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佳 張灝

創(chuàng)作實踐工作坊的開展，歸屬于四川美術學院青年藝術家駐留計劃的整體方位之中，對情境和機制的注重，使其能夠發(fā)揮激活現(xiàn)場和喚醒意識的重要作用。本文從青年藝術的現(xiàn)狀和川美駐留的特征切入，言明了工作坊的組織結構、參與方式及具體案例，并闡明其促進藝術家和理論學者共創(chuàng)、共生的價值維度。

一、開展的情境

對青年駐留的研究，離不開“藝術扶持”和“青年藝術”這兩個內容。前者通常扮演組織和贊助的角色，在開展扶持項目時需要制定章程、規(guī)劃制度、明確方位并通過具體的活動內容完成訴求。值得注意的是，伴隨這一通道的拓展，商業(yè)、民間、官方等力量匯聚其中，在促成多樣性與合力的同時，往往也會造成彼此間的抵消和對抗。后者由青年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生存、思維意識構成，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面貌、表達態(tài)度中。因此，青年駐留的開展需要依照自身的類型和功能定位，對青年藝術現(xiàn)象、生態(tài)建構、組織措施加以統(tǒng)合與辨識，以具體的情境、語境和話題為導向。

青年藝術的發(fā)生既因時代癥結和美學范式而流動，又因藝術家個人的趣味和闡述需求而多元。此中所呈現(xiàn)的面貌包含對古典的追溯、對現(xiàn)代性的反思、對新媒介和跨媒介的使用，當中涉及主體的轉變或在場、語言形式的創(chuàng)造和挪用、審美趣味的整合與消弭、邊界的拓展和反身性的批判等多個層面。從藝術視角對青年群體加以探照，其結果并非單向度的切片，反而是要注重彼此間的共識和區(qū)別，注重藝術語言和創(chuàng)作方式的對應。同樣，青年藝術家并不是一個寬泛的整體性概念，而是由不同的個體、創(chuàng)作方式、心理狀態(tài)所勾連起的差異化群體；此群體間的對話和認同并不基于記憶、情感或共同的棲居地，而是以藝術路徑、關照對象、闡述方式為紐帶。青年藝術的呈現(xiàn)是由不同的文化和地域經驗、學院和社會的知識背景、多維的感知方式組成。對其判斷雖有著基于時代變革和藝術發(fā)展上的依據(jù)，但并非整體性的癥結和群體間的共相。審美范式、表達方式是處于流變的進行時中，無論是本體自律還是對現(xiàn)實的體現(xiàn)，均離不開特定的情境和發(fā)生邏輯為支撐。今天強調青年藝術與其說是對共生、共識、共相的歸納，不如說是將差異性和特殊性當作參照，在清晰與模糊的“焦變”中，持續(xù)跟進。

在特殊性和差異前提下，由現(xiàn)象促成的討論和激發(fā)的態(tài)度便是關注的要點。近來，對青年藝術中“斷裂”一詞的討論，折射出當下社會行進中個體的處境和回應的方式，同時也闡明了藝術批評、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生態(tài)之間的發(fā)生邏輯。“斷裂”包括書寫者觀察視線的斷裂、創(chuàng)作者生活和社會情境的斷裂以及藝術自身基于超越和反叛造成的斷裂等不同方面。斷裂同樣包括創(chuàng)作“下沉”，即先鋒性讓位于娛樂化、共情意識被個人情緒替代、反思銳度被媒介時尚遮蔽等，反映出視野收縮的困境，也意味著需要將藝術引發(fā)的現(xiàn)象置于“間接性”情境中加以辨析，從心理差異、媒介生產、交往方式塑造出的藝術范式與思維觀念的具體關系中加以重拾。

川美駐留計劃的開展，為藝術家的自我梳理、創(chuàng)作蛻變、語言組建留有空間，使其能夠向內進行深度挖掘。同時，以地域文化加以滋養(yǎng)，包括學院資源、日常生活、地理景觀、文化符號等。為達成這樣的意圖，需要更為完善的制度和合理的組織方式加以統(tǒng)領，為駐留藝術家實現(xiàn)身份轉變、堅實探索方向、融匯藝術語言提供助力。在駐留過程中，藝術家不僅需要向內完成一場獨屬于個人的縱向探索，尋找個人語言和風格的獨立性，還包括駐留群體之間的對話，與藝術觀察員的交流，和策展人、理論學者的思想碰撞等。經由地域、知識結構所帶來的差異促成了反觀自身創(chuàng)作的有效手段。從自我梳理到拓寬維度，個體與群體間的親密性與矛盾感會同時存在，也意味著在矛盾對抗和差異判斷的過程中重新審視斷裂、同質以及作為青年藝術家的身份與歸屬問題，在過程中落實個人于復雜網格中的觀照意識與自我定位。

二、觀察員機制的融入

駐留計劃中的藝術家有不同的知識結構和闡釋所需的經驗方法，開展駐留活動則需要調動不同的知識經驗和藝術類型來達成彼此碰撞，促成“流動”的效果。創(chuàng)作實踐工作坊作為轉變的契機，需要以新的視角和更為緊密的方式展開。過去一年中，最重要的改變是將藝術觀察員這一角色置入，使藝術家和觀察員互為他者和親臨者，從而產生視角互換下的創(chuàng)作觀察和反思。藝術觀察員由理論學者構成，包括活躍于一線的策展人、批評家和藝術人文學院的青年學子。觀察員以小組的方式長期跟進藝術家，從而了解不同藝術家對媒介的運用和作品的創(chuàng)作意圖，并將理論寫作貫穿始終。以批評寫作這一具有延續(xù)性和立體化的方式介入藝術創(chuàng)作的每個局部中，從局部審視結果和初衷的關聯(lián)，對作品的落腳點、觀念契合度、基于美術史邏輯的合理性、藝術的超越價值等加以審視。

駐留工作坊的策劃是由組織者、藝術家、觀察員共同圍繞著當下發(fā)生的事件、在地的感受、群體間關注的問題傾向或者是基于藝術史中的話題展開。三者從問題構思到具體的創(chuàng)作步驟和最終的作品完成，均共同在場。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過程得以延展，而非通常那般以結果回溯初衷；彼此的視線得以交織，提供多維的“觀看”和探討。這樣的開展形式，不僅使穩(wěn)定的主客體關系被改寫，拉近了不同藝術實踐之間的距離，也使實踐者（觀察員和藝術家）得以跳脫出自身的維度，以互為他者的視角來看待問題。概而言之，采用協(xié)商共建的方式并將藝術實踐與批評觀察結合，是為了激活藝術家群體的經驗與方法、理論實踐者的知識結構和批判意識。

三、實踐案例

（一）空間的閾值

對來自不同地方的藝術家來說，川美所處的大學城是陌生的，因高校匯聚而形成的大學城景觀既真實又虛假。由此觸及對駐留空間和藝術發(fā)生空間的探討，并以空間的復義屬性為創(chuàng)作轉換的錨點?？臻g因其外在形態(tài)（敞開—圍合）和所有權（公有—私有）成為一個復義的產物。在藝術實踐中，白盒子空間和其他空間（社區(qū)、公共空間、自然空間）區(qū)隔了藝術的不同定位與表達觀點，此中關系非但不是涇渭分明，反而更為多義。這也使得藝術和空間處于更為“親密”的關系中，空間自然可以被視為某種前提而不僅是元素加以重思。

參與第一期工作坊的駐留藝術家有六位，持續(xù)跟進的觀察員有八位。在藝術家群體中，四位長期實踐于繪畫（版畫）方向，兩位持續(xù)關注新媒體和觀念實踐。這樣的“4+2”模式，是在積極地激發(fā)駐留藝術家內部的創(chuàng)造力與經驗分享。相比從事新媒體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在空間的把握上而言，從事架上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思考的是二維平面中的空間建構/消除，呈現(xiàn)時更為在意空間內的視知覺效果。在“4+2”的交互及經驗探討中，從事繪畫實踐的藝術家對空間產生了新的認識，當然這并不是跳進觀念或是雕塑的“池子”，而是從繪畫出發(fā)，將空間的劇場感、現(xiàn)場性加以調動。雖然是某種意義上的“嫁接”，但確實是主動且有意識地將觀看的方式和感知的手段加以改變。兩位新媒體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同樣沒有改變空間的物理屬性或是“整容”為社會現(xiàn)場，而是將空間內在容量下的作品與觀者進行交互的體現(xiàn)。反觀創(chuàng)作背后的邏輯，這種空間閾值的調度或是發(fā)揮，一方面有意將原先學科下的專業(yè)性壁壘加以消解，另一方面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轉向和接受者的空間體驗、綜合感知這三條線索的嘗試。

六位藝術家的作品無論是從自然中提取然后在白盒子中釋放，還是對虛擬、想象、荒誕的使用，或是對傳統(tǒng)視點習性的破壞，均在不同程度上提出了新的可能，以虛擬、網絡、自然、能量轉換將其原有的空間意識加以調度和轉變。物理意義上的邊界性被加以揚棄，考慮的便不是藝術史中關于白盒子“邊界”的限定，而是以此恢復其交往功能，用異托邦的理念來說，便是“創(chuàng)造幻覺空間”和“補償性空間”。

在藝術對談會上，藝術觀察員對持續(xù)跟進的觀察內容進行分享。觀察員對每位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方式、表達維度以及過程中兩者的探討加以總結，并以在場者的眼光去追問作品于空間轉換的有效性、藝術家表達的深度和具體材料的對應性，同時將思辨的線索置于藝術家個體實踐的脈絡中，闡述其中的“突破與保守”。

（二）參照的語系

第二期工作坊是從藝術家個人創(chuàng)作的脈絡著手，探尋創(chuàng)作與參照系的關系以及在地產生的轉變，觀察員得以將階段性的觀察放置于藝術家的行動軌跡中，從而明晰其中的延續(xù)和轉向。當下，我們處在一個超速發(fā)展與瞬間停滯的矛盾時代，信息、技術、媒介在不斷發(fā)展的同時，其不可控的偶然也隨之陡增。裹挾之下，選擇與反向性的參照具有超越一般材料使用與語言探索的必要。與之相應的是，以“繆斯”為崇高的審美感性退卻之后，主體性、語言、觀念、形式等關鍵詞成為現(xiàn)代以來藝術創(chuàng)作的“靶心”。所以，方法論上的參照轉向“理論文本、社會現(xiàn)實、藝術本體”等多個方面，相互交織的同時各有所指。因此，從參照出發(fā)，所要言明的不僅是一種切入的視角，同樣在于探討如何激發(fā)自省的意識。

參與本次工作坊的五位藝術家，能動反映的訴求各不相同，但均在參照的語系中展開對置換關系、媒介屬性、日常的消弭與悖論的探討。通過對當下的判斷，將個人感知外化、顯現(xiàn)為相應的藝術形式，制造出視覺、情感、智性上的體驗。此外，藝術家被現(xiàn)實所激起的自省意識體現(xiàn)為重構與反叛——當既有標準造成了彼此間的隔閡后，需要以重構的方式，建立起新的關系。一方面通過改變事物原先的面貌、存在的狀態(tài)、組合的樣式，來造成基于平常之上的“陌生感”，促使觀者重新思考“人與他人、個體與周遭、日常與例外”的關系，將習以為常的慣性重新審視。另一方面意在打破原有標準下的固定規(guī)范，即通過改變既有的觀看方式、戲仿標準化的工業(yè)生產、調動受限定的收支水平，從而刺激被框縛而日趨下降的敏銳感受。

工作坊本身具有實驗和“越界”的性質，作品本身可以不夠完備，可以是創(chuàng)作脈絡下的某種嘗試和公開的驗證與試錯過程。在樹立參照的價值和踐行路徑的同時，仍然需要警惕其被“泛化”的可能，也就是將其視作“范式”般的存在，好似直接挪用或形變，就可以確立作品的可靠性與立足點。同樣，無論是“理論文本、社會現(xiàn)實、藝術本體”的指引，還是將此前確立的規(guī)則視作反叛的對象，以此為錨點進行“反攻”，都需要防范以此形成的方法論成為個人慣性思維下的創(chuàng)作邏輯。

結 語

創(chuàng)作實踐工作坊的開展歸屬于青年駐留計劃的整體方位之中，具有人才培養(yǎng)和青年助推的雙重意義。對駐留藝術家的評選、差異類型的強調、創(chuàng)作實踐與文本寫作的共生、個體梳理與群體對話的開展等成為落實青年駐留發(fā)展的不同切面。無論是自上而下還是內部發(fā)生，駐留的持續(xù)推進，離不開完善的機制、清晰的類型定位以及藝術家的自覺意識。觀察員的融入，是以互為他者和彼此的親臨者這樣的雙重關系轉換中對駐留的整體發(fā)展做出的有效嘗試。

駐留及實踐工作坊的開展，并不意味著將其視作孵化的保護殼，一種猶豫、徘徊的自留地。這不僅是對駐留藝術家的“警醒”，也在于闡明川美青年駐留的特質。如何達成上文所言的意愿，使其能成為一種及時、有準確應對性和資源合力的機制，需要對具體的過程加以反思、對具體的情境加以分析。作為自省和交流的平臺，工作坊的持續(xù)開展，需要從藝術本體、發(fā)生情境、資源調度、青年生態(tài)等多個方位進行考量；也只有秉承從現(xiàn)場出發(fā)、激活現(xiàn)場的理念，才能成為一塊合格的“試金石”。

注：寧佳，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學術部主任；張灝，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學術部策展人。

責任編輯：姜 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