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呼蘭河傳》是蕭紅的自傳式長篇小說,在20世紀(jì)的中國文學(xué)史上也是極其重要的存。敘述視角當(dāng)中有三種人稱機制,作品中既有第三人稱敘述視角去描寫呼蘭河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有第一人稱敘述視角中特殊的兒童視角和成人視角的互相交替。作者通過這些敘述視角的轉(zhuǎn)換來展現(xiàn)對童年見聞的所思和所想,這些敘事視角的轉(zhuǎn)換帶給讀者的意義是需要認真思考的。
[關(guān)鍵詞] 《呼蘭河傳》 人稱機制? 視角轉(zhuǎn)換? 寫作意義
[中圖分類號] I207.4? ? ?[文獻標(biāo)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30-0019-04
《呼蘭河傳》一共分為七個章節(jié)[1],章節(jié)與章節(jié)的聯(lián)系性雖不是很強,但小說中的每一章都可以獨立出來。每一章的敘述方式不一樣,所以敘事的視角也不相同。敘述人稱決定著敘述視角的特征,敘述人稱分為三類,即第一人稱敘述、第二人稱敘述、第三人稱敘述,小說中最常見的就是第一人稱敘述與第三人稱敘述視角。從不同章節(jié)出發(fā),可以對小說中視角進行深入研究。通過這些視角的轉(zhuǎn)換去探究背后作者想向讀者傳遞的情感,不管是從心境的荒涼到思鄉(xiāng),又或者是作者想幫底層人民找到出路,我們都可以從敘述視角的轉(zhuǎn)換中去感受作品深刻的內(nèi)涵。
一、第三人稱下的呼蘭河
敘述視角的人稱機制中最常見的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第三人稱敘述者是抽象的、模棱兩可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可以是有限的,也可以是全知的,既可以作為一個旁觀者去描述發(fā)生的事件,也可以深入人物內(nèi)心,表達出人物內(nèi)心所想。作品中主要采用第三人稱中的全知視角的是第一章、第二章、第四章。
作者在第一章并沒有著重描寫哪一位人物,而是從東南西北的四個方位介紹了呼蘭河鎮(zhèn),展開了對呼蘭河的“十字街”“東二道街”“西二道街”等全貌的描述,回憶有關(guān)呼蘭河的一切,無論是風(fēng)景、風(fēng)俗、人情,都隨著作者看似簡單的敘述中展現(xiàn)出來。第二章一開頭就寫了當(dāng)?shù)鼐裆系氖⑴e,描寫了“跳大神”“娘娘廟大會”等封建糟粕從社會各個方面束縛人們的思想,扭曲了價值體系。在這一敘述過程中,作者用“上帝式”的視角來展開故事,不只是簡單地描述呼蘭河人民的生活畫卷,展現(xiàn)出人民生活的原生態(tài),作者在這個過程中還與文本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在描述文字中隨時跳出來評論。敘述者寫著呼蘭河中的每一個普通民眾,同時又在不同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自由出入,這就是典型的第三人稱中的全知視角。
前一兩章的文本設(shè)置也是為后文做鋪墊,后文當(dāng)中很多地方都與第一、第二章有所呼應(yīng),通過旁觀者角度將環(huán)境和一些人物簡單介紹出來,而能夠?qū)⑦@些復(fù)雜的情景交代出來的也只能是處在第三人稱中的全知視角。
雖然第四章中有第一人稱的兒童視角,但在此處還是把第四章劃為第三人稱視角。第四章講述了院子草屋的破舊、為幾兩碎銀奔勞的世人、寄人籬下勤勞本分又容易滿足的孫媳婦……除了第五節(jié)描寫院子里的景象是用第一人稱中的兒童視角以外,其余的部分可以算為全知視角。
第四章主要是集中在對第一、第二、第四節(jié)的分析,第一節(jié)中作者在講述“老胡家”的同時也夾雜著議論。除了第一節(jié)以外,后面的每節(jié)開頭都說“我家是荒涼的”,呼蘭河看似熱鬧,每個人都在忙碌地生活,但其實每個人的背后,甚至是每個房間的背后都是不同的悲歡,但那時的“我”卻用兒童的視角去看這種荒涼。當(dāng)然,這些并不是同一個時間可以寫出來的,對于“我”家院子和房客們的描寫以及背后所蘊含的每個人的命運,這些都是兒童視角的“我”所無法把握的。徐岱的《小說敘事學(xué)》對于全知敘事進行了分類,如主觀型的敘述者全知全能,常常以第一人稱凌駕于故事之上,通過發(fā)表感想與議論來干預(yù)敘述的過程,故又稱“議論式”和“編者式”[2],所以更加傾向于全知敘事視角: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如果將這段話拿來與第二章中的話拿來做比較:
可是當(dāng)這河燈,從上流的遠處流來,人們是滿心歡喜的,等流過了自己,也還沒有什么,唯獨到了最后,那河燈流到了極遠的下流去的時候,使看河燈的人們,內(nèi)心里無由地來了空虛。
這兩段文字的感情色彩十分相似,從讀者的角度來看,這里所要表達的是兒童的“我”的感受,但當(dāng)時的“我”是不可能擁有如此深的感受,所以可以認為這里采用的是全知視角。
第二節(jié)中還寫了采蘑菇的事情,一邊從采蘑菇的視角,一邊又從看采蘑菇的人為了采蘑菇而把鞋掉在鍋里的事情,作者在這兩個視角當(dāng)中來回切換,但不是完全否定第四章中沒有兒童視角,只是全知視角的篇幅大于兒童視角,所以把這章也看作為第三人稱下的全知視角。
二、第一人稱下的呼蘭河
小說從第三章開始便是以“我”來敘述,也就轉(zhuǎn)向了第一人稱敘述視角。第三人稱可以自由穿梭在文本里,在敘述過程中可以提供多個人物信息,也更加全面地描寫人物想法以及行為,而第一人稱敘述者也能夠作為故事中的角色,可以擁有雙重身份,具有一定的復(fù)雜性,用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深入作品內(nèi)部,讓作品的真實感更強。基于該小說是以一個孩童的視角出發(fā),所以這里又是第一人稱中特殊的兒童視角。
選擇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的原因是在第三章中作者所講述的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和事物,所以用第一人稱開頭可以拉近與讀者的距離,同時也可以更好地講述故事。蕭紅說過:“一個題材必須跟作者的情感熟悉起來,或者跟作者起著一種思念的情緒。”[3]所以選擇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是恰當(dāng)?shù)?。第三章主要是講述童年中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物,祖父帶給“我”的幸福生活、后花園的草木、祖父母的舊物、祖父教“我”念詩等。一般意義上的兒童視角指的是借助于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xiàn)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作品的調(diào)子、姿態(tài)、心理和價值準(zhǔn)則以及文本的結(jié)構(gòu)、美感及意識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選定的兒童的敘事角度,從而“使小說呈現(xiàn)出更具原生性和神秘性的兒童經(jīng)歷與體驗”[4]。這里使用兒童視角是作者在述說著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一家人都沒有給予她關(guān)愛,只有祖父給了她無窮的愛,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是溫暖的,由此也表達出蕭紅對溫暖和愛始終充滿期待,后花園就是她的精神寄托,通過描寫與祖父的相處日常以及后花園的美好往事去尋找心靈上的慰藉。
雖然小說的視角是兒童視角,但寫這部作品時的蕭紅也會用自己成年人的眼光去回憶童年往事,所以不免夾雜著從兒童視角到成年視角的互相轉(zhuǎn)換?!逗籼m河傳》由于是成年人回溯往事的童年回憶小說,所以需要用成年視角去講述,這也就是第一人稱中特殊的成年視角[5]。此處的雙重視角指的就是第一人稱中特殊的兒童視角與成年視角這兩種視角,但是這兩種視角有時需要我們仔細琢磨,比如:
到我有記憶的時候,園子里就只有一棵櫻桃樹,一棵李子樹,因為櫻桃和李子都不大結(jié)果子,所以覺得它們是并不存在的。小的時候,只覺得園子里邊就有一棵大榆樹。
在兒童的記憶里面,院子里的三棵樹都是大榆樹,“我”并不知道櫻桃樹和李子樹的存在,但當(dāng)“我”成年之后,再回看往事,我才知道這是三棵不同的樹,這是將童年所不知道的描述出來。兩者也極其容易混淆,比如:
蜻蜓是金的,螞蚱是綠的,蜂子則嗡嗡地飛著,滿身絨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圓圓的就和一個小毛球似的不動了。
這一句話乍一看是無法判斷的,也沒有關(guān)鍵詞來幫助我們判斷,這可以是“我”童年時看到的,也可以是“我”成年視角所看到的,當(dāng)成年敘述者沉浸于回憶往事時,可能不會用回憶的眼光而是用過去經(jīng)歷事件的眼光來敘事:
玩膩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亂鬧一陣,祖父澆菜,我也搶過來澆,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澆,而是拿著水瓢,拼盡了力氣,把水往天空里一揚,大喊著:下雨了,下雨了。
成年敘述者在這里完全消失了,僅僅是一個兒童的“我”,將兒童的行為和感受表現(xiàn)出來,可以看出“我”的天真和快樂。
回溯性敘事的兒童視角的巧妙性就表現(xiàn)在這里,敘事者雖說回憶的是童年往事,但其實指的是現(xiàn)在,過去和現(xiàn)在連接起來,暗含了兩個時空。第三章中多次出現(xiàn)了“我小的時候”,這也是暗示著成人視角。當(dāng)成年的蕭紅直面兒時的往事時,展現(xiàn)出“我”天真無邪,不受其他客觀因素的影響。祖母的離世對當(dāng)時并不懂生死的“我”來說,“我”覺得“我”變“聰明”了,之所以這么說,是成年的“我”發(fā)現(xiàn)因祖母去世這件大事使大人很忙無暇顧及“我”,“我”得以去到外面看更大的世界,見到從前未見的新鮮事物,開闊了視野,產(chǎn)生了新的意識。對于“我”來說,這次離別并不是悲傷的,但在外人眼里卻是可悲的。
三、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融合
作品中第一人稱敘述和第三人稱敘述都是比較常見的,所以二者有一定的結(jié)合也就不足為奇了。例如在第四章中既有第一人稱中的兒童視角,也有第三人稱中的全知視角,而且在文本敘事中,視角的轉(zhuǎn)換和融合也是無所不在的。
例如第六章描寫有二伯一些看似喜劇實則悲劇的事情,二伯是封建禮教迫害下又一典型的人物代表。第六章是整部作品中節(jié)數(shù)最多的,但每節(jié)的篇幅都不長,這一章不像其他章節(jié)可能帶有敘述者的一些感情色彩,敘述者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簡單地在陳列出關(guān)于二伯的一些故事。《小說敘事學(xué)》中對這種旁觀者的敘事視角進行了解釋[2],敘述者對于人物所知道的信息很少,也不是全知的,只是站在人物后面來再現(xiàn)人物的行為和語言,但無法深入人物內(nèi)心,處于旁觀者敘事者的角度,并不會對人物的行為作出解釋,只是一種簡單的記錄。但如果通篇都是簡單的記錄,那小說則會顯得無趣,所以出于隱身人的“我”也會適當(dāng)出現(xiàn),來豐富文章情節(jié),同時“我”也可以繼續(x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近距離觀察人物,此時“我”也可以用兒童視角去看,這樣可以看到大人以及其他旁觀者沒看到的內(nèi)容。例如,二伯偷了東西之后,“我”與二伯相遇,看出了二伯的窘迫,這些細節(jié)讓作品也變得有趣起來。
本文所分析的每個章節(jié)的視角,并不包含所有的敘述視角,只是選取了每章中最重要的敘述視角進行闡述,可能分析得不夠全面。敘事視角就是由誰來講述故事,一個相同的故事由不同的人來說,站在不同的敘述視角來說,都會帶來不同的感受,這也說明了敘述視角的重要性。
四、多重視角寫作的意義
敘事視角是一個比較復(fù)雜的話語系統(tǒng),這種復(fù)雜性其實也說明了不同的敘述角度給作品帶來了很強的文本功能。視覺的話語性,決定了它的意義生成在不同的敘事語篇中[6]。《呼蘭河傳》突破了小說中單一視角的局限性,運用了多種視角的轉(zhuǎn)換來構(gòu)成整部作品,僅僅從寫作技巧上來看,是用來書寫童年記憶和生活體驗的最好方式,文本當(dāng)中不僅能看到視角的轉(zhuǎn)換,還要注意的是這種視角轉(zhuǎn)換想傳達出的情感以及意義,文本背后蘊含著由心靈的寂寞到懷念家鄉(xiāng)的不斷升華。結(jié)合作家的個人經(jīng)歷來看,蕭紅一生坎坷,與家庭決裂、戀愛關(guān)系破裂造成的四處漂泊的寂寞、疾病纏身的痛苦,這些都使她內(nèi)心悲涼。早期的蕭紅是依附于男人的,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經(jīng)過一次次打擊,慢慢到后來她的精神上才開始覺醒。在那個時代深受男權(quán)社會迫害的女性不在少數(shù),蕭紅只是千千萬萬中的一個。只是身為一名作家,她用文字將這種感受表達了出來。
如第二章談到一些精神上的“盛舉”,在這一節(jié)中主要表現(xiàn)為女性受到這種神秘文化的迫害,“我”剛開始只是對老胡家的團圓媳婦感興趣,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直到發(fā)現(xiàn)與自己的想象不同,用兒童的視角來表現(xiàn)出與成人世界的差異,揭示了當(dāng)時女性困苦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用第三人稱視角的全知視角去看“盛舉”的舉行儀式,并且夾雜著評論,會讓人覺得作者對這些景象的描寫更多是為了批判,而非懷念。
作者在文本的最后是以“馮歪嘴子”的故事作為結(jié)局,其實也是對“堅持生,掙扎死”的最好證明,也是《呼蘭河傳》主題升華的重點,小說的主題思想由自己的落寞荒涼轉(zhuǎn)向?qū)裥缘呐小J捈t其實也給予了這些底層人民希望,雖然最后不是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甚至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悲哀,但他們依然在努力好好生活,在苦難面前頑強抗?fàn)帯T诋?dāng)時的背景下,許多作家對于國民性批判是有所忽略的,但蕭紅一直在堅持,也想在作品中為這些底層人民找到一條出路。
成年后的蕭紅四處漂泊,最后在香港寫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部作品。寫這本書時,蕭紅“總想哭,可又不知道是哭什么,是鄉(xiāng)愁,沒有家的鄉(xiāng)愁”[7]。因此書中也處處體現(xiàn)出荒涼之感,回憶與現(xiàn)實交織,愈發(fā)滲透出人世的荒涼。第一人稱的兒童視角寫后花園的景物,以及與祖父在一起的快樂時光,這些無疑都是溫暖的,但溫暖的基調(diào)并沒有貫穿全書,大部分內(nèi)容都是用了成人視角去看小城發(fā)生的事情和每個人物背后的悲慘命運,所以兒童視角的背后,立著一個冷眼的蕭紅、清醒的蕭紅、寂寞的蕭紅。
在《呼蘭河傳》中,既有第三人稱中的全知視角帶領(lǐng)讀者更好地了解事情的全貌,了解人物的心理,也有第一人稱中特殊的兒童視角用童真的語言去描繪。兒童視角與成年視角相交叉,用成年的視角再回看童年往事時,作者也會產(chǎn)生不一樣的評論,有對愚昧封建思想和習(xí)俗的批判,也有對遭受封建思想迫害的民眾的同情,這些不同的視角也表達了作者不同的感受,讓小說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也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通過不同的視角,去體會作者的良苦用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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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羅? 芳)
作者簡介:于楠楠,湖北民族大學(xué),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