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冰,劉 洋
(東華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20世紀80年代,美國出版家坦克爾夫婦在紐約創(chuàng)辦了一份名為《國際短篇小說》的刊物,他們想通過這些“動人心弦的故事”把讀者帶向“世界的四面八方”和“未曾見過的遙遠的國度”,以及領略故事中包含的“普遍的真實”[1]。二十年間,坦克爾夫婦從《中國文學》中選刊了30多篇短篇小說,這些作品經(jīng)轉載后傳播到了更多國家。
《香魂女》是其中影響較大的一篇,它是河南作家周大新的一部力作。該作品以20世紀中后期的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為背景,融合了作者本人的情感歷程和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給人們生活帶來的一系列變化,描寫了郜家三代人的生活,塑造了“二嫂”和“環(huán)環(huán)”兩個生動、感人的形象,被譽為“一部人性覺醒的頌歌”[1]。謝飛、宋法剛、譚靜波、鄭雪來等分別從藝術手法、社會意義等方面肯定了《香魂女》的價值,但是目前還未見對其英譯本的相關研究[2-6]。
《香魂女》英譯版由長期在中國工作的保羅·懷特(Paul White)翻譯完成。他的英譯作品語言流暢、傳神,總體質量頗高,但因為譯者在識解原作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一些偏差,造成了“二嫂”形象在譯文中出現(xiàn)一系列“偏離”。這對作品的人物刻畫、矛盾呈現(xiàn)、主題意義和藝術價值均帶來一定消極影響。因此,本研究擬從識解角度出發(fā),聚焦“二嫂”的多重形象,嘗試提出并回答以下兩個問題:一是“二嫂”形象在譯作中發(fā)生了哪些偏離?二是如何從識解角度認識這些偏離產生的原因?
認知語言學認為,現(xiàn)實世界和語言之間不是直接對應的關系,而是通過認知聯(lián)系起來的。識解是形成認知的重要途徑和方法,是認知語言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從認知語言學家對識解的論述中可以歸納出以下要點:第一,識解體現(xiàn)了認知者和認知對象之間的關系,體現(xiàn)了說話者(或聽者)與其所概念化的情景之間的關系[7]487-488。認知者通過一系列識解過程,將本質上尚未形成語義的旨趣——所謂的混沌意義——轉化為完全情境化的意義[8]108。第二,識解具有多樣性。人們有能力對同一情景進行不同的概念化,以不同方式進行識解[7]5。第三,識解具有主體性。不同的認知者因為個人經(jīng)驗、態(tài)度、情志、目的等的不同,自然會對同一情景產生不同的概念化,形成不同的表達式,顯示出創(chuàng)造性和主體性。第四,識解具有主觀性。識解是一個與內容相對的概念[9]447-463,概念內容是相對不變的、具有客觀性的,而識解是可變的、具有主觀性的。
最初,蘭蓋克將識解劃分為五個方面:詳細度、轄域、突顯、背景和視角[9]447-463。后來,他將其改為:詳細度、聚焦、突顯和視角[10]55?;谳犛蚝捅尘案拍钤趦群嫌休^大重合,而詳細度和聚焦都是達到突顯的方法。因此,本研究認為,識解主要包含轄域的采用、視角的選擇以及對不同焦點的突顯等三個方面。認知主體面對同一情景可以做出不同方式的識解,使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這就導致不同語言表達形式的背后隱匿著不同的識解方式。研究這些識解方式,可以揭示語言使用者的心智狀態(tài)、認知特點,以及語言表達形式選擇的深層原因。
轄域既是認知的框架,也是與某一概念相關的背景知識[11]8,又或是“表達式實際激活并調用的認知域”[12]110。轄域又可細分為直接轄域和最大轄域,對于一個表達式來說,其直接轄域就是它的上下文語境或語篇語境,其最大轄域則是其背后相關的社會、歷史、文化、科技等相關知識。
視角是指“人們識解一個情景時所選擇的角度和位置,涉及觀察者與情景的相對關系”[13]。同一情景,從不同的視角出發(fā)進行觀察和描述,就會產生不同的識解,進而形成不同的表達形式[12]130-151。具體的看視方式還涉及看視場景、看視參照點以及掃描的順序和方式。
突顯是指語言結構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不對稱性,這種現(xiàn)象在語言中普遍存在,反映了認知主體往往突出認知對象某一方面的認知特點。認知突顯主要涉及聚焦、前景與背景、基底與側顯和射體與界標聯(lián)結[10]66-73。改變詳略度和認知參照點,改變基底與側顯和射體與界標的關系,會改變突顯的方式和內容[14]。識解者對同一情景的不同突顯映射出不同的識解方式,表現(xiàn)在語言上就會形成不同表達式。
識解與翻譯關系密切[15]。從識解角度看,翻譯是譯者識解原作的表達式及其對具體情境的識解——可以說是對“識解”的識解,然后在譯入語中以合適的方式重新表征出這種“識解”。在此過程中,由于識解的主體性及主觀性,以及受到語言習慣、文化因素的影響,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和作者的認知會出現(xiàn)一定的差異,這就會導致譯文與原作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偏離”。
文學作品翻譯中對主要人物描寫識解的差異,會導致人物形象偏離原作,進而會影響到作品的主題意義和藝術價值[16]?!断慊昱返挠⒆g本中,“二嫂”作為母親、情人和老板的形象經(jīng)譯者識解后產生了一系列偏離,這對“二嫂”形象以及該作品的藝術價值都產生了一定消極影響。
經(jīng)譯者識解后,“二嫂”形象的“偏離”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最大轄域的偏離和直接轄域的偏離。前者表現(xiàn)為處理文化負載詞時的簡略化、忽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婦道文化等,后者表現(xiàn)為對上下文語境、人物性格、小說主題等的偏離。第二,視角的偏離。其主要表現(xiàn)為句子主語的改變和句內語意關系的改變。第三,突顯的偏離。其主要表現(xiàn)在焦點的變化、強調側面的改變、詞義強弱的變化、語篇與句式構造方式的改變以及詳細程度的變化。
小說將“二嫂”描寫成一位充滿母性,極為關愛子女的母親。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中國傳統(tǒng)母親的形象:對子女百般呵護,為子女傾盡一切。但是“二嫂”的這一形象特點,因為中西文化的差異,經(jīng)譯者識解后“二嫂”的強烈母愛被弱化了。
例1 “二嫂”聞聲一驚,女兒是她心尖尖上肉,她慌慌朝炒棚門口跑:“怎么了,芝兒?”
譯文:Startled, Ersao hurried to the doorway. "What′s the matter?" she inquired.
例2 懷墩子時,心中整日不安不寧,多少次腆著肚子在黑夜中去村西的娘娘廟燒香磕頭,懇求娘娘保佑,沒想到生下的孩子還是有癲癇。
譯文:So when she knew that Dundun was on the way she didn′t have a moment free of anxiety, and often in the dead of night she would waddle over to a temple dedicated to a goddess to the west of the village to burn incense and kowtow. But all her prayers for the goddess′s help were in vain and Dundun was born with epilepsy.
例3 二嫂的臉陰沉了下來。這是她的疼處,她最怕別人捅!
譯文:Ersao′s face darkened. This was a sore spot with her, as she didn′t like it rubbed in.
在上述譯例中,“二嫂”強烈母愛均有所弱化,主要受如下識解因素影響。
一是轄域的改變會影響到“二嫂”強烈母愛的展現(xiàn)。例2中“二嫂”懷孕時多次“去村西的娘娘廟燒香磕頭,懇求娘娘保佑”,譯者將其中的“娘娘”分別譯為“a goddess”和“the goddess”。這種翻譯改變了“娘娘”的文化轄域:將“娘娘”從一位能使婦女生子,護佑兒童無恙的道教女神泛化成一位普通的神靈。這使“二嫂”內心的忐忑、對腹中胎兒的極度關愛和對神靈的殷切祈求變得缺乏針對性,弱化了“二嫂”到“娘娘廟燒香磕頭,懇求娘娘保佑”所折射出的強烈母愛。
二是視角的改變也會影響到“二嫂”的母親形象。句子主語往往呈現(xiàn)為觀察視角,主語的改變意味著視角的轉移。例2中,整個句子中所有小句的主語都是“二嫂”,“懷”“去”“燒香”“懇求”“沒想到”,這一系列動作的發(fā)出者都是“二嫂”,各個小句的視角具有統(tǒng)一性?!岸痹谠摼渲械玫搅俗畲蠡木劢梗g文將原文后半句的主語替換為“all her prayers”(她所有的祈禱)和“Dundun”(墩墩),視角發(fā)生轉移,譯文呈現(xiàn)焦點散化,“二嫂”的愛子之情被削弱。
三是譯文中突顯的變化也會引起“二嫂”母親形象發(fā)生“偏離”,具體表現(xiàn)在如下三個方面。
首先,詳細度改變帶來的偏離。例1中,原文有兩處被略而不譯:一處是“女兒是她心尖尖上肉”;另一處是“芝兒”。第一處是小說中隱含作者給出的旁白提示,向讀者補充說明了“二嫂”疼愛女兒的程度達到了極致;第二處則是通過“二嫂”對女兒名字的呼喚直接展現(xiàn)其對女兒的疼愛。原文對“二嫂”的愛女之情刻畫詳細,而譯文卻做省略,從詳細度上講,譯文過于簡略,淡化了“二嫂”展現(xiàn)出的強烈母愛。
其次,突顯對象改變引起的偏離。例2中“腆著肚子”突顯了“二嫂”懷孕時的身體特征,以“二嫂”挺著腹肚的特征,突出她的行動困難和愛子心切;但是譯文中,突顯的對象變成了“二嫂”的“waddle”(蹣跚步態(tài))。前者突顯的是原因,而后者突顯的是結果,二者相比,前者與“二嫂”的孕婦形象關聯(lián)更直接,更能突顯她的母愛。
最后,語義強度改變引起的偏離。例3這句話描寫了“二嫂”聽說環(huán)環(huán)一家嫌棄墩墩智力缺陷后的反應。該句中,側顯了“最怕”和“捅”,二詞的“力度”都非常強,突顯了“二嫂”對兒子強烈的愛。“二嫂”不允許任何人“議論”兒子,一個強勢保護者的形象躍然紙上。而譯文中對應的“didn′t like”(不喜歡)和“rubbed in”(提起讓人不愿提起的事)則力度大大減弱,無法突顯該部分內容,極大改變了“二嫂”愛子心切的形象。
由上述例子綜合來看,識解方式的差異導致了譯文中“二嫂”強烈母愛的弱化趨向。這種弱化并非無關緊要,因為小說的核心情節(jié)——“二嫂”為墩子娶妻——正是建立在“二嫂”對孩子極度寵愛的基礎上,沒有這種超常的母愛就不會有為一個智障青年娶妻的反常舉動。正因為“二嫂”這種超乎尋常的母愛具有“觸機”的作用,所以減弱這種情感會使后續(xù)情節(jié)的展開顯得不那么順理成章,影響小說的內在肌理。
“二嫂”十三歲時被郜二東強占,婚后的“二嫂”充當著郜家的牛馬,飽受郜二東虐待。因為無愛的婚姻,“二嫂”最終和任實忠相好,成為他的情人。壓抑的情感使得“二嫂”對任實忠的愛尤顯熾烈。但同時“二嫂”又受到傳統(tǒng)思想束縛,怕別人說自己不守婦道,不敢結束和郜二東的婚姻,也不敢和任實忠結合。她選擇將這種私情深深隱匿起來,怕別人發(fā)現(xiàn)。但是通過譯者的識解,“二嫂”的情人形象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2.2.1 激情炙愛平淡化
例4 ……但剛一進空寂無人的堂屋,二嫂就突然回過身來,喜極地朝老任懷里撲去……
譯文:…but only until they found themselves alone in the deserted house. Then Ersao suddenly turned and throw herself joyously into the truck driver′s arms.
例5 二嫂和實忠太歡樂了!短暫的傾訴之后便墜入了徹底的歡樂。由于沉入歡樂太深,他們的聽覺差不多喪失貽盡,根本沒聽到那由遠而近的拐杖搗地的聲音……
譯文:In the meantime, Ersao and Ren Shizhong were far too engrossed in each other to pay any attention to anything else——the approaching tap-tap of Gao Erdong′s crutch failed to alert them.
“二嫂”與實忠的炙熱戀情在譯文中顯得平淡化,有以下識解原因。
一是視角的改變使“二嫂”的炙熱戀情平淡化。例4中“二嫂”對任實忠的稱謂蘊含著看視的角度,原文中的“老任”的稱呼若從故事敘述者角度看,飽含著敘述者對任實忠的信賴和同情,若從“二嫂”的角度看,則不僅是信賴更有柔情蜜意,但是譯文“the truck driver”(貨車司機)所呈現(xiàn)的則是一個完全客觀化的、毫無價值評判和情感取向的識解視角,使“二嫂”飽含炙愛的形象變得冷淡、理智起來。例5中原文“根本沒聽到那由遠而近的拐杖搗地的聲音”展現(xiàn)的是“二嫂”太過于歡樂的結果,其視角是從“二嫂”出發(fā)的,但是譯文“the approaching tap——tap of Gao Erdong′s crutch failed to alert them”是以郜二東的拐杖為視角,顯得客觀、冷靜,無法傳達“二嫂”對任實忠的熾愛。視角偏離使“二嫂”熾熱而異化的愛無法得到完美展現(xiàn),作品的悲劇色彩也因此減損,藝術感染力降低。
二是譯文中突顯的改變也弱化了“二嫂”充滿熾愛的形象。在例4和例5兩例中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具有突顯功能的特殊句式的拆解。例4是描寫“二嫂”與任實忠私會的情形,“二嫂”久久被壓抑的情感在見到任實忠那一刻迸發(fā)出來,她對任實忠的愛熾烈又充滿激情。原文中選用了特殊的連接詞語“剛一……就……”,這組連詞側顯了“二嫂”反應的速度,從速度上突顯了她焦渴的情感需求。譯文卻將這組連接詞語拆分到兩句話中,失去了對“二嫂”反應速度的側顯,使“二嫂”的情感顯得不那么強烈。
其次,界標與射體關系的改變。例4原文中,任實忠充當?shù)氖鞘录慕鐦?,“二嫂”是射體,突顯的對象是“二嫂”,但譯文“they found themselves alone”(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他們兩人)則將二者并敘,改變了二者的“界標—射體關系”,無法聚焦于“二嫂”,消減了“二嫂”的炙熱情感。
再次,具有突顯功能的語篇接續(xù)方式的改變。例5中“二嫂”和任實忠幽會時的炙熱情感在原作里被突顯、強化。原文將“二嫂和實忠太歡樂了”置于段落的首句,既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又顯得十分突出,是對該句內容的著重突顯。相比之下,譯文以“In the meantime”替換了處于句首位置的“二嫂和實忠太歡樂了”,把以核心內容接續(xù)語篇的方式變成了普通的時間接續(xù)方式,失去了對核心內容的突顯。
最后,隱喻和重復等具有突顯功能的修辭手法的消解。例5中反復使用隱喻性語言如“墜入了徹底的歡樂”“沉入歡樂太深”,將“二嫂”的愛隱喻為深深的河流,這種非常規(guī)的語言突顯了“二嫂”愛得極深。另外,重復的修辭方式具有極強的突顯功能。原文中“太歡樂了”“徹底的歡樂”“歡樂太深”,這些都是對“二嫂”熾烈情感的反復渲染和突顯。相比之下,譯文“were engrossed in each other”(專注于對方)失去了原文的隱喻表達方式,無法突顯“二嫂”的熾熱情感;同時原文反復突顯的“歡樂”主題,在譯文中僅出現(xiàn)一次,基本上被淡化。
總之,上述例子中“二嫂”的炙熱情感出現(xiàn)平淡化趨向,這種改變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小說的主題和價值?!岸笔莻€悲劇性人物,她無法獲得愛情,只能以私會的方式尋得一些安慰,因此“二嫂”愛得熾烈。越是愛得熾烈越能呈現(xiàn)其悲劇色彩,越能和她后來施加到環(huán)環(huán)頭上的悲劇形成對比,使作品聚合起強烈的矛盾沖突,為小說高潮中人物良知的覺醒做鋪墊,最終產生巨大的藝術震撼力。顯然,弱化“二嫂”的熾愛會影響小說的整體藝術價值。
2.2.2 隱匿私情顯露化
例6 二嫂看見任實忠眼瞳中分明地漾出一股歡喜,兩腿顯出少有的敏捷,很快地向車前奔去,那樣子仿佛是要撲過去……
譯文:As soon as she saw him, Ersao′s eyes sparkled and she trotted toward him with a noticeably lightened step, as if she were about to give him a warm welcome.
“二嫂”不敢做一個挑戰(zhàn)世俗觀念的人,只能和實忠維持著一種地下情人的關系,在眾人面前她不能對任實忠表露情感,即便有也只能是隱蔽的、倏然而逝的。這構成了“二嫂”情感流露方式的直接轄域。例6原文中的“眼瞳中分明地漾出一股歡喜”以水的輕微波動形象隱喻“二嫂”情感上流露出的細微波瀾,這與其直接轄域相符。譯者識解后呈現(xiàn)出來的卻是“Ersao′s eyes sparkled”( “二嫂”眼中閃出火花)。“sparkle”以“火花”的形象隱喻強烈情感的迸發(fā),這與“二嫂”情感在小說中的直接轄域不符;另外,原文中她雖然渴望得到任實忠的安慰,但也不能直接朝車旁的他(任實忠)跑去,只能“向車前奔去”“車前”作為“二嫂”行動的目標受到突顯。譯文則轉變?yōu)?“she trotted toward him”(她朝他跑去)“二嫂”的動作對象直接變成了“實忠”,這與其直接轄域也不符。該例的譯文中,因為譯者沒有很好理解原作的轄域,導致“二嫂”的隱匿私情呈顯露化,與人物原有形象有一定偏離,這也會一定程度上減弱“二嫂”形象的悲劇色彩,淡化小說的主題意義。
20世紀80年代,我國實施改革開放,一部分勤勞、有頭腦的農民富裕起來,“二嫂”就是其中一位。她勤勞能干,經(jīng)營的小磨油坊生意日隆,成為富甲一方的老板。經(jīng)濟上富起來的農民是否在精神層面也同時富起來了?事實上,許多經(jīng)濟上富裕的農民缺乏精神上的提升,甚至常常會迷失自我?!岸币苍谝欢ǔ潭壬厦允Я俗约海核媒疱X拆散環(huán)環(huán)和金海,又以同樣的手法逼迫環(huán)環(huán)嫁給墩子;不僅如此,面對自己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工人,她也展現(xiàn)出老板的威嚴,金錢對“二嫂”的異化作用很明顯。但是“二嫂”作為老板的形象經(jīng)譯者識解也發(fā)生了偏離。
2.3.1 勤勞能干形象弱化
例7 作為老板的二嫂不管因算賬、籌劃熬夜多乏,也決不睡懶覺,總要親自到炒棚里巡看。
譯文:For this reason, Ersao, as the boss, had to be in the roasting shed, personally at this time every morning no matter how late she′d been up the night before balancing the books or drawing up plans.
在道家這里,“道德”是指由道到德的整個過程,從全體之道演化為天、地、人、萬物的本性——德性。而“德道”即是得道,描述的是有限存在者獲得道的歷程;自然存在者順應自身的自然本性而存在,對它們而言,由道賦予的德與自身所行的道是一致的;但在人這類存在者這里,道德與得道卻不是一致的,人天然地具有道德卻不一定能得道,因為人只能按照自己對道德的理解,而無法依照道德本身來尋求自己的得道之途,人具有違背自身自然本性的能力。概言之,道是萬物整體的自然本性,德是每一物的自然本性。
例8 盡管有散熱器嗡嗡轉動,但二嫂的襯衫很快便被汗水濕透,然而二嫂渾然不覺,她的心思全在芝麻上:要正到火候!
譯文:…despite a whirring ceiling fan, and in no time Ersao′s blouse was soaked with sweat. But she paid no intention to this, her mind being entirely on the sesame. The temperature of the stoves had to be just right.
“二嫂”勤勞能干形象在譯文中弱化的識解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視角的改變會影響“二嫂”勤勞能干的形象。例7中譯文和原文在識解同一對象的視角上有所不同。原文以“二嫂”為主語、以“決不睡懶覺”和“親自巡看”為謂語,是以“二嫂”為視角,強調“二嫂”的主動性,突出了“二嫂”的勤勞本性。而譯文則是以工作責任的需要為視角看問題,雖然還以“二嫂”為主語,但是她每天準時到磨坊(“had to be in the roasting shed”)是責任所需,因為“had to”包含著因外在要求而采取某一行動之意。這樣一來,“二嫂”的勤勞本性就打了折扣。例8原文中展現(xiàn)了“二嫂”敬業(yè)而且專業(yè)的形象。炒芝麻是制油的關鍵環(huán)節(jié),芝麻要炒得正合適,“要正到火候!”這是專業(yè)技術要求,也是“二嫂”心思全在芝麻上的原因。通過上下文語境可以判斷,“要正到火候!”的邏輯主語是“芝麻”,是以“芝麻”為視角;對比發(fā)現(xiàn)譯文是以“the temperature of the stoves”(爐溫)為視角,盡管“爐溫”也很重要,但卻不是“火候”所要傳達的意義。以“爐溫”為視角改變了“二嫂”專業(yè)技術人員的能干形象,使她顯得不太專業(yè)。
二是詳細度的不同也影響到了“二嫂”的勤勞形象。例7原文中說“二嫂”無論頭一天晚上工作到多晚,“也決不睡懶覺”,習慣于天一亮就早早起床,通過人物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來突顯人物形象。但是譯文中該部分被譯為“at this time every morning”,則顯得模糊,無法從細節(jié)上突顯人物的勤勞形象。
“二嫂”致富與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分不開,更與她個人的勤奮能干分不開。淡化“二嫂”的勤奮能干既與小說的最大轄域不符,也會阻礙小說對女性自我價值這一實現(xiàn)主題意義的傳達。
2.3.2 威嚴形象溫和化
例9 身著短袖衫的二嫂在那些鐵鍋前巡視,這口鍋前叮囑一句燒火的:火小點!那口鍋前催促一下掌鏟的:翻快點!
譯文:Ersao, clad in a short-sleeved blouse, inspected the pots, telling this man to damp the fire down a bit, that one to stir a bit faster.
例10 今日卻因為腦子里總想著環(huán)環(huán)家拒絕提親的事,兌了兩盆都不準,以至不得不重新加水加糊糊來調整比例,氣得她連連拍著自己的額頭,臉上現(xiàn)出惱怒之色,同干的工人知道,照慣例,二嫂快要找個借口發(fā)火了。正在幾個工人提心吊膽的當兒……
譯文:But today her mind was totally distracted by the business with Huanhuan and her family′s refusal of her offer, and she ended up fouling two tubs of sesame mash. So she had to add more water and then more mash to correct them. She was so angry with herself when she realized this that she slapped her forehead several times and flushed with rage. Her helpers became worried on seeing this …
“二嫂”威嚴形象溫和化主要受以下識解因素影響。
一是射體與界標的翻轉錯位會改變“二嫂”的威嚴形象。例9中描寫了“二嫂”巡視炒房的情景,原文以“二嫂”巡視炒房這件事為界標,以她的語言和行動為射體,突顯了她對工人叮囑和催促的語言和動作。同時,“二嫂”使用的兩個祈使小短句具有指令性和強迫性,原作顯示了“二嫂”作為老板的威嚴以及她與工人之間的上下級關系。譯文通過從句法將“二嫂”的叮囑和催促變成伴隨狀語,改變了原文中的射體與界標關系:她的指令性語言變?yōu)榻鐦?,“查看炒爐”(inspected the pots)變成了射體,突顯的是她的敬業(yè)精神,而不再是她作為老板的威嚴。
二是不當省略造成視角缺損,使“二嫂”的威嚴形象缺損。例10中“同干的工人知道,照慣例,二嫂快要找個借口發(fā)火了”生動展現(xiàn)了致富后的“二嫂”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工人之間關系的變化——作為老板的“二嫂”可以將自己的過錯遷怒于工人。這顯然是“二嫂”性格中的瑕疵,但譯文中該句卻被省略。省略該句會使譯文讀者失去了從該視角觀察“二嫂”的機會,造成視角缺損,無法全面理解人物形象及作品反映的社會問題。同時,該視角的缺損會使語篇連貫出現(xiàn)斷裂,使讀者無法理解“工人們?yōu)槭裁磿目吹竭@種情景?”
三是掃描方向的差異也會影響對“二嫂”威嚴形象的刻畫。例10中“工人”和譯文中“helpers”用詞的不同展現(xiàn)了譯者和原作者看視中掃描方向的差異?!肮と恕币辉~展現(xiàn)的是以“二嫂”為基準從上到下的掃描,顯示了“二嫂”作為老板的高高在上;“helpers”展現(xiàn)的則是以“二嫂”為基準平行的掃描,顯示了“二嫂”對工人的親近。
小說中的“二嫂”既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險惡的一面。小說正是通過“二嫂”由險惡到善良的轉變來歌頌“人性覺醒”。因此,改變“二嫂”作為老板的威嚴形象及她與工人之間的權力關系,會弱化人物性格的內在沖突,淡化小說人物間的沖突和故事情節(jié)的張力。
從上文分析可見,譯文因為在轄域、視角和突顯三個方面與原作偏離,導致“二嫂”的形象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偏離。具體來說,轄域的偏離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兩點:一是對作為直接轄域的小說上下文語境的偏離;二是對作為最大轄域的文化與社會語境的偏離。視角的偏離主要表現(xiàn)為隨意改變句子主語、使用體現(xiàn)不同掃描方向的詞語以及隨意省略而導致的視角缺損。突顯的偏離主要是因為“射體與界標”和“首要焦點與次要焦點”翻轉錯位、句子內部的焦點改變、譯文詞語語義強度變化以及特殊句式的拆解導致的焦點偏離與消散。
譯文的偏離反映出譯者識解的偏離,其根源一部分來自譯者的語言習慣和所處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另一部分則是因為沒有深入理解原作或譯文表達上存在問題。從識解角度分析譯文,可以利用認知科學,幫助研究者脫離隨感式的譯文評價,更詳細地了解譯者的識解特點及其與譯文表達之間的關聯(lián),也可以幫助譯者深入理解原作者的識解特點,提高譯文質量,展現(xiàn)原作的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