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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析個人破產制度中的自由財產制度

        2022-11-23 05:27:48
        法制與經(jīng)濟 2022年1期
        關鍵詞:債務人債權人財產

        韋 蔚

        引 言

        目前,我國解決非企業(yè)債務人債務糾紛的制度和措施主要包括民事強制執(zhí)行中的參與分配制度、司法執(zhí)行程序、限制高消費令等,以上替代性制度和措施對彌補因個人破產制度缺位而引起的體制弊端和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均不能從根本上取代個人破產制度[1]。自最高院院長周強在2018 年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大力呼吁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以來,個人破產法相關話題引起廣泛關注。同年11 月,在由習近平主持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審議通過的《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中強調“研究建立個人破產制度”。2019 年最高院發(fā)布的“五五改革綱要”(2019—2023)將“研究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及相關配套機制”作為一項改革舉措。鑒于各地區(qū)經(jīng)濟狀況發(fā)展及信用體系建設差異,目前我國僅2020 年8 月深圳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個人破產條例》,以及浙江臺州和溫州發(fā)布了關于個人債務集中清理的相關規(guī)定。隨著我國自然人(與后文中“個人”為相同含義)和非法人主體逐漸廣泛深入地參與到市場經(jīng)濟活動中,合理的市場退出機制也應運而生。

        2021 年7 月,深圳裁定全國首個個人破產重整案。債權人與債務人達成協(xié)議:總計約75 萬元的債務總額,債務人只需按計劃3 年還清所欠本金50 多萬元。在此期間,按深圳最低生活標準,豁免部分財產以保障債務人一家人基本生活。2021 年10月,全國首宗個人破產和解案在深圳審結,債務人在管理人的協(xié)助下,經(jīng)與債權人初步協(xié)商,達成和解方案:債務人履行5.2 萬元款項的支付義務后,剩余未清償債務予以免除。2021 年11 月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了首宗個人破產清算案件,破產重整與和解都是協(xié)商免責,未被法院宣告破產,因此呼某成為我國境內首位真正意義上法定免責的“破產人”。從該案的裁定書來看①參見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粵03 破417 號(個11)。,與企業(yè)破產相比個人破產在法律后果上存在明顯差異,即為債務人呼某保留了一定數(shù)額的豁免財產。

        豁免財產,在英美法系中又稱自由財產,《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個人破產條例》第36 條將其定義為保障債務人及其所扶養(yǎng)人的基本生活及權利,依照本條例為其保留的財產為豁免財產。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確認的呼某豁免財產清單中,豁免財產包括兩項,第一項是家具、家電、手機等學習、生活用品,價值約3950 元,第二項是呼某每月收入扣除應繳納的社會保險費后保留的必要生活支出,包括母親贍養(yǎng)費487.5 元,女兒撫養(yǎng)費1100 元,個人每月生活費2200 元。該案結合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和債務人實際情況確定豁免財產,依法保障了債務人及其所扶養(yǎng)人的基本生活,為個破清算案件豁免財產的處理提供了思路。

        一、自由財產制度在個人破產法中設立的意義

        自由財產的理念是,當債務人獲得免責、退出破產并獲得全新的開始時,他們首先應該有足夠的財產以滿足自己和家人在破產后的最低生活需求,必要時包括最低的業(yè)務需求[2]92。也就是說個人破產制度不僅意在保障債權人公平受償權,還為債務人“全新開始”(fresh start)提供機會。在經(jīng)過破產清算程序后,不同于法人的人格歸于消滅,自然人的人格經(jīng)過破產程序后仍然存在。我國始終堅持將生存權和發(fā)展權作為首要的基本人權,我國的個人破產立法也應當一以貫之。自然人破產制度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重建債務人經(jīng)濟能力,即經(jīng)濟康復。即使為資不抵債的債務人保留部分的自由財產是基于保護人權的角度來考慮的,不過利益的天平不應過分向債務人傾斜,所以對債務人的保護只應是一種適當?shù)谋Wo。

        (一)基于人權保障的考慮

        1.生存權

        聯(lián)合國《破產法指南》對自由財產的范圍進行了說明,限定其種類和價值必須在為保護債務人的個人權利和允許債務人仍能夠積極生活所必需的最低限度之內,并將人權義務保護范圍延展至債務人的相關家庭成員①參見聯(lián)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破產法立法指南》(中文版)第19 條。。一個人所有的權利中,最基本的權利就是生存權。人的生存必須建立在一定物質基礎之上,從而從生存權里衍生出財產權的概念。破產債權人因資不抵債陷入財產困境而無法維持其自身及其有撫(扶)養(yǎng)義務的家庭成員基本生活,因此,保障破產人及其所供養(yǎng)親屬一定時期內的基本生活需要是自由財產制度的目的和功能之一[3]。如果不設立自由財產制度,對破產債務人及其家屬的食物、衣著和住房沒有予以保障,債權人極易產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良心理,增加社會不安定因素。

        2.發(fā)展權

        自由財產是否應當保障債務人的發(fā)展權在學界一直存在爭議。反對用自由財產保障債務人發(fā)展權的理由,主要是基于從債權人受償利益的角度出發(fā)的。債務人破產時已處于資不抵債的狀態(tài),想要從捉襟見肘的債務人口袋中清償債務已是難上加難,為債務人保留用以保障其發(fā)展權的自由財產勢必會犧牲債權人的清償利益。筆者對此并不認同。

        發(fā)展權是以生存權為基礎而衍生出來的,是在生存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為不斷改進生活而所擁有的權利。聯(lián)合國通過的《發(fā)展權利宣言》指出“發(fā)展權利是一項不可剝奪的人權”②參見聯(lián)合國大會:《發(fā)展權利宣言》第1 條。。站在破產債務人的角度,留存?zhèn)鶆杖擞枰灾\生的財產作為自由財產,如為從事運輸業(yè)務的債務人預留部分汽車,為從事裁縫工作的債務人預留一部分縫紉機等工具,是其繼續(xù)進行生產經(jīng)營活動的基本手段和必要條件。從整個社會來看,如果債務人能夠從沉重的債務中解脫出來,他們將有更大的動力重新成為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社會成員,為社會貢獻他們的勞動成果。當資不抵債的債務人仍要在生活中“負重前行”,他們極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最終仍要由社會福利保障買單。

        3.人道主義關懷

        有實證研究表明,難以解決的債務負擔使債務人產生恐懼和焦慮,無法還債所帶來的挫敗感給他們造成了普遍而深刻的痛苦[4]。債務人可能因為長期的壓力和焦慮產生各種精神或身體疾病,導致其不得不退出生產性的經(jīng)濟活動。

        預留一部分的自由財產,一方面如上文所說的,可以保障債務人的生存權和發(fā)展權,有利于促使“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重拾尊嚴;另一方面會在社會上產生溢出效應。個人破產制度是為有能力賺取足夠的收入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但是由于過度負債影響了生產能力的人設計的,一旦這些“有能力的”債務人開始尋找新的謀生出路,便可以為社會創(chuàng)造新的財富,如此便會對個人債務、交稅和參與生產抱以積極的態(tài)度。

        (二)適當保障

        適當保障可以從“適當?shù)臅r期”和“適當?shù)纳钏疁省眱蓚€層面來理解。

        自由財產對債務人及其家人的生存保障只能是暫時的保障,該部分財產保障的僅為破產人破產后一段時間的生活所需,并非持續(xù)性的。自由財產制度是對那些“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予以包容,給予其東山再起的機會,而不是縱容、鼓勵創(chuàng)業(yè)失敗者的搖籃,否則就違背了市場經(jīng)濟的基本規(guī)律[5]。法律應當對為債務人保留的自由財產作出適當?shù)南拗?,否則對債權人的受償利益而言是不公平的。例如,《日本民事訴訟法》第310 條規(guī)定,債務人保留一個月內生活所必需的食物以及燃料①《日本民事訴訟法》第310 條:債務人保留一個月內生活所必需的食物以及燃料。。又如,在德國《民事訴訟法》第811 條詳細列舉的不得扣押的有體物中,留存的食物、燃料、照明用的材料僅夠維持4 周使用②《德國民事訴訟法》第811 條:[不得扣押之物]對下列各物,不得扣押:2.債務人、他的家屬以及幫助他管理家務的人在四周內所需用的食物、燃料、照明用材料,或者,在此期間內無此項儲備而又不能以其他方法得到保證時,為購置此項物品必需的款項。。

        破產程序的一個重要目標仍然是最大化清償債權人,保留自由財產維持債務人生活的水平不能高于普通家庭的生活水準,即剛好擺脫貧困,否則過度侵蝕債權人債權違背了個人破產制度設立的初衷。 但判斷究竟何為“適當?shù)纳钏疁省?,卻取決于每個國家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狀況[6]。

        二、自由財產范圍的確定

        自由財產范圍的確定是在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進行利益的博弈,因此對其范圍的界定顯得尤為重要,是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聯(lián)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對各國立法提出了要求:“如果破產法把自然人的某些財產排除在破產財產之外,這些排除的資產必須明確界定,不能規(guī)定得過于籠統(tǒng)?!雹蹍⒁娐?lián)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破產法立法指南》(中文版)第19 條。

        (一)域外自由財產的確定方法

        從各國破產立法來看,通常是基于財產的種類和財產的價值兩個緯度考量來界定自由財產范圍。采用一種方法而不采用另一種方法對破產程序和進程將會有顯著影響[2]94。

        1.為生活必需品設定一個總的價值限額

        在此方法下,在破產申請時或受理時債務人所有的財產全部成為破產財產,之后,債務人有機會為自己和家人申請一定總值范圍內的自由財產。追溯以往歷史,該方法所劃定的自由財產范圍很有限,僅為債務人提供低價值的貿易工具、為債務人及他們家庭必要的衣物和床上用品。從1845 年至今英國對自由財產的規(guī)定仍然采用這種立法模式,為債務人留存的日常用品和職業(yè)工具價值總額通常不超過250 英鎊[7]。

        以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水平來看,此種對自由財產的界定方法難以滿足債務人有尊嚴地在社會上生活的美好期望,犧牲了處于困窘狀態(tài)的債務人未來對社會做出貢獻的機會,窮困潦倒的債務人只能依靠社會救濟生存下去,增加了社會的負擔。此外,一些具有人身屬性的財產不適合設置上限,鉆戒、榮譽勛章、獎狀等或許因其金屬性質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價值,但對債務人來說更是一種精神寄托與慰藉。

        2.對自由財產設定種類兼不同的價值上限

        這種方法是對第一種方法的現(xiàn)代改編版,債務人可獲得不超過一定限額的特定類別的特定財產,使用該種列舉式立法最典型的就是美國。在這種方法下通過拓寬自由財產的種類使得對債務人的保護更周延,主要包括住宅、機動車(或交通工具)、日常家庭用品以及未到期的壽險保單和健康輔助設備等。美國《聯(lián)邦破產法典》第522 條(d)款規(guī)定居住不動產價值不超過15000 美元,機動車不超過2400 美元,家庭陳設、生活必需品不超過8000 美元,職業(yè)必需品不超過1500 美元,人身保險金不超過8000 美元。

        這種方法相較于第一個方法對債務人來說可保留的財產更多,雖然保障了債務人及其家屬的基本生活并且減輕了社會負擔,但因為沒有考慮到債權人受償?shù)墓叫?,可能會引發(fā)債權人尤其是普通無擔保債權人的抵觸情緒[8]。因此,這種自由財產劃定方法在大量破產個人為擁有許多財產的中產階級的國家更為適用。不過這種普遍的公平是以效率為代價的。因為在債務人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最大限度地為自己爭取更為廣泛的利益時,可能會與破產管理人(或債權人)產生分歧。給債務人提供的自由財產價值取決于多種因素,可能在農業(yè)和城市地區(qū)有所區(qū)別,個人債務和家庭債務人也有區(qū)別。此外,法律的更新跟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如果自由財產在立法上不隨著通貨膨脹增加,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由財產價值限額往往過低。

        (二)域外方案對我國自由財產范圍確定的啟示

        以上兩種立法模式各有利弊,國內的個人破產立法應當充分考慮我國的國情,不宜盲目采取“絕對”的策略。我國《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個人破產條例》在綜合以上兩種方法的基礎上予以優(yōu)化,該條例第36條首先劃定了可豁免財產的具體范圍:債務人及其所扶養(yǎng)人生活、學習、醫(yī)療的必需品和合理費用;因債務人職業(yè)發(fā)展需要必須保留的物品和合理費用;對債務人有特殊紀念意義的物品;沒有現(xiàn)金價值的人身保險;勛章或者其他表彰榮譽的物品;專屬于債務人的人身損害賠償金、社會保險金以及最低生活保障金。此外應考慮民法的基本原則,基于公序良俗原則不在前述范圍內的財產也應當予以豁免;即使財產于所列范圍內,若違背公平原則也不可豁免。除勛章或其他表彰榮譽物品和專屬于債務人人身損害賠償金、社會保險金以及最低生活保障金外,豁免財產累計總價值不得超過20 萬元。債務人生活必需品、職業(yè)發(fā)展需要必留品及相關的合理費的具體分項和各分項具體價值上限標準由深圳中院自行制定。我國在后續(xù)立法中可結合我國國情并參照深圳的立法模式,合理確定自有財產范圍。

        1.采取“因地制宜”的策略

        我國各個地區(qū)之間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消費水平參差不齊,即使是在同一個省份內不同區(qū)域之間的發(fā)展也有差異。2020 年GDP 位列第一的廣東省為110760.94 億元,而排名最后的西藏為1902.74 億元,相差58 倍。即使是在同一省內,廣東省的經(jīng)濟總量主要集中在珠三角地區(qū)深圳、廣州、佛山、東莞,珠三角地理面積占全省30%,而2020 年GDP 高達8.94萬億元①參見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官網(wǎng)《「微評」南北經(jīng)濟差異:廣東,全國最靚的仔?》,訪問網(wǎng)址:http://www.ggzc.zju.edu.cn/2021/0302/c54163a2253683/page.htm,訪問日期:2021 年12 月17 日。,這一數(shù)字占據(jù)了全省比重的80%之多,各地人均收年收入水平差別也比較大。采取設定一個特定的價值上限的方式,無論是總限額還是分種類設置限額,均可能導致在某地能夠滿足基本的衣食住行基本生活需要以及職業(yè)發(fā)展需要,但在其他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可能連住房條件都無法滿足的情況的發(fā)生。

        對此,在自由財產種類的設定上可以做到全國統(tǒng)一,但是各個種類的財產價值上限可授權給省級人大及其常委會的地方立法予以確定,對不同地區(qū)予以彈性立法。

        2.充分考慮我國的傳統(tǒng)觀念

        盡管近年來“消費主義”在我國開始流行,但是“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的觀念已根深蒂固,個人破產制度的法律效果使得“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在特定情形下可免于債務的清償,自由財產更是在債權人債權未得清償?shù)那闆r下為債務人保留一定的財產此種立法傾向與我國百姓的內心觀念不相契合。倘若不處理好新的制度與傳統(tǒng)觀念間的矛盾,得不到社會各界的認可,自由財產制度與預期的法律效果將大相徑庭,甚至會讓債權人對個人破產制度產生不信任感。

        的確,過于寬松的破產政策容易被不誠信的債務人利用[9]。我國界定自由財產范圍時不宜盲目照搬域外立法,尤其是美國對債務人“慷慨”的做法,謹防個人破產制度成為債務人逃避債務、欺騙債權人的工具。另外,要加強法院和破產管理人對債務人自由財產范圍的審查,明確限制自由財產的種類和限額,確保債權人利益受損最小化。

        三、自由財產的具體類型

        (一)保障債務人及其家屬日常生活的財產

        1.唯一的家庭住宅

        在債務人資不抵債的生存狀況下,家庭住宅通常是他們最具有價值的財產,正因如此,這也是債務人基于抵押或破產清償而流失最多的凈資產。但是住宅作為家庭的交匯點,為家庭提供了保護,可以說這不僅是債務人及其家庭成員在社會上生存最基本的支點,更是債務人心理上最重要的財產。此處討論的是債務人僅有一套用以居住的家庭住宅,如有兩套以上的住宅,超出一套以外的房產(商用或自?。┍厝粦斢靡詢攤?/p>

        在經(jīng)濟良好運作的社會背景下,住宅的售價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上漲到可觀的金額,這導致破產管理人為賣出好價錢從而推遲出售債務人的住宅。對此英國破產法規(guī)定,如果破產管理人在破產案件啟動后3 年內沒有為債權人利益實現(xiàn)財產價值或啟動實現(xiàn)財產價值的程序,在住宅上的權益將返還債務人①《英國破產法》第283A 條:破產托管人對破產人、其配偶或其前配偶的住房利益將在3 年之后自動回轉授予破產人,除非出現(xiàn)破產法第283A 條第三款規(guī)定的情況。這些情況包括:破產托管人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利益,或者考慮到該利益已經(jīng)不再是破產財產的組成部分而同意破產人在住房上設置特定的衣物,或者破產管理人已經(jīng)向法院申請了出售、占有或抵押住房的命令。。德國允許債務人及其家屬有權在6 個月內繼續(xù)住在家中,并且可以申請延期[10]276。如此便可給予債務人一些緩沖期,保證破產案件的啟動不會導致其被立即驅逐出住宅。

        我國民訴法僅規(guī)定豁免執(zhí)行的財產為生活必需費用及生活必需品,但對于具體種類并無規(guī)定?!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人民法院民事執(zhí)行中查封、扣押、凍結財產的規(guī)定》彌補了民訴法概括性規(guī)定導致可操作性不強的問題,規(guī)定對于生活所必需的居住房屋,可以查封,不得拍賣、變賣或抵債,但超過生活所必需的房屋可予以執(zhí)行。但何為“生活所必需”?仍然需要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予以認定。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辦理執(zhí)行異議和復議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在申請執(zhí)行人已為被執(zhí)行人及家屬提供相當于廉租房保障面積標準的住房或者同意參照當?shù)胤课葑赓U市場平均租金標準從被執(zhí)行房屋變價款中扣除5~8 年的租金的情況下,被執(zhí)行人的唯一住房可被予以執(zhí)行。因此,我國后續(xù)相關立法中可以借鑒民訴法相關司法解釋,只有在滿足了破產債務人及其家屬基本居住條件得到保障的情況下,唯一的家庭住房方予以抵債。

        2.其他生活必需品

        其他生活必需品主要包括家具、廚房用具、衣服、鞋子、包等日常家居用品以及食物、燃料等生活消耗品。除具有保障債務人基本家庭生活的共同用途外,此類財產另一普遍特征是使用壽命較長,且變賣后對債權人而言沒有太大的剩余經(jīng)濟價值,以其變價取得的價款往往不足以彌補為之耗費的管理費用[11]。

        不過也不能排除破產前債務人生活奢侈,其本人及家庭成員的生活必需品明顯超出了普通家庭生活水平的標準,例如由珍貴木材制作的家具。在這種情況下,債務人保有的只能是與基本生活水平相當?shù)南揞~,而不是某項特定的財產。美國自由財產制度的立法基礎在于,債務人所享有的是針對某類財產上一定價值額度之下的豁免權利,并非指定的某項財產[12]。一旦某樣生活必需品的經(jīng)濟價值遠超法律規(guī)定的價值限額,債務人可利用允許豁免的部分財產去購買替代品。

        (二)有助于債務人繼續(xù)生存發(fā)展的財產

        正如第一部分所述,自由財產制度的目標不僅是保障債務人的生存權,還要保障其發(fā)展權。保留職業(yè)所需要的財產是保障債務人發(fā)展權在自由財產制度上最直接的體現(xiàn)。僅憑紙面上的法律規(guī)定很難界定對各行各業(yè)來說哪些是職業(yè)工具。譬如一把小提琴,對演奏家來說就是其謀生必不可少的工具,但對收藏家來說只是一個愛好而已。但對于律師來說豪華的汽車、高檔的西裝以及昂貴的手表是否屬于職業(yè)工具很難界定。筆者認為,需要由法院或者破產管理人在個案中對債務人職業(yè)“不可或缺”的條件判斷[10]131,判斷時可借助相關行業(yè)協(xié)會或群體的意見。

        (三)具有人身依附性的財產及財產權利

        具有人身依附性的財產又可以分為兩種:一是具有重大精神價值的財產,二是具有人身專屬性的財產及財產權利。

        1.具有重大精神價值的財產

        此類財產主要是基于一定的身份關系或宗教信仰而被賦予了特定的含義,其特征是雖然經(jīng)濟價值較小,但是債務人的精神寄托,通常來說包括宗教物品、榮譽獎狀及獎杯以及親人的照片等,精神價值難以估量且不可被剝奪。但也不排除有些經(jīng)濟價值較大的財產,例如祖?zhèn)魇骤C、結婚戒指,此時應當衡量財產的經(jīng)濟價值與對債務人精神損害的程度,防止債務人借此逃脫債務。

        2.具有人身專屬性的財產及財產權利

        這一類的財產往往因不可與人身分離而歸于自由財產。具有人身專屬性的財產例如助聽器、拐杖、輪椅等,這類具有特殊使用價值的財產變賣價值不大,但卻是債務人不可或缺的財產,以該部分財產清償債務,無法達到物盡其用之效果。

        具有人身專屬性的財產權利主要包括人身損害賠償金、養(yǎng)老金、醫(yī)保、社保等帶有社會保障或賠償性質的權利。筆者認為,對此保險性質的財產同樣應當以必要的生活需求為限,僅將部分生活所需納入自由財產的范圍。

        四、自由財產可能面臨的問題及分析

        (一)自由財產上擔保權益的實現(xiàn)

        個人破產法中設立自由財產制度本意就是將此類財產劃歸為不可強制執(zhí)行的范疇,對自由財產之上享有優(yōu)先受償權的權利人來說,其權益是否會受到自由財產制度的影響,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美國學者查爾斯·J·泰步認為,如果所有影響財產豁免的優(yōu)先權在破產案件中都可以被撤銷,債權人很快就不再會基于優(yōu)先權的保障而提供信貸,或基于破產撤銷的風險而大幅度提高債務人獲得信貸的成本。在世界銀行發(fā)布的《世界銀行自然人破產問題處理報告》中也表明可被豁免財產上的擔保權益不受豁免影響[2]94。筆者認為,這樣的說法過于絕對。住宅是保障債務人在社會上生存的最基本的工具,而住宅上的擔保物權大多為貸款抵押權,擔保權人為銀行等金融機構,此時體現(xiàn)為擔保權利與自由財產兩種類型的物權的沖突。一方面,“從零售貸款的內部結構來看,個人住房貸款、經(jīng)營性貸款、消費貸款位居前三”[13]。住房貸款需求如此巨大,已經(jīng)成為銀行的主要業(yè)務,銀行無法判斷哪一個貸款人存在因破產而撤銷抵押權的風險,因此也就不會貿然放棄此部分的收益。另一方面,當擔保物權與所有權指向同一物,法律向擔保物權人傾斜時,即更注重保障銀行的利益,不僅違背了自由財產設置的初衷,而且不利于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個人破產人相對于銀行而言是弱勢的,無法完全追回的貸款對銀行來說是壞賬,但是住房對債務人來說是安身立命的根基。

        因此,根據(jù)上文分析,在擔保權益和自由財產之間應當做一個平衡。就債務人維持生活所必需用品以及勞動工具上所負擔的擔保權益應當予以撤銷。而對于房產等價值高昂的自由財產,應當對其進行合理估價。當房產的價值高于自由財產的最高價值限額時,可對該房產進行出售后留存一部分作為自由財產,剩余財產作為破產財產,權利人可就該部分財產享有優(yōu)先受償權。

        (二)破產申請前自由財產轉換的效力

        自由財產的轉換是債務人在破產申請受理前將未被劃歸于自由財產范圍內的財產,通過轉換使之落入自由財產范圍的行為。例如,債務人在進入破產程序之前沒有房產,而房產是屬于自由財產范圍內的,債務人用自有流動資金購置房產,將本應用來清償債權人的資金轉換成自由財產。由于自由財產的范圍在法院接到破產申請之時就已固定,因此自由財產的轉換在一定程度上縮減了債權人的受償比例,是債務人擴大自身財產范圍的手段。

        自由財產轉換與其說是權利濫用,毋寧是導致權利沖突的原因[14]。缺乏正當性行使權利的行為就是權利濫用[15],而權利沖突恰好是由雙方當事人均正當行使權利而引起的[16]。在此情形下,權利的沖突就體現(xiàn)為債權人基本人權與債務人債權的沖突。正如前文所述,生存權與發(fā)展權是首要的基本人權,財產權中的債權是由生存權衍生而來的。因此,債務人對自有資產進行合理的轉換時,債權人的債權利益應當作出一定的讓步,以期保護債務人基本的生存權利。

        不可否認的是,這種轉換行為極具被濫用的風險。自由財產直接關系到債務人及其家庭成員日后的生存與發(fā)展狀況,債務人的轉換意圖值得揣測。美國破產法雖然允許債務人轉換財產的行為,但并不是毫無限制的。如果債務人帶有明顯欺詐意圖轉換財產,法院經(jīng)審查后債務人自由財產的申請會被駁回[17]。債務人的欺詐意圖很難找到直接的證據(jù)予以證明,在認定債務人轉換行為是否合理可以從以下幾個外在行為與事實著手。第一,債務人實施轉換行為的時間間隔。美國2005 年出臺的《防止破產濫用和消費者保護法案》要求跨州安排家宅的,居住期限要達到730 天,避免債務人為申請破產而進行資產的安排。第二,轉換的金額是否超出了自由財產的限額。自由財產只是為了保障債務人及其家庭成員處于最低生活標準的水平,巨額財產轉換行為嚴重損害了債權人的受償利益,由此便可推定債務人有試圖永久性逃脫債務的惡意。

        (三)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后取得財產的歸屬

        在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后新取得財產的歸屬問題上,更大程度上體現(xiàn)為固定主義與膨脹主義的爭議。兩種政策的爭議焦點為破產程序啟動后至程序終結前期間債務人新取得的財產能否作為破產財產清償債權人債權。膨脹主義認為可以將破產財產的范圍擴張至破產程序開始后債務人所取得的財產,此時破產程序期間債務人因勞務、繼承以及受贈予等原因而取得的財產應當用以清償債務。固定主義是以破產程序的啟動為時間節(jié)點,固定債務人負債范圍,即僅承認程序開始前已存在原因事實的債權為破產債權[18],債務人破產期間取得的財產落入自由財產的范圍,不能用以清算償還債務。由此可見,不同的立法政策之下,固定主義規(guī)定的自由財產范圍相較于膨脹主義而言更寬[19-20]。

        筆者認為,就我國個人破產法的選擇傾向上應當認識到兩種主義各有利弊。膨脹主義能夠最大限度地使債權人受償,但只要一取得勞動收入就納入破產財產的范圍會使得債務人消極怠工,使其喪失重新投入生產生活的積極性。固定主義雖有助于債務人早日“全新開始”,但是難以避免“債務人策略性地確定破產申請的時機”[3]101。鑒于此,對破產程序啟動后取得的財產應當區(qū)別對待,分為勞動所得財產和非勞動所得財產。

        1.因勞動所得財產

        根據(jù)最高法的司法解釋,我國企業(yè)破產的破產財產包括企業(yè)破產宣告后所取得的財產,具有膨脹主義立法傾向,更加注重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從法律連貫性的角度,個人破產似乎也應當將此期限內債務人所獲財產納入破產財產范圍,畢竟這是債權人提高受償率主要甚至唯一方式。但是正如前文所述,企業(yè)破產清算程序結束后其人格歸于消滅,而個人破產后主體仍然存在,需要在社會上生存、開展社會交往等活動,享受勞動帶來的成果是債務人繼續(xù)創(chuàng)造新價值的動力。例如前述首例個人破產案件中,首個“破產人”呼某每月勞動收入約5000 元,扣除應繳納社保后,每月豁免額度為3787.50 元用于債務人贍養(yǎng)母親、撫養(yǎng)女兒以及個人生活開支,剩余部分用于償還債務人。我國在后續(xù)立法時不妨參考本案的做法,將此類財產按照一定的比例劃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清償債務,另一部分作為自由財產留存下來給債務人,以平衡債權債務人雙方的利益。

        2.因其他原因所得財產

        破產程序啟動后非基于勞動取得其他財產的情形主要有射幸合同、繼承、贈與等原因,此部分財產的取得不包含債務人創(chuàng)造的勞動價值,屬于“意外之財”帶有偶然性,因此應當全部劃歸為破產財產用以清償債務。對于債務人策略性選擇破產時機的做法,我國可借鑒美國破產法規(guī)定的,以破產程序的啟動為起算點劃定一個長達180 天的期間,在該期間內取得的此類財產屬于破產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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