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琦

（中國海洋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一、歌劇《卡門》的悲劇闡釋

（一）悲劇釋義

維基百科官方指出：“悲劇是最古老也是最常見的一種戲劇題材。悲劇包括死、痛苦等內容，是主要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傳達哀傷和哀痛的戲曲或文學類型。悲劇的經典題材是男女相戀卻不能結合，英雄的悲壯人生，家庭破碎，社會問題和國家覆滅等?！?/p>

（二）《卡門》中的音樂悲劇

“悲劇本來只是‘合唱’，而不是戲劇。直到后來，人們才試圖把這位神靈作為真人顯現(xiàn)出來，使這一幻象極其燦爛的光環(huán)讓大家看見。于是，便開始有狹義的‘戲劇’。”[1]“音樂具有產生神話即最意味深長的例證的能力，尤其是產生悲劇神話的能力?！盵2]“悲劇吸收了音樂最高的恣肆汪洋精神，沒有音樂的幫助，語言和形象絕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意義。尤其是通過音樂，悲劇觀眾會一下子真切地預感到一種通過毀滅和否定達到的最高快樂，以至于他覺得自己聽到萬物的至深奧秘分明在向他娓娓傾訴。”[3]在歌劇《卡門》中，音樂的加持功不可沒。尤其是在結尾中，音樂的襯托讓卡門慘死在唐何塞冷酷冰刀下的悲劇結局更加驚心動魄、深入人心?！氨瘎“褌€體的毀滅表演給我們看，以此引導我們離開現(xiàn)象而回歸世界本質，獲得一種與世界意志合為一體的神秘陶醉。”[4]

二、從《卡門》人物塑造上詮釋悲劇結局

《卡門》中男女主人公的背景遭遇、性格都預示著悲劇結局的發(fā)生。性格決定命運，卡門和唐何塞鮮明的性格好似一條隱形的牽引線，牽引著整個故事情節(jié)中的人物一步一步墜入深淵。

（一）放浪形骸、崇尚自由的卡門

卡門的社會屬性與地位是塑造她桀驁不馴、逍遙自在性格的根本原因?？ㄩT作為天生的流浪民族——吉卜賽民族的典型代表，遠離法國貴族社會，有著很強的吉卜賽民族特點。吉卜賽民族的人們大多沒有社會職業(yè)，往往以走私、占卜來維系生活。他們在思想上抗拒被管轄、被制約，所以，他們在行為上表現(xiàn)出對社會的反叛與對自由的追求。因此，卡門的悲劇命運與吉卜賽民族的背景不可分割。

在第一幕中，卡門唱著深情的詠嘆調《愛情像一只自由的鳥兒》出場，野性潑辣與桀驁不馴的形象展露無遺?！皭矍槭俏覀兗焚惾说暮⒆樱瑹o拘無束，無規(guī)無矩?！薄氨M管你沒愛上我，我卻偏偏要愛你，一旦我愛上你，你可要當心！”“鳥兒飛來了，當你以為捉住它時，振翅一飛又無影?！彪S后，卡門自信又反叛的詠嘆調《吉卜賽之歌》和《塞維利亞老城墻邊》都映射出她的悲劇宿命。

（二）循規(guī)蹈矩、偏執(zhí)倔強的唐何塞

唐何塞，一個社會底層的士兵。他性格優(yōu)柔寡斷，卻有著極強的占有欲。在歌劇第二幕中，他深情地向卡門示愛，卻不愿跟隨卡門去過走私犯罪的生活，最終，他在躊躇不定中選擇回歸軍營，這體現(xiàn)了唐何塞內心深處傳統(tǒng)保守的觀念根深蒂固。矛盾的是，他又不滿足于現(xiàn)狀，當卡門愛上斗牛士時，他用盡渾身解數(shù)想讓卡門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他發(fā)瘋似的想要在思想和行為上控制卡門，阻止她愛上別人、忠于自己。他偏執(zhí)地立志于在愛情中占主導地位，要求卡門服從他的男性霸權?？ㄩT則偏偏與他水火不容，追求女性自由和獨立，下定決心與他分道揚鑣。

這場戲劇沖突表面上看是男女主人公的私人愛恨情仇，實則在表面之下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男性與女性之間的性別斗爭?？ㄩT和唐何塞站在各自的性別天平上，加著對自己有利的砝碼。最終，唐何塞眼看著無法控制即將偏向卡門的天平，舉起了結束卡門生命的屠刀。這是卡門的悲劇，更是唐何塞的悲劇。

三、《卡門》音樂中的悲劇性

譜例1:

譜例2：

譜例3：

“戲劇的基本呈現(xiàn)方式是動作，而在音樂戲劇中，富于想象的表現(xiàn)媒介是音樂。”[5]比才通過運用精妙絕倫的音樂，將卡門和唐和塞之間的情感糾葛與悲劇結局刻畫得入木三分，使全劇的音樂與戲劇相得益彰。

（一）第一幕——音樂預兆悲劇

“悲劇神話所喚起的快感，與音樂中不諧和音所喚起的快感有同一個根源?！盵6]在歌劇《卡門》序曲開場，比才采用回旋曲式（ABACA）的音樂結構，用斗牛士之歌作為主題，烘托出現(xiàn)場興致高昂的活躍氣氛。出乎意料的是，比才在序曲的尾聲第123 小節(jié)加入了一個升C 到降B 的增二度音程（見譜例1），由這個不協(xié)和音程展開主題，最終結尾在帶有增二度音程的基礎上變成了一個fff 的減七和弦，如同命運之神般暗示了悲劇結局的誕生。（見譜例2）

隨后，第一幕開場，其中，《塞維利亞老城墻旁邊》是第一幕中卡門的主要唱段之一，其結構為A-B-A’的單三部曲式，旋律輕快活潑。全曲和聲大小調交替切換，似乎隱喻卡門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中的輕蔑態(tài)度。而伴奏織體一直伴隨著音程大跳，通過三拍子的節(jié)奏呈現(xiàn)出賽吉迪亞舞曲的獨有風格，且卡門的舞姿隨著三拍子節(jié)奏在唐何塞面前富有挑逗性地搖曳，最后，還將綁在自己身上的麻繩反套在唐何塞身上，使唐何塞甘之如飴地掉進卡門的溫柔陷阱。歌詞“唉，獨自一人多么寂寞，要成雙成對才快樂，我想要找個知心人兒，找一個情人陪伴我！”更將卡門的熱情奔放與放浪形骸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見譜例3）正是第一幕的這首詠嘆調，使唐何塞無法自拔地墜入愛河，也為最后的悲劇結局作了鋪墊，所謂由愛生恨，愛得越深，恨得也就越烈。

（二）第二幕——悲劇色彩初露鋒芒

卡門和唐何塞之間的首次沖突發(fā)生在歌劇第二幕?？ㄩT認為，如果唐何塞愛她，就應該為她擺脫他以前的軍隊生活，追隨她一起放飛自我、走私犯罪。最終，卡門依舊沒能阻擋歸營的號聲對唐何塞的召喚。

“在大多數(shù)歌劇樣式中，音樂的抒情擴展和戲劇力量主要體現(xiàn)在以詠嘆調和重唱（以及部分合唱）為代表的獨立‘分曲’中?！盵7]在歌劇人物之間，情感發(fā)生交融或是沖突的時候，往往離不開詠嘆調和重唱，它們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地推動著劇情的發(fā)展。在第二幕卡門與唐何塞的二重唱及唐何塞《花之歌》的詠嘆調中，悲劇的色彩初露鋒芒。

唐何塞的詠嘆調《花之歌》總共有56 個小節(jié)，樂句基本沒有重復與變奏，而是從前奏開始層層推進。在前8 小節(jié)的前奏里，開始就再現(xiàn)了序曲中的“命運”主題旋律，首先由木管巴松引入，之后加入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撥奏，層層遞進且引人入勝，烘托出緊張陰森的氣氛，暗示唐何塞和卡門的沖突與矛盾進一步加強，更加速了悲劇結局的進程。

（三）第三幕——悲劇色彩愈演愈烈

《卡門》第三幕中的三重唱——《洗牌！切牌！》具有非常強烈的悲劇暗示作用，為卡門和唐何塞最后的決裂作了非常必要的前情鋪墊，在一定意義上也為觀眾作了一種心理鋪墊。在這首三重唱中，當卡門翻開為自己占卜的命運紙牌時，聲部織體具有詭秘陰暗的色彩，同時，她唱出痛心無力的內心獨白：“若是你注定該死，一旦命運寫下這可怕的字，即使你重新洗牌二十次，那冷酷的牌兒仍將重復——死亡！”此時，樂隊用一種猶如心臟跳動的節(jié)拍為其伴奏，好似隱喻生命的倒數(shù)。這使得這部歌劇的悲劇性色彩在這此起彼伏三重唱的引領下愈發(fā)強烈。

（四）第四幕——悲劇結局天命注定

第四幕是歌劇《卡門》的最后一幕，劇情在激昂音樂的烘托下達到了高潮——卡門慘死在唐何塞的冷酷冰刀下。第四幕剛開始伴隨著《斗牛士之歌》，英姿颯爽的斗牛士出場與卡門深情告白，隨后，隨著唐何塞的出現(xiàn)，激昂澎湃的音樂曲調瞬間陰森哀傷起來。唐何塞先是苦苦哀求卡門，求她復合，此時，樂隊哀傷凄涼的背景音樂與劇情相互映襯。后來，唐何塞哀求無果、惱羞成怒，隨著卡門把唐何塞送給她的戒指扔向地面，交響樂的兩聲頓挫伴奏讓人有直擊死亡的恐怖感受，最終，唐何塞的忍耐達到了極點，抽刀殺死了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卡門?？ㄩT和唐何塞演繹的生死決斗的二重唱——《是你嗎？是我！》中，“命運”主題交替出現(xiàn)，共同指向悲劇結局。

四、總結

英國當代自由主義思想家柏林說：“人的目的是多樣的，而且，從原則上說，他們并不是完全相容的，那么，無論在個人生活還是在社會生活中，沖突與悲劇的可能性便不能被完全消融?！盵8]這就意味著，只要人類還存在于社會生活中，就必定會由于人與人的性格與處理方式的差異而產生分歧與沖突，這必然導致悲劇的發(fā)生。

德國哲學家、文化評論家尼采則客觀地認為：“酒神悲劇最直接的效果在于，城邦、社會以及一般來說人與人之間的裂痕向一種極強烈的統(tǒng)一感讓步了，這種統(tǒng)一感引導人復歸大自然的懷抱?！盵9]“悲劇不但沒有因為痛苦和毀滅而否定生命，相反，為了肯定生命而肯定痛苦和毀滅，神化人生，是‘肯定生命的最高藝術’?！盵10][11]歌劇《卡門》從社會背景、人物性格以及音樂表現(xiàn)方面都直接或間接地滲透著悲劇精神，從而為了肯定生命而肯定悲劇，是“肯定生命的最高藝術”。因此，我們要敢于直面悲劇，學會正視悲劇，享受悲劇作品帶給我們的情感體驗與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