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龍 張群
【摘要】漢代巴蜀地區(qū)出土的樂舞俑是研究漢代音樂文化重要的實證材料,為構建區(qū)域史料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漢代畫像石、樂舞俑、樂舞圖像美學豐富,栩栩如生地描繪了音樂器樂配合舞蹈表演的各種場景,展現了漢代時期樂舞藝術,反映了漢代社會思想、生活場景、歷史背景,對漢代圖像、樂舞、漢代古典舞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從樂舞圖像的外部靜態(tài)結構入手,深入內部的動態(tài)形態(tài)、樂舞形式和表演藝術等,通過“以圖證史”的研究方法去佐證辨識。音樂和舞蹈相互配合,在絲竹之樂的伴奏背景下,展現出“中庸平和、恢宏氣勢、詼諧自然”之美。風格不同的樂舞形象特征從凝固的樂舞圖像中得以解析,據此以觀漢代社會的精神風貌。
【關鍵詞】樂舞俑;漢畫像石;審美特征;樂舞圖像
【中圖分類號】K875.5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1-005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1.017
一、引言
東漢巴蜀地區(qū)樂舞俑以其獨特的藝術形態(tài)體現了漢代審美特點,樂舞俑“詼諧、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惟妙惟肖,反映了漢代巴蜀地區(qū)人們富足的生活水平和積極的精神狀態(tài)。樂舞俑多以不同組合進行排列,其豐富的舞姿、不同形式的錯位演奏、加以樂隊進行聲樂器樂伴奏給人以深刻印象,歌舞樂相互配合,體現了“中庸平和、和諧自然、形式多樣、恢宏氣勢”融為一體的審美特征。由于三峽大壩的建設,巴蜀地區(qū)出土了數量眾多的漢代樂舞俑,各種組合形態(tài)賦有特色,其自信、詼諧的表現力,給人以無限遐想。
巴蜀地區(qū)從出土的樂舞俑來看,時間晚于江蘇、陜西等地區(qū)出土的西漢早期,最早見于王莽至東漢早期。這一時期是雅樂向俗樂轉變的重要階段,而西漢早期數量巨大的演奏組樂的伎樂俑銷聲匿跡,而民間的擊鼓俑、吹笛俑、俳優(yōu)俑、舞俑、撫耳俑等在隨葬陶俑中成為主要,巴蜀地區(qū)樂舞俑的類型符合時代的這一演變情況。重慶地區(qū)出土的樂舞俑很多為紅陶、普通的陶俑,無釉。出土的樂舞俑多以不同組合排列出現,如撫琴俑、舞俑和撫耳俑組合,也有擊鼓俑、撫琴俑、舞俑和吹簫俑等,多以組合出現,體現了歌舞樂為一體的場景,表達了當時人們對音樂的喜愛。
樂舞俑在漢代隨葬俑中比較特殊,反映了墓主人生前生活的寫照。樂舞俑的組合、變化等特征,體現了雅樂向俗樂的變化。樂舞俑與相關文獻相呼應,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漢代樂和舞密不可分,漢代樂舞繼承了先秦時期的一些特點,同時也發(fā)展了一些獨特的美學色彩。漢代樂舞的典型代表有“雅樂(禮樂)、俗樂舞、百戲、四夷之樂”等。雅樂一般是宗廟朝之樂,主要作品有《巴渝舞》《大風歌》等;而民間俗樂有長袖舞、歌舞等;百戲,有各種競技式的表演形式,有《盤鼓舞》等;四夷之舞包括中外各民族樂舞如胡樂舞、四夷之樂等。
二、漢代樂舞俑圖像具有中庸平和之美
樂舞俑中撫琴俑、歌唱俑、吹笛俑等,大多神態(tài)安詳。樂由心而生,感動于外物,進而影響到人的情緒,歡快的神態(tài)反映出人們身心愉悅。樂舞展現的面貌體現了情感的中庸平和。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的“中庸”在漢代樂舞中有所體現,旋律往往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有著平和的曲調,旋律悠揚,體現了平和的思想。
同時,中國傳統美學講究“形神兼?zhèn)洹?,這在樂舞俑的舞俑中也可見一斑。其舞蹈動作,形與神相互統一,同時氣與韻相輔相成。在歌舞樂中也有“氣”的場,古代藝術講究“天人合一”,即人的氣場應與天相對應?!皻狻痹谡軐W上是構成萬物的本質,不論是器樂的演奏還是舞蹈,通過內在的氣與外在的力相融合,韻是內在的氣體現在外在的形表上面。在漢畫像的長袖舞、漢樂舞俑的廣袖舞等舞姿,其氣韻等體現生命之氣,袖舞展現了舞者柔美的身段,兼具氣韻的神態(tài),賦有動律。
三、漢代樂舞圖像具有質樸的自然美
漢代樂舞有教化人之作用,遵從自己內心,樂舞的情感也發(fā)自于真實的自然本心,樂舞體現的音樂與人產生共鳴,樂舞俑的面部微笑,憨態(tài)可掬,遵從每個人的生命體驗。樂舞俑的樂器所奏音樂與舞蹈相互配合、節(jié)奏韻律相協調、舞蹈身段和造型和諧唯美、樂人和舞蹈者的氣韻身形協調等,都是表演需要考慮的。樂隊和舞者的表演,展現了自然純真的面貌,舞者的體態(tài)律動、呼吸節(jié)奏、力度等與音樂節(jié)點相配合,形成了美好自然的樂舞畫面。樂舞俑雖然為靜態(tài)的實物,也體現了漢代樂舞氣韻的生動。
器樂演奏有吹笛、撫琴、擊鼓等,樂器常以不同組合演奏,不同組合又可以演奏不同的音樂作品類型,多把樂器亦可奏出合奏或其他多種形式,演奏形式風格等引人遐想,如琴與簫、笛等,漢代絲竹之樂的組合是其常見的形式;又如,在鼓的擊打節(jié)拍韻律下,絲竹之樂、舞者更有節(jié)拍、韻律地合作,如“詼諧的說唱俑”,樂者與擊鼓的表現自然;同時,音樂與舞蹈的組合,配合默契且自然,舞蹈中的長袖舞、寬袖舞、建鼓舞等都是優(yōu)秀的傳統舞蹈,音樂的節(jié)奏與舞蹈的體態(tài)律動相呼應,形式自然。結合巴蜀地區(qū)出土的樂舞俑的組合規(guī)律,樂俑有單獨出現的,而舞蹈沒有單獨出現,一般和樂俑一起排列,可想象音樂與舞蹈相配合的場景,那提沖的舞姿、抑揚頓挫的律動節(jié)奏、歡快的面部表情,都體現了一種向上的精神,飽滿的生命力、精神和強烈的節(jié)奏美,反映了漢代巴蜀地區(qū)歌舞盛行的民風習俗。
樂舞俑的各種組合體現了不同藝術形式的自然美,藝術表演根據器樂、舞蹈形式不同可以變化出多種表現手法。琴與簫笛所奏的絲竹之樂可奏出綿延悠長之音,或高山流水,或悠揚致遠。舞蹈結合寬袖、長袖,亦可舞出各種變化的舞姿,樂與舞的結合,使動靜的畫面與婉轉的音樂相契合,同時舞蹈的節(jié)奏韻律會有直觀、唯美的畫面感,如建鼓舞,舞蹈與鼓結合一起,這充分表明舞蹈者的節(jié)奏律動高超,能夠很好地與音樂節(jié)拍相融合,具有自然淳樸的藝術表現。
四、漢代樂舞圖像藝術表現的形式美
漢代民間歌舞藝術,有簡單的“徒歌”,即沒有伴奏的“清唱”。漢代各地區(qū)有自己的詩歌、童謠。后配以絲竹之樂作為伴奏,如運用琴、笛、鼓、笙、箏等樂器伴奏,即“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的相和歌。其中,漢代琴曲的創(chuàng)作是高峰期,曲風有情節(jié)的敘事性。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古琴的演奏已具有豐富的表現水平,樂者演奏時有著豐富的面部表情,琴常成為相和歌、舞蹈等重要的伴奏樂器,在巴蜀地區(qū)漢代畫像磚、樂舞俑中都有大量的撫琴形象,體現了琴在三峽地區(qū)民間音樂中的重要作用。
(一)樂舞俑組合的藝術形式美
樂舞俑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彰顯在歷史長河中,撫琴俑的撫動灑脫、吹笛俑的怡然自得、說唱俑的詼諧可愛,都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撫琴俑一般通過撥動琴弦進行演奏,樂器形制簡單,琴身短,以跪坐形式演奏。吹笛俑往往是正跪坐,神態(tài)喜悅,雙手執(zhí)笛進行豎吹。說唱俑以表演樂舞說唱為主,表情較為夸張,袒胸赤腳,給人以歡樂之感。還有一類說唱俑身著服飾,是以講故事為主要,配合以鼓打節(jié)奏并兼歌唱,來增強藝術的感染力。樂舞俑的各種俑形態(tài)各異,演奏形式具有獨特的風格,形式美躍然紙上。
(二)舞蹈圖像體現豐富的形式美
漢畫像石體現了舞者飛舞流轉時的姿勢,并能夠體現舞者的運動軌跡圖示和身體造型,“翹首折腰”的高度技巧則反映了舞者的身體線條美以及舞蹈延伸出來的動作,體現了中國藝術的一種向上、有氣勢的強大生命力。
如在出土的建鼓舞圖像中,有的鼓靜止在中間,周圍環(huán)繞跳動的人,表演精湛,極具動態(tài)美;單人舞動后是多人的鼓舞,她們依次序登鼓而跳舞,舞蹈動作整齊,步伐行動整齊。舞者根據節(jié)拍踏在鼓上不停跳舞,忽而中斷,忽而開始,音樂也隨之而變,節(jié)奏歡快之際,舞者做出翻騰之狀。這些不僅體現了漢代樂舞音樂的節(jié)奏律動和舞動的造型體態(tài)律動,而且也體現了音樂與舞蹈的密切配合,舞蹈和音樂渾然一體的自然美。又如在四川內江出土的畫像磚中,左邊為四位演奏者,右邊為長袖舞者,舞者頭戴高冠,動作優(yōu)美輕盈,雙手揮動似飄帶的水袖,樂者為舞者伴奏,長袖飄在空中,形態(tài)喜悅。還有四川彭州出土的畫像磚所展現的盤鼓舞,舞者穿著長袖舞衣,與雜技相結合,腳踏盤鼓,舞動長袖進行表演,畫面上舞者正在從一個鼓跳到另外一個鼓,動作輕盈連貫,展示清晰。而在出土的“巴渝舞”圖像中,舞者手牽手,邊歌唱邊舞蹈,舞態(tài)歡快。
這些舞蹈通過畫像磚、畫像石的平面圖像,可觀察到各種舞與樂的組合情況,漢畫圖像為獨立不全的樂舞俑提供了樂舞表演相關的畫面,給出了一定的參考價值。如有的畫像磚展示了有撫琴、有伴唱、有擊鼓人、有舉袖起舞、有觀眾席地而坐,這種藝伎組合可看出歌舞樂相互配合的家庭宴飲的表演場景。也有賓客觀舞,舞蹈演員三人或多人,以歌舞管弦表演為家庭宴飲助樂,表現了舞蹈的娛樂性和觀賞性。
巴蜀地區(qū)出土的樂舞俑,反映了該地區(qū)的人文歷史背景、當時的風俗習慣、社會生活的喪葬制度等,展示了當時真實、翔實的形象資料,具有重要的價值。樂舞俑形態(tài)生動,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場景,代表了巴蜀地區(qū)社會生活的演藝水平,這種歌舞樂、說唱等形式完整的家庭娛樂演藝成為一種習俗。隨葬的大量各式陶俑,不僅體現了喪葬文化的突出特點,也體現了那時期人們對已去世之人的人文主義關懷,注重精神層面的情感關懷。樂舞俑和其他隨葬品一起構成一個微型的場景,像是還在對主人進行服務,舞蹈俑優(yōu)美輕松的舞姿所營造的歡樂氣氛,為主人減少了一些未知的恐懼。
五、漢代巴蜀地區(qū)樂舞圖像的審美特征
巴蜀地區(qū)的樂舞俑,其舞蹈動作婀娜多姿,結合漢畫像展示的舞蹈形態(tài)及文人樂賦所闡釋的舞蹈美學,體現了自然、和諧之美。舞蹈動作前后銜接,有時快有時慢,有時落有時起,舞蹈動作與情感表達相一致,飽滿向上的舞感,動靜結合、剛柔并濟的舞姿融匯一體,表現了漢代舞蹈形式“有氣勢、積極向上”的境界。漢代是大一統時期,其政治、經濟、文化的大發(fā)展,引領這一時期恢宏壯美的氣勢,一些文人對樂舞百戲的“畫地成川”“高朋滿座”“樂歌相和”運用各種夸張手法來描繪宏大的樂舞場景。同時,與宏大的審美特征相對應的,是真實樸素的審美特征。藝術的真實,打動人的便是“真情實感”,發(fā)于天性,以真實的情感作為創(chuàng)作的基礎,保證了藝術的真善美這一純真價值。
樂舞在漢代有了空前的發(fā)展,雅俗共賞、百戲的發(fā)展、四方的交流,體現了漢代大一統時期的美學特點,東漢較西漢時期的金石之樂不同,出土文物多以絲竹之樂為主,雅樂與民間俗樂相互交融。禮樂制度下的漢代雅樂舞與民間俗樂相得益彰,中庸平和自然、恢宏有氣勢而不失真的美學思想,體現了漢代博大精神而獨特的審美氣質。
巴蜀地區(qū)畫像石常以概括外形輪廓為主,以簡代繁,線條流暢以描繪表演者的動作。工匠雕刻時,并未具體描繪人物表情細節(jié),而是通過演出的實時動作姿態(tài)借以傳達人物情緒,注重人物姿態(tài)及表演時的道具和形式,并以展示表演出色的技術,注重整體形象的惟妙惟肖。而巴蜀地區(qū)出土的樂舞俑,由于陶俑做工復雜,不能記錄諸如畫像石般復雜的成編制歌舞樂隊的樣式,反而是單個人物表情栩栩如生,很多面帶微笑,生動刻畫了人物的情緒,與畫像石相輔相成。漢畫磚的成編制歌舞樂隊表演也與樂舞俑單人演奏互為補充,使人們更清晰、更全面地了解了人物形象、樂隊結構、演出形式、歌舞場面等,具有重要的音樂文化價值。
樂舞百戲是多種藝術形式的組合,描繪的藝術場景具有“禮”的觀念。漢代樂舞百戲通過審美表達禮儀觀念,以圖像達意,通過樂舞百戲的藝術形式表達人物內在的情感,審美本體和樂舞表演互為媒介,實現體驗感和社會教化的結合,這種結合本身也是樂舞百戲發(fā)展的基本要素,這種結合推動了樂舞百戲的發(fā)展?!皹?、舞、禮”融為一體,體現了漢代審美精神。漢代樂舞百戲的繁榮,體現了漢代人們審美意識的獨立與發(fā)展。舞蹈構建了多元的時間與空間意象,這意象就如同生命形式之間的轉化,從傳統的禮教文化到審美意境的提升,進而到生命體驗境界提升。舞者通過身心的全情投入,把生命本體中的真情表現出來,在其舞動身姿中,世間萬物的形象仿佛由無形到有形,像在天地間來回游動,“虛實相和”的流動,由感知到達無窮的境界,而觀者的審美能力與天地達。這樣的樂舞表演,通過舞蹈與音樂的默契配合,體現了極高的韻律、理性的秩序、穩(wěn)定的節(jié)奏,力圖創(chuàng)造“天地與我”同在之感,從而達到了自然與人的和諧統一。
六、結語
漢代巴蜀地區(qū)的樂舞圖像反映了漢代重視現實生活,以人為本,把樂舞視作“天地之物”的自然精神之存在,樂舞與天地相關聯,人與天地構成整體,是漢代時代精神的象征。而樂舞圖像中展現的樂舞組合所具有的美學特征,反映了當時人們對精神家園的美好向往。對漢代巴蜀地區(qū)樂舞的美學開展研究,對構建地方音樂史料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由此可見,漢代樂舞的發(fā)展本身就是時代發(fā)展的縮影,是具有地區(qū)特色和時代精神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
參考文獻:
[1]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劉成紀.先秦兩漢藝術觀念史: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3]潘沛.東漢巴蜀地區(qū)樂舞百戲俑“世俗性”研究[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5.
[4]曾繁模.巫山地區(qū)漢代樂舞俑的文化考辨[J].重慶社會科學,2008(06):85-88..
[5]湯貴仁,劉慧,編.泰山文獻集成:第6卷[M].泰安:泰山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