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行村

（廣州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院 廣東 廣州 510040）

紅線女（1925—2013），原名鄺健廉，是著名粵劇表演藝術家，也是粵劇紅派藝術創(chuàng)始人。紅線女縱橫藝海七十多載，馳騁于粵劇、電影兩大藝術領域，在海內(nèi)外享有盛譽。紅線女所創(chuàng)立的獨樹一幟的紅腔和粵劇紅派表演藝術代表著當代粵劇旦角藝術的最高成就，被譽為嶺南文化瑰寶。

一、第一次高峰：演《一代天嬌》始創(chuàng)“女腔”

1951 年紅線女應邀參加寶豐劇團的演出。在寶豐劇團的活動和演出使紅線女的藝術創(chuàng)造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顯著標志是她以演唱《一代天嬌》主題曲而始創(chuàng)“女腔”。后來，“女腔”經(jīng)過不斷豐富發(fā)展，形成了風靡海內(nèi)外的“紅腔”。紅線女曾說道：“過去在太平劇團從來沒有主題曲唱，演出《一代天嬌》唱主題曲是一種新的嘗試，心里又緊張又高興。”紅線女在《一代天嬌》中演唱主題曲創(chuàng)立“女腔”，離不開粵劇前輩的鼓勵和點撥?；泟∏拜咟S超武說：“阿女，你的聲線這么好聽，應該唱出自己的特點來啊！唱得好聽還不夠，還要有自己的特點。特點的形成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多用心思，多下功夫吧！”黃超武的這番指教為紅線女指出了今后奮斗的方向，在紅線女心頭播下了創(chuàng)立“紅腔”的種子。后來紅線女曾經(jīng)深情地說：“‘紅腔’得益于斯人！”著名粵劇編劇家陳冠卿曾經(jīng)說道：“‘紅腔’確實是從《一代天嬌》的演出開始形成的。我對紅線女的戲路和曲路都比較熟悉，覺得她不應該只停留于唱快慢板、快中板一類的板腔，可以運用多種多樣的板式曲調(diào)，更充分更準確地抒發(fā)人物的思想感情。所以我在設計寫作《一代天嬌》的主題曲時，用新創(chuàng)作的小曲【雪底游魂】開頭，接下去轉(zhuǎn)【反線中板】【長句二簧】，這樣的唱腔安排，可以幫助紅線女用更加豐富、更加飽滿的歌音，去演繹人物復雜的情感。”

《一代天嬌》的戲劇情節(jié)，假托古代秦、晉兩國王子因爭奪皇位和美女天嬌而交惡的故事來編排，故事情節(jié)曲折，人物糾葛復雜，戲劇沖突十分緊張。評論家謝彬籌認為，紅線女從理解人物感情出發(fā)去處理這段主題曲腔調(diào)的旋律，如【雪底游魂】是一首有固定曲譜的小曲，她通過對音色、力度、語氣的掌握，更準確地表現(xiàn)了人物感情。對于經(jīng)常唱的【八字二簧】【十字二簧】等曲調(diào)也做了新的處理，使曲調(diào)與曲調(diào)之間的銜接更融為一體，并通過裝飾音和過渡音的增減變化使這些曲調(diào)旋律更加豐富。紅線女在《一代天嬌》中演唱的主題曲，不久便流行于港澳和東南亞，香港的報刊開始稱之為“女腔”，現(xiàn)今我們所喜愛的“紅腔”，便始創(chuàng)于此時的“女腔”。

二、第二次高峰：演《搜書院》為粵劇贏得南國紅豆美名

《搜書院》的演出被譽為“粵劇改革的里程碑”，紅線女在劇中成功地飾演了“拼將弱質(zhì)斗西風”、敢于反抗命運、追求幸福的婢女翠蓮，這是她藝術創(chuàng)作的又一次飛躍。《搜書院》塑造出一個清純命苦、奮勇抗爭的少女形象，是本劇的成就之一。翠蓮心靈手巧，因風箏而生禍端，又因禍得福與書生相識相愛，終因殘暴主人以死相逼，逼出了她“不信奴婢生來原命賤，任人呼喝任笞鞭”的人生觀，而后女扮男裝，逃出樊籠。

1956 年5 月初，紅線女隨廣東粵劇團在北京演出《搜書院》，首都各界反映熱烈，好評如潮，認為《搜書院》有很高的藝術成就，一致肯定粵劇改革所取得的成績。梅蘭芳在《動人的喜劇〈搜書院〉》一文中，贊揚該劇是“氣象一新的民族傳統(tǒng)藝術”，他對紅線女的表演也十分欣賞。梅蘭芳說：“紅線女扮演的翠蓮，表現(xiàn)出一個剛烈而靦腆可愛的少女形象，她在柴房一場的獨唱，表面上好像沒有一個身段，其實處處是身段，時時有‘脆頭’（指舞臺上表演節(jié)奏鮮明的地方）?！雹贇W陽予倩在《談廣東粵劇團演出的〈搜書院〉》一文中，稱贊《搜書院》“標志著粵劇改革的新氣象”，指出翠蓮在書房求情前于門外徘徊考慮時唱的四句【七字清中板】：“我一步一行一暗想，想著如何開口訴衷腸。何以腳步難抬心跳蕩，不過隔條門檻似隔城墻”，準確地唱出翠蓮那時遲疑、猶豫的復雜感情。他還特別指出：“翠蓮所唱【中板】就有新腔，聽起來很自然、很好聽，干干凈凈，沒有拖泥帶水的弊病。”②《柴房自嘆》是劇中最大的一個唱段，是一段含淚帶血的控訴。戲劇家張庚和曲六乙都對紅線女這個唱段十分贊賞，張庚認為“柴房”一場，唱得雖然比《昭君出塞》要短，但更富于感染力。曲六乙認為欣賞紅線女聲情并茂、楚楚動人的唱腔，絲毫沒有雜糅的感覺，而是一種新穎別致、自然流暢、和諧統(tǒng)一的審美體驗。田漢在廣州看《搜書院》后寫詩贈紅線女：“五羊城看搜書院，故事來自五指山。暗把風箏寄漂泊，不因鐵甲屈貞嫻。歌傾南國劉三妹，舞妙唐宮謝阿蠻。爭及摩登紅線女，佳章一出動人寰。”

《搜書院》與昆曲《十五貫》于同年演出，都獲得了熱烈反響和巨大成功，在全國范圍內(nèi)起到了戲曲改革的示范和推廣作用。1956 年5 月17 日，周恩來總理親臨中南海紫光閣《十五貫》座談會，即席做了十分精彩的講話：“……《十五貫》和《搜書院》在政協(xié)禮堂演出很受歡迎，劇場加座了，真是公道在人心。昆曲是江南蘭花，粵劇是南國紅豆，都應受到重視。……希望各個劇種都能發(fā)展，在世界的文藝花園里增添我們的花朵。”③

三、第三次藝術高峰：演《昭君公主》超越自我

1980 年夏，紅線女著手準備她文革復出后第一個新戲——根據(jù)曹禺話劇《王昭君》改編為粵劇的《昭君公主》。但在當時她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反對聲音，好心人勸她不要折騰甚至為她的決定捏一把汗。大家的擔憂不無道理，《昭君出塞》已經(jīng)演了近三十年，《出塞》一曲更是“紅腔”代表作之一，四方傳唱，家喻戶曉，現(xiàn)在卻演一個戲劇主題和人物都大不相同的王昭君，另唱一支新的《塞上曲》。所以，大家為她重登舞臺的第一個新戲就自己和自己“打擂臺”而擔心。紅線女經(jīng)過反復思考，認為古典劇目、傳統(tǒng)劇目的王昭君表現(xiàn)民族屈辱，有當時的歷史、社會原因，表達了當時人民的感情和意愿，因而有它的存在價值。而今天的社會和人民更需要根據(jù)歷史的真實表現(xiàn)追求民族團結的王昭君。紅線女曾經(jīng)說：“我十分喜歡《昭君公主》這個戲，戲里的王昭君已經(jīng)不是‘盡把哀音訴’的王昭君，而是不甘老死宮中，有著消除戰(zhàn)禍、衛(wèi)國安邦、盼望從家庭到國家都‘長相知，不相疑’的遠大抱負的王昭君。我在戲里傾注滿腔深情，反復揣摩設計了《昭君塞上曲》這場戲，充分表現(xiàn)王昭君作為兩國交好使者的清澈心愿和復雜情緒。這個戲因為新鮮和富有生命活力，深受觀眾的喜愛?！?/p>

《昭君公主》于1980 年冬在廣州公演，紅線女飾王昭君，陳笑風飾呼韓邪單于。紅線女以積蓄十余年的爆發(fā)力塑造了一個面貌全新的王昭君，人們從她的演出中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異常的激情。這種情感既是從演員本身奪回藝術青春的渴望生成的，又是由角色內(nèi)心的“長相知，不相疑”的呼喚引發(fā)的。難怪有些觀眾在看戲時隱隱感覺到，在優(yōu)美的“紅腔”旋律中竟釋放出一種雷聲滾滾、海嘯登岸的意蘊。這雷聲、這海嘯，是對假惡丑的抗訴，是對真善美、長相知的呼喚。紅線女的《昭君公主》以其鮮明的時代感、深邃的思想內(nèi)涵和濃烈的藝術感染力，在當代粵劇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1982 年12 月，文化部專調(diào)廣州粵劇團由紅線女主演的《昭君公主》和《昭君出塞》（折子戲）等到北京演出，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烏蘭夫看了《昭君公主》后上臺高興地握著紅線女的手說：“這個是真正的王昭君?！痹拕≡髡卟茇J為粵劇加了“出塞”一場，展現(xiàn)了王昭君的內(nèi)心矛盾，人物更加豐滿。戲劇評論家郭銘志在《紅線女與兩個王昭君》一文中對這首新曲三次反復出現(xiàn)“馬蹄聲碎，心亂如麻”的樂句進行了精細分析，認為“這在充分展示‘紅腔’藝術的魅力、戲曲程式動作的表演、鞭辟入里的人物刻畫，為‘情’與‘法’的交融，提供了最有利的藝術時空?！?/p>

四、結語

紅線女作為一代粵劇宗師，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她曾遠渡重洋，率團前往世界各地演出交流，也曾先后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其表演藝術獲得一致好評。紅線女是粵劇的旗幟和代表性人物，她將生命融進藝術中，為我們編織了一個當代南粵的神話，創(chuàng)立了匯聚南粵山水靈氣的“紅腔”，彰顯著紅派藝術的永恒魅力。

注釋：

①原載《北京日報》1956 年5 月6 日。

②原載《人民日報》1956 年5 月14 日。

③原載《文藝研究》1980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