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 珂

一、引言

“美國南方文學一般是指美國南北戰(zhàn)爭后出現(xiàn)在南方的一種嚴肅而帶有悲劇性的文學，它也被稱為‘南方文藝復興’（Southern Renaissance）?！泵绹戏轿乃噺团d奠定了南方文學在世界文壇上的地位，南方在美國內戰(zhàn)中的失敗，重建南方時呈現(xiàn)出的社會黑暗，以及受資本主義影響的唯利是圖的新南方的崛起，構成了美國南方的社會現(xiàn)實。描寫南方社會歷史、風土人情、社會變遷等的美國南方文學逐漸發(fā)展成為美國文學的一朵綺麗的奇葩。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代表作家有威廉·?？思{、托馬斯·沃爾夫、艾倫·格拉司戈等。這些南方作家對過去和現(xiàn)在有著深刻的思考，家庭和懷舊常常是不可或缺的主題，他們重農輕工，對工業(yè)文明有強烈的疏遠和排斥。而從20 世紀60 年代至今，南方文壇依然繁榮興盛。尤其是二戰(zhàn)前后出生的一批來自勞動者家庭的作家逐漸成為當代南方文學的中堅力量，與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的階級身份差異顯著，因而在獲得發(fā)聲權利之后，勾畫出了他們視野中的南方生活，形成了對之前南方文學的顛覆。而安妮·泰勒正是后現(xiàn)代南方作家的代表，出生于中產(chǎn)階級的泰勒從小便對生活擁有敏銳的洞察力，為她之后能夠深刻地描繪出美國南方的典型家庭生活奠定了基礎。

安妮·泰勒（1941—）是美國當代著名的女作家、評論家，從20 世紀60 年代起已發(fā)表十多部長篇小說、五十多篇短篇小說及多篇書評?！端技绎埖甑耐聿汀肥撬?982 年發(fā)表的第九部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小說，也是她本人最滿意的作品。這部小說使她首次贏得了評論界的普遍好評及認可，并獲得了讀者的普遍喜愛，使其在寫作生涯中第一次成為暢銷書作家。另外，該小說還獲得普利策獎提名，最終取得了福克納文學獎，使安妮·泰勒躋身于美國當代著名女作家之列。該書講述的是美國南方巴爾的摩小鎮(zhèn)波爾·塔爾一家三代人從20 世紀30年代末到80 年代初的故事。小說從波爾在病榻前對往事的回憶開始講述其辛酸的一生，尤其是被丈夫拋棄后辛苦撫養(yǎng)三個孩子的艱難生活。然后分別講述每個孩子的成長經(jīng)歷，其中夾雜著兄弟之間的矛盾，女兒令人哀嘆的三次婚姻，以及母子、母女之間的沖突與隔閡，還有孩子們對美好家庭的渴望與失望。最后整篇小說又回到開頭以波爾的去世而告終。

《思家飯店的晚餐》作為一部典型的安妮·泰勒的家庭小說，其主題和風格都秉承了她一直以來的寫作風格，文筆細膩，文風簡樸，語言風趣幽默，心理描寫刻畫深刻，以創(chuàng)作性的敘事技巧和風趣的語言對家庭婚姻進行深入刻畫，用充滿細節(jié)的現(xiàn)代主義寫實手法為讀者全面展現(xiàn)了二戰(zhàn)時美國南方的家庭風貌?！巴瑫r該作品繼承了南方作家一個寫作內容，即以錯綜復雜的家庭關系為主題，描寫地方小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尤其是個人與家庭、社會之間的矛盾沖突?！北疚囊晕谋炯氉x的方法，通過解讀《思家飯店的晚餐》所表現(xiàn)出來的濃厚的南方地域色彩，所揭示的對家庭的回歸、無法擺脫的懷舊、孤獨和與世隔絕等南方文學中最常見的主題，同時也從南方文學中最常見的手法，如富含細節(jié)的現(xiàn)實主義描寫，以及意識流、多角度和碎片化的寫作手法對其進行剖析，從而探討安妮·泰勒對南方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與弘揚。

二、南方小說的特征

“可以說，南方文學就是南北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 南北戰(zhàn)爭使南方罪惡的奴隸制度走向終結，但是南方自己在看待這段歷史時有自己的看法。在他們看來，盡管奴隸制度殘忍野蠻，與時不符，但奴隸卻有了生活保障，他們的種植園仿佛是歌謠里的天堂。”但是戰(zhàn)爭的失敗卻讓他們面對現(xiàn)實、面對失敗。原來自由自在，擁有大量家財?shù)馁F族莊園主成了沒落世家，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所瞧不起的那些強取豪奪，用各種手段掙錢而沒有受過多少文化教育的暴發(fā)戶。這些暴發(fā)戶更能適應現(xiàn)代生活，南方人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接受是很痛苦的。他們一方面想念昔日的風光寧靜；另一方面，祖輩的罪惡深重也壓在他們心頭上。這些矛盾心理在文學上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南方小說所特有的那種怪誕畸形、孤獨懷舊、罪惡贖罪。所以南方小說都有以下共同點：作品都以南方的歷史和社會為背景；他們對南方都懷著復雜的感情，既愛又恨，為過去而懺悔，對未來迷茫；小說多以家庭為背景,描寫的是在社會壓力下家庭各成員性格與精神的異變；小說還經(jīng)常以哥特為環(huán)境，突顯小說神秘、詭異、怪誕的氣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常常與世隔絕，生理或心理是畸形變態(tài)的；他們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影響，喜歡采用意識流手法去分析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突出內心活動，他們都善于采用“多角度 ”“對稱式結構 ”等藝術手段來增加作品的層次與逼真感，使作品引人入勝。

三、《思家飯店的晚餐》與南方文學的家庭主題

家庭在南方主流文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家庭與親戚意識成了定位個人身份、建立秩序的強大力量和可靠保證。美國著名南方女作家威爾蒂曾聲稱：“在南方，人們依然極為尊重甚至崇敬家庭生活和歷史感?！薄凹彝リP系是所有其他一切關系的天然基礎?！比欢诤蟋F(xiàn)代浪潮的沖擊下，家庭觀念日漸分崩離析?！霸诋敶戏阶骷夜P下，家庭的意象則更像是一片飄忽而聚散不定的煙云。在一個失去中心與恒久，一切的界限或形式都可能被摒棄的世界里，家庭結構或者解體，或者即使表面形式依舊殘存，它下面掩蓋的卻是嚴重畸形發(fā)展的內容?！毙≌f取名為《思家飯店的晚餐》有著深刻的含義。家既是孩子們成長的搖籃、避風的港灣、生活的動力，又是一種束縛，是對個人發(fā)展的限制，是矛盾和緊張關系的來源。因此，小說中塔爾一家對“家”的感情是復雜的?！端技绎埖甑耐聿汀分校S著父親的離家出走，家庭實體已經(jīng)分崩離析。在把家安在了巴爾的摩之后，從此他便從這個家里消失了，直到波爾的葬禮才再次出現(xiàn)。在這35 年中，他每個月都寄錢回家，沒有和波爾離婚，也沒有另外成家，而且曾經(jīng)一個人悄悄地到他們居住的地方看望孩子們。貝克的行為充滿了矛盾，這是他對這個家的感情造成的。家曾經(jīng)帶給他溫暖和快樂，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關心著這個家，但同時家也束縛了他，家人缺乏有效的共同和交流，沒能力處理家庭事務，他覺得難以忍受時便離家出走了。大兒子考迪也選擇離家而去，遠離這個充滿孤寂的城市。在內心深處，考迪對溫暖幸福家庭的渴望越強烈，在現(xiàn)實中的失落感就越強烈，因此即使他在內心深處依舊思念著這個家，最終還是懷著悲痛逃離了這個家。丈夫離家而去、兒子考迪逃離和女兒珍妮外出求學，家庭已不復存在。然而即使塔爾依健在，小兒子艾茲拉依然在家與母親一起居住，之后經(jīng)營了“思家飯店”，并希望通過在這個飯店保持組織家庭聚餐來維系家人們之間的聯(lián)系，然而每一次的聚餐都不歡而散，父親的離家與母親的隔閡使家庭的完整成為一個表象。莫里森在《寵兒》序中寫道：“在這段歷史中，婚姻曾經(jīng)是被阻撓的，不可能的或非法的；而生育則是必須的，但是‘擁有孩子’，對他們負責——換句話說，做他們的家長——就像自由一樣不可思議。在奴隸制度的特殊邏輯下，想做家長都是犯罪。”當這樣的家庭也依然解體之后，家庭的意義也隨之解體。因此，《思家飯店的晚餐》中對家庭解體的闡述亦體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南方文學的特征。

四、《思家飯店的晚餐》與南方文學的怪誕傳統(tǒng)

“怪誕”恐怕是南方文學中最具傳統(tǒng)特點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南方人以土地為根本，一代代都住在同一塊土地上，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說。 而南方自從愛倫坡以來就一直喜歡以恐怖和怪誕為特點。內戰(zhàn)的失敗打擊了南方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這種挫敗感表現(xiàn)在作品上就成了畸形變態(tài)的人。

以安妮·泰勒的《思家飯店的晚餐》為例，小說的主要人物分別為波爾·塔爾和她的大兒子考迪、女兒珍妮和小兒子艾茲拉。波爾·塔爾表面上是一個普通的稱職的母親，但是丈夫早年的離家出走和孩子們的不理解導致她性格狂躁，沉重的家庭負擔和孤單的日子漸漸使她感到緊張、易怒，十分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很怕丟臉，即使她在內心深處深愛著孩子，但是她古怪的性格使家庭里缺少溫馨甜蜜的氣氛，這也是日后大兒子和女兒相繼逃離家庭的主要原因。而在這樣一個怪異的家庭氛圍中成長的三個孩子身上也免不了有許多怪異的特質。大兒子考迪從小就對金錢有超乎尋常的狂熱，甚至在小時候問她的母親可不可以停學一天去掙錢，而日后他對于成功和金錢的追逐已經(jīng)到達怪異的程度，甚至常因為工作而忘記吃飯，他自己也聲稱自己對于除工作以外的任何事都不關心。他神經(jīng)質的好勝心甚至讓他去瘋狂追求他弟弟艾茲拉的女朋友，盡管他并不愛她，只是不想輸給弟弟。和考迪不同，珍妮卻沒有多大的好勝心，而是對安全感極度渴望，常常為了被愛的感覺而屈尊依附于別人，從她12 歲開始的第一段戀愛她便開始對男人的過度依附以及在伴侶面前貶低自我試圖換得愛情和安全感，然而她的婚姻生活似乎總是那么短暫和搖搖欲墜。小兒子艾茲拉也是怪誕的典型代表，他甚至會讓人聯(lián)想到福克納筆下的傻瓜班吉的形象，他智力低下，從小便過著一種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從不擅長與人溝通交流，總是膽小又迷茫，過度封閉自己使他缺少與人交流的能力。

五、《思家飯店的晚餐》和南方文學中意識流和多角度手法

“受到弗洛西斯的心理分析的影響，南方作家在寫作手法上借鑒了當時的創(chuàng)新手法，他們采用了當時比較新奇的意識流手法來描寫人物心理活動，并且顛倒時空，轉換敘事角度?！痹凇缎鷩W與騷動》中，?？思{第一次成功地使用“意識流”和“多角度 ”手法來揭露人物內心的復雜活動。在《思家飯店的晚餐》中，安妮·泰勒做到了對前輩的繼承和弘揚，她運用了“意識流”和“多角度”敘述方法，使作品的藝術效果更加強烈，有了更高深的含義，她也因此成為后現(xiàn)代南方作家的代表之一。

小說共十章 ，泰勒運用有限的全知視角講述，每一章都是只從一個角色的心理活動出發(fā)講述新的事件，在每一章的開頭部分都會有視角的轉化。第一章和第六章是講述波爾·塔爾的故事，小說第一章便以“波爾·塔爾在彌留之際，產(chǎn)生了一個有趣的想法”作為開頭，第一章幾乎以意識流的手法，記錄下了波爾·塔爾去世前對她的人生碎片化的記憶。第二章、第五章和第十章是講述她的大兒子考迪的經(jīng)歷，第三章和第七章講述的是女兒珍妮的故事，第四章和第九章是講述小兒子艾茲拉的故事，第八章講述了考迪的兒子路加的故事。每一章都講述了不同人物對時間獨一無二的看法，而每一章都隨著時間的流逝向前延展，這一點與?？思{的《我彌留之際》有異曲同工之妙。

用全知視角，采用倒敘和意識流的手法展示不同人物的人生經(jīng)歷和價值觀，不僅豐富了全書的內容，而且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安妮·泰勒也用她細膩的筆觸表現(xiàn)了人物的內心感受，使讀者能夠親身體會在那段歲月的人們所背負的種種無奈與悲哀。

六、結語

美國作家的“南方情結”使南方文學成為美國文學中不可忽略的重要的有機組成部分。隨著工業(yè)的發(fā)展、種族歧視的消亡、政治的進步、教育設施的不斷改進，南方可能不久后會失去那些在傳統(tǒng)上所特有的地方主義特征，進而轉變成為一個與同一化的美國社會毫無區(qū)別的地區(qū)?；蛟S這個轉換在許多方面是朝著最好的方面進行的，但是正如其他變化中的情形一樣，某些有價值的東西也將會永遠消失。對美國文學中持“南方情結”的作家及其作品的研讀和探索有助于更好地了解南方的史實，理解那塊悲哀的土地上的“精神的黑色長夜”，發(fā)掘美國南方文學的精華。美國南方文學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文學流派，它深刻地揭示了過去美國南方的歷史、風俗，給廣大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由真正的南方作家所描繪的南方。如今，美國南方已經(jīng)被各種北方工業(yè)思想所侵占，它的獨特魅力正在慢慢褪去，而讀者也只能通過讀這些南方作品才能了解到那一段歷史。 安妮·泰勒作為一位出色的南方作家，她的作品深刻地體現(xiàn)了南方文學的特點，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也體現(xiàn)了南方作家所追求的創(chuàng)新。 她的作品是廣大讀者了解美國南方歷史文化一個絕好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