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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讀《齊物論》:從道不可說到經(jīng)世致用

        2023-03-12 23:32:45
        中州學(xué)刊 2023年1期
        關(guān)鍵詞:語言

        李 巍

        中國古人對終極本原的想象,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認為有一個先于事物世界的道。金岳霖則在其名著《論道》中說,這是“中國思想中最崇高的概念”[1]20。但什么是道,似乎很難描述,因為從早期中國開始,尤其在道家文本中,一個基本的理念就是道不可說。而金岳霖所謂“崇高”,與其看作對道本身的描述,不如說是由道不可說引起的感受,即“不道之道,各家所欲言而不能盡的道”能令“國人對之油然而生景仰之心”[1]20。當(dāng)然,除了崇高感,也有滿足感。對此,金岳霖主要就他自己的感受來說,即“對于這樣的道……我不見得能懂,也不見得能說得清楚”,卻能“從研究底結(jié)果上求情感的滿足”[1]20-21。

        其實,無論崇高感還是滿足感,都是人們在言說之外,對道的某種直覺領(lǐng)會,金岳霖亦稱為“命題所不能表示的思想”[1]361。而在他看來,一方面,這種“思想”并非不可說,否則就不能有意義地說出“命題所不能表示的思想”這句話,更不會有哲學(xué),“因為治哲學(xué)者的要求就是因為感覺這些名言之所不能表達的東西,而要說些命題所不能表示的思想”;但另一方面,非命題的思想是可說的,不等于所思的對象也可說;所以對道本身,金岳霖仍承認“說不得的東西當(dāng)然說不得”“在知識上我們對它無話可說”,于是只能“超出名言范圍之外去找答案”[1]362,換言之,無論對道如何言說,都無法替代非語言的直覺感受。因此這里談?wù)摻鹪懒?,關(guān)注的并非他對道的研究,而是其感受,因為心智冷峻的邏輯學(xué)家竟也在論道時認可“超出名言”的直覺,這恐怕不僅與個人體驗有關(guān),也與中國思想本身的特征有關(guān)。當(dāng)然,金岳霖并未談及后者。但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研究中,不僅哲學(xué)領(lǐng)域,而且也涉及文學(xué)、翻譯等領(lǐng)域,總能看到一種金岳霖式的感受,是把中國古人推崇“說不得的東西”,如道,視為擅長非語言的直覺的表現(xiàn)。因此不難看出,這種金岳霖式的感受其實不僅是感受,更是對古典中國思想的一種類型定性。事實上,將中國思想歸類于直覺導(dǎo)向的思想,已然是一種普遍印象,正如人們時常談及的中國古代的境界形而上學(xué)、非分析的思維方式、神秘主義等,其實都是把推崇直覺視為中國思想的識別性特征[2-4]。

        然而,至少對道的理解來說,我認為上述金岳霖式的感受存在反例,即中國古人對道不可說的揭示,有時非但不是推崇直覺式的內(nèi)在體驗,反倒更重視外間現(xiàn)實,尤其是事物的實用價值。正因此,“不道之道”在古人眼中并不總是只可意會的神秘本原,也是生活中可操作的“致用之道”。這或許能被視為兩種形式的道,就像人們通常認為的,道家關(guān)注不可說的本原之道,儒家則奉行致用之道。但實際上,本文意欲表明的是,在“經(jīng)世致用”成為儒學(xué)(尤其是明清儒學(xué))的主導(dǎo)傾向之前,道家已經(jīng)談及了致用之道;并且這不是另一種道,而就是那看似玄妙的“不道之道”。比如在《老子》中,就能看到對道的描述除了暗示其“超出名言”的神秘性,也常常談及道之“用”,如“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四章)、“道之出口……用之不足既”(第三十一章)、“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等。這些,似乎已經(jīng)提示了,與其把道家對道不可說的洞見視為某種直覺體驗,不如說是某種實用考量。但在說明這一點的文本依據(jù)上,我認為相對《老子》,更值得重視的是《莊子》中的名篇《齊物論》,因為后者不僅肯定了“不道之道”作為“致用之道”的意義,更對此提供了論證,這令我們有可能一窺道家致用精神的內(nèi)在邏輯。

        當(dāng)然,以下討論也非純粹的文本研究,更期待能通過解讀《齊物論》,對古典中國思想的整體理解有新啟發(fā),那就是,如果最善玄思的道家并不是外在于致用的傳統(tǒng),則看待中國古人的思想傾向時,到底是以內(nèi)在的直覺取向為其定性,還是以外在的實用考量為其定性,就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一、道不可說:物論語言的反思

        其實,談及道不可說的觀念,人們最先想到的不是《齊物論》,而是其他道家文本中的哲理箴言如“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第一章)、“大道不稱,眾必有名”(《尹文子·大道上》)、“道不可言,言而非也”(《淮南子·道應(yīng)》)等。但正因為這些只是箴言,則據(jù)此給出關(guān)于道不可說的解釋,就很可能受制于自解釋者的觀念想象與理論偏好。相比之下,《齊物論》的意義首先在于其文本價值,這是說,其中提出了對“不道之道”或“大道不稱”的充分闡述,甚至能被視為分層推進的論證。

        首先,為了有意義地宣稱道不可說,《齊物論》是以對言說本身的反思為切入點,并致力對言說給出一種歷程性的刻畫,包括:其一,“言非吹也,言者有言”。這是通過將說話區(qū)別于吹風(fēng),表明言說不等于單純的物理發(fā)聲,而是表達了某些非物理的成分,或可被寬泛地歸于意義(meaning)的范疇。其二,“所言者特未定也……其以為異于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這是進一步指出,言說所表達的意義并不確定,這意味著有意義的言說雖然不同于無意義的發(fā)聲,但二者之間并沒有絕對的界線,就好像說話與鳥叫難以截然相分一樣。其三,“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危垦詯汉蹼[而有是非……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這描述的是原本不確定的言論的意義,會因為某種遮蔽作用而被固化。這一意義固化的象征就是產(chǎn)生了“是/非”之分,即一種言論在意義上要么是有所肯定或贊同,要么是有所否定或反對,沒有中間狀態(tài)。其四,“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這描述的是言說產(chǎn)生“是/非”之分的結(jié)果,即一種言論肯定或贊同的恰恰是另一種言論否定或反對的(“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反之亦然,這就是爭論。

        以上所見言說的歷程,即從表達意義到意義不定,再到意義被固化,最后導(dǎo)致爭論,在《齊物論》中又被描述為將事物作為對象進行言說的歷程。也就是說,存在談?wù)搶ο笪锏囊环N語言框架(languageframework),我將之概括為“物論語言”,并認為《齊物論》首先要描述的就是這一語言框架的確立過程。關(guān)鍵表述有:其一,“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這是形容物論語言尚未產(chǎn)生的時期。所謂“未始有物”,不是事實上否定物的存在,而是觀念上沒有形成關(guān)于物的對象意識。將這種觀念狀態(tài)奉為極致的古典智慧,就預(yù)示了物論語言的形成是與之背道而馳的,因為對物的談?wù)撌紫染鸵馕吨鴮⒅暈閷ο?。其二,“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這是古典智慧開始異化、物論語言最初形成的時期。因為從“未始有物”到“有物”,象征的就是初始的對象意識的產(chǎn)生。當(dāng)然,“未始有封”意味著人們在此階段還只是把一切對象都統(tǒng)稱為“物”,尚未意識到不同對象的界線或區(qū)別。其三,“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這是古典智慧進一步喪失、物論語言初步成型的階段。其特征就是“有封”,即人們開始意識到對象的界線,所以令對物的言說變得明確。只不過,不同的言說尚未出現(xiàn)肯定與否定或贊同與反對的截然對立,這就是“未始有是非”。其四,“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這是指古典智慧徹底淪喪,物論語言最終確立的階段。因為“是非之彰”不僅意味著人們言說了對象物的分界,更要在“是/非”之分的框架內(nèi)做斷定,這就會導(dǎo)致“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對立;也就是說,爭論就是物論語言的歸宿。而由此宣稱“道之所以虧”,我認為,一方面是點出了逐步喪失的古典智慧就是對道的認識,另一方面則更重要,是暗示了道無法在物論語言的“是/非”框架中被言說。

        那么回到道不可說的問題上,就有理由認為,“不可說”首先是在物論語言中不可說,即并不意味道超出了語言本身,而只是超出了物論語言的框架。這一框架,如上所見,就是起于對象意識的產(chǎn)生而止于圍繞某一對象的爭論。因此在物論語言中道不可說,當(dāng)然就意味著道不可被對象化,也就是不能像談?wù)撃骋粚ο笪锬菢觼碚務(wù)摰?。這一點,在《莊子·天運》虛構(gòu)的孔老對話中也很顯著,即老子否定將道當(dāng)成“可獻”“可進”和“可以告人”的東西,就是認為道不可被對象化。但《齊物論》的價值仍在其論證,即如上所見的,從“未始有封”到“有封”,再從“未始有是非”到“是非之彰”,實際就是把言說某一對象理解為將之一步一步(step by step)地區(qū)別于其他對象;也就是說,物論語言的說話方式就是以劃分的方式來談?wù)搶ο?。那么,將物論語言中的道不可說解釋為不可被對象化,就能更確切地理解為不能以劃分的方式來談?wù)摰?,這就是《齊物論》要進一步闡述的。其關(guān)鍵表述有:其一,“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這是對物論語言的另一種概括。其中,“畛”即對象物的界線,“八德”則是劃分事物時依據(jù)的特征,所以基于劃分的方式言說對象,就能概括為在“八德”的框架內(nèi)“言其畛”。其二,“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虼蟮啦环Q……不道之道”。這正是對道在什么意義上不可說的明示,那就是,道因其不可劃分(“道未始有封”),就無法作為確定的對象被談?wù)?“言未始有常”),所以道不可說又能更確切地理解為不能以劃分對象的方式被言說。而倘使這就是物論語言最基本的說話方式,也就能認為,對物論語言的反思才是《齊物論》主張道不可說的動機所在。

        在此意義上,就能更明確地指出,不可說并非道本身的特征,而是象征著物論語言的局限,即并非任何東西都能以劃分的方式成為被談?wù)搶ο?。因此,《齊物論》又將其論證導(dǎo)向揭示劃分的本質(zhì)。關(guān)鍵表述有:其一,“物無非彼,物無非是”。這實際是“物無非彼[此],物無非是[非]”的縮略語,即物論語言以劃分的方式談?wù)撘磺袑ο?,是基于“?此”與“是/非”這兩對初始的劃分,前者顯示了事物作為“這一個”還是“那一個”的個體區(qū)別,后者則對事物“是這樣”還是“不是這樣”的特征斷定。因此談?wù)撘皇挛镒鳛閷ο蟮囊饬x,就是談?wù)撈洹氨?此”之分與“是/非”之分。其二,“自彼則不見,自是則知之”。這也是縮略語,完整形式應(yīng)該是“自彼[此]則不見,自是[非]則知之”,并意味著“是/非”之分比“彼/此”之分更重要。就是說,事物作為對象的意義在“彼/此”之分中尚不顯著,要在“是/非”之分中才能明確。因為觀察《齊物論》說的從“有封”到“有是非”的進階,“有封”僅是對事物的初始區(qū)分,如“彼/此”之分;“有是非”則不同,不僅是區(qū)分事物,更要對區(qū)分加以固化(即要么肯定或贊同,要么否定或反對),實質(zhì)就是斷定某一對象,所以事物的對象意義只有在“是/非”之分中才能明確。其三,“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這是進一步,探討斷定某一對象的“是/非”之分從哪里來。將之歸于“成心”,指的是人們言說事物前已然形成的各種立場[5],這意味“是/非”之分并非客觀的所與,而是主觀的制作。其四,“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這是對劃分,尤其“是/非”之分,作為主觀制作的明確肯定,即認為事物作為對象(“彼/此”)的意義與言說對象物的立場(“是/非”)相互依存,就是強調(diào)對事物沒有絕對客觀的言說,也即物論語言的主觀因素不可排除。其五,“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這是由物論語言的主觀性不可排除,最終肯定其是一種立場導(dǎo)向的說話方式,即在此語言框架內(nèi)的任何言說都必定因循特定的“是/非”之分。當(dāng)然對圣人來說,似乎能超越某一立場的限定(“不由”),從“天”所象征的精神高度做出客觀發(fā)言;但《齊物論》認為,這仍是因循了某種立場(“亦因是也”),即圣人也不能擺脫主觀立場的限定。

        以上,對物論語言的主觀性或立場性的強調(diào),意謂看似強固的“是/非”之分實際沒有確定性。而在《齊物論》,這又主要指在物論語言的最終階段,也即發(fā)生“是非之彰”的論辯時,孰對孰錯是不確定的。在早期中國,尤其百家爭鳴的戰(zhàn)國時代,這無疑算是異說。因為以墨家為代表的主流意見,強調(diào)的就是論辯的勝負是基于雙方的主張有確定的對錯之分;而若論辯沒有勝負,只能表明雙方都不正確。但《齊物論》恰是要挑戰(zhàn)這種理解,其論證可重構(gòu)地表示為:一種主張是對是錯,并不取決于論辯的勝負,因為論辯雙方與作為仲裁者第三方都會被自身立場所蒙蔽(“人固受其黮暗”),不能就對錯之分做出絕對客觀的評判(“吾誰使正之”)。也就是說,一種言論是對是錯,這看似強固的“是/非”之分無法排除主觀立場的影響,所以終究是不確定的。而若存在確定的“是/非”之分,即存在一方“果是”、一方“果非”,《齊物論》宣稱這種情況下就不會發(fā)生論辯。但事實上,物論語言不可能“無辯”,其典型即“儒墨之是非”。由此,物論語言的局限似乎就是在“是/非”之分的框架內(nèi)談?wù)撃骋粚ο?,具有不確定性。但實際上,如后所見,承認這種不確定性才是《齊物論》視為理想的說話方式;因此對物論語言來說,其局限恰恰表現(xiàn)為否認不確定性,即頑固地堅持某種“是/非”之分,《齊物論》則將此概括成“為是”,如:

        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

        為是而有畛也。

        為是不用而寓諸庸。

        所謂“為是”,其他文獻中也表述為“自以為是”或“自是”,正是堅持自己的立場、容不得其他立場的表現(xiàn)。這當(dāng)然也就是造成論辯的根源,即否定別人肯定的、贊同別人反對的,這種“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的態(tài)度,本質(zhì)上就是立場不可交換的表現(xiàn)。因為一旦交換立場,原先倡導(dǎo)的“是/非”之分就不再確定。

        所以,將物論語言理解為一種立場導(dǎo)向的說話方式,尤其意謂它具有立場不可交換的局限,而此局限正是在這一語言框架發(fā)展到“是非之彰”的階段最為顯著。那么關(guān)于道不可說,之前指出這僅是指道在物論語言中不可說;現(xiàn)在則能肯定,不可說的理由就在于立場不可交換遮蔽了說話人論道的視野(“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巍?,使他只能在特定的“是/非”之分內(nèi)發(fā)言(“言惡乎隱而有是非”);但正因為“道未始有封”,所以在物論語言中論道,只能是對其非劃分的整全性的一種破壞(“道之所以虧也”)。

        二、致用之道:道論語言的建構(gòu)

        如果道不可說象征的僅是物論語言的局限,就有理由推測,在替換物論語言的其他語言框架中,關(guān)于道的言說是可能的;換言之,道并非因其自身而不可說,以至必須像金岳霖認為的那樣,要“超出名言范圍之外去找答案”。后續(xù)討論的《齊物論》的文字,將為證實這個推測提供依據(jù),因為那就是要構(gòu)造一種超越物論語言的新的語言框架。我將之概括“道論語言”,一方面是想強調(diào)在此語言框架中,關(guān)于道的言說是可能的;另一方面,也是想更確切地指出,道本身就是這一語言框架的說話方式。

        當(dāng)然除了《齊物論》,或許也能把《莊子·秋水》對“以道觀之”和“以物觀之”的著名區(qū)分視為對兩種語言框架的區(qū)分。但從論證的角度看,還是應(yīng)當(dāng)把焦點放在《齊物論》。那就是,在揭示了物論語言存在立場不可交換的局限后,《齊物論》進而談及的就是如何突破這一局限,重要的表述有:其一,“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這是《齊物論》在已有論述的基礎(chǔ)上,對物論語言的根本質(zhì)疑,那就是,在“是/非”之分的框架內(nèi)談?wù)撟鳛閷ο蟮摹氨恕被颉按恕保婺苓@樣言說嗎?也就是對于某個對象,果真能做出與之對應(yīng)的正確斷言嗎,還是并不存在這樣的斷言呢?之前指出,物論語言不能避免論辯,就在于相信關(guān)于對象物的言說有確定的“是/非”之分,并且這本質(zhì)上是固守構(gòu)造“是/非”之分的主觀立場,即“為是”。因此以上質(zhì)疑的,就是以“為是”的態(tài)度言說“彼”,這是否恰當(dāng)?其二,“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這是對以上問題的明確否定,即“為是”是不對的。理由是作為對象的“彼”與特定立場下的“是”之判斷,并非一一對應(yīng),而是同一對象能從不同立場做出不同的判斷,這就是“彼是莫得其偶”。要點在于,前引《齊物論》用“彼是方生”形容物論語言,講的是對“彼”的言說對應(yīng)于特定立場下的“是”;但“彼是莫得其偶”恰是與之相反的說話方式,也就是說,不屬于物論語言的范疇,此為一;二是,將“彼是莫得其偶”稱為“道樞”,就是用道象征這種新的說話方式,因此我將之稱為“道論語言”。而此語言框架區(qū)別于物論語言的地方,就是允許從不同立場談?wù)撏皇挛铮蚨芸朔霾豢山粨Q的局限。其三,“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這是對道論語言的進一步刻畫,意謂同一個“彼”能被納入無窮多的“是/非”判斷中被言說,就好像圓環(huán)上有無窮的點對應(yīng)于圓心。而所謂“環(huán)”,象征的就是改變立場、超出特定“是/非”之分來言說事物的可能。

        要附帶指出的是,以圓環(huán)象道,也是早期中國相當(dāng)流行的隱喻,如所謂“圜道”(《呂氏春秋·圜道》)。當(dāng)然,多數(shù)情況下圓環(huán)所象征的是道的法則形象,是以圓環(huán)的首尾貫通比喻道作為法則對萬物的貫通[6]。而在《齊物論》中,雖然是以“環(huán)”象征道作為說話方式的意義,但仍然是取象于圓環(huán)的貫通形象,只是有待貫通的不只是事物的界線,更是談?wù)撌挛锏牧霰趬?。所以,《齊物論》又將這種貫通作用描述為“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指的就是小大美丑等差異,作為立場性的劃分,能被道這個“環(huán)”所“通”。當(dāng)然,上引文說的是“通為一”,并未提及圓環(huán);但同樣在早期文本中,能發(fā)現(xiàn)“一”不僅是抽象的數(shù)字概念,有時就具有圓環(huán)的形象,指的是圓環(huán)的終始如一。而在道家文本中,作為“道”之同位語的“一”,尤其具有這種意味[7]。就此看,《齊物論》實際開辟了“圜道”隱喻在事物法則之外的新意義,就是作為言說事物的說話方式。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這種環(huán)式言說已經(jīng)超出了物論語言的框架,因此無論是否概括為“道論語言”,兩種說話方式的差別不容否認,那就是:其一,物論語言中對象與言說對象的特定立場不可分(“彼是方生”),道論語言則允許同一對象對應(yīng)于不同立場(“彼是莫得其偶”),二者的差別即不同主張是否存在立場壁壘;其二,物論語言因立場不可交換而堅持確定的“是/非”之分,道論語言則認為“是/非”之分有無窮多,二者的差別即能否避免立場不可交換的論辯。

        不難看出,以上兩點正是物論語言和道論語言在實質(zhì)和形式上的差別所在。因此也可說,《齊物論》對物論語言的反思實際是構(gòu)造道論語言的準(zhǔn)備階段。而這,就預(yù)示了在物論語言中不可言說的道,將在道論語言中成為可說。不過,這仍然不是把道當(dāng)成某一“對象”進行言說,而是既能對道有所言說,又不將之對象化。從常識的角度看,這似乎是難以設(shè)想的,因為只要談及一個東西,就已然將之對象化,于道亦然。但實際上,承認某些東西是可說的,不等于只能在言說中被“談及”,也可能是在言說中被“顯示”,而只有被“談及”的東西才是對象。比如,“雪是白的”這個句子“談及”了雪,因此是在言說某類對象;但與此同時,這個句子也“顯示”了某些東西,比如它的意思——雪是白的;但這個被“顯示”的東西不是對象,只有在另一個句子中,比如在“‘雪是白的’說的是雪是白的”這句話中,才是被“談及”的對象。由此,回到道的言說問題上,我認為《齊物論》中的“不道之道”就是只能在言說中被“顯示”的東西,即并非可被“談及”的對象,而是“顯示”為一種談?wù)搶ο蟮恼f話方式,其特征則是能突破“是/非”之分的立場壁壘,從不同的立場言說同一事物。然而,果真存在這種說話方式嗎?它不會因為貼上“道論語言”的標(biāo)簽就變得可信,而是有待說明在談?wù)撌挛飼r,立場的交換如何可能。為此,《齊物論》的論證又轉(zhuǎn)向揭示一種改變立場的自由,即所謂“因是”與“兩行”?!耙蚴恰笔菍Α盀槭恰钡姆穸á?,是要求說話人不再堅持一己之見,能因循不同的立場發(fā)言;并且,因為道貫通了一切立場,所以這也被描述為因循于道,是謂“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由此,“兩行”則是對因循于道的進一步描述,即正因為道象征著“是/非”之分不再確定的說話方式,自然就意味著說話人既能因循“是”的判斷發(fā)言,也能因循“非”的判斷發(fā)言,也就是說,他具有改變立場的自由。那么最終的,道作為其說話方式的“顯示”就是顯示為說話人具有這種自由,而具有這種自由的說話人無疑就是得道者。

        說到這里,就引出了《齊物論》的核心關(guān)切,即倘使道在言說中的“顯示”是指得道者顯示出不受立場限定的自由,更關(guān)鍵的問題就是這種“自由”如何可能?或者更直白地說,得道者如何變通?《齊物論》對此問題的回答,我認為,無關(guān)于內(nèi)在領(lǐng)域的神秘體驗,而正是面向外間世界的實用考量,是認為變通立場的自由來源于在日常生活中追求實用的需要。對此,需要重視的論述有:其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這是指克服“為是”的關(guān)鍵在于將視角轉(zhuǎn)向日常生活,而對日常生活的關(guān)注,核心是關(guān)注“用”,也即事物或行動的實用價值。其二,“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這是強調(diào)對“用”的重視能促使人們改變立場談?wù)撌挛?,或者說,能令人懂得變通;而變通的目的就是滿足實用的需要,即有所“得”。其三,“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這是進一步從“用”的角度解釋“因是”,即因循某一立場來談?wù)撃澄?,關(guān)鍵是滿足有所“得”的實用需要。而將這種說話方式“謂之道”,正表明前述道所象征的以變通的態(tài)度看待“是/非”之分,本質(zhì)上是一種實用考量(“用也者,通也”);并因此意味著,作為言說方式的道本質(zhì)上是一種致用之道,即根據(jù)實用考量來改變立場的說話方式。此外,“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一語是說人們因循致用之道,不是因為認識到它才因循它,而是“不知”的狀態(tài)下就已然這樣做;在《周易·系辭上》里也能看到類似的修辭,即“一陰一陽之謂道……百姓日用而不知”。這類表述,我認為其實就是在“謂之道”的名義下,將實用需求視為人類行動(當(dāng)然包括言說)的底層邏輯,因此表面是強調(diào)“道”的重要性,實質(zhì)是強調(diào)“用”的重要性。其四,“狙公賦芧,曰:‘朝三而莫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莫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這是以寓言更形象地展現(xiàn)“因是”作為因循實用需求的意義。后文會指出,該寓言是對實用需求作為一類特定的行動邏輯(治理邏輯)的隱喻,但此處只看其字面的描述,即狙公在食物總量不變的前提下改變分配方案,這一策略性的變通正出于利用猿猴情緒來管理猴群的需要(“喜怒為用”)。

        要強調(diào)的是,上述《齊物論》對“用”的重視并非特例,而是在道家思想中淵源有自,即前文提及的《老子》早就是從“用”的角度來言說道。不過,同樣深受道家影響的荀子對此似乎存在質(zhì)疑,如《荀子·解蔽》所見,他宣稱“由用謂之道”是以偏概全。但實際上,這一質(zhì)疑并非針對道家,而是針對墨子,是認為后者“為天下憂不足”(《荀子·富國》),僅是局限于物質(zhì)需要來理解道之“用”。換言之,荀子并不是認為“用”局限了道,而是反對將道之“用”局限于“一隅”,所以又突出地倡導(dǎo)對“周道”的“舉而用之”。所謂“周道”,在荀子就是涵蓋整個人倫日用的大全之道,或說是無所不用的道。而這,正可視為荀子思想中最具代表性的道家元素,因為將道不僅視為致用之道,更視為用途無限的道,在《莊子》中尤其顯著。比如,《知北游》篇所見“大馬捶鉤”的寓言,說的就是人們專注于某項工作時,雖然是把不相關(guān)的事務(wù)視為無用,但此無用并非絕對無用,而是有助于專注力的形成;換言之,無用也是一種“用”。這一點,正是貫穿《莊子》的一個基本主張,意味著無用是相對的,有用才是絕對的②。所以,實用價值就構(gòu)成了談?wù)撌挛锏某跏家暯恰6刺仁狗参锝阅軓挠杏玫慕嵌缺焕斫?,就能設(shè)想存在一個絕對有用的東西作為萬物的終極依據(jù),如“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知北游》),這“無不用者”即絕對有用的東西;而其作為萬物資取的依據(jù),就是指道。

        應(yīng)該說,這種從“用”的角度審視萬物的道家方法論,也深刻地影響了荀子,所以他會宣稱“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荀子·富國》),正是以“有用”定義“萬物”,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把“有用”視為“萬物”的共同點。但在道家,以“有用”為“萬物”的共性所在,主要是強調(diào)從致用之道的角度審視萬物。而在《齊物論》,這尤其是指從致用之道來消解物論語言的立場壁壘,即:

        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fù)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之前指出,“道通為一”應(yīng)該更確切地理解為道作為圓環(huán)的終始如一,是以圓環(huán)的“通”隱喻道對“是/非”之分及其背后的立場壁壘的“通”。現(xiàn)在則能更清楚地看到,“道通為一”的“通”本質(zhì)上就是得道者(“達者”)懂得變通(“知通”);而其懂得變通,是因為始終出于實用的考量(“用也者,通也”)。因此對道論語言的構(gòu)造來說,就能肯定,道之可說不僅是道在言說中“顯示”為改變立場的自由,更是“顯示”為使這種自由成為可能的實用考量,也就是“顯示”為致用之道。

        三、春秋經(jīng)世:道家的致用精神

        以上關(guān)于致用之道的討論,也可以說是圍繞道的觀念在討論《齊物論》對言說與致用的思考。但關(guān)于這兩個主題,人們最熟悉的應(yīng)該是儒家的論述。典型如漢儒假托孔子之口的“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記·太史公自序》,雖與《論語·里仁》中的“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有幾分相似,重點卻在強調(diào)空言無用,并能視為漢代經(jīng)學(xué)的宗旨之一。當(dāng)然,這一宗旨的真正確立,主要來自明清之際的儒者對宋明學(xué)風(fēng)的嚴厲批評。比如,他們推崇漢學(xué)、貶低理學(xué),目的之一就是強調(diào)治學(xué)應(yīng)“總為求明用”[8]。當(dāng)然不僅在治學(xué),在行動準(zhǔn)則上,明清儒者反對理學(xué)話語對中庸的解釋,也是認為“庸”非庸常之義,而正是指“中之用”,即中道在日常生活中的運用與效用[9]??梢娡砻饕越?,致用開始成為儒學(xué)的主導(dǎo)訴求。而在清代,儒者強調(diào)“古圣賢之所謂道,人倫日用而已矣”[10],則是以考據(jù)為手段為其致用精神賦予歷史的正當(dāng)性。此后,儒家的致用精神又在近代中國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被繼續(xù)強化,因此對空言無用的批評更加激烈,不僅催生了“吾國學(xué)術(shù)不尚空言”的國學(xué)概念,更尤其抵制哲學(xué)的空言之害[11];乃至欲以“哲學(xué)”重構(gòu)古典思想的論者,也不得不承認中國古人時常“只愿實行之以增進人之幸福,而不愿空言討論之”[12]??梢?,致用成為中國思想的一種訴求,離不開儒學(xué)的土壤。

        然而,在儒學(xué)譜系中追溯空言無用的觀念,會發(fā)現(xiàn)其源頭不在孔孟,而在荀子,荀子最早將戰(zhàn)國名辯思潮中的抽象議論視為“無用之辯,不急之察”(《荀子·天論》)。但荀子對“用”的重視,正如前述,很可能與道家的影響有關(guān);或者即便無關(guān),只需看荀子之前是道家突出地強調(diào)道之用,也能肯定后者對形塑中國古代的致用精神有重要影響。尤其是,再回到《齊物論》,還能看到與后世儒家經(jīng)世致用的理念潛在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即: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nèi),圣人論而不議。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圣人議而不辯。

        所謂“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至少在形式上很接近儒家的觀念,如“《春秋》之于世事也,善復(fù)古,譏易常,欲其法先王也”(《春秋繁露·楚莊王》)。只不過后者指的是《春秋》經(jīng)的歷史記錄,前者指的是實際的歷史(“春秋”),但都是要從中探究先王的治世理念。而以下要說的,是《齊物論》中的圣人對“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抱有“議而不辯”的態(tài)度,正是出于實用考量,代表了一種道家版本的經(jīng)世致用論。

        但在討論致用問題前,還要再回到言說問題,即首先要理解上引文中的“論”“議”“辯”。質(zhì)言之,這三種言說活動都屬于物論語言。因為在考察《齊物論》“有以為未始有物……是非之彰,道之所以虧”一段文字時,已經(jīng)指出“是非之彰”是物論語言最終確立的階段,并在此階段產(chǎn)生排他性的立場之爭(“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這就是“辯”。那么由此倒推,“議”大概就對應(yīng)于“是非之彰”的前一階段,即“有封而未始有是非”,指的是對事物作為對象的言說已經(jīng)存在不同,但尚未發(fā)展為對立的“是/非”論辯,而只是不同觀點的對話或商議。那么再說“論”,同樣倒推地看,這種言說應(yīng)位于“有封”的前一階段,即“有物而未始有封”,指的是對事物作為對象的談?wù)摗5貏e強調(diào)是,最初始的“談?wù)摗本褪敲?,是把意欲談?wù)摰臇|西稱之為“物”,所以在此階段必須“有物”,即建立能被談?wù)摰臇|西的最大范疇。當(dāng)然,把談?wù)摰臇|西稱為“物”也是一種無差別的命名③,所以“論”的階段也具有“未始有封”的特征,即尚未開始言說事物的區(qū)分。由此,若將以上三種言說活動概括為談?wù)?命名)、商議與論辯,正好對應(yīng)于《齊物論》刻畫物論語言形成的三個階段,因此正屬于這一語言框架。

        現(xiàn)在,基于對三種言說活動的甄定,就能進一步解釋圣人的態(tài)度。

        第一,“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這應(yīng)該是描述圣人對道的態(tài)度。因為“六合之外”即“未始有物”的領(lǐng)域,則圣人承認此間有所“存”,其實就是指道④。但圣人對道的態(tài)度,重要的不是“存”,而是“不論”,即承認道的存在,但拒絕談?wù)??;谥皩Α罢摗钡慕忉?,這尤其是指拒絕命名。因為初始的命名就是“有物”,所以道若是可談?wù)摰模蜁患{入“物”的指稱范圍。但重要的是,圣人對道抱有“不論”的態(tài)度,不意味就要“超出名言范圍之外去找答案”。比如,參考《莊子·則陽》中少知與大公調(diào)的對話,最值得注意的是大公調(diào)認為道本身雖不可直接說,卻可假借“道”這個字來言說(“‘道’之為名,所假而行”)⑤,因此與其認為道超出了語言的界線,不如說道介乎可說與不可說之間,這就叫“非言非默”。“非言”即“道”所代表的東西本身“無名無實”,因此不可說。但對這不可說的東西也不能絕對無所說,即所謂“非默”,因為否定這一點,意味著連道不可說這一點也不可說。所以,“非默”本質(zhì)上是對“非言”的言說,即金岳霖所謂“說不得是很容易說的”[1]362。那么,如果圣人對道的“存而不論”只是不采用“論”(命名)這種言說方式,而非絕對的沉默,自然不能等同于非語言的神秘直覺。

        第二,“六合之內(nèi),圣人論而不議”。這是描述圣人對物的態(tài)度。因為基于對“論”和“議”的解釋,可知“圣人論而不議”就是寬泛談?wù)摫幻麨椤拔铩钡臇|西,但拒絕不同觀點展開對話,尤其是拒絕言說事物的區(qū)分。所以如此,恐怕正在于圣人洞見了“道未始有封”的整全性,所以認為關(guān)于事物差別的一切言說都并非絕對。這一點,同樣能從《則陽》篇中少知與大公調(diào)的對話得到印證,甚至能推測這一對話就是為了闡釋《齊物論》。其中,少知以“四方之內(nèi),六合之里”指稱事物世界,并詢問萬物的起源。對此,大公調(diào)雖然承認萬物出于劃分,如“陰/陽”“欲/惡”“雌/雄”“安/危”“禍/?!薄熬?急”等;但關(guān)于最初始的劃分,他認為“睹道之人”會“議之所止”,即得道者不承認劃分有一個絕對起點。由此回到《齊物論》,圣人無疑是“睹道之人”,因此他對事物的“論而不議”就正可視為道所象征的言說方式,即言說事物(“論”)但拒絕區(qū)分(“不議”),也是從道的高度否定事物之“分”的絕對性。當(dāng)然,這種否定不是一種純粹消極的態(tài)度,而是指圣人有見于劃分的非絕對,因此對一切形式的劃分,特別是無窮的“是/非”之分,抱有兼容并蓄的態(tài)度,即《齊物論》所謂“分也者,有不分也……曰:何也?圣人懷之”。

        第三,“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圣人議而不辯”。很明顯,這是圣人對人間政治的態(tài)度[13]。而基于對“議”和“辯”的解釋,這一態(tài)度正可概括為在政治領(lǐng)域允許對話但拒絕論辯。一方面,允許對話意味著圣人將政治視為商談的事業(yè)。因而,道論語言的建構(gòu)就具有政治上的價值,即“道”所象征的言說方式不僅適合言說事物,更能用于言說政治。所以,另一方面,拒絕論辯也是一種政治態(tài)度,尤其是拒絕關(guān)于“先王之志”的爭論。從歷史來看,這一爭論主要發(fā)生在儒墨之間,正如《韓非子·顯學(xué)》記載的儒墨“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而《齊物論》說的“儒墨之是非”,雖比較抽象,恐怕也是針對雙方關(guān)于“真堯舜”的爭論。不過,《顯學(xué)》篇反對這一爭論,主要是基于認識上的求真方法,將儒墨各自宣稱的堯舜的治國理念,也即“先王之志”,判斷為無根據(jù)的臆測?!洱R物論》則不同,其對“不辯”的倡導(dǎo)非但不是出于求真的考慮,相反是認為在何為“先王之志”的問題上不可較真。這一態(tài)度,在我看來,就是“通”或懂得變通的表現(xiàn);也就是說,《齊物論》對“通”的倡導(dǎo)最終就落實在政治領(lǐng)域。由此,“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圣人議而不辯”就能看成一種道家版的經(jīng)世致用論。因為如果圣人對“先王之志”的態(tài)度,即允許對話但拒絕辯論,是一種政治上的變通態(tài)度;則按《齊物論》進一步肯定的“用也者,通也”,就能歸結(jié)為實用取向的政治考量。

        不過,《齊物論》并未明言政治上的自“用”而“通”,是怎樣的治理邏輯,而僅僅講述了“狙公賦芧”這個寓言。但在我看來,它就是對實用取向的治理邏輯的隱喻。因此在最后,還要稍稍對這個寓言做些分析。我認為,這個寓言實際是以管理猴群來比喻治民,與之類似的,還有戰(zhàn)國時代頗為流行的“牧民”隱喻,是把治民比作放羊。但前一比喻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猴子會對食物的減少表達憤怒;也就是說,相對于溫馴的羊群,猴群更難管理,也更考驗管理者。因此狙公的策略——在食物總量不增加的前提下(“名實未虧”),通過改變分配方案平息猴群的不滿——就象征著這樣一種治理邏輯,即在財富總量沒有實質(zhì)增量的前提下,治理的主要任務(wù)就是分配;因此在隱喻的層面,執(zhí)政者應(yīng)該像狙公那樣懂得“名實未虧”的變通技術(shù),或者說,圣人就是政治領(lǐng)域的“狙公”。但重點是,狙公將分配方案從“朝三暮四”改為“朝四暮三”,這一變通是出于“用”的考慮,即利用猿猴看重眼前利益的心態(tài)(“喜怒為用”);那么執(zhí)政者基于“狙公賦芧”的邏輯進行治理,也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實用的需要進行變通,并且尤其是根據(jù)治理效用的需要變通地看待“先王之志”。當(dāng)然,如果超出隱喻的層次,就歷史語境來看,圣人的自“用”而“通”或許是一種古老的政治智慧,如《周易·系辭下》說的“神農(nóng)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但能從《齊物論》中的圣人身上看到的,恐怕不僅是三皇五帝的影子,更有“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史記·商君列傳》)的戰(zhàn)國改革家的影子。甚至可以說,圣人以重實用、求變通的態(tài)度對待“先王之志”,與戰(zhàn)國時代“通貨積財,富國強兵”(《史記·管晏列傳》)的功利訴求具有潛在的關(guān)聯(lián)。

        當(dāng)然,認為《齊物論》的思想體現(xiàn)了某些戰(zhàn)國元素,終究還是推測。但有理由認為的是,該篇對圣人態(tài)度的描述,如上述所見的:

        第一,對道來說的“存而不論”,即承認其存在但拒絕對象性的談?wù)摗?/p>

        第二,對物來說的“論而不議”,即允許談?wù)摰芙^不同觀點的對話。

        第三,對政治來說的“議而不辯”,即允許對話但拒絕不同立場的爭論。

        在思路上就是從道不可說走向經(jīng)世致用,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基于“用也者,通也”的原則,走向令政治上的變通成為可能的致用之道。我不敢說這就是《齊物論》的核心思想,因為關(guān)于該篇主旨的解讀有一個相當(dāng)龐大且復(fù)雜的傳統(tǒng),而上文的解讀無疑顯得另類。但以《齊物論》為例,可知中國古人對道不可說的推崇并不必然走向內(nèi)在直覺,相反可能更重視外在現(xiàn)實,后者尤其是一種實用取向的現(xiàn)實考量,此其一;其二,以《齊物論》為例,也能看到道家作為中國古代思想家中最以玄思著稱的一類人,非但不是外在于中國文化的致用傳統(tǒng),反倒可能比儒家更早地形塑了這一傳統(tǒng);那么其三,如果一定要對古典中國思想做出定性式的描述,到底是以內(nèi)在的直覺取向為依據(jù),還是以外在的實用考量為依據(jù),就仍是值得深思的問題。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重直覺與重實用這兩種傾向不可兼容,但一種定性式的描述顯然要求能夠?qū)Χ呤霝橹鞔?、誰定義誰,做出更為清晰的判斷。

        注釋

        ①在道家文本中,與“為”相反的“無為”就被界定為“因”,比如《管子·心術(shù)上》所說的“無為之道,因也”。②《莊子》書中推崇“無用”,正在于“無用”也被視為一種“用”,如《人間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外物》“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這在《逍遙游》中也被稱為“用大”。凡此,正可見“用”是絕對的,“無用”是相對的。關(guān)于這一點的詳細討論,參見王中江:《“差異性”和“多樣性”的世界:莊子的“物之不齊論”》,《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21年第4期。③人們熟知的墨家將“物”稱為“達名”,荀子稱為“大共名”,其實就是強調(diào)命名的無差別性。因此在近代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物”也往往被稱為“范疇詞”。④正如《莊子·大宗師》說的“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他道家文本中,道也同樣被表象為最初的存在,如《老子》第二十五章說的“象帝之先”。⑤這實際是化用了《老子》二十五章的“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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