟樓下，我驚喜地看到了黑銀， 啊哈，這小子，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反正啊，它就是欣喜若狂地向我跑了過來。接下來，它又跟著我跑起來啦。它太快樂了， 真的，我從沒見過像它那么快樂的流浪狗， 它沒有別的訴求，并不是為了得到一個新主人，它就是愛跑，為了跑而跑，跑就是它唯一的生命訴求，多么純粹啊，一條流浪狗， 身上灌注著如此純粹的精神訴求，我們?nèi)祟惏。人刹钸h了。

所以，我覺得，我們小區(qū)里有些所謂的愛心人士，也別太自以為是了，誰要你們收養(yǎng)??？至少，黑銀不需要。假使你們真的收養(yǎng)它，把它關(guān)在你們的房子里，最多，一天把它帶出來遛那么十來分鐘、半小時，你們覺得，那是它所需要的生活嗎？它會快樂嗎？我不覺得。

求求你們，不要打收養(yǎng)它的主意了。就讓它快快樂樂地在小區(qū)里面奔跑吧。它想跟著誰跑，就跟著誰跑；不想跟著誰跑，就不跟著誰跑，就讓它在廣闊的天地里，自由自在地跑吧。當(dāng)然，我希望它一直在我們小區(qū)里面跑，不要跑出去。我想看到它。它就是天使，是用它的歡樂、用它的胸?zé)o城府，來拯救我們這些困在城市里的人，它讓我們看到生命本真的樣子，看到人類的希望。它應(yīng)該成為我們小區(qū)的神。

4

聽說有業(yè)主曾經(jīng)起意收養(yǎng)黑銀，還不止一位業(yè)主，我個人對他們致以誠摯的敬意。對于這幾位善良的愛狗人士，我提個醒：有想收養(yǎng)黑銀想法的，趕緊下手，別等它不在院子里活動了，再想收養(yǎng)，就沒機會了。一句話，我們不可能放任一條流浪狗在小區(qū)里四處活動，太不安全了。

就說黑銀首次出現(xiàn)在小區(qū)的那個晚上， 我和我先生分別從小門和玻璃正門進樓，我先進，先生后進。知道嗎？我們先后都被它嚇了一大跳。先是我從小門進來，站著等電梯，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還要跟著我進電梯。把我嚇得啊，我一個女人家， 跟一條流浪狗單獨待在電梯間里，想想都害怕，幸虧這種事沒有真的發(fā)生。接著是我先生，他帶著我家索菲婭從玻璃大門進

來，這狗突然就從里面躥出來，對著我家索菲婭叫，還跳上跳下，想把索菲婭拽下來。你們知道嗎？索菲婭差點嚇到尿失禁了，回家后一泡尿憋到了第二天下午。我先生也被嚇到了，他怎么都想不到，外人都不能隨便進入的樓，一條流浪狗隨便就闖進來了，他沒料到這一點，所以也被嚇了一跳。

話說回來，黑銀真的是一條流浪狗嗎？ 那天，我在電梯口，看到一對男女，男士手里還拿著一個罐頭，看到黑銀，樂壞了，仿佛跟黑銀關(guān)系很好。晚一點我先生回到家， 跟我說，那對男婦在一樓大廳里，拆開罐頭喂狗。奉勸小區(qū)里有些人，要講實話，如果是自家的狗，想讓它不拴繩在院子里散養(yǎng)， 就直說，別以為打著無主之狗的名號，那狗就可以隨便在院子里撒野。當(dāng)然，這話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萬一涉及誰，并且說錯了， 請別介意。我相信，我們這么高端的樓盤， 沒有那種沒素質(zhì)的業(yè)主。一定沒有這種業(yè)主的，對嗎？

你們知道嗎？昨天傍晚，就是黑銀闖入我們小區(qū)的第四天，它簡直是瘋掉了。我們幾個家里養(yǎng)狗的家庭主婦，牽著狗到院子?xùn)|區(qū)的草坪上聚會，黑銀忽然跑過來了。就它是不拴繩的，我們各家的狗都是拴了繩的， 所以它就稱王稱霸了，一會兒跑過來嚇唬這家的狗，一會兒又跑過去找那家狗的麻煩。我們家索菲婭倒霉，從第一天晚上開始，就被它看上了，它直往索菲婭身上撲，圖謀不軌。哎呀！欲行……茍且之事。我們幾個主婦，好好的一場聚會，就被這狗給攪黃了。大家只好各自撤回自己的家。

多么討厭啊，在自己家門口，因為一條流浪狗，還不能隨便活動了。今天物業(yè)負責(zé)人也在，你們說說，我們交的物業(yè)費，白交了嗎？你們放任一條流浪狗在小區(qū)里撒野， 你們對得起我們交的昂貴的物業(yè)費嗎？物業(yè)負責(zé)人，等我說完你說說，給我們一顆定心丸，什么時候把狗趕出去？

哦對，有人說了，趕不趕出去，物業(yè)說了不算，黑銀自己說了算。這話說得沒錯， 它自己長腳，進來了又出去，出去了又進來， 終究還是以待在院子里為主，它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晌揖筒幻靼琢?，我們小區(qū)， 外人是進不來的，沒有卡。狗倒是好，不用刷卡，就可以進來了。怎么，狗比人多了一個特權(quán)嗎？總之，物業(yè)負責(zé)人，請你聽好了， 你們要還是覺得管不了這狗，只好讓它進， 那么好，下個季度的物業(yè)費，我不交。今天跟我一起坐在這兒的幾位業(yè)主，都跟我一個意思，我們就是為這個事情來跟你們物業(yè)交涉的。

再有，你們物業(yè)要是不作為，我們自己可以作為。壞人我們對付不了，一條壞狗， 我們還是能對付的。我們有的是辦法。

再多說一句，我聽說，有的業(yè)主，還覺得有一條流浪狗在小區(qū)里生活，沒事兒還可以領(lǐng)著它跑步，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所以就應(yīng)該讓它在里面待著，待到天荒地老。讓我怎么說這類業(yè)主呢，我只能說，你們可真逗，真以為奧運會出了一個新的競賽項目呢？人狗競走。嘁！要真有這比賽，怕是正常人也不會去參加。贏了吧，是贏了狗， 有什么好炫耀的？輸了吧，連狗都不如。

我們今天來的這幾位業(yè)主代表，擬了一個時間表——把狗趕出院子的時間表。物業(yè)負責(zé)人，你拿過去看一眼。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時間表沒問題，沒有對你們過分要求，請按時間表執(zhí)行，對！明晚七點之前，不許黑銀再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若不執(zhí)行，后果自負。

5

你喜歡鱈魚口味的狗糧，不管什么品牌， 國產(chǎn)的、進口的，只要是鱈魚口味的，都是你的最愛。我從盒馬買了鱈魚，解凍后，做給你吃，你從來不吃，無論紅燒還是清蒸， 你都不吃。你是一條雙標(biāo)狗。

你對食物的雙標(biāo)還表現(xiàn)在：新鮮的雞胸肉，無論蒸煮，你都來者不拒，冰凍過的雞胸肉，哪怕我把廚藝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做出來，你也不會吃；冰凍蝦仁，你不吃，活蝦煮熟，剝出來的蝦肉，你吃得口水四濺；牛肉也是，冰凍過的，你不會吃，新鮮的，你吃。你跟人類中最挑嘴的那類人一樣，你懂得冰凍過的食物沒有新鮮的好吃。你這條挑嘴的狗啊。有一次，我餓你一整天，買了火腿腸喂你，你也只是咬了一小口，但是馬上吐掉了。

你睡覺必須上床，給你買的狗窩，你從來不睡。就算把狗窩放在床邊，你也只睡床。你還必須睡床中間，一米八的床，因為你橫在中間，硬生生被分割成兩張不到九十厘米寬的床。我也只好依了你的意，天天晚上挨著床邊睡。

你睡覺打呼嚕。在你小的時候，我剛從狗舍把你買回家的時候，你是不打呼嚕的。三歲還是四歲，你開始打呼嚕，最初聲音不大，最近兩年，你的呼嚕聲已經(jīng)大到你打的時候我去客廳都聽得見了。你跟人一樣，年紀(jì)大了，呼吸系統(tǒng)出問題了？ 帶你去寵物醫(yī)院檢查，卻又沒查到呼吸系統(tǒng)有器質(zhì)性病變。

大學(xué)畢業(yè)第一年，你成為我的家人，之后，你跟著我從北京到上海，又到武漢，以及現(xiàn)在這座中西部地區(qū)人口最多的城市，八年間，無論我去哪兒工作，你都陪伴在我左右。這世界有那么多的不確定性，在我的生活里，你是唯一的確定性。我確定，無論我去了哪里，你都是我最忠實的伴兒。

相互陪伴的時光那么美好，但它卻于上個月末戛然而止了。都怪我，接完外賣，忘了順手關(guān)門，你溜了出去。最可惡的是，我不知道你溜出去了，忽然想起來門沒關(guān)，就跑去把門關(guān)了。把你關(guān)到了門外。那天我急著趕一個設(shè)計稿，關(guān)了門，一頭扎到書房里， 胡亂吃著外賣，抓緊時間趕活兒。打工人的

命，就是這么苦。你有沒有在門外面喊我開門，我不知道，我太專注了。等我趕完活兒， 意識到你不在家里，打開門，走廊里早已沒有了你。

我沖進電梯，下樓，在小區(qū)里跑，找遍了小區(qū)的每一個角落，沒找到你。我從一樓開始，挨個樓層搜查，你都不在。我在樓下的電梯門外、在小區(qū)業(yè)主群里發(fā)布尋狗啟事，請求鄰居們幫忙一起找你，過去了兩天， 一無所獲。

小區(qū)的保安告訴我，他看到過一條黑色的貴賓犬，兩天前跟著一位女士出了大門， 沿著小區(qū)圍墻邊的路往西去了。我想，那一定是你。就算不是你，我也要當(dāng)成是你。我沿著那條路往西走，路的頂頭，是一條大馬路。我穿越馬路，來到另一個小區(qū)的大門口。我把手機號留給那個小區(qū)的保安，請他們留意經(jīng)過的、沒有主人帶著的狗，他們都答應(yīng)了。我去給附近多個小區(qū)的保安留下手機號，發(fā)出同樣的請求。但這根本沒什么用。

從你離家出走到今天，已經(jīng)過去十二天了，你去哪里了呢？

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但我心里還懷著一線希望，于是，我登錄微博，發(fā)了這篇文章。我的微博粉絲少得可憐，求求“大 V” 們，看到我這篇文章，拜托幫我轉(zhuǎn)發(fā)，讓更多的網(wǎng)友看到它。

附上一張我愛寵的照片。

6

在離家不遠，我常經(jīng)過的那個大十字路口，我又看到了一條沖向車流的無主之狗。另一條狗，大概是它流浪途中結(jié)交的好友， 站在與我同側(cè)的路旁，向它張望。我擔(dān)心地在路邊站定，與它的好友一起，望著路中央的它。不久，我看到它趁著馬路空出來的當(dāng)兒，跑向了對面的馬路。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我看著沿著那邊的馬路，向一個方向跑去的它，又看看近旁的它的好友，就見后者戀戀不舍地望它，直到它跑出去很遠，才轉(zhuǎn)頭向路旁的工地走去。我猜，后面這條狗， 應(yīng)該膽子很小。對它來說，任何一條寬闊的馬路都如同天塹。這一天，因為一條天塹的存在，它失去了一個也許才結(jié)交不久，正跟它濃情蜜意的朋友。

我往家的方向走，想起了黑銀。就在一年前，同樣天氣晴朗的春日夜晚，我在不遠處的小路上遇到了黑銀。這個愛好奔跑的小家伙，邁著歡快的步子，在我們小區(qū)游蕩過好幾天。

黑銀在我們小區(qū)消失后不久，一天，無意之間，我在微博上看到一篇尋狗啟事。對照博主附上的照片，我感覺被找的狗，正是黑銀。我非常后悔。我想，如果黑銀在我們小區(qū)游蕩的那幾天，我不再猶豫，將它收養(yǎng)， 那么，當(dāng)我看到這則啟事的時候，我就可以給這位狗主人一個驚喜。不過，我拿出那天曾對著黑銀拍的視頻，與照片仔細對照，覺得照片中的狗，又不是黑銀。我無意去找那狗主人核對，因為那已經(jīng)沒有意義，黑銀已經(jīng)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不再能幫上這個人的忙。

與黑銀也許有關(guān)也許無關(guān)的一件事，發(fā)生在黑銀從我們小區(qū)消失不久后。索菲婭， 就是我在兩分鐘內(nèi)曾先后在樓下遇見的那對夫婦的愛寵，被人毒死了。當(dāng)著男主人的面，被毒死了。毒死它的，是一根被刻意放置在路邊的火腿腸。就是這樣，男主人正在遛索菲婭，索菲婭發(fā)現(xiàn)了火腿腸，不顧男主人的拉拽和告誡，沖過去，一口吃掉半截。沒幾分鐘的工夫，它就開始在路邊抽搐。

黑銀挑食，我堅信這樣的事情不會在它身上發(fā)生。

（王棵，作家，現(xiàn)居四川成都）

責(zé)任編輯：張?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