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福
1942年生于四川樂山五通橋,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美協(xié)水彩畫研究會會長,四川省美協(xié)水彩畫藝委會主任、名譽主任。1967年畢業(yè)于西安冶金建筑學院建筑系。作品《蜜鄉(xiāng)》《月是故鄉(xiāng)明》入選第六、第七屆全國美展,《劍門春雨》《冬日》《殘夢》入選第一、第二和第六屆全國水彩水粉畫展覽。眾多作品先后赴聯(lián)邦德國、英國、日本、新加坡、臺灣、香港等國家和地區(qū)展出。他設計的“上海崇明大廈”被選入《中國高層建筑100例》,此外另有若干設計作品獲獎。
一
一張白紙,幾管顏料。水來了,水使色在紙上洇開,幾筆一掃,夕陽下的天空到來。遠山、河流,說有就有了。已是一頭白發(fā)的畫家,穩(wěn)健的手,點點停停,草木理想在灘地生長。撒上幾粒鹽,樹叢就光影斑駁。刀片一刮,樹拔地而起,絲瓜瓤當筆,樹葉遒媚生姿。
這個畫家就是樂山市五通橋人,建筑專家楊永福。
第一次看他作畫,方知身邊的他原來是業(yè)內(nèi)鼎鼎有名的水彩畫家,一位堪稱大師級的人物,毫無保留地把他的創(chuàng)作心得、技法,以及畫作背后的詩和遠方,倒給了我們。
我們還在驚嘆紙上又一處風華誕生,剛才還聊作少年狂的八十歲的楊永福,坐在窗前,點燃了煙,一縷白色煙霧飄出了窗外,窗子外邊是岷江,那條陪伴他童年和青年的岷江,我想,紙上風華也是岷江的某一處吧?
落葉歸根,幾百年來,都是中國士大夫們逃不脫的宿命,生于斯,長于斯的楊永福亦然。
認識楊永福老師,是去年在樂山美術館的一次書畫展覽上,戴黑色帽子穿咖色棉衣的他,在一群熟悉的畫家面孔里顯得有些另類??赡苁且驗閺氖挛膶W創(chuàng)作的原因,看畫,總是忽略畫家嫻熟精湛的技法,想要去探尋畫面之外的東西。當我翻開楊永福的水彩畫集《一世塵夢幾爪痕》時,真真被驚羨到了,他用水彩畫實現(xiàn)了他想去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他的心靈想去之處;這個地方,也是他的故土——水繞樹伴的小西湖五通橋。想起一句歌詞,終有一天,你會回到你的故土。這個回,是身體的回,更是心靈的回。葉落歸根的楊永福身體和心靈都回來了。
小橋、流水、黃葛樹、民居、月光、江邊蘆葦……這些意象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他不同年代的畫里,亦真亦幻。它們既非完全的寫實,又非完全的夸張扭曲,而是揉合了中國畫深遠的山水意境和西方繪畫的現(xiàn)實表達,加上強烈的色彩,總覺得像是人生的另一處,人生所有的奮斗和活著都想要去的另一處。細品畫作,畫里有主人,有這個主人彼時的心境,于是生出想進一步了解畫家的愿望。
二
很隨意地,在樂山金海棠藝術館中,有了與楊永福先生比較深入的對話。
1942年的冬天,楊永福出生在五通橋一個普通的人家,家門前一片楨楠林,筆直的樹是他童年最早的伙伴。也許就是這些楨楠,給他的潛意識里種下了一種信念,做一棵出類拔萃的樹。
讀初中時,開始跟五通橋畫家吳成之學國畫。吳成之擅長花鳥,也許吳成之曾告誡嘉州畫派創(chuàng)始人李瓊玖的話,也同樣告誡了楊永福,“師古人不如師造化”。五通橋是天賜的造化神選之地。境內(nèi)茫溪河、磨池河、沐溪河、眠羊河等河流,滋潤肥美的土地和河邊茂密的樹林,一步一回頭地溶入岷江。瀲滟波光,浩蕩江色,不知撲進多少人的夢里。
秋天蘆葦似雪,鷗鳥舞蹈,天地以其造化作畫。心有靈性之人,浸潤其間,要么為詩,要么為畫。14歲的少年楊永福,就以國畫《秋江落雁》榮登四川頗有影響的《紅領巾》雜志封底。立志報考美術??频乃诟咧挟厴I(yè)時,藝術院校停招,他考上西安冶金建筑學院建筑學專業(yè),從小受到熏染的藝術審美和繪畫功底,讓他學起建筑學來毫不費力。可能是因為喜歡畫畫,他和學校兩位三十多歲的年輕教師成了朋友。他經(jīng)常跟他們一起出去寫生,畫水彩。有個曾經(jīng)留法的畫家也指導過他畫畫,還送給他一盒法國水彩顏料和水彩紙,并告訴他,對待名家的畫,以最大的力氣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不能自當囚徒。年輕的楊永福覺得他總在遇見好人。
1968年,楊永福到位于故鄉(xiāng)五通橋的511廠工作,與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成婚,新婚的心境看山水都是一種綻放。經(jīng)過歲月沉淀和開闊的眼界之后,故土還是原來的故土,但楊永福已不是原來的懵懂少年,他畫的國畫《采藥》和《秋收》,參加全省美展,引起樂山畫界轟動。
1974年,國務院組織一批專家為建設西藏而進藏考察,他隨團到了西藏。藏南林芝扎木的森林,藏北岡底斯山和念青唐古拉的雄渾,當雄草原的蒼茫,讓他一次次地驚嘆,一次次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在天空與大地之間,在太陽與星辰之間,他感受到一種呼喚,小橋流水的心里,擠進廣闊與盛大。在他后來的作品里,我們感受到了這種氣場。比如藏于中國美術館的《水電站之夜》,是來源于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但又不是刻板的現(xiàn)實再現(xiàn),夜晚工地的熱火朝天,通過燈光和浩大的水浪,我們仿佛能聽到聲音,力的聲音。
因為工作的關系,楊永福比大多數(shù)畫家有更多與不同的山水相遇的機會,幾十年來的工作之余,他都在寫生。也許是個碼頭,也許是某一段江景,也許是某一戶山里人家,也許就是某一棵樹。一年春天,他經(jīng)過一個山村,農(nóng)家門前的李子樹花開正盛,微雨中風吹花落,他佇立良久。為表現(xiàn)飛花的輕柔,他大膽嘗試了各種技法,《漫坡白雪是李花》正是“枝綴霜葩白,無言笑曉風?!?/p>
改革開放后的1982年,他因才華出眾被調(diào)到中國水利水電第十六工程局有限公司文學藝術協(xié)會,成為駐會畫家。1985年在中國電力文協(xié)美術展覽,他的《珠涌大江流》獲得一等獎,在《人民日報》上大幅刊登。1990年前后,他分別在美國舊金山和洛杉磯舉辦個人畫展兩次,在臺灣舉辦個人畫展三次,并出版《楊永福水彩畫選》,其中虛實相輔的布達拉宮和五通橋的小橋流水,深得個人收藏者青睞。如果說布達拉宮是因為有一些宗教背景得到追捧,那小橋流水人家的水彩畫,把寫實與意境深度融合,營造出了一種特殊的夢幻感覺。正是這樣像而不像的景觀,契合了每一位遠離故土之人的心緒。美國舊金山某文化公司看楊永福的畫很受市場歡迎,要簽下他所有的畫,前提是他不能再給別的畫廊供畫。盡管對方以1600美元一幅收購,但楊永福拒絕了,他要的是自由,這個自由是人生的,也是水彩畫創(chuàng)作過程的。翻看畫冊,許多人會有一種疑問,如果楊永福當初上了美院,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培訓,有了許多的觀念和技法,許多的應該和不應該,還會畫出今天這樣自由和奔放的畫嗎?
1989年,楊永福調(diào)回成都,擔任四川省房地產(chǎn)開發(fā)總公司的總工程師兼四川省城鄉(xiāng)建筑設計所所長,工作繁忙之際,他從未丟下畫筆。
2000年退休之后,有了更多的時間畫畫,他發(fā)現(xiàn),提起筆來,總想畫的還是故里。江邊的蘆葦叢,一只雁從身手矯健到垂垂老矣,月光突破云層又沒入云層,像人生啊,從春風得意馬蹄疾到鏡中雙鬢已先斑,回想往事,揮就一幅《自在天地任我游》,穿云越雨,為激蕩的一生作個總結。平靜之后是一個人的《今夕何夕》,月華終歸照見的是故土。畫故鄉(xiāng)吧,橋,樹,人,都老了,但它們在畫里可以再年輕?!肚飦砻O返纫幌盗泄枢l(xiāng)五通橋的畫作中,就像陳逸飛筆下的周莊雙橋一樣,他把夢里的五通橋推為了經(jīng)典故土。
三
純粹于遼遠寧靜的心境,執(zhí)著于對斑斕水彩的虔誠,品讀楊永福先生的水彩畫作品,能強烈地感受到那種清明自由,不染世俗的澄澈之境,那是放逸主觀情感于淡泊的神游物外,是積大道于內(nèi)心而情系丘壑的再造跡化。如果窺探其間的技法,可以發(fā)現(xiàn),楊永福的水彩立足于中國人的審美意趣,在中國畫技法的基礎上,融合西方繪畫的觀念和表現(xiàn)方法,在表現(xiàn)故鄉(xiāng)的榕樹、小橋、扁舟等具象事物時,他畫的很真實,但卻不是照片式的復制,而是以藝術的視角取其神,得其韻,把茫茫自然概括為水與彩的結合,交織成點、線、面的節(jié)奏,演繹出色彩與水自由暈染的韻律。在他的筆下,各種紛繁的意象、各種美的元素自由地調(diào)配、組合、沖擊,不拘一格,鋪天蓋地,洋洋灑灑,天地物象在反復的塑造中,渾厚飽滿,生機靈動;絢麗的色彩在矛盾沖突中,虛實交替,幻化多姿;跌宕的線條沖突激蕩,攜帶著強烈的視覺沖撞,生發(fā)出無窮的詩情畫意。我們的眼睛徜徉于畫中,既看到了水彩變幻的神奇,又看到了光色輝映的魅力,讓不同的觀者去展開不同的遐想,最后得到強烈的美的享受。
2021年,楊永福先生八十歲。他特地精心選擇了自己幾十年來的代表畫作,出版了一本厚厚的畫冊——《一世塵夢幾爪痕》,以紀念自己進入耄耋之年。在畫冊的序言中,他清晰地寫到:“我做了一場八十年的大夢,跋涉在滾滾紅塵中……”短短幾百字,他對自己的一生作了一次精彩回望??礂钣栏O壬鳟?,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邊畫邊和我們朗聲談笑,再細細翻閱他半個多世紀的精彩畫作,無不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生機。愿他的人生,像畫冊里那幅《桃花依舊笑春風》,滿目青山夕照明,八十耄耋再出發(fā),期待他的新作,再次讓我們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