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淑嫻

一、引言

傳統(tǒng)的隱喻研究僅停留在隱喻修辭和字面指稱意義，認知語言學則提出了不同觀點，認為隱喻是人類思維的基本特征，人類通過已知的事物來體驗或理解新事物，新、舊兩事物之間的認知域發(fā)生映射，即從已有的、具象的概念領域向未知的、抽象的概念領域開進。隱喻存在于人類認知過程之中，影響著我們對萬事萬物的理解。隱喻與文化密切相關，不同文化的概念隱喻系統(tǒng)存在著差異。漢英文化之間的異同，本質(zhì)上是根植于生活在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中的人們所使用的語言背后各個隱喻的異同。人們的生活離不開飲食，各個國家獨特的飲食文化也是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人們常常用隱喻的方式，將飲食范疇中的具體概念投射到各種抽象概念當中。本文擬在對漢英飲食詞匯隱喻的生成機制和類型、投射模式進行總結(jié)分類，旨在揭示其中的差異和共性。

二、漢英飲食詞匯隱喻機制及類型對比

漢英兩種語言中的飲食詞匯反映了人們的日常飲食文化，飲食隱喻的數(shù)量豐富。下文將探討飲食詞匯隱喻機制是如何產(chǎn)生的，并對漢英飲食詞匯隱喻的生成機制進行對比分析。

(一)漢英飲食詞匯的隱喻機制

飲食隱喻的本質(zhì)建立在本體和喻體的相似性上，主要通過映射、聯(lián)想和通感等方式來構(gòu)建其工作機制。

1.相似性

隱喻以本體和喻體之間存在的相似性作為意義轉(zhuǎn)移的基礎，分為客觀的物理相似性和主觀的心理相似性。人們在接觸到一個新鮮事物時，利用事物之間存在的相似性，讓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事物產(chǎn)生交際，以獲得新的認識經(jīng)驗。 “食”乃人生存之本，人類有豐富且直接的飲食認知經(jīng)驗，在接觸新事物的時候，首先會將腦海中的飲食認知同新事物之間建立某種相似聯(lián)系。比如，用“燙手的山芋”表示棘手的事情，英語中也有類似的表達，如“a hot potato”。再如，“golden eggs”并不是真的“金蛋”，而是指“豐厚的利潤”?！熬又坏缢薄皠萑缢稹薄癮s cool as a cucumber”等飲食詞匯都是建立在原始域和目標域相似性的基礎之上的。

2.映射

人們將在飲食過程中獲得的體驗映射到其他事物上，有助于我們更充分地認識新事物。例如，漢語中的“鐵飯碗”指代的是“好工作”，對中國人來說，米飯是飲食中最常見和重要的主食，將用來盛飯的器具用來表示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是很恰當?shù)?。英語中也有相似的認知過程，如“bread-winner(賺錢養(yǎng)家的人)”“bread and butter issue(生計問題)”。在漢英語言的飲食文化中，“米飯”和“面包”在日常飲食當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人們將自己對飲食的認識映射到與人有關的領域當中，形成了“主食是生計”的映射，從而建構(gòu)了飲食隱喻。

3.聯(lián)想

聯(lián)想作為隱喻認知的基本實現(xiàn)形式之一，是隱喻思維的基礎，我們對于隱喻的理解可以通過不同的聯(lián)想方式去實現(xiàn)。人類在飲食活動中獲取基本感知的體驗引發(fā)出的想象和聯(lián)想，用來理解未知事物。比如，中國人將身材劃分為“梨形身材”“蘋果身材”等，英語中也有相同的表達，如“Pear Body Shape”“Apple Body Shape”，用不同的身材特點對應不同形狀的水果，這是“水果是身材”的聯(lián)想形成的飲食隱喻。這是人們利用某事物的凸顯特征，通過想象來創(chuàng)造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

4.通感

通感就是各個感官的感覺互相溝通，人們在認知過程中，用屬于一種感官范疇的事物去表示屬于另一種感官范疇的事物，從而建立事物之間的隱喻，原始域和目標域所表示的概念分別歸屬不同的感官。“甜”這一味覺在漢英語言中都表示愉悅、幸福之意，這是因為人們在吃甜食的時候，大腦中分泌的多巴胺會令人感到開心。例如，“甜妹”“甜頭”等，英語中有“sweet nothings”對應漢語中的“甜言蜜語”，“sweet heart”的意思是“甜心”，用來稱呼伴侶或者孩子。類似的通感型隱喻還有很多，比如“心狠手辣”“辣妹子”“苦盡甘來”“油鹽不進”“拈酸吃醋”等。

(二)漢英飲食詞匯的隱喻機制的異同

1.視點取向相同

人類的思維認知方式具有普遍性，相似性是隱喻飲食的基礎，因此，漢英語言在表達隱喻概念時，存在相同的視點取向。視點取向指的是人們在展開聯(lián)想時將目光聚集在某個點，可以是已知事物的整體，也可以是某個有凸顯特征的部分。在飲食動詞中，視點主要集中在過程中，用來表述人的某種狀態(tài)。漢語中關于“吃”的隱喻就有很多，“吃啞巴虧”中“吃”有人的遭遇之意，“吃老本”中“吃”有依賴之意，“吃干抹凈”中“吃”是獲得之意。英語中“eat ones heart out”，用來表示人被悲傷、嫉妒等情緒占據(jù)而痛苦；“eat ones shirt”的意思是“承認說錯話，收回前言”。在飲食食物類詞匯中，取向視點在外形、功能、狀態(tài)上，用來描述人的品行、容貌、生計來源。例如，漢語中的“綠茶”“鵝蛋臉”“家常便飯”，英語中的“butter somebody up(奉承某人)”“out of bread(失業(yè))”。飲食味覺類詞匯的視點主要集中在感覺體驗上，注重描述人的內(nèi)在感受，如“甜甜的笑(sweet smile)”。

2.視點取向不同

漢英語言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地理環(huán)境、風俗習慣等都會使得隱喻思維中視點聚焦的不同。漢語中“蘋果”一般只用來指“女孩紅撲撲的臉”，頗有可愛的意味。而“蘋果”在英語中有很多有趣的表達，自《圣經(jīng)》開始，蘋果與西方文明就產(chǎn)生了交集，此后出現(xiàn)在大量的神話、詩歌之中。例如，“rotten apple(壞家伙)”“apple pie order(井然有序)”“apple polisher(溜須拍馬)”。漢語中用“掌上明珠”來表示珍愛之物，英語則用“apple of ones eye”，中國人認為明珠是十分寶貴的，西方則選擇瞳孔作為源域，體現(xiàn)了各民族不同的價值觀念。

3.聯(lián)想不同

漢英語飲食隱喻中出現(xiàn)的聯(lián)想差異，主要是因為人們在觀察事物時的角度不一樣，不同國家在使用飲食詞匯進行表達時，會選擇不同的概念隱喻對象。例如，“雨后春筍(spring up like mushroom)”“小菜一碟(a piece of cake)”。上述例子中，英漢飲食隱喻中本體不同，喻體相同。還有一種情況，即飲食詞匯的本體相同，表達不同的隱喻義。“檸檬”由于其獨特的酸性口味，近年來在漢語中發(fā)展出“羨慕、嫉妒”的意思，如“檸檬精”，但在英語中，“檸檬”是“次品”之意。

三、漢英飲食詞匯映射模式的對比

人們在認知過程中，通常會選擇用已有的事物來指稱新的事物，隱喻就是用一個已知概念域的意象圖示部分來表示另一個概念域，即從原始域映射到目標域。人類對于客觀世界的認識和體驗具有相似性，認知事物的途徑和方式也體現(xiàn)了共性特征，但是由于不同民族的生活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各有特色，人們在隱喻的使用上也有所不同[1]，這就使得漢英飲食詞匯隱喻的映射模式同異并存。

(一)原始域不同，目標域相同

漢語和英語用不同的原始域，來表示相同的目標域。在飲食詞匯中，漢英語言中都有用主食來表示日常生計、工作或其他事物的現(xiàn)象，如：“粗茶淡飯(bread and water)”“飯碗(bread and water)”“生米煮成了熟飯(the milk is spilt)”。喻體不同，語義對等的例子還有“不是我的菜(it’s not my cup of tea)”“drink as a fish(牛飲)”“覆水難收(cry over spilt milk)”。

(二)原始域相同，目標域不同

漢語和英語的原始域相同，目標域不同。例如，英語中“new wine in old bottles”指的是“把兩個格格不入的東西放在一起”，漢語的意思是“用舊形式表現(xiàn)新內(nèi)容”?！癿eat”在英語中有最重要、最主要的意思，如“meat and potatoes(討論中必要的部分)”。漢民族受儒家文化和佛家文化的影響，“肉”更多的表示貶義，如“魚肉百姓”“酒肉朋友”“酒池肉林”等。

(三)漢英飲食隱喻中的不對應或空缺

漢英語言中飲食隱喻存在著不對應或語義完全空缺的飲食隱喻現(xiàn)象，分為兩種情況。一是漢語中有，英語中缺少。例如，“白面小生”“桃李滿天下”“土包子”“大雜燴”“軟柿子”等。二是英語中有，漢語中缺失。例如，“nest egg(私房錢)”“in the soup(陷入困境)”“big cheese(大人物)”。由于不同民族的飲食習慣、文化傳統(tǒng)、歷史背景的不同，體現(xiàn)在飲食隱喻詞匯的創(chuàng)造中就有了各自的特色。

四、漢英飲食詞匯隱喻不同的緣由

人們通過隱喻來了解萬事萬物，這表示了我們對于事物的認識必然會受到隱喻的影響，從根本上說，飲食隱喻的產(chǎn)生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表現(xiàn)出差異性，不同民族的地理環(huán)境、民族風俗、思維方式、歷史背景的不同導致了飲食詞匯隱喻的不同。

(一)地理環(huán)境

地理環(huán)境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對文明的產(chǎn)生和傳承有重要影響。英語使用國英國四面臨海，是傳統(tǒng)的漁業(yè)大國，人們早期的生活與海洋有著密切關系，所以英語中關于“魚”的飲食隱喻詞匯數(shù)量很多。例如，“a cold fish(冷漠無情的人)”“fishwife(潑婦)”“l(fā)and ones fish(得償所愿)”等。英國畜牧業(yè)發(fā)達，牛奶在西方的飲品中占重要的地位，如“the milky way(銀河)”“the milk of human kindness(表達善意)”。農(nóng)耕文化影響下的中國人對于“牛”的喜愛之情是很明顯的，它象征著風調(diào)雨順、勤勞堅定。關于牛的飲食隱喻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汗牛充棟”“牛刀小試”“目無全?！钡?。漢語中“力大如?！毙稳萑肆鈽O大，英語的表達是“as strong as a horse”，用不同的喻體來表示相同的語義，表明地理環(huán)境對隱喻產(chǎn)生影響。

(二)思維方式

東西方在認知上的差異與其思維方式是密不可分的，飲食詞匯中的隱喻是隱喻式思維過程的外在體現(xiàn)。中國人習慣具象思維，善于借助具體事物來理解抽象難懂的事物。例如，漢語中“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西方重視抽象思維，英語中的對應表達是“penny wise and pound-foolish”。西方人喜歡直線形思維，表達方式直接坦率，東方人側(cè)重曲線思維，表達方式迂回委婉[2]。漢語中常用食物來描述人的容貌，不直言美丑。例如：用“目如水杏”“腮凝新荔”“眼顰秋水”“杏眼桃腮”等來形容美人，用“歪瓜裂棗”“綠豆眼”等指長相不盡人意；英語中只有“tomato”“peach”等少數(shù)詞來表示美女。

(三)歷史背景

東西方特有的故事傳說、文獻著作、歷史典故等影響著人們對飲食詞匯隱喻的表達和理解。英語中的飲食詞匯多來自希臘神話、伊索寓言或本土著作[3]，例如：“apple of discord(禍根)”源自希臘神話；“sour grapes(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出自《伊索寓言》；“eat the leak(忍氣吞聲)”的出處是莎士比亞的戲劇《亨利五世》。神話傳說、歷史典故、古代文獻豐富著漢語飲食詞匯的表達方式。例如：“巴蛇吞象”源自《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吃醋” 出自唐朝房玄齡之妻的典故；“姜太公釣魚”出自《武王伐紂平話》。這些飲食隱喻獨具東方韻味，英語中無此類表達。

五、結(jié)語

飲食詞匯隱喻是人類最普遍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和認知方式，為英漢飲食隱喻的相似性提供了體驗基礎，使得漢英語中存在部分相同的飲食隱喻類型和映射模式。與此同時，人類相似的生理結(jié)構(gòu)、心理感知又必將受到外部因素的制約[4]。

漢英飲食隱喻的差異性是由背后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風俗習慣、思維方式和歷史背景所共同決定的。漢英語言中的飲食隱喻在表現(xiàn)形式上不可避免地保留著各自的文化烙印，對飲食詞匯隱喻進行跨文化的比較分析，能夠幫助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隱喻思維，同時在語言教學和翻譯實踐等應用領域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