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晨 李 輝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 100038)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持續(xù)高發(fā)，嚴重損害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鑒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發(fā)生的時空特點，此類案件的破案率相對較低。因此，通過反詐宣傳提升公眾的風險認知水平和防范意識，在全社會建起反詐意識高墻至關重要。當前，公安機關在全社會開展了大范圍、多形式的反詐宣傳。根據(jù)反詐宣傳中公眾的參與程度，可以將警方的反詐宣傳分為三類。一是公安機關與其他政府部門通過短信、傳單、橫幅以及借助新聞媒體，向公眾進行的反詐宣傳。這種宣傳方式不需要警察與公眾之間直接的互動，對公眾參與程度要求不高。二是公安機關通過企業(yè)、單位、社區(qū)、學校等作為紐帶，以座談或講座的形式開展反詐宣講。相較于前一種宣傳方式，這種宣傳方式效果更好，對公眾參與程度的要求也更高。三是公安機關基于部門職能所獨立開展的反詐宣傳活動，包括開展反詐宣傳主題日活動、推廣國家反詐中心APP和高風險人員的宣傳勸阻等。這種宣傳方式實際效果最為明顯，對公眾參與程度的要求最高。然而，在實踐中，警方開展反詐宣傳卻面臨這樣的窘境：對公眾參與程度要求越高，實際效果越好的宣傳方式，公眾的參與意愿卻越低。這種情況極大地困擾著警方深入推進反詐宣傳工作，也是當前提升反詐宣傳效果亟需破解的難題。

反詐宣傳中，警察與公眾的關系實質(zhì)上是雙方之間的合作，根據(jù)計劃行為理論，人的行為是由其為意愿所決定。因此，對于公眾參與程度低這個行為，可以引用警民合作意愿來詮釋。在反詐宣傳中，公眾與警察的合作意愿對反詐宣傳的效果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公眾不愿意參與、配合警方的反詐宣傳，或者對于警方的反詐宣傳采取消極應付的態(tài)度，都會使反詐宣傳的效果大打折扣。因此，如何提升反詐宣傳過程中的警民合作意愿對于警方深入有效地開展反詐宣傳工作至關重要。有關合作意愿文獻表明，公眾對于合作的價值感知會影響公眾參與合作的意愿(1)賈鼎. 基于計劃行為理論的公眾參與環(huán)境公共決策意愿分析[J]. 當代經(jīng)濟管理, 2018, (01).(2)史雨星, 李超瓊, 趙敏娟. 非市場價值認知、社會資本對農(nóng)戶耕地保護合作意愿的影響[J]. 中國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 2019,(04).。就合作意愿屬于一種行為意愿的本質(zhì)而言，合作意愿也會受到合作參與者對合作關系滿意度的影響(3)陸敬筠, 仲偉俊, 梅姝娥. 電子公共服務公眾參與度的實證分析[J]. 情報科學, 2008，(02).。信任是影響合作意愿重要因素(4)Das T K, Teng B S. Trust, control, and risk in strategic alliances: An integrated framework[J]. Organization Studies, 2001, 22(02).(5)高靜美, 郭勁光. 企業(yè)網(wǎng)絡中的信任機制及信任差異性分析[J]. 南開管理評論, 2004, (03).，能夠通過影響參與者的心理過程，增加參與者感受到的預期收益，從而提高參與者的合作意愿水平(6)Zaheer A, Mcevily B, Perrone V. Does trust matter? Exploring the effects of inter-organizational and interpersonal trust on Performance[J]. Organization Science, 1998, 9(01).。從當前反詐宣傳的實踐來看，影響反詐宣傳過程中警民合作意愿的三個關鍵在于：第一，公眾是否認為警察有必要開展反詐宣傳。即，公眾是否能夠認識到警察開展反詐宣傳的價值，而這取決于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水平。第二，警察的反詐宣傳工作是否能夠使公眾感到滿意從而愿意接受。第三，公眾是否愿意相信警察所做的反詐宣傳工作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并切實有效。概言之，無論從理論層面還是實踐層面，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都是影響反詐宣傳中警民合作意愿的關鍵因素。

根據(jù)上述分析，本研究選取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作為反詐宣傳中影響警民合作意愿的主要因素，結(jié)合計劃行為理論和社會交換理論，探索并驗證反詐宣傳背景下，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對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機制。在理論層面，本研究嘗試采用實證研究的方法對反詐宣傳中的警民合作意愿進行深層次的討論，豐富警民合作意愿的研究成果。在實踐層面，本研究試圖在反詐宣傳的實踐中找出提升警民合作意愿的治理路徑，強化公眾參與配合警方反詐宣傳的意愿，進而促進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參與行為，最終達到提升反詐宣傳效果、有效預防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發(fā)生的目的。

二、理論框架與研究假設

(一)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的關系

合作意愿是指行動者在合作愿望和要求的支配下所表現(xiàn)出愿意與人合作的意識傾向，同時包含繼續(xù)維持合作關系的意愿以及愿意進行合作的傾向(7)Ring P S, Vande Ven A H. Developmental processes of cooperative inter-organizational Relationships[J].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1994, 19(01).。據(jù)此，本研究將警民合作意愿定義為警察與公眾為達到共同的合作目標，而進行合作的傾向以及繼續(xù)維持合作關系的愿望。由于反詐宣傳是警察群體的本職工作，所以本研究重點調(diào)查分析公眾對警察的合作意愿，用以近似性替代警民合作意愿(8)李輝, 李想. 涉警負面事件后警民合作機理研究——基于雙中介因素的實證分析[J].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 (05).。風險認知是指個體對危險發(fā)生可能性及其嚴重性的主觀判斷(9)Slovic P. The perception of risk[J]. Risk Society & Policy, 2000, 69(03).。在反詐宣傳這一背景下，對于公眾而言，危險即遭遇電信網(wǎng)絡詐騙。因此，本文將反詐宣傳中的公眾風險認知定義為，公眾基于本人知識和經(jīng)歷，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發(fā)生概率及其后果嚴重性的主觀判斷。

續(xù) 表

個體的行為由其行為意愿決定(10)Ajzen I. The 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J].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 1991, 50(02).，個體主觀認知對行為意愿具有顯著影響(11)Dawkins C E, Frass J W. Decision of union workers to participate in employee involvement: An application of the 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ur[J]. Employee Relations, 2005, 27(05).(12)劉加鳳. 基于計劃行為理論的創(chuàng)業(yè)教育對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意愿影響分析[J]. 高教探索, 2017, (05).。在本研究中，公眾的行為意愿即參與警民合作的意愿。根據(jù)計劃行為理論，公眾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會影響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合作意愿，原因在于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程度越高，警察所開展的反詐宣傳在公眾主觀認知中的價值就越高，公眾在反詐宣傳中參與警民合作的意愿就越強。換言之，相較于低風險認知的公眾而言，高風險認知的公眾對于反詐宣傳的價值感知更強，因而可能對反詐宣傳秉持更高的偏愛程度，在反詐宣傳中與警察合作的意愿更為強烈?；谝陨险撌?，提出以下假設：H1：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正向影響警民合作意愿。

(二)公眾滿意度的中介作用

“公眾滿意度”的概念最早由David Osborne(13)Osborn D, Gaebler T, Holman T R . Reinventing government. 1994.提出，用來表示公眾將對公共部門提供的公共產(chǎn)品和服務的實際感知與預期期望進行比較后的心理狀態(tài)。本研究將反詐宣傳背景下的公眾滿意度界定為，公眾將對警方反詐宣傳工作的實際感知與預期期望進行比較后的心理狀態(tài)。

公眾對于反詐宣傳的滿意度與公眾的風險認知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在最早對滿意度進行研究的消費心理學領域，有研究認為滿意對未來的行為傾向具有良好的預測效果，而顧客感知價值則是滿意的重要前因(14)Brady M K, Cronin J J. Some new thoughts on conceptualizing perceived service quality: A hierarchical approach[J]. Journal of Marketing, 2001, 65(03).。其中，感知價值不依賴于產(chǎn)品或服務是否使用，它可存在于購買前，但是滿意必須依賴于使用后的經(jīng)驗和感受，因此可以說感知價值是滿意的前因(15)Sweeney J C, Soutar G N. Consumer perceived value: The development of a multiple item scale[J]. Journal of Retailing, 2001, 77(02).。與此類似，從公安機關的基本職能來看，警察的反詐宣傳可以看作是警察組織向公眾提供的一種服務。公眾對電詐風險的認知程度能夠影響公眾對警察反詐宣傳的感知價值，進而影響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具體而言，當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水平較低時，公眾對警察開展反詐宣傳的必要性和實際價值認識不足，因此，在面對警察的反詐宣傳時，其感知價值并不明顯，對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就相對較低。相反，當公眾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風險的認知水平較高時，公眾更能夠理解警察反詐宣傳的必要性和實際價值，對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相對較高。

社會交換理論認為，在合作過程中，合作主體之間一般都會遵循互惠原則(16)Eisenstadt S N. Exchange and Power in Social Life. Peter M. Blau[J].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65, 71(03).。在反詐宣傳中，警民合作意愿的心理基礎在于，公眾認為警察所做的反詐宣傳工作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公眾對反詐宣傳工作的滿意度越高，意味著公眾認為警察在維護公眾利益方面做得越好，本著互惠的原則，公眾便更有可能給予警察反詐宣傳工作以支持與配合，警民合作意愿更加強烈?？傊诜丛p宣傳中，隨著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不斷深化，公眾在警察的反詐宣傳中會抱以更加積極的態(tài)度，更能夠深刻理解警察開展反詐宣傳的必要性和實際價值，從而能夠在反詐宣傳中擁有更加明顯價值感知，進而對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也會更高。這種由感知價值的提升而帶來的滿意度的增加，會使公眾對反詐宣傳中的警民互動有更好的體驗感和更多的獲得感，從而進一步激發(fā)警民合作意愿。據(jù)此，提出以下假設：H2：在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正向影響公眾滿意度。H3：在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正向影響警民合作意愿。H4：在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在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三)警民信任的中介作用

以往研究認為，公眾對犯罪的感知會負向影響公眾對警察的信任(17)Jackson J, Bradford B, Stanko E, et al. Just authority? Trust in the police in England and Wales[M]. London: Routledge, 2012.(18)Jang H, Joo H, Zhao J. Determinants of public confidence in police: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J]. Journal of criminal justice,2010, (38).，但這種負向影響成立的前提在于公眾會將犯罪的發(fā)生歸咎于警察履行職責不力,即公眾認為犯罪的高發(fā)反映了警察效能的不足(19)徐彪.公共危機事件后政府信任受損及修復機理——基于歸因理論的分析和情景實驗[J]. 公共管理學報, 2014, (02).。而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水平能夠反映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總體認知程度，這意味著公眾能夠?qū)﹄娦啪W(wǎng)絡詐騙犯罪的發(fā)生作出更為合理的歸因，而非簡單歸咎于警察能力的不足或警察職責履行的懈怠。此外，公眾風險認知是公眾基于本人知識和經(jīng)歷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發(fā)生概率及其后果的主觀判斷，反映了公眾對當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客觀形勢的主觀認識。公眾風險認知所依據(jù)的信息，實際上也是公眾了解警察打擊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工作的信息，因此，公眾基于本人知識和經(jīng)歷所形成的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風險的認知，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眾對警察反詐工作的了解。一般而言，雙方的相互了解是信任得以建立的途徑之一(20)趙文紅, 邵建春, 尉俊東. 參與度、信任與合作效果的關系——基于中國非營利組織與企業(yè)合作的實證分析[J]. 南開管理評論, 2008,(03)。公眾對警察反詐工作了解程度的加深，有助于增強警民之間的信任水平。

根據(jù)以上論述，在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水平的提升意味著公眾會對反詐宣傳產(chǎn)生更高的感知價值，也反映了公眾對警察反詐工作的了解和理解程度的加深。伴隨公眾對警察反詐宣傳工作感知價值的提升和了解程度的加深，公眾便更能從維護自身的利益角度理解警方的反詐宣傳工作，在反詐宣傳中對警察信任水平就會提升。而警民之間信任水平的提升為警民合作提供了更為堅實的關系基礎，從而有助于激發(fā)反詐宣傳中的警民合作意愿。據(jù)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H5:在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正向影響警民信任。H6:在反詐宣傳中，警民信任正向影響警民合作意愿。H7:在反詐宣傳中，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四)公眾滿意度與警民信任的鏈式中介作用

公眾滿意度的概念是伴隨新公共管理改革的推進應運而生的，是評價政府績效的重要指標，而政府績效與政府信任緊密相連(21)楊三, 康健, 祝小寧. 基本公共服務主觀績效對地方政府信任的影響機理——公眾參與的中介作用與獲得感的調(diào)節(jié)效應[J/OL].軟科學:1-11[2022-10-25].http://kns.cnki.net/kcms/detail/51.1268.G3.20220113.1512.002.html(22)胡榮, 胡康, 溫瑩瑩. 社會資本、政府績效與城市居民對政府的信任[J]. 社會學研究, 2011,(01).。警民信任在本質(zhì)上側(cè)重于政府信任的屬性(23)李輝, 李想. 涉警負面事件后警民合作機理研究——基于雙中介因素的實證分析[J].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 (05).。已有研究表明，公眾滿意度是影響公眾對政府信任度的關鍵因素(24)Laegreid C P. Trust in government: The relative importance of service satisfaction, political factors and demography[J]. Public Performance & Management Review, 2005, 28(4).，公眾對政府的滿意度越高，公眾對政府的信任水平越高(25)盧海陽, 鄭逸芳, 黃靖洋. 公共政策滿意度與中央政府信任——基于中國16個城市的實證分析[J]. 中國行政管理, 2016，(08).。

實踐中公眾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風險的充分認知，意味著公眾能夠正確的理解警方開展反詐宣傳的必要性，更加貼近警方開展反詐宣傳的本因去認識反詐宣傳的意義與價值，對反詐宣傳產(chǎn)生較高的價值感知，從而在反詐宣傳中獲得更高的滿意度。合作雙方在合作中的共享價值會增強雙方的相互信任，進而加強雙方的合作(26)Parekh A, Gallager R. A generalized processor sharing approach to flow control in integrated services networks: the multiple node case[J]. IEEE/ACM Transactions on Networking, 1994, 2(2).，關系雙方對關系的滿意度增加能夠增進關系雙方的相互信任(27)Caceres, Chumpitaz R, Paparoidamis, et al. Service quality, relationship satisfaction, trust, commitment and business-to-business loyalty.[J]. European Journal of Marketing, 2007.。故本研究認為，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的提升同樣會增強公眾對于警察的信任，進而加強警民之間的合作。鑒于此，結(jié)合前文假設4和假設7，本研究認為在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之間可能發(fā)揮鏈式中介作用，即“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警民合作意愿”。據(jù)此，提出以下假設：H8：在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中起鏈式中介作用。本研究理論模型見圖1。

圖1 理論模型圖

三、實證檢驗

(一)變量測量

本研究選取性別、年齡、學歷、黨員身份和居住地作為控制變量。自變量公眾風險認知的量表是基于Griffin，Neuwirth和Dunwoody(28)Robert, J, Griffin, et al. Information sufficiency and risk communication[J]. Media Psychology, 2004.的風險認知理論并借鑒張宗敏(29)張宗敏. 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媒體傳播對公眾風險感知的影響研究--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D]. 山東大學,2021.的風險認知量表修正而成，包括“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在當前是非常高發(fā)的”等4個測項。中介變量公眾滿意度的測量借鑒Fornell(30)Fornell C, MD Johnson, Anderson E W, et al. The American customer satisfaction Index: Nature, purpose, and findings[J]. Journal of Marketing, 1996, 60(04).和程鏑(31)程鏑. 政務服務中心服務質(zhì)量公眾滿意度研究——基于H市政務服務中心“最多跑一次”改革[J]. 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21，(01).編制的成熟量表，共3題，單維；警民信任的量表是借鑒Mcallister(32)Mcallister D J. Affect and cognition-based trust as a foundation for inter-organizational cooperation in organizations. 1995(38).和李輝(33)李輝. 警察腐敗感知對警民關系的影響機理分析——以X市為例[J].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04).的研究成果修正而成，包括“警察會很認真地對待他們的工作”等5個測項。因變量警民合作意愿的量表借鑒李輝(34)李輝, 李想. 涉警負面事件后警民合作機理研究——基于雙中介因素的實證分析[J].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05).編制的警民合作意愿量表，針對警方反詐宣傳的特定情景修正而成，包括“我愿意犧牲部分自由配合警察的反詐宣傳工作”等4個測項。自變量、中介變量和因變量的量表均采用李克特5點量表形式。

本研究在探索性因子分析中采用便利抽樣方法進行預調(diào)查，共計回收200份，剔除無效樣本后得到有效樣本共計174份，具體人口學特征描述統(tǒng)計見表1。如表2所示，相關探索性因子分析檢驗結(jié)果表明，本研究采用的測量量表均符合學界要求。

表1 預調(diào)查樣本人口學特征描述統(tǒng)計(n=174)

表2 主要變量的探索性因子分析結(jié)果(n=174)

(二)數(shù)據(jù)采集

本研究的正式調(diào)查共收集問卷802份，剔除表示“在日常生活沒有看到過警察的反詐宣傳”的樣本111份，共計691份。在691份問卷中，以反向題與其他題項是否矛盾為判斷標準，剔除明顯隨意亂填的問卷179份，最終得到問卷512份，問卷有效率為74.1%。有效樣本的人口學特征統(tǒng)計如表3所示。

表3 正式調(diào)查樣本人口學特征描述統(tǒng)計(n=512)

(三)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本研究采用“控制未測單一方法潛因子法”(35)熊紅星, 張璟, 葉寶娟,等. 共同方法變異的影響及其統(tǒng)計控制途徑的模型分析[J]. 心理科學進展, 2012,(05).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首先，建構(gòu)驗證性因素分析模型M1。其次，構(gòu)建包含方法因子的模型M2。比較模型M1和模型M2的主要擬合指數(shù)得：△TLI=0.03，△IFI=0.03，△NFI=0.01，△CFI=0.03，△RMSEA=0.02，△SRMR=0.0162。各項擬合指數(shù)的變化均小于0.05，表明加入共同方法因子后，模型并未得到明顯改善，測量中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36)劉斯漫, 劉柯廷, 李田田,等. 大學生正念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情緒調(diào)節(jié)及心理彈性的中介作用[J]. 心理科學, 2015,(04).。

(四)驗證性因子分析

如表4所示，驗證性因子分析結(jié)果表明，基準模型的各項擬合指標均優(yōu)于其他模型，本研究核心變量的區(qū)分效度合格。

表4 驗證性因子分析結(jié)果

(五)各變量間的相關關系

本研究相關變量的均值、標準差以及相關系數(shù)見表5。表5結(jié)果顯示，各變量之間均呈顯著正相關，可開展進一步研究。

表5 各變量間的相關關系

(六)假設檢驗

如表6所示，在控制性別、年齡、學歷、黨員身份、居住地區(qū)的條件下，回歸分析結(jié)果顯示，公眾風險認知對公眾滿意度(β=0.404，p<0.001)和警民信任(β=0.237，p<0.001)具有直接正向預測作用；公眾滿意度對警民信任(β=0.595，p<0.001)具有直接正向預測作用；當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同時預測警民合作意愿時，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均對警民合作意愿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β=0.233，p<0.001；β=0.302，p<0.001；β=0.338，p<0.001)。

表6 變量間的回歸分析

如表7所示，中介效應檢驗結(jié)果表明，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的中介作用顯著，中介效應值為0.2831。具體來看，中介效應通過三條中介鏈產(chǎn)生:第一，由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合作意愿組成的間接效應1(0.1218)，Bootstrap 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說明公眾滿意度的中介作用顯著。第二，由公眾風險認知→警民信任→警民合作意愿組成的間接效應2(0.0802)，Bootstrap 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說明警民信任的中介作用顯著。第三，由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警民合作意愿組成的間接效應3(0.0811)，Bootstrap 95%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表明公眾滿意度與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間的鏈式中介作用顯著。公眾風險認知作用于警民合作意愿的具體路徑如圖2所示。

表7 公眾滿意度與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間的鏈式中介效應

圖2 公眾風險認知作用于警民合作意愿的具體路徑

四、研究結(jié)論與討論

(一)研究結(jié)論

隨著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手段不斷升級，其迷惑性越來越強，公眾也愈發(fā)容易上當受騙，這就要求警方應加大反詐宣傳的力度，深入推進反詐宣傳，與公眾進行更高水平的互動。更高水平的互動必然要求更高水平的警民合作意愿。在警務實踐中，公安機關為防范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發(fā)生，開展了多層次、大范圍的反詐宣傳。然而，隨著反詐宣傳的不斷深入，公眾在反詐宣傳中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這種情況下，公眾只有擁有高水平的警民合作意愿，才能保證反詐宣傳的最終效果，增強警民反詐的合力。因此，本文選擇反詐宣傳中的警民合作意愿作為研究對象，基于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這三個關鍵要素，仔細探究了反詐宣傳中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機制。

1.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這與以往其他領域基于計劃行為理論對個體認知和行為意愿之間關系的研究結(jié)論一致，進一步驗證和強化了計劃行為理論在個體行為意愿領域的解釋力度。

在反詐宣傳中，公眾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風險的認知程度，影響其對警方反詐宣傳的價值評價。具體而言，公眾風險認知水平較低時，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價值感知較弱，往往會認為警察的反詐宣傳是多此一舉。相反，公眾風險認知水平較高時，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價值感知較強，從而參與警民合作意愿也會增強。因此，根據(jù)社會交換理論，提升公眾風險認知水平，進而增強公眾對于反詐宣傳的價值感知，可以使公眾愿意在反詐宣傳中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實踐中，公安機關可以聯(lián)合其他社會力量，通過電視、報紙、網(wǎng)絡等新聞媒體，多向公眾介紹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發(fā)案形勢、特點和典型案例，在先期使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有一定的認知，從而為后續(xù)開展更深層次的反詐宣傳奠定警民合作意愿基礎。

2.公眾滿意度在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的正向影響中具有顯著中介作用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公眾風險認知不僅會直接作用于警民合作意愿，而且還能通過公眾滿意度的中介作用影響警民合作意愿。這與以往其他領域?qū)τ趥€體認知、滿意度與行為意愿之間關系的研究結(jié)論一致(37)Brady M K, Cronin J J. Some new thoughts on conceptualizing perceived service quality: A hierarchical approach[J]. Journal of Marketing, 2001, 65(03).。本研究認為，公眾滿意度在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之間的中介作用，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理解：

一方面，從公眾風險認知與公眾滿意度的角度分析，在反詐宣傳中，公眾的滿意度取決于公眾在反詐宣傳中所獲得的價值體驗和情感體驗。公眾對反詐宣傳價值的評估，受到公眾風險認知的影響。公眾風險認知水平的提升會凸顯警察反詐宣傳的價值，而感知價值正向影響滿意度(38)Sweeney J C, Soutar G N. Consumer perceived value: The development of a multiple item scale[J]. Journal of Retailing, 2001, 77(02).。因此，在實踐中，警方利用新聞媒體的傳播力開展大范圍的反詐宣傳，不僅能在一定程度提高公眾的風險認知水平，也為提高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滿意度奠定了基礎。

另一方面，已有研究認為，公眾滿意度正向影響公眾與政府的合作意愿(39)Mok J Y. Proposed non-linear relation between satisfaction with government performance and co-production: an initial empirical test[J]. Public Management Review, 2019,(1).。公安機關作為政府的職能部門，在反詐宣傳中，就公眾滿意度與警民合作意愿的關系而言，本文通過實證的方法驗證了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同樣正向影響警民合作意愿。依據(jù)社會交換理論，其原因可能在于，在實踐中，公眾參與警察的反詐宣傳需要付出時間成本，而公眾滿意度代表了公眾在反詐宣傳中價值體驗和情感體驗，公眾會據(jù)此評估所花費的時間成本是否值得。當公眾滿意度較高時，公眾便會認為自身參與反詐宣傳所花費的時間成本是值得的，更傾向于對反詐宣傳中的警民合作關系作出積極的評價，進而愿意與警察開展更加深入的合作。相反，當公眾滿意度較低時，公眾便會認為自身參與反詐宣傳所花費的時間成本是不值得的，進而降低與警察合作的意愿，警民之間在反詐宣傳中的合作關系也會受到影響。這一結(jié)論的啟示在于，從公安機關的角度而言，不能認為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接受與配合是理所應當?shù)?，而應當把反詐宣傳看作公安機關向公眾提供的一種服務，為了使公眾愿意為警方的反詐宣傳付出時間成本，必須對反詐宣傳進行精心的籌劃安排，提升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滿意度。

3.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對警民合作意愿的正向影響中具有顯著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基于反詐宣傳的視角，證實了警民信任在公眾風險認知和警民合作意愿的關系中起到的部分中介作用。對于警民信任中介作用，可以作如下理解：公眾風險認知水平的提升能間接增加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工作了解程度，并影響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感知價值，而合作雙方之間的相互了解以及在合作關系中的感知價值是合作雙方信任重要來源。警民信任的提升，能夠讓公眾對與警察的合作保持樂觀的心理預期，愿意接受可能與預期不一致的結(jié)果，從而增強公眾的合作意愿，引導公眾在反詐宣傳中的合作行為。

4.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的鏈式中介效應顯著

本研究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反詐宣傳中公眾滿意度對警民信任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且公眾風險認知可以通過公眾滿意度-警民信任的鏈式中介作用對警民合作意愿產(chǎn)生間接效應。這表明，公眾風險認知不僅可以分別通過公眾滿意度或警民信任的單個中介作用對警民合作意愿產(chǎn)生影響，還可以通過公眾滿意度促進警民信任水平的提升進而提高警民合作意愿。由此可見，反詐宣傳中公眾風險認知與警民合作意愿的關系可能是非常復雜的。其中，公眾滿意度對警民信任具有顯著正向影響的原因可能在于：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代表了公眾對警察能力的評價，而對能力認知本身就是信任的維度之一(40)Das T K, Teng B S. Trust, control, and risk in strategic alliances: An integrated framework[J]. Organization Studies, 2001, 22(2).。由于警察擔負著預防、打擊和懲治犯罪的職責，當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較低時，意味著公眾認為警察在防范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中的表現(xiàn)并不符合自己的預期，進而會降低對警察的信任。對于公眾而言，較高的風險認知水平能夠加深其對警察反詐宣傳必要性的認識，增強公眾在警察反詐宣傳中的感知價值，進而提升公眾對于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警察在反詐宣傳中較好的表現(xiàn)也能夠使公眾對警察效能有較高的評價，這將提高公眾對于警察的信任水平(41)徐彪. 公共危機事件后政府信任受損及修復機理——基于歸因理論的分析和情景實驗[J]. 公共管理學報, 2014,(02).，促使公眾對與警察的合作產(chǎn)生更為樂觀、積極的預期，進而提升反詐宣傳中警民合作意愿。

(二)實踐啟示

本研究從實踐方面有助于公安機關更加深刻、清晰地認識到，公眾風險認知、公眾滿意度和警民信任對提升警民合作意愿的重要性。

1.反詐宣傳要做到形式多元結(jié)合、層次漸進銜接

目前，警方反詐宣傳的形式極為多樣。公安機關會通過標語、傳單、短信、視頻等形式向公眾進行反詐宣傳，公安民警會進入到企業(yè)、社區(qū)等進行反詐知識的宣講，也會對可能遭遇詐騙的系統(tǒng)預警人員進行一對一的反詐宣傳和勸阻。為提升公眾合作意愿，在反詐宣傳的初期，公安機關可以通過橫幅、傳單、短信、視頻等形式進行大范圍的宣傳，使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風險有一定認知。在公眾風險認知水平提升以后，警方再通過進企業(yè)、進社區(qū)宣講的方式，開展更加細致地反詐宣傳，或?qū)﹄娫p犯罪高風險受害人員進行一對一的宣傳和勸阻。這種反詐宣傳形式之間的相互配合，層次之間的漸進銜接，可以在公眾風險認識水平不斷提升、合作意愿不斷增強的基礎上，逐步實現(xiàn)反詐宣傳的由淺入深，從而不斷提升反詐宣傳在防范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中的實際效果。

2.反詐宣傳需要多主體、全社會共同發(fā)力

公安機關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主力軍，在反詐宣傳中應發(fā)揮主導作用。但是，提升公眾風險認知水平，僅靠公安機關自身開展的反詐宣傳，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有其他政府部門、社區(qū)、企業(yè)等的協(xié)同配合。公安機關處在同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作斗爭的第一線，在反詐宣傳中，公安機關可以根據(jù)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在不同階段出現(xiàn)的新特點、新趨勢，指導其他部門、社區(qū)、企業(yè)等主體的反詐宣傳工作，聯(lián)合全社會方方面面的力量，形成反詐宣傳的巨大合力，大幅度提升公眾對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的風險認知水平。

3.著力提升公眾對警方反詐宣傳工作的滿意度

公眾在反詐宣傳中與警察的合作意愿，受到公眾對于以往警方反詐宣傳的評價和感受的影響。如果公眾對于以往警察反詐宣傳的滿意度不高，就會降低其后續(xù)與警察合作的意愿。為提升公眾對警方反詐宣傳工作的滿意度，首先應當精心策劃反詐宣傳的形式，提高反詐宣傳的內(nèi)容質(zhì)量。反詐宣傳的形式和內(nèi)容，不僅影響公眾對警方反詐宣傳工作的體驗，而且還會影響公眾對于警察工作態(tài)度的評價，進而影響公眾的滿意度。其次，應當對警察開展反詐宣傳工作進行的必要培訓，使人民警察不僅擁有豐富的反詐知識儲備，而且懂得開展反詐宣傳工作的技巧，如此，群眾在與警察的互動當中就會有更高的價值體驗和情感體驗。最后，警察在開展反詐宣傳工作時，一定要站在維護人民群眾利益的角度，用心對待每一次的反詐宣傳，決不能讓反詐宣傳工作流于形式。群眾在感受到警察是為了人民的利益著想后，自然更愿意與警察合作。

4.警民信任是警民合作最堅實的基礎

警民信任是警民關系的核心，是警民合作的基礎。警民信任的建立是一種長久的積累，是公眾長期以來對于警察群體總體認知的結(jié)果。在反詐宣傳中，公眾對于警察的信任是警民合作意愿的必要條件。警民信任受多重因素的影響，只有不斷加強人民警察隊伍建設，保證公安隊伍始終堅持人民公安為人民的初心，讓人民群眾在人民警察每一次服務、執(zhí)法中感受到公平與正義、溫暖與關懷，才能不斷增強群眾對人民警察的信任。

(三)研究局限

由于研究條件限制，本研究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第一，問卷主要采用了網(wǎng)絡便利發(fā)放的方式，樣本代表性存在一定不足，未來可以在樣本采集方面做進一步優(yōu)化。第二，研究中個別變量包含多個不同維度，但本研究并未對相關變量所含維度間的關系進行深層次探究，后續(xù)研究可對此進行深入。第三，本研究基于公眾視角探究反詐宣傳背景下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因素，未來研究可以考慮納入警察樣本，嘗試從警民雙層結(jié)構(gòu)的視角深入探究警民合作意愿的影響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