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若
2022年3月13日,作者在智利小鎮(zhèn)Valparaiso和當?shù)厝肆奶斐?/p>
我和閨蜜溫竹,是在大學畢業(yè)后第一份工作中相識的。
我倆都是2017年大學畢業(yè)。雖然來自不同的大學,但我們都是語言翻譯專業(yè)的。我學西班牙語,她主修日語專業(yè)。我們第一份工作都是汽車行業(yè)的外企。在某國內(nèi)汽車大廠的車間里相識,我跟她一見如故。
溫竹和我都是北方姑娘,向往遠方,向往著江南水鄉(xiāng)。畢業(yè)后我們選擇來到蘇州,那時候我們常常討論江蘇的那些地名是多么溫婉動聽,不像我們北方的地名那么簡單粗暴。記得我們廠附近的鎮(zhèn)子叫碧溪和梅李,而溫竹公司的宿舍就在里顏港。
我們的工作,就是在車間跟著西班牙還有日本的工程師做翻譯,跟蹤生產(chǎn)。大部分時間,工人都在默默干活,需要溝通的不多,我們也就是在車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溫竹的工位和我們不在一起,但是廠家不需要翻譯的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湊到一塊聊天。
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聊彼此的男朋友,聊同事的八卦,聊對外國語言文化的熱愛,聊對國外的向往。但更多的時候,我們只能在各自的區(qū)域活動。溫竹常常會捧一本書看,或者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我知道她和我一樣,還不甘這小小的四方空間,還有著更多的追求和向往。
溫竹和我都出身自一般家庭,我在大學期間曾經(jīng)到西班牙留學交換過一年;而溫竹雖然非常熱愛日語和日本文化,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到日本。所以,那時候她一直有個夢想,就是去日本留學,也一直在為這個心愿默默努力著。
我常常笑說,溫竹看上去真的很像日本女孩。也許,語言作為文化強有力的載體,真的能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人的氣質(zhì)和性格,就像因為西班牙語引領(lǐng)我走向一個我不曾認識的世界,讓我變得更加熱情奔放。而溫竹就是非常溫婉可愛,甚至穿衣打扮也像從日劇里走出來的女孩。
沒過幾個月,溫竹跟我說,她要離開蘇州去北京工作了。聽說,有另外一個北京的大公司需要日語的汽車翻譯,開出的薪水更高。溫竹其實很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和同事,但是她知道,自己當前的目標是存足夠的錢去日本留學,于是毅然前往了北京。
這樣堅持了幾個月,溫竹存夠了去日本留學的錢,很快就在學姐的介紹和幫助下,申請到了一所不錯的大學,順利去了日本。我那個時候還在蘇州的工廠上班,生活波瀾不驚,有時候想要改變卻也只是三分鐘熱度沒有落實??粗@一路的勇氣和魄力,那時候的我真的是又佩服又羨慕。
她到日本的頭幾個晚上,在出租房里給我發(fā)視頻,我在工廠的樓梯間,激動得差點掉眼淚。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溫竹,你太棒了,你終于實現(xiàn)了你一直的夢想。”
因為長時間的異國生活,在日本期間溫竹和相戀五六年的男友也分手了。
掛了電話的我,也開始思考,其實我何嘗不是有一個南美夢?我去過了西班牙,可是拉丁美洲那么多個國家說西班牙語,我卻只在書本上見過那些地方。我難道不想為了自己的夢想勇敢一次,拼搏一次嗎?
沒過多久,我也得到了一個出國工作的機會,到古巴去做一個發(fā)電廠的翻譯項目。20多個小時的長途飛機,我一遍遍聽著手機里下載好的歌曲:“我想超越這平凡的生活,注定現(xiàn)在暫時漂泊,無法阻止我內(nèi)心的狂熱,對未來的執(zhí)著……”
溫竹在日本的生活卻并不順利。盡管她依然時不時跟我分享一些小確幸,但更多提到了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和各式各樣的人。
為了繼續(xù)存錢,她一邊讀研,一邊同時找了三個兼職工作。她跟我講,每天她是怎么穿上防塵服,站在流水線上,把一片片的肉放在餐盒里。有時候肉掉在了地上,她就趕快撿起來再裝進去,哈哈。
日本橫濱萬國橋夜景
也許是因為太過勞累和辛苦,那段時間她的身體也一直不太好。因為長時間的異國生活,在日本期間溫竹和相戀五六年的男友也分手了。生活和學習上的種種困難,讓她也開始變得有些消極。
沒多久,新冠疫情暴發(fā)了。
疫情對生活的影響,不管是在哪個國家,不用說大家也都知道。我在國外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此時的我們,不再像剛相識的那樣子。我們多了幾分迷茫,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擔憂,不知道是該留在國外還是回國,不知道路在何方。
一個晚上溫竹打電話給我:“……你知道嗎?雖然我們很像,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在日本真的感覺很孤獨,沒有歸屬感,沒有安全感……那種感覺快把我吞噬,我覺得我漂泊夠了……我想回老家小縣城了……”
在經(jīng)歷了一番掙扎和思考之后,溫竹最終決定放棄學位回國。
2015年10月11日,作者在西班牙留學期間參加當?shù)毓?jié)日活動
國內(nèi)的想出去,國外的想回國,甚至回國了的又想出去。
也許是因為我們太過相似,我常常感覺我的人生軌跡都有點追隨著她的腳步。她出國之后,我也出國了。她失戀之后,我也因為身處異國失戀了。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在拉美輾轉(zhuǎn)了幾個國家,卻始終沒有回國生活。那種漂泊感,想家的感覺,我不是沒有過。只是我感覺,就算回國了,能解決一些問題,也還是會有新的問題,這就是生活吧。
溫竹回到老家之后,她在她從小長大的小城市的高中做了一名日語老師。沒過多久她又戀愛了,生活漸漸穩(wěn)定下來。那段時間感覺她挺幸福的,我也覺得這份工作很適合溫柔細心的溫竹??赡苁且驗槌3:透咧猩鷤冊谝黄?,感覺她都變得活力滿滿,有時候她跟我說起她和學生之間的玩笑,還有一些暖心的小細節(jié),對比起自己在國外工作生活的一地雞毛,讓我聽起來感覺好舒服。
我確實不止一次地想過,累了,我也想回家。我想回到家鄉(xiāng)的小城,陪日益年邁的父母,做個普通的老師或者文員,拿著幾千塊錢的工資,每天平平淡淡,就很滿足。
直到有一次,溫竹突然給我打電話,帶著哭腔說:“我想辭職了。我真的做不下去了……”原來是有些高中的男孩子過于叛逆,不服管教,還辱罵老師?!拔业谝淮伪粍e人這樣罵……竟然還是被自己的學生?!?/p>
我突然覺得,原來她的生活也沒有那么美好,正如張愛玲說過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長袍,上面爬滿了虱子?!?/p>
有勇氣的人總是那么有勇氣,愛折騰的人根本就不怕再一次折騰。
疫情過去,溫竹的新男友去了加拿大繼續(xù)學業(yè),溫竹也終于選擇辭職,接受了廣州一份高中日語老師的工作。她還是選擇再一次背井離鄉(xiāng),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么,得知溫竹去了廣州的消息,我覺得很驚訝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缎ど昕说木融H》里面說:“有一種鳥天生就是不能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因為它們的羽毛太過光亮?!?/p>
前幾個月我和溫竹通電話,她的狀態(tài)挺不錯的。在廣州,她的工作忙碌充實,和在加拿大的男友感情也很好。談及未來,她很淡然地說:“其實未來怎么樣我也沒想好,也許我會去加拿大找他,也去加拿大留學,也許我還會回日本……”
接下來我們一起憧憬:加拿大往南不停走就到了南美洲。她可以來這里找我玩,到時候我們四個人開車去自駕游,我們帶她領(lǐng)略這里不同的風土人情和自然風光。我們沉浸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幻想里,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我們在蘇州工廠車間時候的那般天真爛漫,幻想著國外的生活多么美好幸福,多么令人憧憬。
現(xiàn)在我們在地球的兩端,已然知道哪一種生活方式都并不容易,幸福總是很難尋覓??墒俏覀円廊幌矚g做夢,做夢又不要錢,萬一實現(xiàn)了呢?
我想起溫竹曾經(jīng)的留學夢,她沒有拿到手的畢業(yè)證,她看過了的風景和沒有觸摸到的天空,現(xiàn)在回頭看,其實這一切的意義是什么?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就是一個一個的階段。在那個階段我們追逐過,勝利過,雀躍過,幸福過,就夠了,不要問結(jié)果,不要問歸處。因為最后的最后,都是人生的終點,都是“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罷了。
我們“潤”出去,又“潤”回來,跌跌撞撞??少F的是我們依然有向往??赡窍蛲螄L又不是“圍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國內(nèi)的想出去,國外的想回國,甚至回國了的又想出去。
只是生活中的任何問題,都不是通過改變地點來解決的?!皾櫋辈灰欢芨淖兠\,改變?nèi)松?;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是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不管是“潤”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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