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滄會,秦發(fā)盈
在全球化不斷增強的今天,世界各國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各種問題與挑戰(zhàn)已跨越國家邊界蔓延至世界各地。在此背景下,“公民”的內涵開始發(fā)生轉變,相應的公民身份的認定也發(fā)生了改變。[1]面對不可逆轉的全球化趨勢,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公民已經不能滿足時代的發(fā)展和要求。公民教育(Citizenship Education)作為培養(yǎng)公民的直接手段需要為此做出回應。其中,成人因其社會職能和特殊地位,對促進社會發(fā)展和實現人類福祉直接擔負著主要責任。2022年6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終身學習研究所(UNESCO Institute for Lifelong Learning,簡稱UIL)發(fā)布了《成人學習和教育全球報告(五)》(5thGlobalReportonAdultLearningandEducation,以下簡稱《報告(五)》),提出公民教育是應對當前全球挑戰(zhàn)的關鍵工具,應將其視為成人學習和教育未來發(fā)展的重點,以增強成人作為“全球公民”(global citizenship)積極參與變革的能力。該報告引起了一些國家對全球化背景下應培養(yǎng)何種公民這一問題的理論反思與實踐探索。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公民教育不僅成為一種世界性潮流,而且也是我國現代文明秩序建構的必要舉措。自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著力實施公民道德建設工程,將公民道德的培養(yǎng)作為社會發(fā)展的重要任務。[2]二十大報告再次提出,實施公民道德建設工程,以提高全社會文明程度。[3]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公民教育有利于筑牢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根基,促進社會公共生活的健康發(fā)展。鑒于此,筆者在系統(tǒng)梳理成人公民教育思想歷史演變的基礎上,對《報告(五)》中公民教育的基本理念進行解讀,剖析全球化背景下成人公民身份轉變的核心要義,希冀為培育具有我國特色的全球成人公民提供有益啟迪。
公民教育是一種旨在培養(yǎng)公民觀念及相應實踐能力的教育,是將自然人社會化的過程。成人作為重要的社會性人群,不僅是社會生產與發(fā)展的中堅力量,還是人類歷史與未來永續(xù)延伸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既需要不斷提高關于社會運轉所需的知識和技能,又需要承擔撫養(yǎng)未成年人和贍養(yǎng)銀發(fā)人的責任和義務。[4]因此,對成人進行公民教育,使其樹立和踐行積極的公民意識,具有重要的雙重意義。歷史視野下的成人公民教育是動態(tài)的、發(fā)展的、多維的,而非一成不變、超越時空的永恒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它反映了不同時代的訴求并凸顯了人類對成人公民內涵不斷深化的邏輯思考。
人類歷史的悠久和思想的宏大使任何一種現代思想都能找到其歷史淵源,成人公民教育思想也不例外。原始社會解體產生了社會分工,階級社會隨之來臨。此時,古希臘原有的氏族社會組織演進為城邦。在城邦建立過程中,出現了主權者和被統(tǒng)治者兩個不同的階級。其中,主權者負責決定城邦共同體中的公共事務,以參與古典民主政治的形式納入社會治理系統(tǒng)中。這部分人往往具有本城邦血統(tǒng),因此被視為屬于本城邦的公民。[5]這是目前西方最早的公民概念,這一概念的出現實際上是對古希臘不同階層分類的寫照,同時也奠定了古代西方成人公民教育的基本形態(tài)。這一時期的成人公民教育完全以實踐的方式進行,允許每一位成人公民在參與公共事務中獲得實際的公民訓練,從而擴展和提升自己的德性、才能和情感。在柏拉圖看來,促使靈魂轉向美善,獲致幸福是對成人進行公民教育的根本目的。人們隨著年齡的增長,靈魂進入成熟階段,這時候應當強化心靈的鍛煉,接受德性教育,以養(yǎng)成國民美德。[6]
美國擁有悠久的成人公民教育歷史傳統(tǒng),在建國初期就產生了成人公民教育的萌芽,可謂是現代成人公民教育理論的策源地。《五月花公約》(TheMayflowerCompact)作為美國第一份由新大陸移民共同簽訂的政治性契約文件,既象征著一個有公民權的,崇尚自由、平等的國家的誕生,又開啟了美國成人公民教育之路。該公約要求每位成人公民隨時按照最適宜于殖民地普遍福利之觀點,制訂公正平等之法律、法令、憲法,選派官吏實施,并且始終信守不渝。[7]這份公約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從公民的角度,說明了政府存在的必要性與合法性的唯一來源是公民的授權。由于自治制度提高了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覺悟,早期的成人公民教育大多以自主實踐的方式開展。社區(qū)成為成人公民教育的主要基地,成人往往通過社區(qū)參與掌握政府的管理形式、獲得行使公民權利和義務的能力。陪審法庭更是被視為成人公民的免費學校,旨在向成人傳授治國的藝術,以培養(yǎng)成人公民的守法精神。[8]
成人公民教育思想早期的生成與醞釀為其在現代社會進一步彰顯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在現代社會中,不斷涌現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教育報告充實著成人公民教育思想。1919年11月,英國重建部成人教育委員會(The Adult Education Committee of Ministry of Reconstruction)提交了成人教育的最終報告——“1919年報告”,該報告作為一部前所未有的成人教育歷史、研究著作,是成人教育發(fā)展的轉折點。報告呼吁將成人教育視為實現更公平、更民主的社會的一種手段,強調了成人教育在培養(yǎng)具有公共精神的良好公民方面的積極作用??梢哉f,該報告為旨在促進民主和寬容的公民社會的成人教育提供了一個樣本。報告指出,成人教育應成為一項永久性國家需求,是國家培養(yǎng)公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有教育的目標必須是公民身份”[9]。作為一個良好的公民,他必須了解他的國家、他的職責及未來和平世界的構建。在承認職業(yè)教育重要性的同時,該報告還提倡通過成人教育培養(yǎng)“民主公民”和實現“個人自我發(fā)展”。[10]可見,一戰(zhàn)帶來的重創(chuàng)使得此時的成人公民教育與民主訴求相得益彰,培養(yǎng)具有家國情懷和民主意識的良好公民成為其核心目標。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簡稱UNESCO)是成人公民教育發(fā)展的重要推力。在二戰(zhàn)灰燼中誕生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自成立以來,一直將共筑世界和平作為其宗旨,致力于通過教育為不同文明、文化和民族之間的對話創(chuàng)造條件,以最大限度地實現人類對和平的共識。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蘊涵著深厚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對人類發(fā)展的人文關懷是其永恒不變的主題。因此,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看來,尊重人權與培養(yǎng)公民責任感應被視為成人公民教育的主旋律。1960年,第二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dult Education Ⅱ,簡稱CONFINTEA Ⅱ)提出必須對成人進行公民教育,以“幫助成人了解所屬社區(qū)的性質,作為其成員所要擔負的職責、責任及享有的特權等”[11]。1965年,國際教育大會發(fā)布了關于“掃盲和成人教育”的第58號建議,提出應“使每個公民意識到個人對國家發(fā)展所應有的責任”[12]。進入全球化時代,成人教育工作者開始重新思考和修復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國家間的關系紐帶,公民責任感進一步延伸。1997年,第五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CONFINTEA Ⅴ)提出了成人教育新的要求轉向。為應對21世紀的挑戰(zhàn),需要培養(yǎng)“在消除貧困、鞏固民主進程、加強和保護人權、促進和平文化、鼓勵做積極熱心的公民、加強文明社會的作用、確保男女平等、賦予婦女權利、承認文化多樣性及建立起國家與民眾之間新型的伙伴關系等方面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和才能”[13]的公民。2009年,在第六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CONFINTEA Ⅵ)上,強調要致力于實現成人教育的包容性參與,旨在讓全體公民有能力發(fā)展自己的潛能,進而鼓勵他們和諧并有尊嚴的生活。[14]2022年在全球挑戰(zhàn)推動教育變革的背景下,第七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CONFINTEA Ⅶ)將公民教育視為成人學習和教育未來發(fā)展的重點,并進一步表明使人們學會和睦和平的共同生活,同時確保充分參與生活各方面的自由是公民教育的核心目標。[15]
成人公民教育思想是一個發(fā)源于古代、奠基于近代,在現代不斷彰顯和傳播的教育思想。隨著人類歷史的變遷,成人公民教育也在不斷演進,從最初的培養(yǎng)具有公民道德、民主意識的國家公民轉向培養(yǎng)具有開闊胸襟、承擔集體責任的全球公民,實現了從獨立個體到共生關系的轉變。可以說,從國家公民到全球公民的轉向,是人們在全球化背景下形成的對公民教育內涵與功能的全新認識。
《成人學習和教育全球報告(四)》(4thGlobalReportonAdultLearningandEducation)提出,相對于讀寫能力和基本技能、繼續(xù)教育和專業(yè)發(fā)展領域,公民教育已成為成人學習和教育急需走出的“洼地”。[16]在大多數國家,公民教育被視為成人學習和教育政策制定的邊緣地帶,只有不到4%的國家在公民權政策方面取得進展,只有不超過3%的國家公民教育質量有所提升,可見,公民教育的關注度和參與率很低。因此,《成人學習和教育建議書》(RecommendationonAdultLearningandEducation)呼吁對公民教育給予積極關注,改變其進展不足的困境,提出公民教育不僅能夠“使人們有能力積極應對貧困、性別、代際和諧、社會流動、正義、公平、排斥、暴力、失業(yè)、環(huán)境保護和氣候變化等社會問題。它還能增進健康和福祉,豐富文化和精神生活,促進個人發(fā)展,維護尊嚴,使人們過上體面的生活”[17]?;诖?,《報告(五)》在回顧前四份報告和描繪第六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以來成人學習和教育進展的基礎上,對公民教育進行專題式的闡述,聚焦全球化時代成人公民身份性質的轉變,回答了公民教育應培養(yǎng)何種公民的問題。隨著21世紀的到來,個人和社會變革的意愿成為學習者的關鍵特征,成人教育不只是對與工作有關的、技術或環(huán)境的變化做出反應,而是必須重新概念化,將成人培育成能為自己和地球的未來做出積極貢獻的全球公民。全球公民是指“一種對更廣泛社區(qū)和共同人性的歸屬感,強調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在地方、國家和全球之間的相互依賴和相互聯系”[18]。就其核心而言,全球公民教育是關于改變我們思維方式(更好地理解世界)、感受(與他人產生共鳴)和行為(趨向更好)的教育。[15]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培養(yǎng)批判、包容與可持續(xù)的全球公民應成為全球化背景下成人公民教育的目標。
全球化推動跨越全球的利益和群體不斷涌現,使得人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guī)模在全球范圍內活動,傳統(tǒng)的將公民身份僅僅定位于一個國家和地方領域的觀念已經過時,人們必須將自己的國家視為復雜世界的一部分。然而,世界是一個充滿沖突、分歧和對抗的混合體,為更好地理解世界及其復雜性,需要理智的、跨越國度的深度思考。以維護世界和平為宗旨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追求溫和變革,其所主張的公民教育并非教導成人使用暴力革命,直接解決引起相互沖突和對峙的、現實的、結構化、復雜化的利益糾紛,而是強調在批判性對話與反思中逐漸明晰不同的立場和觀點。換言之,公民教育使公民具備對自身權利和責任的認知與批判性理解,并促進其公民德性及變革性對話、協(xié)商和互動技能的發(fā)展。[15]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C.Nussbaum)曾指出,世界公民首先具備的特征就是對其所處的環(huán)境具有批判性的反思與詰問意識。[19]《報告(五)》中的調查表明,約100個國家將公民所必備的批判性思維納入成人學習和教育課程。全球公民作為全球社會變革的代理人[15],良好的批判性認知技能是其不可或缺的特質,他們不僅要能夠認識所有生命的內在聯系和尊嚴,還要能夠批判性地反思全球結構和背后深層次的權力關系。以土著居民為例,公民教育要求人們在對待土著知識時,不僅要尊重和維護土著居民的權利及其生物、語言和文化特征,還要尤其注意避免殖民時代不平等現象的復制和延續(xù)。[15]在全球化時代,深入認識各地區(qū)、民族和國家的批判性思維與反省技能具有重要意義,它們能保持民主制的活力與公民的普遍警醒,有益于公民在不斷地辯論和思考過程中明確復雜的世界性問題的真正內涵。
教育作為一項基本人權,不應成為強行將文化少數群體、原住民或其他邊緣群體同化到主流社會的工具,而是要加固多元社會中更加平衡和民主的權力關系。多元文化社會的公民教育必須在地方、國家和全球的歸屬感之間達到平衡,以確保國家統(tǒng)一和全球責任感。[15]換言之,公民教育應培養(yǎng)具有包容性社會情感的全球公民,這種公民能夠突破個人主義、種族主義和國家主義,從全人類的視野尋求達到一種平衡。如今,民族國家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層出不窮,其原因在于世界各國人民并未形成一種包容性的公民觀,而往往以維護本國利益為出發(fā)點,應對全球性問題。情感意義上的公民是博愛的人文主義者,能以包容的心態(tài)尊重不同階層、文化、性別和種族的差異。目前,雖然成人學習和教育已取得較大進展,但整體情況并不平衡,大多數弱勢群體仍然處于教育的邊緣化地位。以女性教育為例,截至2021年,超過7.7億成人缺乏基本識字技能,其中3/5是女性。[20]在公民教育中,這種性別不平等直接表現為公民身份往往以男性形象塑造,女性在公民實踐中的代表性不足。[15]為防止公民身份成為一種排斥機制,成人學習和教育應為團結和民主的建設提供一種包容性方法,幫助成人摒棄根深蒂固的、狹隘的性別刻板印象,尊重和承認性別差異,對女性形成正確認知,并與其創(chuàng)造積極的社會關系。另外,為使邊緣化群體能夠獲得且公平獲得學習技術的機會,充分有效地行使其數字參與權利,《報告(五)》強調發(fā)揮成人學習和教育促進數字正義和公民權利的積極作用,致力于建立一個公平的、性別敏感①,以及合乎道德的數字生態(tài)系統(tǒng)。[15]只有在耐心、尊重和認可并存的地方,少數群體才可以希冀社會中的和諧關系,每個群體的成員才會積極地參與和做出貢獻。[21]
全球公民教育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關鍵[22],為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4.7這一宏偉目標,《報告(五)》提出應培養(yǎng)“可持續(xù)公民”(sustainable citizen) ??沙掷m(xù)公民是指將可持續(xù)發(fā)展行為貫徹到公共領域或私人領域的人,或注重生態(tài)管理和生態(tài)再生的公民。從更廣泛意義上理解,可持續(xù)公民對同伴、后代和生活在遠方的人都具有責任感和關懷的態(tài)度。[15]可見,站在全球的高度關注人類與地球整體的存續(xù)發(fā)展是可持續(xù)公民的應有之義。相關調查結果顯示,87%的國家將公民教育實踐項目與環(huán)境保護聯系起來,使環(huán)境保護相關內容嵌入公民教育的不同領域中,以加強成人對氣候變化的認識,幫助他們形成更可持續(xù)的生活方式。但是,環(huán)境問題不是單純的技術或經濟問題,而是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科技、人類社會制度、倫理與責任、美感的綜合反映。[23]因此,可持續(xù)公民教育需要使人們了解彼此之間及其與地球的聯系,以解決環(huán)境管理不善、經濟發(fā)展失衡與社會不公等根本問題,促使人們走向更有意義、更公平和更可持續(xù)的社會。[15]公民的知識、技能、態(tài)度和價值觀的發(fā)展本身就是一個持續(xù)終身的過程。終身學習與積極的公民身份相互促進,有著共同的旨歸。[24]終身學習文化向我們展示了如何共同生活,如何關心地球、社會和我們自己,以及如何發(fā)展一種基于自由和對話的民主制度的幸福模式。[15]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13年啟動了全球學習型城市網絡(Global Network of Learning Cities,簡稱GNLC)建設活動,將終身學習與積極的公民意識聯系起來,旨在打造一個全面包容的公共供給體,以提升公民解決可持續(xù)發(fā)展問題的能力。正如《馬拉喀什行動框架》(MarrakechFrameworkforAction)指出,需要引導各國在終身學習視角下,利用成人學習和教育的變革力量,為所有人創(chuàng)造一個具有社會凝聚力、成就感、包容性和可持續(xù)的未來。[20]
隨著西學東漸,清末民初時期“公民”一詞進入國人視野,我國便逐漸開啟了長期的公民教育實踐。受近代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我國公民教育范圍從道德訓練延伸至社會公共生活領域,而隨著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構建更拓開了公民教育的空間,社會教育由此成為公民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25]成人作為當下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主力軍,需要補上公民教育這一課。因此,公民教育應在成人教育體系中占有一席之地,“對于成人教育來說,培養(yǎng)成年人成為一個什么樣的公民的任務,應該是它重要的使命之一”[26]。在全球化進程下,各國的公民逐漸向全球公民轉變,培養(yǎng)全球公民已然成為各國教育事業(yè)努力的目標。當然,公民作為社會生活的主體,與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相互影響并相互制約,公民教育不單是教育問題,還是國家與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的根本。筆者認為,在當今不斷變革的世界與社會轉型期,我國成人公民教育需要理性借鑒《報告(五)》中公民教育的主旨思想,并扎根于我國獨特的歷史和文化,保留自身底色,培育具有中國特色的全球成人公民。
全球公民身份不能替代國家公民身份,而是增加了國家公民的價值。[15]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要求公民身份由傳統(tǒng)以國籍為邊界的國家公民,轉向具有全球意識和人類關懷的負責任的全球公民。公民身份的轉向,并不代表完全的去民族化和背離國家立場,而是在強調對國家或所屬共同體高度認同與忠誠的基礎上,具備“天下一家”的全球格局。正如詹姆斯·班克斯(James A. Banks)直言道,“一個不擁有國家認同的個體不能被稱為全球公民”[27]。因此,成人公民教育不能背離從國家認同到世界認同的邏輯順序。在這種邏輯下,能夠避免成人從維護全球共同利益的全球公民到世界漂泊者,甚至到極端分子和分裂分子的退化。如果一個個體連最基本的國家認同感都蕩然無存,那么全球認同感的塑造也會虛無縹緲,毫無意義可言,“沒有愛國主義的全球主義是冷酷的、無用的和荒誕的;沒有全球主義的愛國主義是狹隘和自私的”[28]。中國人歷來主張以家國為情懷,以天下為己任?!疤煜乱患摇钡膫鹘y(tǒng)思想涉及從個人到他人、從國家到世界的情感擴展,透露著一種崇高的使命感與責任感,蘊含著博大的情懷與道義的擔當,與全球化背景下成人公民教育的本質理念具有一致性。
在當下,我國的政治教育正在向公民教育轉型,著眼于培養(yǎng)公民的義務意識和權利意識,積極推進公民的政治參與。一個良好公民的誕生離不開優(yōu)良的制度環(huán)境。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大力倡導法治教育,不僅通過出版書籍和發(fā)行報刊來促進公民學法、守法、用法的主體自覺的實現,而且致力于加強法治教育專業(yè)人才隊伍建設,以提升法治教育的支撐力。例如,教育部已聯合中國政法大學、華東師范大學、華東政法大學等高校,創(chuàng)辦了“中小學法治教育名師培育工程”[29]。對于成人公民教育而言,著力打造以中華文化為根基、社會主義為方向的話語權,既要幫助成人樹立與國家同進退的公民意識,又要拓寬成人與全球共命運的世界視野,將個人的小我融入世界的大我之中。一方面,成人公民教育要廣泛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強化成人的政治自覺。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用好紅色資源,深入開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宣傳教育”[3]的重要論斷。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鑄魂育人,不能只停留在傳授空洞的理論知識上,還要著力打造實踐課堂,充分利用紅色革命教育基地、歷史博物館、文化名人館等紅色文化資源,打好成人政治認同和文化認同的底色,使其形成一種強烈的國家認同感。另一方面,增設與國際主題相關的課程,如國際關系、國際經濟、國際貿易和比較文化等內容,打開成人的知識與視域之門,培養(yǎng)其高遠的國際眼光和廣闊的世界主義情懷。黨的二十大報告就深入實施人才強國戰(zhàn)略做出詳細部署,其中涉及“加快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創(chuàng)新高地”“加強人才國際交流,用好用活各類人才”[3],為更好地推進教育高水平的對外開放及培養(yǎng)全球人才指明了方向。
“在全球化的年代里,一個人的呼吸,足以使世界另一半球的人打噴嚏。人類的苦難沒有國界,人類的團結也應同樣不分國界?!盵30]全球化在將不同國家、地區(qū)、民族和社會個體結合為一個整體的同時,也導致了其同質性的加強與異質性的弱化,但這不意味著允許某種強勢文化漠視或泯滅相對弱勢文化的霸權行為的存在,而是要求以相互尊重包容的態(tài)度對待文化的多樣性。正如皮埃爾·羅桑瓦隆(Pierre Rosanvallon)所言:“多元社會的核心價值觀是寬容而非一致,公正而非平等。一個好的社會應當允許差異的存在,而非一味強調融合?!盵31]中國作為文明古國,有著“和而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昂投煌睆娬{通過協(xié)調不同達到和諧的最佳狀態(tài),而非指向千篇一律。這種“和而不同”的文化追求推動了中華古代文明的多元發(fā)展,促進了人類文明新生態(tài)的實現。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表了“文明是多彩的、平等的、包容的”[32]歷史性的重要講話,引起了強烈反響。這一重要論斷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一以貫之的平等、公正、包容、團結等理念高度契合,為今后深化各國文化交流互鑒奠定了基調,指明了方向。
全球化背景下的成人公民教育應秉持“和而不同”精神,從本土文化與他者文化的交流互鑒中尋找建構全球公民身份的平衡點。中國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建設文化強國必須處理好民族文化與世界文化的關系,因此,深化文明交流互鑒,推進文化自信自強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一方面,在認同自身文化中愈加自信。我國將文化自信與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并列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四個自信”。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需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用情用力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推動中華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3]為此,成人公民教育不能僅單向度地引進國外教材和讀本,還要抓好本土文化的弘揚與推廣。如以面向成人為主的孔子學院為各國成人學習中國語言,了解儒家文化提供了便利渠道,它不僅成為海外漢語教學的關鍵平臺,也成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基地。當然,中國作為責任大國,以促進共同發(fā)展為己任,不僅要強調與發(fā)達國家開展教育合作,更應致力于為邊緣化國家的實際需求提供援助。截至2020年,中國已在24個拉美國家設立了43所孔子學院和7個孔子課堂,注冊學員高達5萬人。[33]另一方面,在包容外來文化中愈加自強。包容不是毫無底線的接納,如若成人公民教育對知識、價值和行動不基于自身處境就無限接受和默認,那么塑造的并非包容性全球成人公民,而很可能是不平等全球結構的同謀者。因此,既要面向成人開展公民理性教育,組建其與異文化群體的對話學習圈,使成人能夠理智地將各種文化中的有利因素為我所用的同時,也不懼怕在文化交流中會被吞噬;又要充分利用社會教育的覆蓋性和滲透性,動員社會各種力量努力構建多元文化和諧共生、共同發(fā)展的國際化社區(qū)。如南京市的青奧社區(qū)以中外區(qū)別和中外融合為原則,線上線下為手段,促進了境外公民與本土公民的良性文化互動。當然,為更好地促進境外公民的社會融合,可為其開設具有專業(yè)性和針對性的公民教育課程。在這一方面,歐洲一些國家提供了很好的示范,如德國為移民提供專門指導課程,這些課程涉及政治和公民參與、寬容和接受多樣性、文化和宗教、人權和性別平等等主題。[15]
對全球公域的保護需要由包括生態(tài)、經濟和社會三個經典維度的可持續(xù)整體概念來補充。[15]在泛生態(tài)化的世界里,如何走出傳統(tǒng)發(fā)展模式的困境,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已然成為全球的公共問題。作為負責任大國,中國為破解全球性難題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叭祟惷\共同體”是一個涉及政治、安全、經濟、文化和生態(tài)等多個向度的系統(tǒng)工程。它既包含生態(tài)向度,倡導構筑尊崇自然、綠色發(fā)展的良好生態(tài)體系,又從政治、安全、經濟、文化的整體視角破解全球治理難題,重塑世界秩序,指向可持續(xù)發(fā)展??梢哉f,命運共同體為可持續(xù)發(fā)展搭建了全面的社會基礎。為加快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的相關目標,中國闡明了“愿與世界各國攜手并肩,合力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實現各國人民的美好夢想而不懈努力”的堅定立場。[34]根植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順應了世界人民的普遍期待。2017年,“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首次寫入聯合國決議,并日益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文主義理念的生態(tài)轉向對教育如何朝向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做出了富有說服力和動員力的回答,在某種程度上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提供了充分論證?!叭祟惷\共同體”不僅可以被視為當今解決可持續(xù)發(fā)展問題的一個嶄新視角,還能夠為我國成人公民教育勾勒出新的發(fā)展藍圖。
當前經濟、生態(tài)、社會、政治和文化的一體化成了全球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之道不僅要求成人形成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公民共識,促進環(huán)境綠色發(fā)展,還要求將可持續(xù)發(fā)展公民道德觀放在更廣泛的政治、經濟、文化發(fā)展的宏觀背景下進行審視。一方面,建立社會參與機制,積極組織以生態(tài)治理為主題的多元公民實踐活動。近年來,世界范圍內的一些社會非正式組織或團體不斷壯大,并自發(fā)向社會傳遞一些正向信息,成為全球公民教育的一種有效形式。因此,可以號召社會非正式組織或團體籌辦綠色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開展綠色文化創(chuàng)建等活動,來增進公民對生態(tài)共同體的認同感。例如,于2007年創(chuàng)建的“綠色瀟湘”民間組織便做了良好示范,該組織通過積極為本地公民搭建平臺,鍛煉與提升了公民的綠色責任踐履能力。目前,中國已成為全球大氣環(huán)境質量改善最快的國家,“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景正徐徐展開。[35]從根本上說,“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文化觀孕育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理,這種共生理念打破了工業(yè)革命后人類依靠強大技術征服自然的技術至上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為世界各國克服現代化發(fā)展模式的內在局限貢獻了中國智慧。另一方面,可持續(xù)發(fā)展尋求的不是生態(tài)領域的單一發(fā)展,而是堅持整體發(fā)展觀,追求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環(huán)境效益的有機統(tǒng)一和動態(tài)平衡。正如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們需要加快發(fā)展方式綠色轉型,推動各結構調整優(yōu)化,以形成綠色低碳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3]為此,人類必須建立一套囊括各個領域的全方位的公民道德行為規(guī)范,以約束自身行為朝向可持續(xù)發(fā)展。這就要求當代公民德育改革除創(chuàng)新生態(tài)德育模式之外,還需根據“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其他實踐場域對其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現代轉換,不斷涌現政治德育模式、經濟德育模式、文化德育模式等,從而沿著生態(tài)、政治、經濟、文化漸次拓展的公民存在界域,為我國成人公民教育培養(yǎng)可持續(xù)公民提供全新的理念指導和支撐。
《報告(五)》作為一份具有反思性和前瞻性的教育報告,在重新審視成人教育的基礎上回答了全球化背景下培育何種公民的時代之問。首先,培養(yǎng)全球公民,是全球化時代賦予成人公民教育的新使命。這種公民需具備道德美德和知識美德,這是成人公民教育追求的永恒價值。其次,能夠將公民身份置于世界范疇內,產生對公共生活的責任感和對多元群體的認同感。最后,具備“萬物一體”和可持續(xù)發(fā)展觀,既秉持崇尚和諧精神,能夠積極應對民族文化沖突及全球生態(tài)危機,又以公正正義為行為準則,將個人利益與世界利益融為一體。當然,培育全球公民是公民教育的任務,同時也是社會的使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要推動全球公民素養(yǎng)真正在公共生活中落地生根,既需要成人公民教育的引領,還需要把教育引導、實踐養(yǎng)成、制度保障結合起來。
在傳統(tǒng)與現代不斷角力下,成人公民教育需要站在時代背景的框架內與時俱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作為全球教育觀測站,引領了不同時代教育的發(fā)展,其推崇的成人公民教育思想為我國塑造適應全球化時代的成人公民提供了借鑒價值。但是,我們在描繪成人公民教育的全球“圖景”之時,也要清醒地認識到全球公民教育在某種程度上是西方主導的,附帶西方普世價值觀的局限性。面對全球風險挑戰(zhàn),如何譜寫新時代成人公民教育的中國邏輯,以規(guī)避泛西方化全球公民教育的負面影響,應該是我國成人教育工作者繼續(xù)深入思考和探索的問題。
注 釋:
① 性別敏感(gender sensitive)這一概念與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西方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有關。此次浪潮從強調“性別平等”轉向強調“性別差異”。性別敏感是指基于對性別差異的敏銳洞察力來發(fā)現性別問題,并對之做出明確的判斷,以及采取慎重的態(tài)度或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