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健,羅龍祥
(揚州大學 社會發(fā)展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9)
基于生存哲學的視域,德國教育家雅斯貝爾斯對本真教育作了明確的說明,并把教育還原為相互敞亮的人的對話、生成活動,以此展開對傳統(tǒng)教育的批判與超越。在雅斯貝爾斯這里,教育就是清晰的自我意識形成以及對本真存在的哲學式澄明,內(nèi)蘊著生存的強大動力,具有不可讓渡的實踐意義。換句話說,其所要厘定的教育,實質是理性存在的人之間精神契合的一種生活方式,即人類生命的自我實踐。而一切之于本真教育的認識都始于人的精神成長、本質生成的實踐活動,希求于整全人的實現(xiàn)??梢钥隙ǎ鳛榫癯砷L的一種事業(yè)形式,本真教育承認人的歷史的生成,并要回歸到生命實踐本身。
雅斯貝爾斯本真教育可視為一種精神契合的對話教育實踐,其踐行的過程就是人與人之間敞亮對話交往的過程。而要達到彼此間精神上的契合,就須得確證共同的理念信仰與價值追求。在此基礎上,以精神契合作為前提條件的本真教育的踐行,即可以理解為“教育共同體”的構建。
作為當代德國著名的哲學家,雅斯貝爾斯以生存哲學來闡明生命的自由與超越,探求人作為本真存在的可能及其意義?!叭送ㄟ^它(生存哲學)力求成為他自身”[1]。概言之,憑借以自由為基底的生存澄明,個體從本原上把握整個生存世界,力求實現(xiàn)生命可能之所是。因此,生存從知識論路向上的實體性認知中解放出來,變?yōu)榉菍ο笮缘目赡苌?。而生命則是不斷擺脫既定限制、面向自由與可能的生存,從而趨近“超越存在”——“我們稱之為無所不包者,或大全(Das Umgreifende)”[2],即真正的存在。作為人的內(nèi)發(fā)性生命狀態(tài),作為對人的未來可能性的設計與實現(xiàn),“生存”揭示著生命自身嚴肅的生成與超越。
也正是在生存哲學的視域中,以教育為說明對象,雅斯貝爾斯致力于闡發(fā)人的自由生成與靈魂喚醒問題,并形成了“教育即生成”的基本觀點。教育被看作是培育人、使人成其所是的技法。那么,雅斯貝爾斯所說的本真教育究竟指的是什么?其指出,“所謂教育,不過是人對人的主體間靈肉交流活動(尤其是老一代對年輕一代),包括知識內(nèi)容的傳授、生命內(nèi)涵的領悟、意志行為的規(guī)范,并通過文化傳遞功能,將文化遺產(chǎn)教給年輕一代,使他們自由地生成,并啟迪其自由天性?!盵3]3可以看出,本真教育從交互主體性關系(Intersubjectivity)出發(fā),要求各個主體在生命與精神的切近中,通過完整的生存體驗與歷史文化的陶冶承遞,自由地、創(chuàng)造性地生成。它更強調人的心靈解惑,因為教育首先應該是一個精神成長的過程,“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識和認識的堆積?!盵3]4本真教育的內(nèi)在品格即是把人的精神成長、靈魂喚醒置于中心地位,進而關注于人的靈性培育和潛力實現(xiàn)。其次,本真教育的目的是要讓人們在平等自由的對話學習中,培養(yǎng)獨立的自我意識,并清楚當下的教育本質,以充分調動人的天性。通過自我與他者、現(xiàn)實與歷史的聯(lián)結,參與進“人之所是”的實存行動。最后要認識到,人類作為一個整體所肩負的共同使命,即教育的本質在于“對終極價值和絕對真理的虔敬”[3]44,這是產(chǎn)生教育信仰的本體依據(jù)。本真教育即驅策著人們展開原初的愛智熱情,努力獻身于對真理的探索與傳播。
可以肯定,在本真教育的意義向度中,對話就是自我與他者相互模鑄的生命活動,富有濃厚的教育意蘊。其整體“著眼于心靈困惑的消解”[4],也就是“對心靈各種能力的培養(yǎng)”[5]31。精神契合的對話即成為人們認識自我、省察生活以及探索真理的實踐,而人與人之間精神上的相互契合即成為攸關本真教育能否深刻踐行的先決條件。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成就人與人之間精神上的高度契合,實現(xiàn)內(nèi)在聯(lián)系的生存交往?這取決于人們能否在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上達成一致,進而真正接納彼此。在這里,精神契合包含了兩個向度的規(guī)定性:首先,基于自我認識、發(fā)展的需要,人們對存在本身進行嚴肅的生存體認與精神沉思,圍繞整全與超越的理念轉動,喚醒實現(xiàn)自我潛在本質的信仰;其次,人們彼此間富于愛心的理解交流、互信互助,有賴于共同的價值追求的維系,精神契合不能沒有共同的價值追求作為依托。而要想堅定地開展為人們所理解、認同與接受的對話教育實踐,涵養(yǎng)人們的生命存在與精神世界,使得一切共同的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清晰呈現(xiàn),就必須承認以精神契合作為基底的共同體,必須要把教育建立在共同體之上,從而打破存在者間的藩籬,致力于整個人的培養(yǎng)?;诖?,對共同體概念內(nèi)涵的闡釋,奠定了重新審視對話教育實踐的基礎,為本真教育帶來了理論借鑒與思考框架。
在《共同體與社會》一書中,著名社會學家滕尼斯從社會學角度概括說明了人類群體生活的兩極類型——共同體和社會,人類的生活實踐就在這兩者之間。不過其進一步強調,“共同體是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社會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6]54,對前者的定調顯然更加積極。簡單說來,共同體是在固有的宗族血緣、歷史地緣以及風俗習慣等內(nèi)容作用下,個體實現(xiàn)自然集合的基本形式。深層意義上,共同體是多元主體基于共同的理念信仰、價值取向,相互肯定而有機結合的產(chǎn)物。它把人們共同的精神意志作為基礎和原則,并呈現(xiàn)為本質特征。其理論出發(fā)點便是“人的意志完善的統(tǒng)一體”[6]58。對共同體而言,成員在行為習慣、價值認知等多方面所凝聚成的共識,即共同體自身意志的具象表現(xiàn)?!叭魏喂餐w都需要在尋求共同好的各類人的意志和意見之上建立起共識”[7],將其作為聯(lián)合并維持人們持續(xù)聯(lián)合的力量。也正是在明了共同體的意志和捍衛(wèi)共同體的生活秩序中,人們盡可能開放自身、參與進他者的生活,以便維系對話交往的倫理規(guī)范,從而實現(xiàn)主體間的獨立自由與互信互賴。
值得注意的是,人們在持久的接近和經(jīng)常的接觸中,彼此間提攜肯定的因素占優(yōu)勢時,就已經(jīng)置身于共同體關系中了,而且“凡是在人以有機的方式由他們的意志相互結合和相互肯定的地方,總是有這種方式的或那種方式的共同體。”[6]65因此,人們以精神契合的對話交往方式,在有關教育的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的確認中,必然會存在作為教育共同體的本質意志,可稱其為“教育共同體”。其存在的事實表明,作為彼此間對話關系真實回應的本真教育,可以在共同體的意義上加以敘事。要知道,本真教育的宗旨就是要落實主體間的對話交往關系,呈現(xiàn)出彼此共在且精神契合的事實,使得對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的確認不從精神契合的對話交往中游離出去。對話交往即升格成為主體生存的客觀條件,并將生存主體規(guī)定為關系性存在。至此,對話交往中的生存主體必然存在于共同體關系中。共同體也能夠承載人們在精神性公共領域展開的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雖然,共同體是一個復雜多義且不斷流變的概念,可是從終極意義上看,無論給共同體加上何種類型、內(nèi)容的限定,其最基本、也最恒常的著眼點還是在人,對應著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與美好生活的實現(xiàn)。那么,整全人的生成就是共同體成其自身的本性使然,這與本真教育的主旨基本一致。共同體中的任何一個個體都可以基于精神契合的基礎,通過對話交往、歷史文化承遞等嚴肅的事實,在生成中不斷敞開自身,從而與“大全”——那個“居于分離的主客體之上的” “無所不包者”[8]——進行對話。借助共同體所展現(xiàn)的存在的整個廣度,個體領受到與大全之間的關聯(lián),明晰自我的實存以及對他者的責任,參與到整全人的生成對話交往中去。
所以,無論是從本真教育所遵循的精神契合的對話交往范式,還是從本真教育所希求的整全人的培養(yǎng)目標上來看,共同體理論在雅斯貝爾斯本真教育領域的適用性毋庸置疑。對雅斯貝爾斯來說,本真教育的踐行既涵蓋了教育共同體的構建,也由此包含了教育共同體之所以可能的前提,而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就是本真教育的實踐意義所在,它并非本真教育的結果,而是本真教育自身的踐行。故究其實質而言,作為對話教育實踐的本真教育踐行,就是致力于整全人的培養(yǎng)、真理探尋的教育共同體構建。
雅斯貝爾斯本真教育的實質就是指遵循著精神契合的對話教育范式的多元主體,在共同的理念信仰和價值追求的確證中,自愿組成的致力于整全人的生成聯(lián)合體——“教育共同體”。當然,在以精神契合的對話作為基本的理論方法和實踐原則下,基于對理念信仰與價值追求雙重向度的把握,教育共同體的構建或本真教育內(nèi)涵的闡述包括以下三個維度。因而,本真教育的踐行及其實踐意義也就可以呈現(xiàn)出三重內(nèi)涵。
它是在持續(xù)性的對話教育實踐過程中所形成的平等自由、教學相長的共同體,或者師生間的對話教育實踐以共同體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其反映了師生間精神契合的對話活動的展開,承載著人之生成、探索真理的本真目的。這也就是本真教育的踐行方式和目標導向。因為對話教育實踐本身使得本真教育的實質被包含到了教育共同體的內(nèi)涵中,所以圍繞著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就是本真教育的踐行。狹義上看,師生間以平等對話的方式來展開教育活動,由此產(chǎn)生個體層面的教育共同體。它沒有教條的內(nèi)容或固定的模式,唯有師生“共同探尋知識和生成智慧,共同思考生命意義和提升人生境界”[9]的實踐。這是教育共同體最簡單的形式,可稱之為“單數(shù)的教育共同體”(educational community used in the singular),即自我與他者間對話關系的特殊表達。因此,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必然涵蓋各個人的、為人所共有的對話教育實踐。它具有個人和全體兩種性質,能夠隨著對話的進行而自然發(fā)展、集聚力量,并融合教育的文化功能與靈魂鑄造功能,成為全體師生追尋真理的希望。廣義上說,個體間由身心敞放的對話交往關系所派生的,并致力于人的精神成長與價值實現(xiàn)的共同體,都可以稱之為教育共同體。因為對話本身即具有啟發(fā)性、實踐性以及共享性,在對話中完成生存反思與價值引導,這是最寬泛意義上的教育。更確切地說,教育性就是對話的本有價值,而一切共同體在此意義上都是教育共同體。構建教育共同體的是靈魂契合、精神成長的對話雙方,他們能夠通過對話來形成并互證共同的理念信仰、價值追求,繼而參與進共同體生活之中。于是,教育共同體就構建在主體間活躍的對話實踐中,并被打上精神契合的烙印,據(jù)此穩(wěn)固著自身的運轉和價值實現(xiàn)。
教育共同體特指一種制度化的法團組織,即作為人類事業(yè)形式的“大學”。它是“蘇格拉底式教育”(Socratic Education)(1)也被稱為“精神助產(chǎn)術”,在原初義上為最早的辯證法。它是將“自知無知”作為心靈完善的前提而接受下來,通過運用問答、反諷等間接傳達的策略,喚醒對話者的自省意識與懷疑精神,提升對話者的心靈思辨能力,從而免于教條束縛,幫助人們把自身潛在的知識、智慧激發(fā)出來。在公共領域的真正落實,是教學培養(yǎng)、學術研究以及精神交往的場所,其本質“是一個由學者與學生組成的、致力于尋求真理重任的共同體?!盵10]依照雅斯貝爾斯的說法,作為本真教育堅守與嘗試的主要陣地,大學踐行的就是精神契合的對話教育,因為“大學教育在本質上是蘇格拉底式的教育”[3]166。而宏觀上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即呈現(xiàn)為本真教育內(nèi)涵中展開的大學。設立大學的直接意義在于“大學把追求科學知識和精神生活的人聚集在一起”[3]169。其理想展開即為:學生們已然精神成熟而能夠把握自己的生活,并對之反省、負責、超越;學者們則以釋疑解惑、探索真理為己任,他們在展開各自學術研究的同時,又能夠引導激勵學生參與進共同的哲思活動中,諸如演講、實驗、研討會、兩人對話等形式。雅斯貝爾斯宣稱,喚醒師生間象征著生命意識的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才是大學教育的初衷和關鍵所在。應當把大學的理念根植于日常教育實踐中,從而轉化為師生間生機勃勃的精神生活,以此來擁抱智慧、叩問真理。精神生活決定著大學教育的內(nèi)涵,而理性存在者間精神生活的交往充實著大學。大學始終是一個獨立自由的整體,整全人的培養(yǎng)即成為其最主要的價值取向,并且大學盡可能地向外開放,承載著多元的教育理念和教育理想,展示出教育共同體所特有的包容性。于是,擁有著整全理念與教育信仰的人格化團體的大學,就可以解釋為單數(shù)的教育共同體所達到的最大統(tǒng)一?;诖耍髮W應責無旁貸地將教育共同體的理念貫徹到各項工作中,充分協(xié)同內(nèi)外資源,向師生、家庭以及社區(qū)等教育主體開放,從而發(fā)揮其在整全人的培養(yǎng)方面的優(yōu)勢,扎實推進教育共同體這一公共性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
教育共同體是在家庭、學校以及社區(qū)等多個教育主體協(xié)同共生下所構筑的生命聯(lián)合體,其本身建立在前兩種教育共同體的基礎之上,并兼具前兩種內(nèi)涵實現(xiàn)的可能,因而可將之稱為“復數(shù)的教育共同體”(educational community used in the plural)。當然,它囊括教育主體間所有可能的合作形式,諸如個體與個體、家庭與學校、學校與社區(qū)、國家與國家之間等。各個教育主體首先明確自我角色,維持著自身內(nèi)部的共同體關系;同時,基于共同的教育目標和愿景,鑄牢系統(tǒng)外部的共同體意識,營造真正互利互惠的公共教育生態(tài),使得復數(shù)的教育共同體得以構建。它能夠有效防止各類、各個階段教育間的相互割裂,從而形成教育合力,以便協(xié)調開展更加廣泛的教育實踐,滿足不同的教育需求。各層各類的教育所有機結合的整體,越來越構成教育共同體的本質。在同一教育共同體的關系上,各個教育主體也享有了最大化的自主自由。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必得依靠全體的力量,依存于每個人的教育實踐。它將個體帶入到意志統(tǒng)一的整全教育世界,又與個體的自由并行不悖,從而為人們所共有共享。所以說,教育共同體不是教育資源簡單集聚的結果,其作為一種規(guī)范性的協(xié)作秩序,是以整全性與整體精神的培養(yǎng)和凝聚為其自身實現(xiàn),從而促進教育主體間的協(xié)同發(fā)展。它帶給人們的是“全人教育”,是“包羅萬象的整體教育”[3]45,而不是支離破碎的經(jīng)驗知識以及喪失根本的教育世界。因此,教育共同體的意義必然指向所有人,其構建中必然包含著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教育追求。它以共創(chuàng)共享、共生共成的方式來滿足人們的教育需求,實現(xiàn)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而不斷構建著的教育共同體,與人的解放和全面發(fā)展的實踐,幾乎同旨。
對話即雅斯貝爾斯論說本真教育的切口。在邏輯與現(xiàn)實的可行性上,對話這一實踐路向簡明而易操作。作為一種教育理念和方法,它也更易喚醒人們原初的求知欲望和獨立的自我意識。不過,并非所有對話都能夠意指教育實踐或成為本真教育的踐行。真正算作本真教育的是主體間精神契合的哲學式對話,即旨在靈魂喚醒的“蘇格拉底式教育”。正如康德所聲稱的“對理性的教化必須以蘇格拉底的方式進行”[5]33,這是一個直覺真理的生命行為,伴隨著精神成長的認定?!耙驗榻逃龑υ捇顒铀蟮恼胬砭驮趯υ捇顒又校辉趯υ捇顒油?,師生始終圍繞著真理在進行自由運轉”[11]。雅斯貝爾斯也明確指出,“對話便是真理的敞亮和思想本身的實現(xiàn)”[3]12。在思想的事實交往中,對話就是真理在人們之間的相互暗示與間接傳達,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展開對真理的本然之思,導向人和事物的本源。精神間相互牽引、深深契合的對話雙方,就是向真理邁進的具體行動者。
作為人的生命展開的精神契合的對話,即本真教育的踐行,就是教育共同體的存在性本身,承荷著我們的生存。因此,教育共同體不是本然就存在的,而是在持續(xù)性的對話過程中得以不斷構建。對話成為教育共同體賴以存在的前提,據(jù)此也保證著教育共同體構建的科學性和必然性。構建中表明,存在著的僅是不同教育主體間連續(xù)不斷的對話交往,以及在此對話交往中的意義生成。這也就回答了為什么對話本身具有決定性意義,因為它規(guī)定了教育共同體的構建,并承載著教育共同體發(fā)展的充分可能。一種動態(tài)關系的呈現(xiàn)為教育實踐在教育共同體的構建中得以進行,不斷進行的教育實踐也在積極構建教育共同體,有效于主體間的生命對話。因此,對話是一種開放性的實踐,它以對教育共同體的探尋為其自身實現(xiàn)。就此,教育必得走向對話、回歸生命。對話的進行,意味著主體間精神上的相互契合、價值志趣上的協(xié)商認同,構筑了屬于主體間真正聯(lián)合的橋梁——教育共同體,由此也闡明了人的生存方式、本質創(chuàng)造以及價值確認等問題。教育共同體已然不限于簡單的理論架構,它就是我們現(xiàn)實生命的展開,表征著對話教育實踐的深度。必要的是生存主體向生活世界的回歸,在本己發(fā)生的歷史(eigene geschichte)中,保證精神契合的對話交往的時刻在場。“我們自身就是歷史,我們在歷史中承荷自身?!盵12]而那包圍著一切生命的“大全”,將得到不斷的澄明與真正的理解。
本真教育作為一種精神契合的對話教育實踐,是主體間交互主體性關系的真正實現(xiàn)。其核心是培育主體的自我認知與心靈聽任能力,使主體在敞亮的對話交往中,激發(fā)人之為人的精神生命,實現(xiàn)對個體存在的澄明、模鑄以及解放。在此,本真教育打破了傳統(tǒng)教育觀中主客二元的對象性思維窠臼,也擺脫了傳統(tǒng)知識論對人自身的懸置,重拾起個體生命的原初體驗與共在對話,是真正“依據(jù)人、服務人和為了人的偉大的人道主義事業(yè)”[13]??梢哉f,本真教育的深層自覺,就是對教育的交互主體性特質的洞悉與重構,對個體生命生存與成長的基礎性沉思。
雅斯貝爾斯是通過生存論路向上的主體重建,實現(xiàn)了對主體性哲學下“述謂性的‘獨白’原則”[14]的揚棄與超越,使得教育實踐中貫徹交互主體性的對話范式成為現(xiàn)實。人是生活世界中的生存主體,生存的澄明即作為個體生命的邏輯起點,“真正至上的就是人自身,人作為一種存在不能安于現(xiàn)狀,而要努力超越自身?!盵15]于是,在本真教育的踐行也即教育共同體的構建中,師生關系真正復歸到對話實質的“我—你”關系?!啊恪尸F(xiàn)在對話中,‘我’生存于與‘你’的關系里”[16],這是原初的基本關系?!叭魏沃袛噙@種我和你的對話關系,均使人類萎縮?!盵3]2可見,本真教育所希求的是“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7],即整全人的培養(yǎng)這一根本目標的實現(xiàn)。而“人類的將來取決于本真教育的能否成功”[3]50,因為本真教育決定著人類的今天,也符合全體人類對未來教育的期望。
鑒于此,教育共同體并非臨時性、松散型的教育組織的運思或推行,不是要以資源整合與利益共享為目的,而是要成就人的真正意志的統(tǒng)一,使教育世界自發(fā)自覺地成為真正屬于人的精神共同體,實現(xiàn)對整全人的培養(yǎng)。我們相信,教育共同體是精神文化、道德情感認同而非政治經(jīng)濟關系的產(chǎn)物,其大法是精神性質的,可以上升至信仰層面。它不是主體們的一種憑空假定,而是實存著的共同意志、信念理想以及現(xiàn)實奮斗,是一個擁有著共同的精神基礎以及關系著教育和人類全局命運的共同體,努力“把世界各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xiàn)實。”[18]這是本真教育的理想愿景,“是現(xiàn)代性發(fā)展的必由之路”[19],也是全體人類的需要與責任。要知道,當今“所有重大的問題都成為了世界性的問題,現(xiàn)在的狀況成為了人類整體的狀況?!盵20]面對教育的問題已不再有局外者。況且,“教育是促進人類發(fā)展的重要途徑,也是不同文明互相交流、相互了解、增進友誼的橋梁”[21],必須投入極大的熱情與信心。在此意義上,雅斯貝爾斯的本真教育既為新時代的教育探索指明了一種具體的致思取向和實踐路徑,也從教育的角度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提供了理論支持與參考。退一步來說,即使人們在教育實踐的空間、組織形式上有所分離,可精神信念、前途命運都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因而能夠攜手努力,共同應對危機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