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作奎

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近日表示，北約可能于2023年7月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舉行的下次峰會上,將現(xiàn)有各國防衛(wèi)支出不低于本國GDP2%的目標予以提高。那么斯托滕貝格為北約設定的這個目標能夠實現(xiàn)嗎？

筆者今年曾兩度前往歐洲訪問交流，就一些熱點問題與十余個歐洲國家的智庫、學者、官員進行了深入探討。給筆者的感受是，當前對北約成員國而言增加防務預算也許是個“好時機”，但面臨可持續(xù)性問題。

提高防務費用是北約的大事，需要集體協(xié)商一致，在過去較長時間內都是難題。美國同一些北約成員國互相指責、討價還價。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這一矛盾集中爆發(fā)，美國要歐洲付出真金白銀。俄烏沖突爆發(fā)后，北約一夜之間擺脫“腦死亡”而“滿血復活”。通過俄烏沖突造成的地緣緊張，美國成功完成對北約成員國提高國防預算的動員。

北約此時提出提升成員國國防預算，無疑是趁熱打鐵，具備一定有利條件。德國在俄烏沖突爆發(fā)后作出承諾，將國防預算從占GDP1.53%增加到2%。鑒于德國的濟體量,這是北約國家在推動提高國防預算上的最大突破。據(jù)統(tǒng)計，至2021年國防預算達到GDP2%的歐洲國家有希臘、克羅地亞、英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波蘭、立陶宛、羅馬尼亞和法國。北約多個成員國宣布會持續(xù)增加預算，且超過2%的“基準線”，而多個“未達標”國家也宣布要"完成任務也有國家宣布增加國防預算，但未承諾要“達標”。

就具體區(qū)域而言，絕大多數(shù)中東歐國家因為烏克蘭危機，已經確定從明年開始將國防預算至少增加至GDP的2%,甚至更多。北歐國家也表現(xiàn)積極，芬蘭和瑞典宣布加入北約更是將這種軍事投入提升到新的高度。目前，依據(jù)北約官方統(tǒng)計，到2024年至少有19個北約成員國的軍費預算開支會超過2%GDP占比的目標。在北約30個成員國中，這已經接近三分之二，比例非常之高。而這也是斯托爾滕貝格有底氣說“2%是底線而不是天花板”的原因之一。

但北約要讓增加防務開支成為一個可持續(xù)的目標，仍需做很多工作。出于對抗俄羅斯需要，北約大部分國家投入努力，但一些國家設定的實現(xiàn)期限較長，某種程度上也是考慮未來根據(jù)俄烏沖突局勢隨時做出調整。如果預期俄羅斯在戰(zhàn)場出現(xiàn)明顯挫敗，歐洲的北約成員國預算也會做出下調。這是為什么美國堅持讓沖突持續(xù)下去而不是追求推動平息爭端的原因，也是在刺激北約成員國為國防預算增加做安排。只有軍事對抗持續(xù)進行，對提高預算的刺激才能持續(xù)發(fā)揮作用。

然而，北約調高軍事預算GDP占比的安排,從現(xiàn)實看仍面臨不小挑戰(zhàn)。

首先,俄烏沖突持續(xù)了這么長時間，歐洲深受其害，能源危機、通貨膨脹、經濟萎縮乃至衰退侵襲歐洲，在財政收入不增反降的情況下進一步提高國防預算，會增加很多北約成員國政府的執(zhí)政風險，增加它們的民生危機。屆時，如果外部壓力形成內亂，則北約增加軍事預算的計劃可能因一些國家新政府上臺而泡湯。

其次，德國承諾在2022年增加特別國防預算1000億歐元，大幅度增加國防預算，已令德國成為西方世界僅次于美國的軍費開支大國。德國的“世紀轉折”是否會引發(fā)“德國問題”或“德國威脅”已有所討論，也可能進一步觸及北約成立之初的一個基本命題——“擋住蘇聯(lián)人、留住美國人、穩(wěn)住德國人”。從目前情況看，很多事情都面臨變化。擋住俄羅斯人目前是共同目標；能否留住美國人已經成疑問，美國的目標在亞太，積極推動北約雙轉型即“印太化”和“全球化”，穩(wěn)住德國人，也可能逐漸成為一個問題。

最后，北約成員國紛紛增加預算后，這筆錢到底怎么花存在疑問。歐洲的北約成員國內部存在一定的分歧，是把錢用來“購買美國貨”，還是強化歐盟防御的自主化，盡管官方宣布美歐防務正融為一體，但在實踐層面的確面臨這一抉擇。如果北約將這筆錢用于北約轉型，將重點傾斜到印太地區(qū)，大部分歐洲國家未必樂見其成。

北約是冷戰(zhàn)的產物，自最大的敵人蘇聯(lián)消失后，北約就面臨合法性危機，因此不斷尋求轉型以“續(xù)命”。北約自1949年成立以來，出臺了8個戰(zhàn)略概念文件，大部分時間里將蘇聯(lián)以及解體后的俄羅斯作為針對對象。2022年的北約戰(zhàn)略文件則明確將俄羅斯列為跨大西洋安全的首要戰(zhàn)略威脅，同時稱中國對其安全、價值觀等利益構成了“系統(tǒng)性挑戰(zhàn)”，從而進一步推動北約從歐洲到亞太乃至全球的雙轉型。但這種轉型歐洲人未必會照單全收。因為歐洲距離亞太太遠了，多數(shù)歐洲國家不愿在地緣政治上追隨美國，更不愿意卷入亞太地區(qū)的地緣博弈，歐洲的地緣政治已經把它們搞得筋疲力盡。▲（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