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益
(江蘇昆山215300)
2022年11月,國際麻將聯(lián)盟和中國棋院杭州分院成立了麻將運動技術等級評定中心,并出臺有關管理辦法。主辦方認為,麻將跟圍棋、象棋、橋牌一樣,也是國際智力運動聯(lián)盟(IMSA)所認證的一項智力運動項目。麻將本身也是國粹,是人民智慧的結晶。
麻將,中國博弈文化之集大成者。梁啟超曾這樣說過:“惟有打麻將才能忘記讀書,惟有讀書才能忘記打麻將。”魯迅在《讀書雜談》一文中也說:“嗜好讀書,猶如愛打牌一樣,天天打,夜夜打,連續(xù)的打,有時被捕房捉去了,放出來之后還是打。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目的并不在贏,而在有趣?!彼^有趣,是指者麻將牌中充滿了智慧。
關于麻將的起源,歷來有很多說法。一說是明永樂、宣德年間鄭和下西洋,為了給常年航行于海上的船員排遣沉悶無聊,讓人設計出了一種竹牌游戲,即后來的麻將。又一說是明代有一個名叫萬秉迢的人,被施耐庵《水滸傳》中的英雄好漢所折服,精心設計出108張麻將紙牌,暗喻108位好漢,以此紀念他們。例如牌中的九索,指“九紋龍”史進,二索指“雙鞭”呼延灼。梁山好漢分別來自四面八方,于是牌中有東、南、西、北各4張。在梁山泊聚義的群雄有貧有富,出身各異,因此牌中又設中、發(fā)、白—發(fā)是發(fā)財之家,白是白丁、貧民,中是中產(chǎn)人家。麻將又分萬、筒(餅)、索(條),這恰恰是發(fā)明人姓名萬秉(餅)迢(條)的諧音。還有一說,是麻將起源于江蘇太倉。太倉在古時是皇家糧倉,糧倉既設,雀患不斷。守倉兵丁以捕雀取樂,倉官變鼓勵為獎勵,發(fā)放竹制籌牌記數(shù)酬勞??套值幕I牌,漸漸衍化成游戲的工具。演變定型,便成了麻雀牌即麻將。其玩法、術語等都與捕捉麻雀有關。
徐珂《清稗類鈔》說:“麻雀,馬吊之音轉也。吳人呼禽類如刁,去音讀?!边@是我們能接觸到的關于麻將的早期資料,從中不難看出麻將與葉子、馬吊的淵源關系。在吳方言中,麻雀即麻鳥(讀作吊)、麻將,所以人們也將麻雀牌稱馬吊牌、麻將牌。
有人認為,將麻將紙牌改造成為現(xiàn)代麻將式樣的,是寧波人陳政鑰(1817—1878)。他自幼才智過人,還學過英文,“廣交游,琴酒無虛日”。深感紙牌有諸多不便,用了不多久就會磨損殘破,在船上遇到風力較大時很容易被吹走,便在同治三年(1864)革新為竹骨。他繼承了碰和牌中的萬、索、筒,共108張,同時改紅花為綠發(fā)、白花為白板、老千為紅中,各4張,共12張,增加東、南、西、北四風各4張,共16張,形成了136張一副的麻將牌,其打法也由繁到簡。一經(jīng)問世,便盛行大江南北。陳政鑰與英國駐寧波領事夏復禮相交甚篤,很快就教會了英國外交官打麻將。五口通商后,越來越多的船舶聚集寧波江廈,商賈云集,演習麻將者日眾,不僅在閩粵瀕海各地及海舶間流行,延及津滬商埠,而且波及海外。20世紀20年代麻將風靡英格蘭,美國還在1937年建立了“全國麻將聯(lián)合會”,日本的“麻雀店”則多達數(shù)萬家。
不管有多少種說法,麻將起源于中國古代的博戲是肯定的,這些博戲包括葉子戲、骰子、詩牌等。
葉子,是明代一種風行天下,上自達官公卿,下至百姓婦孺,幾乎沒有人不喜好的紙牌。有學者考證,最初起源于唐代。佛教密宗之祖、天文學家一行和尚(俗名張遂,673—727)以官職名目編制了一套“彩選”紙牌,進獻宮中,稱作葉子。據(jù)《菽園雜記》《堅瓠集》等記載,葉子戲盛行于明代,以昆山縣城麗澤門外駟馬橋為活動中心。這種紙牌又稱馬吊、葉子,一共有40張,四人入局,每人8張,其余的放在中央,玩的時候以大擊小,變化多端,饒有趣味。當時的人們將玩紙牌稱為“斗葉子”。明王伯玉的《數(shù)錢葉譜》、明潘之恒的《葉子譜》和《續(xù)葉子譜》、明黎遂球的《運掌經(jīng)》、明龍之猶的《牌經(jīng)十三篇》和《馬吊腳例》等,都是講述葉子紙牌玩法的專著。清代文人李鄴嗣的《馬吊說》,也記述了當時紙牌盛行的狀況。清代詩人吳偉業(yè)則用擬人化的手法寫了一篇《葉公傳》,將葉子刻畫得淋漓盡致:“有葉公子者浪跡吳越間,吳越間推中人為之主,而招集其富家,傾囊倒屐,窮日并夜,以為高會。入其坐者,不復以少長貴賤為齒?!?/p>
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日知錄》中曾經(jīng)寫下這樣一段話:“萬歷之末,太平無事,士大夫無所用心,間有相從賭博者,至天啟中,始行馬吊之戲?!币蕴煜屡d亡為己任的顧炎武,反對朝廷的官員們整天吃喝玩樂,沉湎于聲色犬馬。他并不喜歡昆曲,對馬吊這種娛樂賭博活動更是滿心憂慮。
然而,在昆山盛行的葉子,很快由江南地區(qū)傳向北方,風靡京都,甚至連大學士周延儒也酷愛到了狂熱的地步。崇禎十五年(1642),周延儒有一次出京視師,已經(jīng)行進了百余里,突然命令旗牌持令箭,飛馬回京。朝廷中的人見狀,驚疑相告,以為是前方軍情嚴重,實際上他僅僅是為了取紙牌等玩具而已。
當時有人甚至如此評價道:“凡斗牌,其思深于圍棋,旨幽于射覆,義取于藏鉤,樂匹于斗草,致恬于梟盧……”(徐珂《清稗類鈔》)將葉子紙牌凌駕于自古以來所有博彩游戲之上,且認為內(nèi)中含有禪意。
《作葉子戲》(清·吳友如 繪 )
絕大多數(shù)的葉子上,畫的是《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潘之恒《葉子譜》稱:“葉子始于昆山,用《水滸》中人名為角觚戲耳”。也有人說:“斗葉子之戲,吾昆城上自士大夫,下至僮豎皆能之……閱其形制,一錢至九錢各一葉,一百至九百各一葉,自萬貫以上,皆圖人形。萬萬貫呼保義宋江,千萬貫行者武松,百萬貫阮小五,九十萬貫活閻羅阮小七……一萬貫浪子燕青?!保懭荨遁膱@雜記》)小小的紙牌浸透了市場經(jīng)濟的醬汁,也散發(fā)著強烈的人文氣息。當時,連大名鼎鼎的畫家陳老蓮也親筆畫了《水滸》葉子,仿佛是一件藝術品,神情畢肖,令人贊嘆。
葉子戲盛行于昆山,自有多重因素。元代編纂《至正昆山郡志》的文化人楊潓,寫過一篇《昆山風俗記》(見《婁水文征》),描述民風習俗:“昆山自昔號壯邑,事最繁劇。仍太伯(泰伯)季札之風,崇尚禮遜,無復好劍多斗之舊。其民務耕織,有常業(yè),多奢少儉,競節(jié)物信鬼神……”這為葉子戲的萌發(fā)奠定了社會基礎。明代以后,隨著資本主義萌芽,工商業(yè)經(jīng)濟逐漸發(fā)展,市民階層對物質(zhì)生活的要求日益提高,娛樂活動不斷繁盛。與“弦誦之聲遍于閭里”的文化傳統(tǒng)相得益彰的,是昆山成為百戲之祖昆曲的地理之源,披著人文藝術外衣的葉子也同時讓諸多有錢有閑的人們所追捧。這是文化基礎。不可忽略的,還有經(jīng)濟基礎。在明弘治十年(1497)成立太倉州前,劉家港尚由昆山管轄。無數(shù)商人經(jīng)由婁江水路東去西往,出海通番。在做生意之余,他們需要以葉子戲作消遣,難免也摻雜賭博的成分。這無疑是葉子戲不斷盛行的一股推動力。
到了晚清時期,浙江德清人徐畹蘭,借助葉子戲的形式,融合《紅樓夢》中的人物主題,創(chuàng)制了一款閨閣游戲《紅樓葉戲譜》,從一個特殊的層面演繹紅樓文化?!都t樓葉戲譜》的背后,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與傳統(tǒng)用于消遣、娛樂的葉子戲有所區(qū)別。我們閱讀《紅樓夢》及其續(xù)書,也可以發(fā)現(xiàn),小說中有許多關于葉子戲的描寫,或者是用于情節(jié)的過渡與串聯(lián),或者是為了刻畫人物,或者是為了渲染氣氛、暗示情節(jié)發(fā)展,可謂是從一個側面對應了時代風尚。
在葉子—馬吊牌基礎上演變成的麻將牌,極其迅速地在全國各地風行,乃至今天成為一種國際智力競技項目,亦是中國文化對世界的一種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