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更
我一直覺得,從純粹個人化寫作來看,文字只是表達自己的靈魂喘息,而不是表達別人的某種意圖。
有一類作家最大特點就是目無荒誕,他們就像我養(yǎng)的貓狗,只要有吃的就歲月靜好。
余華說,我寫過荒誕的小說,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荒誕派作家,因為我也寫下了不荒誕的小說?;恼Q的敘述在我們的文學里源遠流長,已經(jīng)是最為重要的敘述品質(zhì)之一了。從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的傳統(tǒng)來看,荒誕的敘述也是因人因地因文化而異,比如貝克特和尤奈斯庫的作品,他們的荒誕十分抽象,這和當時的西方各路思潮風起云涌有關(guān),他們的荒誕是貴族式的思考,是“飽暖思荒誕”。
我認為余華找到了正確的表現(xiàn)荒誕的寫作手法。那種不經(jīng)意的、“天涼好個秋”的語感,讓他的文字有安全的存在空間。
莫言也找到了,但他表現(xiàn)的是過去。
有人質(zhì)疑我,難道余華表達的是今天?
說實話,現(xiàn)在出版了紙質(zhì)書的作者,唯一岀路是找專業(yè)讀者有償閱讀,希望能評個獎評個職稱什么的。于是,大學里面的職業(yè)評論家成了受歡迎的人群。人家可能也不在乎你那點紅包,課題費已夠他們買驢買馬了。關(guān)鍵是飯局。他也寂寞難耐啊,有人邀請,多少也算社會活動了,也就是社會知名人士了。
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在于,人除了吃飯還得有精神生活。為什么要當文人?圖名?。∮袀€馮唐,早就財務(wù)自由了,就為了圖名,寫小說,還自費參與各種促銷,不計成本。
沒錢的怎么辦?找人組織一干評論家,大家歡聚一堂。李某幾十年前就說過,有人請你吃飯,說明你對這個社會還有用。所以,研討會一定得伙食好,標準的高低直接取決于飯菜的貴賤。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作家們就最講認真。
有感韓石山的胸懷,特撰一聯(lián)呈上:
有眼看人事,無鬼不心虛。
馬未都說際遇,好像可以這么理解:當作家應(yīng)該從做編輯開始。你以前是什么出身都不要緊,只要當了編輯,自然就能當作家。整天看那么多人的作品,總有一些會啟發(fā)自己動筆的理由,而且,當了編輯也方便與其他編輯互動。
我認識不少作者,當編輯前投稿無門,當編輯后積累多年的作品全部銷售一空。其實還是那些文章,當了編輯,你文字的分量就重了。
還有一點,當編輯一定要有史鐵生那樣的作家朋友,要夠分量。很多編輯一輩子下來,沒有發(fā)現(xiàn)或培養(yǎng)幾個名家,等于辦了一輩子黑板報。
另外,你的愛好,決定了你一生的財富。馬未都棄文學從古玩,利潤超過了他大哥王朔。
我一直覺得,真正偉大的著作不在其體量。以小說為例,《芙蓉鎮(zhèn)》《活著》《我的帝王生涯》都才十萬字出頭,《阿Q正傳》不過兩萬字。
中國寫小說的都有史詩夢,受蘇俄、英國文學影響太大,動不動就多少卷。其實又不是每個作家都是長跑選手。《白鹿原》五十萬字,陳忠實也喘不上氣了,寫到后來忘了前面的章節(jié)。他需要一個場記。
一定要有平臺,就是發(fā)表陣地。某人在一個城市當文化局長,詩歌就是不好發(fā);下決心去當刊物主編,發(fā)表問題立即解決。
筆會常能看到一個現(xiàn)象:地方作家都圍著編輯轉(zhuǎn),而那些主席、會長們,連陪說話的都少。
某人幾十年就占著《某某日報》副刊,寧當小編輯,不當大主任。那個地方的任何一個文學飯局,都把他當上賓。主席們當陪襯,到場只是顯出會議檔次,某編到了才是會議實績。
有個朋友寫了一百多萬字,卻連個小散文都發(fā)不了。想辦法進刊物當個小編,作品秒殺,各地開花。
刊物名頭越大,交換發(fā)表越容易。占領(lǐng)了名刊大報,想不當作家都難,不然全國文學青年不答應(yīng)??!
有個老兄,當主編多年,刊物編得稀爛,但作品發(fā)表不少,大大小小的雞毛獎也拿了一些。
一個省報副刊的編輯,我認識有二十年了,但給他投稿怎么也發(fā)不了。退稿理由都是相克的,不是說你寫得太長,就是太短,不是太敏感,就是太平淡。主要原因是我沒有必須的“物物溝通”。其實我也是江湖人,意思都懂。文人嘛,多少要點面子,你不能那么現(xiàn)實,要立等可取立竿見影。
現(xiàn)在回頭看三毛,其實就像今天的抖音直播,她就是把自己的私密經(jīng)過美顏放給公眾看,圍觀者甚多。
以前不明白那些美女每天把自己的吃喝拉撒直播有啥意思,但很多女性就是很喜歡。
很多有女性思維的男人也喜歡。
最近聽說魯獎又開“盤口”,名單長得可出一本書。某地一下錄了八個,擠彩票店門口,彈冠互摸,暢談未來五年,那樣子非常乖。
竊以為,魯迅文學獎至少應(yīng)該有一篇是按魯迅文章的標準評出的作品,起碼應(yīng)該有一個位置是雜文的吧?這就像許多盲人按摩店,至少還有一個盲人在干活吧?
實際上,很多盲人按摩店并無盲人技師,這是公開的秘密。用盲人的幌子,招來的只是會按摩的。所以只招小姐,認為只要有小姐情操情趣,會洗腳會敲背,門口就會排起長隊,擠成摟抱狀,還吆五喝六:俺又入圍了!這回見工是真的,前一段招工的同志來俺村,俺已給他按過摩了,村長親自為俺開的介紹信,土特產(chǎn)也順走五車——那什么學富要五車,俺懂。
奧斯卡獎有個規(guī)矩,必須先上院線走市場,才有資格參評。我們的金雞獎百花獎則完全相反,評上獎的多半上不了院線;也就是說,見不得觀眾,只見評委。所以有個地方作協(xié)的人放話:讓市場的歸市場,魯獎的歸魯獎。既然對外宣稱是盲人按摩,還要啥?就瞎摸唄。
北島的《波動》是我從沈睿家拿到,帶回武漢交李建綱發(fā)表在《長江》叢刊的。王家新故意隱匿了這一段。劉湛秋兩次到珠海,都說他太虛榮。當年《詩刊》辦了不少發(fā)燒友培訓班,王家新的工作就是沒完沒了給信封刷漿糊,計件工資。
前幾年,《長江文藝》重新刊發(fā)《波動》,武漢一個也姓王的老詩人跳出來說,是他向北島約稿發(fā)在《長江》叢刊。二王差點干起來。詩人形象不好,可以專門寫一本。
2007年珠海搞一個詩歌獎,王家新“中獎”。照理說,他都自詡是國際詩人了,對這個獎應(yīng)該不在乎,但他好像從來沒有得過任何獎,所以屁顛屁顛來了。場面上,他居然裝不認識我,可能怕認識我很掉價,我也就打消了和他敘舊的念頭。
后來他看到一個領(lǐng)導找我聊天,就跟著我進了廁所,在小便池前和我并列,耳語般說:活動結(jié)束了我去你家看看。說這話時,自始自終對著墻,特像諜戰(zhàn)戲里的地下工作者接頭。
《成都》這首歌對成都的推薦,頂?shù)蒙蠋装俨块L篇小說。四年前在成都參加一個劍南春酒會,第一次聽到《成都》,我就感覺遇到老友了,馬上就會唱。
好的作品,就是點燃你心中早已存在的欲火,并且一點就著。
沒有互動就沒有傳播,這是新媒體的靈魂。關(guān)閉評論,就是拒絕互動。
文學傳播也應(yīng)該互動,不光是游戲感,而是在互動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他發(fā)展的可能。
文學最主要的是對民族語言發(fā)展的貢獻,包括從民間及時吸收新鮮的口語、流行詞?,F(xiàn)在網(wǎng)絡(luò)出現(xiàn)大量的新詞語,但是不太規(guī)范;會議報告反而能夠更準確地表達目前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思想。
比如:摩擦性失業(yè),躺平性就業(yè),巴結(jié)式表揚,迫害性批評。
我一向不認為說外語就是高大上,說漢語就是土農(nóng)民。只是新東方帶偏了中國教育的大方向,導致應(yīng)試教育走向極端。課內(nèi)不講,課外輔導,加重了家長以及孩子們的負擔,讓孩子沒有了天真快樂的童年。
直播間,有人炫富,有人哭窮,有人??幔腥速u萌……但是你看,以前教人說外語賺大錢的新東方,卻是泣不成聲給人推薦零食。
冉隆中說,讓一口流利的英格里胥去吆喝爆米花炸臭豆腐,使所有的形而上降維到塵埃里。也有人說這接地氣兒也沒什么不好。我說,大家都變成能吃能睡的豬,這世界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這世界那么多人”。
什么“作業(yè)幫”“猿輔導”之類,都是看到新東方賺錢如此容易,加入分臟,遂使市場更加混亂不堪。
有一年生活困難,我到珠海城職學院代課,課堂上都是崩克頭。玩手機的算安靜,小講話的變成大喧囂,我只好停下來聽他們講。有全身名牌的對我客氣:老師,你講你的,不理他們。
下課,學生們各開寶馬、奔馳走人。
我坐在國產(chǎn)車里發(fā)了半天呆,想了半天關(guān)于文學的問題。
俄羅斯人的苦難與浪漫,都憂傷在一首詩一般的神曲中。這是產(chǎn)生伊凡雷帝和彼得大帝的土地,也是產(chǎn)生托爾斯泰和索爾仁尼琴的土地?!肚闅w何處》這首凄美的樂章絕配《日瓦格醫(yī)生》。只有在下半夜,我才能聽出作曲家的傷感和樂章內(nèi)涵的凄美。
這是產(chǎn)生暴君的土地,也是產(chǎn)生良知的土地。這是毀滅文明的土地,也是讓文化發(fā)光的土地。
我這人生就賤命,超過人均百元的飯吃了就鬧毛病,不是痛風就是血糖高,甚至跑肚腎虧,再看賬單血壓還高了。
但是,五元的胡辣湯、二元的油條、十元的拉面就百吃不厭。
文學也是這樣。我從來不喜歡貴族文學,我喜歡表現(xiàn)接地氣的我熟悉的底層民間生活的文學。
一幅漫畫式的水墨小品,就是因為曾經(jīng)被一位大人物批評,聞名遐邇,從此有了今天的黃永玉。
所以,不要輕視文人小品,小品中有大境界。當然,一定還要大人物加持,否則,貓頭鷹還是貓頭鷹。
還有一點,就是要有批評,批評聲音越大,給你帶來的影響可能也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