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煒 付 迪,3 劉 勛
(1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行為科學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101)(2 中國科學院大學心理學系,北京 100049) (3 漢堡大學信息科學系,漢堡 22527,德國)
人們有時會從某些物體上看到實際并不存在的物體,比如將猴面蘭的花蕊看成猴臉、將天空中的云朵看成面孔。這類錯誤的視覺感知,即感知到本不存在的物體,被稱作視錯覺(pareidolia)(Liu et al.,2014)。這種錯誤感知即表現(xiàn)為個體對無意義的事物賦予了新的意義(Wang et al.,2022)。在發(fā)生視錯覺時,個體一般會從事物中錯誤地感知到本不存在的動物、物體或事件。其中,個體更多地將物體錯誤地感知為實際并不存在的面孔,這被稱作面孔視錯覺(face pareidolia) (Liu et al.,2014;Ryan et al.,2016;Wodehouse et al.,2018)。那些能引起面孔視錯覺的物體,則被稱作類面孔物體(face-like objects)。
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既源于個體的先天適應,也源于個體所處的后天環(huán)境。一方面,從進化學的角度,感知面孔的能力具有一定的適應性功能。個體為了有效規(guī)避環(huán)境中的潛在危險,往往會降低對帶有社會信息面孔刺激的閾限感知,這導致個體更容易將物體錯誤地加工成面孔(Chen&Yeh,2012;Takahashi &Watanabe,2013)。此外,識別面孔以及面孔情緒也可促成個體對后續(xù)威脅和機會的預測感知(Ekman et al.,1987;Ryan et al.,2016)。盡管這種進化適應可能使得個體錯誤地將物體當成一張面孔,但其副作用也遠低于錯過一張真實面孔所帶來的后果。另一方面,大腦不僅被動地接受自下而上的視覺信號,還會進行預測編碼(Bar,2007;Palmer,1975)。當處在一個高度穩(wěn)定且可預測的世界時,個體可將提取的感知信息基于經(jīng)驗和記憶進行對比并生成對所看到事物的預判(de Lange et al.,2018)。研究者認為,社會場景中的面孔可能被人賦予了重要的社會作用,進而導致人們對面孔存在較高的期望(Summerfield et al.,2006)。由于身處于社會環(huán)境中,個體對面孔具有較高期望,而當自上而下的期望同自下而上的視覺信號之間發(fā)生平衡失調(diào)時,面孔視錯覺就會產(chǎn)生(Smailes et al.,2020)。
以往的研究除了比較面孔視錯覺和面孔加工之間的聯(lián)系,也關注視錯覺在臨床診斷和商業(yè)廣告領域中的應用。個體在產(chǎn)生視錯覺時看到的通常是現(xiàn)實中存在的事物(Palmer &Clifford,2020),而患者在產(chǎn)生視幻覺(visual hallucination)時看到的則更多是無意義的圖案(Mamiya et al.,2016;Ryan et al.,2016)。雖然視錯覺和視幻覺在癥狀表現(xiàn)上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兩者在生理層面依舊存在一定相關(ffytche &Howard,1999)。因此,相關研究提出視錯覺可作為視幻覺的一種亞臨床表現(xiàn)(Akdeniz et al.,2020;Uchiyama et al.,2015)。視錯覺除了可納為視幻覺的診斷標準,也可用于研究有關孤獨癥患者對面孔的選擇性注意。雖然孤獨癥患者相較健康成人在檢索圖片時會表現(xiàn)出對面孔,尤其是眼睛的回避(Frazier et al.,2017;Weigelt et al.,2012)。但有研究發(fā)現(xiàn)孤獨癥患兒依舊會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只是發(fā)生的比例要低于正常兒童(Ryan et al.,2016)。同時,研究者在孤獨癥成年患者中也發(fā)現(xiàn)類似情況,低水平孤獨癥特質(zhì)的個體依舊會對類面孔物體圖片產(chǎn)生生理喚醒(Singleton et al.,2014)。除了臨床診斷和干預,面孔視錯覺也常被商家利用作為廣告設計的元素(Wodehouse et al.,2018)。擬人化的商品廣告,如將食品擺成類似面孔的印刷廣告,會更多地吸引消費者注意,促進其購買行為(Delbaere et al.,2011)。此外,有研究發(fā)現(xiàn),相較一般的印刷廣告,加入人臉或類面孔元素均可增加品牌認知度和廣告偏好(Guido et al.,2018)。
綜上所述,當前有關面孔視錯覺發(fā)生機制的探究還不夠深入與充足,且尚未有一致結論。本綜述將依次探討面孔視錯覺的相關研究范式、發(fā)生機制,以及對面孔視錯覺在臨床診斷、商業(yè)領域的應用和展望。以此為后續(xù)面孔視錯覺范式的改進,以及面孔加工神經(jīng)機制的探究奠定基礎。
視錯覺定義為外界刺激觸發(fā)了個體對某種特定物體的感知(Liu et al.,2014)。由于目前有關面孔視錯覺的研究采用的范式各不相同,使得個體產(chǎn)生的面孔視錯覺也不盡相同。基于材料和研究方法的不同,可將以往研究神經(jīng)疾病患者和精神疾病患者的幻覺癥狀時所用的范式分為現(xiàn)實監(jiān)測范式(reality monitoring paradigms) (Brunelin et al.,2006)以及現(xiàn)實辨認范式(reality discrimination paradigms) (Smailes et al.,2020;Varese et al.,2012)。前者是通過實驗模擬讓患者自動產(chǎn)生幻覺,后者則是通過指導語讓患者在知覺模糊的條件下產(chǎn)生幻覺。本文借鑒前人有關幻覺范式的分類標準,從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pareidolia monitoring paradigms)和視錯覺辨認范式(pareidolia discrimination paradigms)這兩類范式出發(fā)探討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前者的特點是讓被試觀看帶有面孔元素的物體圖片,后者的特點則是僅呈現(xiàn)噪音圖片誘發(fā)被試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類似地,在Rahman 和van Boxtel 的研究中,他們將實驗任務基于材料的類型進行命名,分別稱作嵌入面孔任務(embedded face task)以及穆尼面孔任務(mooney face task)。此外,有研究類似地將測試基于材料類型分為場景視錯覺測試(scene pareidolia test)和噪音視錯覺測試(noise pareidolia test) (Nakata et al.,2022)。
類似于在日常生活所產(chǎn)生的面孔視錯覺,被試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會觀看類面孔物體圖片并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在一般的視覺面孔實驗中,通過呈現(xiàn)不同類型的面孔刺激,要求被試對面孔刺激基于某種要求做出反應。除了反應時及正確率,研究者也會記錄被試在接受面孔刺激時的其他指標,比如眼動中的掃視占比(Pereira et al.,2020)、ERP 中的N170 成分幅值(Proverbio &Galli,2016)或 fMRI 中枕顳葉區(qū)和前額葉區(qū)的激活情況(Akdeniz et al.,2018)。類似地,在面孔視錯覺研究中,刺激材料在保留面孔刺激的基礎上,增加了類面孔物體圖片,有時也會增加純物體圖片作為對照(Proverbio &Galli,2016;Wardle et al.,2020)。本章節(jié)主要圍繞該范式的材料選擇、參數(shù)設置以及因變量采集這三個角度進行梳理。
首先,不同研究在面孔和類面孔物體圖片的采集上有所不一。如人臉圖片可源于計算機合成(Petrican et al.,2012)和真實人臉采集(Akdeniz et al.,2020;Wardle et al.,2020)。類面孔物體圖片的選擇可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e.g.,https://www.flickr.com/groups/facesinplaces/pool/)或相關書籍(Manesi et al.,2015;Proverbio &Galli,2016;Rekow et al.,2022;Taubert et al.,2017;Wardle et al.,2020),又或是類似阿爾欽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1527~1593)繪制的由各種物體所堆砌的人物肖像。此外,研究者也可基于任務難度和要求通過自行拼搭的方式生成類面孔物體圖片(Rolf et al.,2020),如圖1b 所示。
圖1 日常生活中可引起面孔視錯覺的圖片。如a)天然的景觀,b)拼搭的食物組合,c)汽車的車前框,d)可產(chǎn)生視錯覺的畫作(絕大多數(shù)圖片來自https://www.flickr.com/groups/facesinplaces/pool/)
其次,圖片材料的呈現(xiàn)方式也會基于實驗要求存在一定差異。一般情況下,類面孔物體圖片的呈現(xiàn)方式是單張圖片呈現(xiàn)的。比如在探究帕金森癥患者的幻覺癥狀是否同視錯覺現(xiàn)象存在共同神經(jīng)機制時,研究者讓帕金森癥患者依次觀看動植物圖片,要求患者在認為看到實際并不存在的物體時指出其位置(Uchiyama et al.,2015)。也有研究讓精神分裂癥患者和正常個體依次觀看由水果蔬菜所組成的面孔,并詢問被試是否看到水果中存在著面孔(Rolf et al.,2020)。在認知神經(jīng)實驗中,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所用的材料也有所不同。一般情況下即呈現(xiàn)單張類面孔物體圖片,記錄呈現(xiàn)圖片后個體電生理指標的變化(Akdeniz et al.,2018;Proverbio &Galli,2016)。除了單張圖片呈現(xiàn),也可將面孔、視錯覺物體以及相匹配的一般物體兩兩呈現(xiàn),根據(jù)個體對兩種圖片的關注時間長短來比較其對兩種不同圖片的喜愛偏好。比如同時呈現(xiàn)帶有眼睛花斑和沒有眼睛花斑的蝴蝶,要求被試基于圖片對這兩只蝴蝶喜愛程度及保護態(tài)度做出決策(Manesi et al.,2015)。又或是同時呈現(xiàn)正立和倒置的類面孔物體圖片,通過分析個體對兩類圖片的關注時間來判斷個體是否會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Guillon et al.,2016),個體在正立的類面孔物體圖片會關注時間更久,表明類面孔物體圖片會使得個體產(chǎn)生視錯覺,進而吸引更多注意。
最后,被試所需做出的反應類型以及刺激材料的呈現(xiàn)時間也會基于實驗要求存在一定差異。如僅讓被試觀看類面孔物體圖片,為了保證被試能集中注意力在圖片本身,要求被試在特定條件下,如當圖片存在傾斜或圖片周圍存在邊框時,做出按鍵反應(Cao et al.,2016;Wardle et al.,2020)。然而更多的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還是要求被試對圖片做出按鍵反應。一方面,在被試的反應類型上,目前更多的行為研究關注被試的按鍵反應,如反應時,即類面孔物體圖片呈現(xiàn)至個體報告產(chǎn)生視錯覺的間隔時間(Akdeniz,2020;Akdeniz et al.,2020;Pereira et al.,2020)。除了按鍵反應時,也有研究在給孤獨癥患兒和正常兒童呈現(xiàn)正立和倒置的類面孔物體圖片時,通過分析首次注視時長和總注視時長來比較兩類兒童對類面孔物體圖片的偏好程度(Guillon et al.,2016)。另一方面,也可將被試看到圖片后的報告結果基于圖片的實際屬性進行分類,如將面孔視錯覺發(fā)生程度定義為在所有呈現(xiàn)可引起視錯覺的素材試次中被試報告看到面孔的比例(Mamiya et al.,2016)。此外,圖片的呈現(xiàn)時間也會受到被試所需做出的反應類型和采集的數(shù)據(jù)類型影響。比如當采集被試的主觀匯報(如口述是否看到視錯覺圖案,并指出其具體位置或大致象限),圖片的呈現(xiàn)時間則為無限(Manesi et al.,2015;Rolf et al.,2020),或較長(如60 秒) (Mamiya et al.,2016)。當采集被試的眼動數(shù)據(jù)時,呈現(xiàn)時間則相對較短 (Guillon et al.,2016;Pereira et al.,2020)。類似地,有關視錯覺的腦電或磁共振實驗中,研究者也會根據(jù)實驗要求調(diào)整圖片的呈現(xiàn)時間。如有的實驗將圖片的呈現(xiàn)時間設置成3000 ms 以內(nèi)甚至300 ms,以便獲取相應的腦電成分(Cao et al.,2016;Proverbio &Galli,2016)或激活腦區(qū)(Wardle et al.,2020),但也有呈現(xiàn)時間在10 s 以上的情況(Akdeniz et al.,2018)。
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既源于快速的自動化加工,也源于自上而下的期望。不同于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通過使用類面孔物體圖片,視錯覺辨認范式通過指導語讓被試產(chǎn)生自上而下的迷信觀念(superstition)(Gosselin &Schyns,2003)或稱作期望信號(predictive code) (Summerfield et al.,2006),以此使被試在純噪音圖片中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本章節(jié)主要從材料選擇、實驗流程以及因變量采集這三個角度對此范式進行梳理。
首先,該范式所選擇的材料即為噪音圖片。視錯覺辨認范式的特點即是個體從不存在面孔的噪音圖片中辨認出面孔。以往研究所使用的視錯覺辨認范式較為統(tǒng)一,包括了練習階段以及實測階段(Salge et al.,2020;Zhang et al.,2008)。實驗要求被試當從噪音圖片中辨認出面孔時進行按鍵,其中在練習階段會包含不同噪音處理的面孔,比如25%、50%、75%噪音處理的面孔圖片以及100%的純噪音圖片(Salge et al.,2020)。在噪音模糊處理上,較多的研究采用的是高斯模糊(Barik et al.,2019;Gosselin &Schyns,2003;Salge et al.,2020;Zimmermann et al.,2019),但也有研究采用其他模糊化處理,如將不同半徑大小的高斯噪音點進行疊加,相較統(tǒng)一半徑的高斯噪音圖片,此類噪音圖片的呈現(xiàn)會更加不規(guī)則化(Liu et al.,2014)。此外,也有采用碎片模糊化處理(Bowman et al.,2017;Rahman &van Boxtel,2022;Revankar et al.,2020)、1/f3frequency 處理(Mamiya et al.,2016)以及分形噪音處理(Hansen et al.,2010),如圖2 所示。
圖2 不同純噪音圖對比:a)為模糊化的圖片;b)為高斯模糊噪音;c)為分形噪音
其次,相較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視錯覺辨認范式的流程更為復雜。具體實驗流程為,在練習階段開始時告知被試,接下來的實驗中有一半試次會呈現(xiàn)面孔圖片,而另一半試次會呈現(xiàn)純噪音圖片。在練習階段的第一個區(qū)組中,面孔圖片沒有經(jīng)過噪音處理,但在隨后的區(qū)組中面孔圖片轉為經(jīng)25%噪音處理過的面孔圖片。以此類推,在練習階段的后續(xù)幾個區(qū)組中,被試會更難以從噪音圖片中辨認出面孔。此外,雖然在指導語中說明存在噪音處理過的面孔圖片,但在練習階段的最后一個區(qū)組中,只會呈現(xiàn)純噪音圖片。不同實驗在練習階段對面孔的噪音化比例有所不同,比如有實驗使用10%、30%、60%以及100% (Salge et al.,2020),也有實驗使用10%、50%、75%以及100%(Zimmermann et al.,2019)。該范式的核心即是讓被試產(chǎn)生有關面孔的期望信號,并在練習階段感受到任務難度的增加。在實測階段中,研究者依舊告知被試有一半的試次呈現(xiàn)噪音處理過的面孔圖片,但實則所有試次均只呈現(xiàn)純噪音圖片。若被試在實測階段某一試次中報告稱看到面孔,表明被試將噪音圖片加工為面孔,這種錯誤判斷即定義為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
被試在該范式中之所以能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主要源于指導語及練習階段產(chǎn)生的期望信號。其中指導語的重點便是突出面孔圖片在實測階段的出現(xiàn)概率,即50% (Gosselin &Schyns,2003),也有指導語僅告知被試在實測階段中會出現(xiàn)面孔圖片(Barik et al.,2019)。但若未告知被試實測階段中存在面孔圖片,只要求被試在接下來的實測階段看到面孔進行按鍵,則被試報告稱看到面孔的試次占比會相較前者有明顯降低(Salge et al.,2020)。有關該范式的行為數(shù)據(jù),可以使用被試報告稱看到面孔的試次數(shù)占總試次數(shù)的比例(Barik et al.,2019;Salge et al.,2020)。此外,也有研究基于信號檢測論,獲取被試對相應圖片的敏感性及判斷偏差(Bowman et al.,2017)。再者,諸多研究通過將判斷為面孔的噪音圖片同未判斷為面孔的噪音圖片分別進行聚類分析,來比較聚類點位置同一般面部局部特征之間的聯(lián)系。研究者發(fā)現(xiàn)那些被識別為面孔的純噪音圖片,存在一些與眼睛、嘴巴等面部特征相似位置的聚類點,因此可能個體主觀的期望對自下而上的視覺信號進行了特異性加工,進而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Gosselin &Schyns,2003;Hansen et al.,2010;Liu et al.,2014)。
面孔視錯覺的認知神經(jīng)機制涉及到視覺信號的傳輸及面孔的錯誤識別。視覺的產(chǎn)生和辨認,既包含將初級視覺信號向上傳輸至負責識別相應事物腦區(qū)的過程,也包含將記憶信息反饋至識別區(qū)域同視覺信號進行匹配并做出判斷的過程(Palmer,1975)。研究發(fā)現(xiàn)被試在兩種任務中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比例并不存在高度相關,以此提出需將兩類實驗結果分開進行討論(Palmer &Clifford,2020)。一方面,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個體產(chǎn)生有關面孔的錯誤判斷更多是源于外界材料與面部特征存在高度的相似性。另一方面,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個體對面孔的期望產(chǎn)生了面孔視錯覺,這種期望既源于主觀意識,也可源于外界環(huán)境(Bar,2007)。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和視錯覺辨認范式均可讓被試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然而,前者側重于個體從類面孔物體圖片中提取并加工類面孔特征,隨后產(chǎn)生有關該物體是面孔這一快速但錯誤的預測。后者則側重于在相對較長的加工過程中,較早的加工預測并未導致個體將物體直接覺知為面孔,而是由于先前的期望信號促進個體對無意義特征的重解釋,最終使得個體從純噪音圖片中錯誤辨認出面孔。此外,也有研究提出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是讓被試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而視錯覺辨認范式則是讓被試在噪音圖片中進行面孔檢測(Rahman &van Boxtel,2022)。因此,考慮到兩類范式的實驗材料、實驗目的等各不相同,個體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所涉及的認知神經(jīng)機制可能也存在異同。
根據(jù) Bar (2007)提出有關感覺預測的過程,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也存在類似情況。如圖3a 所示,個體首先提取類面孔物體的局部特征,隨后將提取出的特征同大腦記憶中的概念進行類比(analogy),在類比過程中聯(lián)想(association)類比物的相關屬性,并根據(jù)特征重疊較高這一標準從類比的過程中得出預測(predication)。最終基于預測,個體快速得出類面孔物體可能是面孔的結論。同日常生活中產(chǎn)生視錯覺類似,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被試直接觀看類面孔物體圖片,此時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也是一種自動且又快速的過程(Guillon et al.,2016)。
圖3 自動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認知神經(jīng)機制:a)個體提取類面孔物體的局部特征,隨后將特征同大腦記憶中的概念進行類比,類比過程中伴隨著有關類比物的聯(lián)想過程,并根據(jù)特征重疊度從類比過程中得出預測。最終基于預測,快速得出類面孔物體可能是面孔的結論;b)快速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神經(jīng)機制。
自動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神經(jīng)機制,主要集中在涉及類比過程的梭狀回面孔區(qū)(fusiform face area,FFA)。有研究提出,在以200 至300 ms 的時間呈現(xiàn)圖片時,個體會整合類面孔物體圖片中所帶有的低級類面孔特征并激活相應的面孔檢測腦區(qū),而非將類面孔物體圖片進行重新加工(Wardle et al.,2020)。同時,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的神經(jīng)影像研究也發(fā)現(xiàn),讓被試觀看類面孔物體圖片會激活梭狀回面孔區(qū)(Wardle et al.,2020)。也有研究使用兩張不同面孔所組成的復合面孔,通過對該區(qū)域進行經(jīng)顱直流電刺激后發(fā)現(xiàn),個體將復合面孔識別為同一張面孔的誤報率有所降低,即個體降低了對復合面孔的整體感知(Yang et al.,2014)。此外,Gulsum 等人(2018)發(fā)現(xiàn)前額葉(prefrontal cortex,PFC)同梭狀回面孔區(qū)在個體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試次均存在激活。也有研究者提出個體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時,前額葉參與到自上而下的反饋信號輸出,且梭狀回面孔區(qū)接受來自前額葉的信號以及來自枕葉面孔區(qū)(occipital face area,OFA)的視覺信號(Wardle et al.,2020),如圖3b 所示。
此外,類面孔物體圖片種類繁多,導致圖片本身所帶有的低級特征其差異性也較大。有研究提出,個體可能將物體圖片中的部分低級特征,如形似眼睛和嘴部的圖案,整合為一個中級特征,進而向上傳輸至梭狀回面孔區(qū)(Palmer &Clifford,2020)。此外,Proverbio 和Galli (2016)在探究面孔視錯覺的性別差異時發(fā)現(xiàn),女性被試相較男性被試在激活了枕葉及頂葉的基礎上,還會激活涉及社會和情感信息加工的顳上溝(superior temporal sulcus,STS)、扣帶回以及眶額葉皮層(orbitofrontal cortex,OFC)。上述結果也說明了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可能并非僅涉及淺層的面孔感知,也涉及有關社會線索的深層加工(Palmer &Clifford,2020)。
在日常生活中,有時他人會先產(chǎn)生視錯覺,個體則在他人的引導下產(chǎn)生視錯覺。個體可以通過外界的主觀期望,來促成加工及類比并產(chǎn)生后續(xù)的預測,最終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該過程如圖4a所示,個體提取某一物體的局部特征,并將該特征同大腦記憶中的概念進行類比,由于特征重疊較低,初步得出該物體不是面孔的結論。但若重疊度適中或主觀期望讓個體認為該物體中可能存在面孔,則繼續(xù)進行類比。在隨后的類比過程中個體可能會降低類比條件,如僅通過識別面部的局部特征來判斷面孔的有無,又或增加類比次數(shù)重新提取其他特征并再次類比。在較長的類比預測過程后,個體得出物體可能是面孔的結論。同上述情況類似,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個體并未收到來自他人的提示,但由于實驗指導語使其相信在實測階段中存在帶有面孔的噪音圖片。人的大腦會將感觀接收的信號同自上而下的期望進行匹配(de Lange et al.,2018),這種視錯覺即是源于先前所產(chǎn)生的期望信號(Salge et al.,2020)。同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相似,有研究發(fā)現(xiàn)當被試匯報從純噪音圖片中看到面孔時,其枕葉面孔區(qū)和梭狀回面孔區(qū)也存在一定程度的正激活(Zimmermann et al.,2019)。
圖4 主觀誘導產(chǎn)生視錯覺的認知神經(jīng)機制:a)個體提取噪音圖片的局部特征,并進行類比,若特征重疊較低,初步得出噪音中沒有面孔,但若重疊度適中或主觀期望認為噪音中存在面孔,通過降低類比條件或重新提取特征進行類比,最后得出噪音中存在面孔;b)期望誘導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神經(jīng)機制。注:眶額葉皮層(orbitofrontal cortex,OFC),梭狀回面孔區(qū)(fusiform face area,FFA),枕葉面孔區(qū)(occipital face area,OFA)
除了激活枕葉面孔區(qū)和梭狀回面孔區(qū),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個體也會激活眶額葉皮層來產(chǎn)生相應的期望。如圖4b 所示,有研究提出,被試在純噪音圖片中檢測到面孔,可能涉及到 OFC、OFA 以及FFA 三個區(qū)域之間的聯(lián)系,即OFA 指向FFA 的單向連接,以及OFC 和OFA 之間的雙向連接(Li et al.,2010)。在上述三個區(qū)域中,OFC 涉及自上而下的主觀期望,OFA 負責加工面部的初級特征,這種早期加工則可進一步促進對后續(xù)面孔的表征(Calder &Young,2005)。當個體產(chǎn)生主觀期望時,OFC 向OFA 傳輸自上而下的反饋信息,促進個體在噪音中進行面孔特征的檢測和提取。如果檢測到類面孔的特征,OFA 會將視覺信號向上傳輸至FFA 進行有關面孔的進一步加工,同時也會向上傳輸至OFC,進一步增強OFC 向OFA所傳輸?shù)钠谕盘?產(chǎn)生迭代強化。但當沒檢測到面部特征時,OFC 同OFA 之間則是負強化,進一步削弱來自OFC 的期望信號。
針對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學者基于不同的范式提出相應的觀點。一方面,有研究提出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可能源于個體對面孔-物體的敏感性降低,也可能是判定面孔的標準降低(Zhou &Meng,2020)。另一方面,也有研究從感觀預測的角度(Bar,2007),提出視錯覺的產(chǎn)生可能源于類比、聯(lián)想和預測這三個過程(Rekow et al.,2022)。個體首先從類面孔物體中提取局部特征,并與記憶表征中的類比物及聯(lián)想到的屬性進行類比,并根據(jù)特征重疊度較高這一標準進行預測。在此過程中,個體對面孔-物體的敏感性降低表現(xiàn)在提取特征上,對面孔判定標準降低則表現(xiàn)在預測過程。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的研究更注重于單次感觀預測過程,即個體從類面孔物體圖片中提取類似面部的特征并與記憶中其他特征進行匹配。因此,相關研究對視錯覺的解釋更側重于涉及面部初級特征加工的枕葉面部區(qū)(Wardle et al.,2020)。相反地,使用視錯覺辨認范式的研究則更關注指導語所產(chǎn)生的期望信號,側重于通過自上而下的期望信號來促進個體從噪音圖片中對有關面孔初級特征的檢測(Li et al.,2010;Liu et al.,2014)。盡管前人分別對兩種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機制進行探究,但目前還未有能同時探究視錯覺快速加工及緩慢加工的相關范式。因此后續(xù)研究也可以結合兩類不同的任務,對面孔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進行探討,進一步解釋面孔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
面孔既包含了眼睛、鼻子這類物理屬性,也有信任、吸引力這類社會屬性。面孔加工的神經(jīng)機制存在兩種系統(tǒng),分別稱為核心系統(tǒng)(core system)和擴展系統(tǒng)(extended system) (Calder &Young,2005;Fr?ssle et al.,2016;Haxby et al.,2000)。核心系統(tǒng)主要包括了枕葉面孔區(qū)(OFA)、梭狀回面孔區(qū)(FFA)以及后顳上溝(posterior superior temporal sulcus,pSTS)。FFA 和pSTS 負責面孔的深層加工:FFA,尤其是右側FFA,負責加工面孔的固定屬性(invariant aspects of faces),如面孔身份(Li et al.,2010;Tsao &Livingstone,2008)以及面孔的社會屬性,即便感知的是物體而非面孔也同樣適用(Müller &Fishman,2018);pSTS 負責加工面孔的可變屬性,如眼睛和嘴唇的移動。OFA 對面孔的局部屬性較為敏感,用于處理面孔的低級特征,并將加工后的信息傳遞至FFA 和pSTS。同時有關面孔的加工是先進行初級屬性加工,隨后才能進行身份識別(Rotshtein et al.,2005)。除了核心系統(tǒng),面孔加工的擴展系統(tǒng)則用于更為深層次的社會信息加工,比如杏仁核、腦島用于處理面孔情緒,額下回用于語義分析,而眶額葉皮層則用于處理面孔吸引力和性(Calder&Young,2005;Zimmermann et al.,2019)。
個體從類面孔物體中既可能感知到有關面孔的物理屬性,也可能感知到社會屬性。如上文所述,一方面,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即個體從類面孔物體中感知到類面孔的特征;另一方面,個體既會從類面孔物體中感知到面孔情緒(Alais et al.,2021;Wang et al.,2022),也會對類面孔物體進行有關人格特質(zhì)的歸因(Klatt et al.,2016;Miesler et al.,2011)。因此,有研究提出,個體可能從類面孔物體中感知到社會屬性,從而產(chǎn)生注意導向(Takahashi &Watanabe,2013;Palmer &Clifford,2020)。這種注意導向同社會性線索所引起的注意引導類似,個體通過社會性線索,來判斷他人的注意目標,以及行為背后的意圖或精神狀態(tài)(Bayliss et al.,2011;Frischen et al.,2007;Ishikawa et al.,2021;Nummenmaa &Calder,2009)。鑒于以往有關面孔視錯覺的神經(jīng)研究提出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可能還涉及到社會線索的深層加工(Palmer&Clifford,2020;Pavlova et al.,2020),因此在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過程中,除了聯(lián)想面孔的物理屬性,個體也可能聯(lián)想面孔的社會屬性來進行類比預測,進而對類面孔物體進行注意指向。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當給個體呈現(xiàn)類面孔物體圖片時,涉及面孔社會屬性加工的梭狀回面孔區(qū)(Akdeniz et al.,2018)和涉及面孔初級加工的枕葉面孔區(qū)(Wardle et al.,2020)都有激活。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相較男性被試,女性被試在看到類面孔物體圖片時更容易激活涉及社會和情感信息加工的顳上溝、扣帶回以及眶額葉皮層(Proverbio &Galli,2016)。上述發(fā)現(xiàn)進一步驗證了,在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類比過程中,個體可能不僅將類比物的物理屬性,也會將社會屬性附著于所提取的局部特征上,使得類面孔物體帶有面孔的社會屬性。
大量研究通過分別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和視錯覺辨認范式來探究面孔視錯覺與面孔加工之間的聯(lián)系。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由于所用的材料均為類面孔物體,因此在整個實驗過程中大多默認個體會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但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只有當個體報告稱從噪音圖片中看到面孔才能定義為個體此時產(chǎn)生了面孔視錯覺。因此,有關面孔視錯覺的神經(jīng)影像研究更多采用的是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比較的是個體在觀看面孔圖片、類面孔物體圖片以及普通物體圖片時相應腦區(qū)所發(fā)生的激活變化(Nestor et al.,2013;Wardle et al.,2020;Zhang et al.,2008)。但也有少量研究采用視錯覺辨認范式探討期望信號下所產(chǎn)生的面孔視錯覺和文字視錯覺(Liu et al.,2014)。雖已有不少研究探究了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的兩種不同加工機制,但目前還未有較多研究能整合兩類范式的研究,從兩種角度同時比較并解釋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
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并非偶然,探索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正如上一章節(jié)所述,面孔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基于產(chǎn)生方式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但基本圍繞有關面孔加工的類比、聯(lián)想和預測三個過程展開。鑒于類面孔物體和真實面孔存在類似的加工機制(Alais et al.,2021),面孔視錯覺的研究可進一步了解個體在加工類面孔物體過程中如何提取特征,為面孔加工機制的探究提供一定的參考依據(jù)(Palmer &Clifford,2020)。再者,面孔視錯覺涉及到“面孔”和“視錯覺”這兩個方向,部分疾病患者也具有面孔識別困難或視覺感知錯誤的癥狀(ffytche &Howard,1999;Liu et al.,2021),面孔視錯覺現(xiàn)象可以作為部分疾病的臨床表現(xiàn)。最后,探究類面孔物體吸引注意的機制,也可為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機制提供理論依據(jù),并為面孔視錯覺現(xiàn)象應用于商業(yè)廣告領域奠定一定基礎(Delbaere et al.,2011;Guido et al.,2018)。
孤獨癥(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一種發(fā)育障礙性疾病,其特征之一為缺乏與他人的社會互動及交流(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2013)。孤獨癥患者對社會性刺激的注意也與健康成人不同,患者會更多關注缺乏社會線索的非社會區(qū)域,而較少關注帶有社會信息的區(qū)域(Chevallier et al.,2012;Nakano et al.,2010),比如孤獨癥患者在觀看面孔時,表現(xiàn)出對眼神注視的回避(Frazier et al.,2017;Weigelt et al.,2012)。孤獨癥患者對面孔的加工異常,可能源于由杏仁核和顳上溝組成的社會性腦網(wǎng)絡(social brain network)同健康人群存在差異。相較健康成人,在孤獨癥患者社會性腦網(wǎng)絡中各個區(qū)域之間的功能連接有所減少(Sato &Uono,2019)。社會性腦網(wǎng)絡的相關功能與孤獨癥患者所表現(xiàn)的癥狀也存在一定重疊,包括難以推斷他人的情緒或意圖、識別面部表情以及缺乏對社會性線索的注意導向(Guillon et al.,2014;Müller &Fishman,2018)。一項元分析發(fā)現(xiàn),孤獨癥患者的左側梭狀回在面部處理任務中表現(xiàn)出激活減弱,同時涉及面部初級加工的枕葉區(qū)域在面孔加工過程中也存在受阻,從而可能導致了患者對面部的異常處理(Nickl-Jockschat et al.,2015)。
鑒于孤獨癥患者在面孔加工上同健康成人存在差異,也有研究探究該類患者是否對類面孔物體的加工上異于常人。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的研究發(fā)現(xiàn),孤獨癥患兒對于類面孔物體圖片的面孔檢測較弱,相較同齡正常兒童,孤獨癥患兒很難從類面孔物體圖片中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Ryan et al.,2016)。此外,有研究者給兒童依次呈現(xiàn)由食物組成的十幅圖片,越往后呈現(xiàn)的圖片會越像面孔,要求其判斷呈現(xiàn)的圖片中是否存在面孔,以此探究孤獨癥患兒和健康兒童在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時所存在的差異(Pavlova et al.,2017)。他們發(fā)現(xiàn)孤獨癥患兒將食物組成的圖片識別為人臉的閾值要高于正常兒童,這說明孤獨癥患兒表現(xiàn)出較差的面孔調(diào)節(jié)能力。上述結果表明,相較正常兒童,孤獨癥患兒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較為困難。但也有研究在關注兩個群體差異的基礎上,了解孤獨癥患者是否可以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如有研究在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時,給兒童同時呈現(xiàn)正立和倒立的類面孔物體圖片,并采集了兒童的眼動數(shù)據(jù)。他們發(fā)現(xiàn)相較同齡正常兒童,孤獨癥患兒首次注視正立類面孔物體圖片的時間更晚。此外,相較倒立的類面孔物體圖片,兩個群體更多地關注正立的類面孔物體圖片(Guillon et al.,2016)。也有研究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以及圖片形狀判斷任務時發(fā)現(xiàn),相較一般物體,孤獨癥患兒與正常兒童在觀看類面孔物體時,涉及面孔結構加工的N170 振幅有顯著增加。同時,相較圖片形狀判斷任務,正常兒童在進行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時其N170 振幅有顯著增加,而孤獨癥患兒在兩類實驗中的N170 振幅則無顯著差異(Akechi et al.,2014)。上述結果表明,相較正常兒童,孤獨癥患兒并非不能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只是不容易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
孤獨癥患者同正常人在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上的差異可能源于類比和聯(lián)想過程。相較正常兒童,孤獨癥患兒由于缺乏對面孔的閾限感知,也缺乏對面孔的定向監(jiān)測,使得個體無法較快地從類面孔物體中提取到類面孔的局部特征來進行類比。同時,患者涉及面孔加工的腦區(qū)激活較弱,可能使得他們也無法基于聯(lián)想做出類比預測。雖然孤獨癥患者在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時較為困難,但并不意味著他們就無法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患者較高的孤獨水平可能會促進他們對社會線索更強烈的搜索欲望(Pickett et al.,2004),他們或許可以通過不斷提取特征并最終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Chevallier et al.,2012)。此外,孤獨癥患者對面孔的不敏感也表現(xiàn)在社會同步障礙上,即對社會性線索缺乏注意引導(Liu et al.,2021)。如前文所述,類面孔物體也具有注意引導的作用,可作為社會性線索對患者的行為進行干預治療。一方面,鑒于孤獨癥患者對于面孔視錯覺的接受程度更高(Singleton et al.,2014),今后涉及孤獨癥患者社會性注意的研究可采用類面孔物體和真實面孔圖片混合,而非單純面孔圖片的方式,讓患者逐漸適應社會性線索。另一方面,有研究發(fā)現(xiàn),對孤獨癥患兒使用人臉面孔進行社會性注意的訓練,可以改善其對表情的識別能力并推廣到其他情境(Whalen &Schreibman,2003)。若類面孔物體圖片替代真實面孔依舊能發(fā)現(xiàn)類似的干預效果,今后研究者與臨床工作者可將接受程度更高的類面孔物體圖片應用于改善孤獨癥面孔信息加工的行為治療中。
視覺感知中感知到本不存在的事物,并非視錯覺特有,視幻覺癥狀也存在類似表現(xiàn)。視幻覺,是指個體看到并不存在的閃爍光點或幾何圖案(Allefeld et al.,2011)。許多神經(jīng)疾病,如路易體癡呆、帕金森癥、阿茲海默癥,以及精神疾病中的精神分裂,其癥狀均包含了視幻覺(O'Brien et al.,2020;Owen et al.,2016)。患者除了會產(chǎn)生視幻覺,也存在產(chǎn)生視錯覺的情況,并且兩種癥狀在上述疾病中的患病率也各有不同(Cummings et al.,2018)。早期的研究就已提出,視幻覺及視錯覺可作為神經(jīng)疾病和精神疾病常見的臨床表現(xiàn)(ffytche&Howard,1999)。后續(xù)也有多個研究提出,視錯覺可作為視幻覺的一種亞臨床表現(xiàn)(Akdeniz et al.,2020;Mamiya et al.,2016;Uchiyama et al.,2015)。因此探究具有視幻覺癥狀的病人同正常病人在觀看視錯覺圖片時所表現(xiàn)出的行為差異和生理差異可更好地解釋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并為視幻覺的發(fā)生機制提供一定參考(Smailes et al.,2020)。
除了視幻覺,神經(jīng)疾病患者和精神疾病患者在視錯覺的產(chǎn)生上也同健康成人存在差異。如帕金森癥患者識別面部表情的能力存在受損,還伴有視覺識別障礙(Akdeniz et al.,2020),并且患者的視幻覺癥狀還會進一步影響其生活質(zhì)量(O'Brien et al.,2020)。有研究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后發(fā)現(xiàn),無癡呆的帕金森癥患者比健康對照組更容易產(chǎn)生視錯覺(Uchiyama et al.,2015)。通過進一步分析后發(fā)現(xiàn),個體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的面孔視錯覺報告次數(shù)與雙側顳葉、頂葉和枕葉皮質(zhì)的低代謝有關,視幻覺評分(The Neuropsychiatric Inventory,NPI)與左側頂葉皮質(zhì)的低代謝有關?;诖?研究者提出左頂葉后皮質(zhì)的功能障礙可能是帕金森癥患者產(chǎn)生視錯覺和視幻覺的共同神經(jīng)機制。也有研究使用視錯覺辨認范式后發(fā)現(xiàn),帕金森癥患者在出現(xiàn)視錯覺時表現(xiàn)出額葉激活增加(Revankar et al.,2020)。研究者認為可能是視覺加工過程中自上而下的異常調(diào)節(jié),致使患者無法忽視無意義刺激。此外,路易體癡呆癥患者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視幻覺。有研究讓正常個體、存在幻覺或未存在幻覺癥狀的路易體癡呆癥患者分別進行視錯覺辨認范式,研究者發(fā)現(xiàn)存在幻覺癥狀的路易體癡呆患者在任務中可能會通過降低感知面孔標準的方式來補償感知缺陷,從而更容易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Bowman et al.,2017)。同帕金森癥患者類似,由于對面部特征的加工受損,精神分裂癥患者也表現(xiàn)出在面孔及面孔情緒識別上的缺陷(Bortolon et al.,2015;Norton et al.,2009)。相關研究采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后發(fā)現(xiàn),相較健康組被試,精神分裂患者更容易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從行為層面表現(xiàn)出較弱的面孔識別能力(Rolf et al.,2020)。
基于視錯覺和視幻覺的類似之處,類面孔物體圖片可作為神經(jīng)疾病和精神疾病臨床診斷的評估工具。鑒于大量研究提出視錯覺和視幻覺并不是獨立的兩個部分(Akdeniz et al.,2020;Mamiya et al.,2016;Uchiyama et al.,2015),因此可以考慮將視錯覺任務作為預測視幻覺產(chǎn)生的指標。Mamiya 等人(2016)發(fā)現(xiàn)個體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的誤報率同其視幻覺評分存在中度相關,并提出可以將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的誤報率作為視幻覺的指標,以此對路易體癡呆癥患者進行施測。此外,O'Brien 等人(2020)也指出個體所產(chǎn)生的視錯覺情況可應用于視幻覺的臨床診斷,未來有望借此開發(fā)出針對路易體癡呆更加有效且可靠的評估工具。同時,也有研究提出,可以通過使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來預測睡眠障礙患者今后發(fā)展出路易體癡呆癥的可能(Sasai-Sakuma et al.,2017)。
面孔視錯覺現(xiàn)象也廣泛應用于商業(yè)領域,其主要特點為視覺上的擬人化。擬人化,即對無機生命體賦予人類特征,常常應用于畫作、建筑和日用品中(DiSalvo &Gemperle,2003)。如圖1a 所示,自然或人造的巖石景觀也可引發(fā)視錯覺,個體可以從融入視錯覺元素的建筑中感知到快樂、恐懼等面孔情緒(Wang et al.,2022)。此外,如圖1d 所示,西班牙畫家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i,1904~1989)的藝術作品往往是由各種蔬菜水果所組成的人物肖像。他應用大量面孔視錯覺要素,旨在模糊觀賞者對現(xiàn)實和虛擬的界限,為他們提供獨特的藝術體驗(Martinez-Conde et al.,2015)。個體有時候能自動且快速地從這些建筑、畫作中感知到面孔的存在,有些則需要主觀誘導,或者從特定角度進行感知。雖然面孔視錯覺在商品中的應用表現(xiàn)為擬人化,但擬人化不等同于面孔視錯覺。如畫作中的卡通動物是作者給動物增加了人類的特征,是否也將其歸為面孔視錯覺還未有研究說明。
更多研究關注面孔視錯覺在用戶感知和體驗中起到的引導注意的作用。除了在建筑、畫作上,商家在產(chǎn)品設計上也應用了面孔視錯覺元素,以此吸引觀看者的注意力。早期的研究就已提出視覺上的擬人化可用于多種商業(yè)場景,比如工業(yè)制造、食品、時尚行業(yè)等領域,發(fā)揮引導消費者購買及使用的作用(Delbaere et al.,2011)。通過加入面孔視錯覺要素,產(chǎn)品可更容易被消費者理解,更能反映產(chǎn)品的功能屬性或利用價值,以此提升各種商業(yè)場景的視覺效果、知名度以及大眾認可度(Guido et al.,2018)?;诖?廣告商和設計師根據(jù)面部形態(tài)及其表情來賦予產(chǎn)品特定的特征,以此達到吸引個體注意力的目的(DiSalvo &Gemperle,2003;Wodehouse et al.,2018)。如圖1c所示,汽車的車前框就具有擬人化的設計,使其看起來更像一張面孔。有研究提出,人類識別汽車外觀的方式與識別人臉的方式類似,都會形成人格特征的歸因(Klatt et al.,2016)。他們發(fā)現(xiàn)相較帶有“友善”車前框的汽車(如車型小、輪廓柔和、車燈大而圓),被試面對帶有“威脅”車前框的汽車(如車型大、輪廓剛硬)時更會提前過馬路。同時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通過放大車前燈的汽車會引發(fā)被試更為積極的情感反應,相較普通汽車圖片,被試對應用了“嬰兒圖式”面部特征的汽車(車型小且車燈大而圓)會評價得更為可愛(Miesler et al.,2011)。不止是汽車,其他融入了面孔視錯覺元素的產(chǎn)品也會引起他人的更多注意,比如印著人臉圖案的曲奇(Epley et al.,2007)。也有研究給被試呈現(xiàn)超市的商品布局,通過眼動技術發(fā)現(xiàn)帶有卡通人物和面孔的麥片盒子比沒有任何面孔的盒子更能吸引顧客的注意力(Hendrickson &Ailawadi,2014)。除此之外,視錯覺在廣告中的應用也起到了增加廣告關注度和認可度的作用,同時也會引起消費者的注意偏好進而促進消費意圖(Hart &Royne,2017)。有研究通過比較視錯覺廣告和非視錯覺廣告,來檢驗這兩種廣告在吸引消費者注意層面的差異(Guido et al.,2018)。他們發(fā)現(xiàn),在觀看視錯覺廣告的情況下,被試的注意時長與廣告認可度顯著高于另一種情況。
綜上所述,視錯覺,尤其是面孔視錯覺已應用于商業(yè)、藝術創(chuàng)作等大眾領域。個體因素,如性別、人格特征等,也會影響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Zhou &Meng,2020),后續(xù)研究可聚焦于探究針對不同消費群體,視錯覺在其商業(yè)領域的應用是否存在差異。同時基于面孔視錯覺的發(fā)生機制,提高商品中類面孔特征的占比或許可以進一步促進個體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過程中的類比和聯(lián)想階段,進而起到增強引導注意的作用。此外,類面孔物體、擬人化的卡通圖案和真實面孔,三者在吸引注意上是否存在聯(lián)系,后續(xù)研究也可進一步探討。
視錯覺的產(chǎn)生并非偶然,是源于先天適應以及后天環(huán)境的共同作用,其中又往往以面孔視錯覺為主。有關面孔視錯覺的研究涉及了面孔加工、感覺預測模型、社會性注意以及機器學習等多個方向。本文首先介紹了研究面孔視錯覺所使用的兩類范式,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和視錯覺辨認范式。在此基礎上,根據(jù)范式不同,探討了面孔視錯覺的發(fā)生過程及相應的神經(jīng)機制,并羅列了面孔視錯覺在臨床診斷及商業(yè)上的應用。日后的研究,可從以下方面進一步探討面孔視錯覺:
視錯覺的產(chǎn)生既可以是快速的,也可以是緩慢的。目前有關面孔視錯覺的范式主要包括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和視錯覺辨認范式,前者讓被試直接觀看可引起視錯覺的類面孔物體圖片(Mamiya et al.,2016;Rolf et al.,2020;Uchiyama et al.,2015),后者則通過指導語讓被試相信面孔的存在而導致其在本不存在面孔的噪音圖片中聲稱看到面孔(Liu et al.,2014;Salge et al.,2020;Zhang et al.,2008)。有研究提出,兩類范式存在差異,前者產(chǎn)生的是更為純粹的面孔視錯覺,而后者更多的是一種檢測面孔過程中的報錯行為(Rahman &van Boxtel,2022)。
正如本文中對有關兩類范式其參數(shù)的羅列,范式中參數(shù)的變化,可能會影響面孔視錯覺的產(chǎn)生。如在視錯覺監(jiān)測范式中類面孔物體圖片的選擇上,不同群體所用的材料有所不同。相較健康成年被試,當被試是兒童或老年群體,又或是精神疾病患者時,類面孔物體圖片刺激的呈現(xiàn)則相對簡單且刺激的參數(shù)變化較少(Pavlova et al.,2017;Rolf et al.,2020)。同時,有研究發(fā)現(xiàn)類面孔物體也存在引導注意的作用(Palmer &Clifford,2020;Takahashi &Watanabe,2013)。因此,后續(xù)研究需注意類面孔物體材料的選擇,避免材料所帶有的社會屬性對被試產(chǎn)生注意導向,進而影響后續(xù)的行為反應。再者,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鑒于不同研究所使用的噪音圖片有所不同(Barik et al.,2019;Bowman et al.,2017;Hansen et al.,2010),日后的研究可關注不同噪音圖片的選擇,是否會對被試在視錯覺辨認范式中產(chǎn)生視錯覺發(fā)揮不同的作用。
未來研究者可基于以下幾點深化探究視錯覺和擬人化在商業(yè)應用中的作用。首先,雖已有大量研究指出應用視錯覺元素的商品會起到吸引消費者注意力的作用(DiSalvo &Gemperle,2003;Hart &Royne,2017;Wodehouse et al.,2018),但現(xiàn)有的研究很少從發(fā)生機制的角度進一步說明以產(chǎn)生面孔視錯覺為特征的商品同一般商品之間的差異,且有關面孔視錯覺的實證研究也很少能遷移至真實環(huán)境。其次,面孔視錯覺也不完全等同于擬人化,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如女士香水瓶的形狀會做成女性的輪廓(DiSalvo &Gemperle,2003),這往往屬于視錯覺而非面孔視錯覺范疇。有研究提出,類面孔物體和真實面孔在感知上共用了同一套表情感知機制(Alais et al.,2021)。基于此,或許類面孔物體、擬人化物體以及真實面孔也可能共用同一套面孔加工機制。此外,今后的研究可以將面孔視錯覺同擬人化相結合,探討面孔視錯覺及擬人化在行為實驗中如何吸引被試的注意力,以及該效應是否可遷移至真實場景以至于影響觀看者做出決策。最后,雖然擬人化或視錯覺的應用可吸引消費者對特定產(chǎn)品注意力,但無法保證這種運用可以提高產(chǎn)品的使用效率(DiSalvo &Gemperle,2003)。產(chǎn)品的視錯覺或擬人化程度同商品的使用效率是否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如若存在,是否可以同時提升產(chǎn)品視錯覺程度以及使用效率。此外,針對不同消費群體,如兒童、女性,商家對產(chǎn)品的擬人化或視錯覺應用可能也會因人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