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已青
人的記憶真是神奇。許多年后,事情的主干已經(jīng)模糊,而細枝末節(jié)卻格外清晰,在歲月中顯影。
那年讀高二,從汶上縣城乘車去曲阜春游,看了孔府孔廟孔林。隔著三十年的時光,那天都看了什么印象已經(jīng)漫漶不清,但有些細節(jié)卻頑強地在大腦中扎根,歲月的流水沖刷不走。
記得大成殿前的大石柱,上面盤踞著幾條龍。
記得粗壯、高大的柏樹扭著身軀,直沖云霄。
孔府后院中的“五柏抱槐”奇觀,在記憶中也并不牢固。后來,高中同學群里,有人發(fā)出當年的照片,大家紛紛在“五柏抱槐”合影,這場景慢慢從幽冥的黑暗之中浮現(xiàn)。當年看到被雷劈的柏樹一分為五,中間長出一棵槐樹,聽了導游的講解,大家紛紛與古樹合影。那時的我,對三孔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并不了解。那次朝拜之旅,也不虔誠,只是一次春游,有遠足的機會,感覺開心。
就在同學們紛紛與“五柏抱槐”合影時,我仰頭望著這神奇的古樹,一個古怪又大煞風景的問題浮現(xiàn):既然孔圣人那么神圣,那么神通,那么神話,為何后花園的古柏會被雷劈呢?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把自己嚇了一跳,旋即遭到壓制。這是圣人之地,怎能不敬?
游覽完孔府孔廟后,我們到了孔林。在去孔林的路上,天色陰暗,一朵一朵飽含春雨的云,低壓著古老的曲阜。和同學們一起進入孔林后,仿佛置身一個古木森森的植物園,那些高大的樹木,讓我開眼界,我用急切的目光熱切丈量高聳的樹干。忽略了腳下林地里隆起的古墓,忘記了墓群前的古碑。
聽著導游講解子貢手植的楷樹,只剩下一個樹樁。此時,我仰起頭,感受到霏霏細雨飄落,這雨絲,從濃密的綠蔭中透過來,點點滴滴,落到臉上,有一種令人興奮的微涼。我的目光和雨滴一樣,落到大地。一個高約七十厘米的樹樁,也夠神圣的了,這是殘存的歷史遺址,建了一個小小的碑亭,把樹樁保護起來。
楷樹,楷模,和那天陰暗的天色,肅穆的松柏,清涼的雨絲,烏鴉的鳴叫,一起進入春游的序列。那個殘存的楷樹樹樁,在這個春天雨水的滋潤下,在我的記憶中生發(fā),游覽三孔的記憶,細枝伸展,葉片鮮亮。
楷樹的文化內(nèi)涵,在三十年后,開始滋養(yǎng)我的人生。這故園的喬木,拓展了我回憶的高度。
楷樹自古是尊師重教的象征。
楷樹,又被稱為楷木,即黃連樹。相傳孔子逝世后,奇跡開始生長??鬃拥纳诟鞣N植物中得以延續(xù)?!暗茏痈饕运姆狡婺緛碇?,故多異樹,魯人世世代代無能名者?!?/p>
弟子們在孔子墓居住三年,子貢在墓旁“結(jié)廬”守墓六年。從守墓的那一刻開始,子貢在孔子墓前種下從衛(wèi)國移來的楷樹苗。說起來,楷樹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更長久??瑯涑休d著子貢尊師的情感和理念,吸收了孔子的思想,長成參天大樹,歷經(jīng)千年成為一種文化信仰。
孔林之中有“子貢手植楷”石碑,當時年少輕狂,不懂得這楷樹的神圣意義,更不了解,孔林之中,古木的來處和典故。
金代孔元措的《孔氏祖庭廣記·林中古跡》載:“夫子沒,弟子各持其鄉(xiāng)土所宜木,人植一木于墓而去。冢上特多楷木,楷木出南海。今林中楷木最盛?!?/p>
孔子生前,在杏壇設(shè)帳,春風化雨,弦歌不輟??鬃由砗?,子貢守墓,手植楷樹,尊師之情殷殷。
子貢種植楷樹,并非偶然??瑯錁涓赏Π危Ψ比~茂,巍然高聳,正直浩然,為諸樹之榜樣。每到秋天,綠葉變成橙紅色。樹冠開闊,高大優(yōu)美,遠遠望去,楷樹在蔚藍天空下燦爛生輝,如火如荼。楷樹材質(zhì)堅硬,紋理細膩,適合做木雕。色黃而味苦,味道雖苦,但它的木質(zhì)有一種特有的馨香。正是楷樹具有如此多的特點,子貢將自己深厚的感情寄托于楷木。
孔子被尊稱為萬世師表,子貢被譽為尊師的楷模??鬃幽沟目瑯?,與傳說中周公墓的模樹,并列在漢語之中,成為一種象征。
明人葉盛所著《水東日記》載:“吳澄問吳正道曰:??旨俳韬酰繀桥e淮南王安《草木譜》以對曰:昔模樹生周公冢上,其葉春青,夏赤,秋白,冬黑,以色得其正也;楷木生孔子冢上,其余枝疏而不屈,以質(zhì)得其直也。若正與直可為其法則,況在周公孔子冢乎?”
模樹生長在著名的周公的墳前,模樹的葉子春天是青色的,夏天是紅色的,秋天是白色的,冬天是黑色的,這四種顏色加上黃色(楷木質(zhì)為黃色)都是古代的正色,稱“五色”。周公墳墓的模樹很像一個傳說,但楷樹在現(xiàn)實的土地上經(jīng)歷風霜雨雪。
模樹色正,楷樹枝直,足以成為世間的法則,更何況一個生長在周公墓地,一個生長在孔子墓地。
士之楷模,國之楨干。這是人間的法則,讀書人的向往。千載而下,這永恒的理想,并沒有變形。
楷樹自子貢開始,承載了孔門的斯文,又因其木可做雕刻。古代文林雅士,以擁有黃連木做的手杖為榮。
天出斯文生宰木。元代的詩人郝經(jīng)作詩《楷木杖笏行》,對楷木贊美:
道德仁義為根株,禮樂枝葉光扶疏。
芘蔭百代吾道尊,戶有弦誦家詩書。
郝經(jīng)也為楷木經(jīng)歷戰(zhàn)亂、兵燹而哀傷:
孔氏家庭手植檜,楷樹相望閱千世。
亂來秦火幾番燒,土黑灰寒共憔悴。
明代詩人陳璉很幸運,他的朋友送給他一根楷木手杖,激動地作詩銘記《謝三氏教授文時中惠楷木杖》:
我聞楷木出孔林,不知何人手親植。
深根蟠地逾千載,翠色參天過百尺。
先生何從獲此杖,一旦寄來承厚德。
奇紋分明若桃竹,勁節(jié)鏗鏘類金石。
楷木多么神奇啊,是孔子墳墓上的樹(宰木),天地造化,斯文浸潤,有著桃花和翠竹一樣的紋理,更寶貴的是,叩之有聲,“勁節(jié)鏗鏘類金石”。
楷木還有一種自然的香氣,用來制作笏板。古代官員上朝,手執(zhí)笏板,與皇帝報告時,以笏板遮面。當然,笏板最初的作用是筆記本,大臣記錄皇帝的指示,以防遺忘。
楷樹是模范,楷木是斯文的代稱。隨著年輪的增長,就這樣,楷樹承載的文化內(nèi)涵愈來愈豐富。
2020春天,在這個戴口罩的春天,30年前在記憶中留下的一個詞語——楷樹——在心中復活,萌發(fā)出細嫩的葉片。我開始尋找楷樹在青島的蹤跡。
5月15日,我打電話給青島的植物學專家于濤先生,談起青島的楷樹,我說,多年前就知道大學路上有一棵,但我沒有實地觀察過。于濤老師接到我的電話后,非常激動,他多年來一直關(guān)注青島的楷樹,說起分布,如數(shù)家珍。
據(jù)2007年青島市史志辦公室主編的《青島古樹名木志》記載:青島市的漆科古樹只有楷木一種,共15棵。其中一級古樹1株、二級古樹5株、三級古樹9株。最古老的為平度舊店鎮(zhèn)九里夼村的“五百至”,其樹形奇特,當?shù)匕傩瞻轂椤吧駱洹?,傳說樹齡580余年。百年以上的楷木古樹多分布在嶗山風景區(qū)太清宮停車場南側(cè)一帶,現(xiàn)已形成古樹群。此外由于種種原因,青島市區(qū)還有大量楷木古樹沒有被《青島古樹名木志》記載。
青島楷木古樹名木形成的歷史原因,于濤先生說:大致可分為宗教文化形成、祭祀文化形成、軍事禁地形成和自然野生形成四類。比如大學路上的楷木,就見證著青島城市的變遷。
電話中,我表達了想實地探訪青島市區(qū)的楷樹,于老師說,可以和我作伴一起探訪。我們相約5月23日,先去看大學路的楷樹。
世間的好多事情,藏著機緣巧合,隱藏在時間的褶皺中,在某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呈現(xiàn)。
5月22日下午,天空中飄著流云,樹葉間流淌著清風。我去青島市作協(xié)報送完材料,在信號山路慢悠悠地閑逛,欣賞老院子中的花木。薔薇盛開,千朵萬朵粉紅在風中微微晃動,播散沁人心脾的芬芳。我心中沒有猛虎細嗅薔薇,眼前卻有幾只蜜蜂在花蕊中沉醉,不時張開翅膀,嗡地飛起,旋即降落在另一朵薔薇花之中。
有的院子里種植了枇杷樹,狹長、硬挺的葉片之中,是綠色的枇杷果實,五月的青島,陽光還不猛烈,這一簇簇青色的枇杷果,等待陽光把綠色染成可愛的金黃色。
信號山路有一個拐彎,通向華山路,連接兩條道路的是一個長長的臺階。站在臺階上,涼風習習,渾身舒爽。定睛一看,下方華山路一樓院中有一株高大的樹木,綠色的樹冠舒展,與六層樓同高。我站在臺階上,向遠方望去,隱約可以看見小魚山上覽潮閣。眼前這株高大的樹木,發(fā)出嘩嘩的聲響,風在和樹葉秘密交談。我望著高大的軀干,翻動綠浪的樹葉,心里沉吟:同樣是樹干疏而不屈,剛直挺拔,莫非就是我尋找的楷樹?轉(zhuǎn)念一想,位置不對。我辨認出這棵是櫸樹,微笑,路過。
在黃縣路站乘坐公交車,我站在公交車上向外望去,目光巡脧,就像早一點見到失聯(lián)多年的山河故人。一棵高大法國梧桐,又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這些法國梧桐都有一百多歲了吧。公交車平穩(wěn)地在法國梧桐綠蔭組成的隧道里行駛,突然,一株高大的樹木出現(xiàn)在眼前,我的心一陣驚喜,就是它,這就是我要尋找的楷樹。“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公交車在人民會堂站停下,跳下公交車,拔腿就跑,越靠近它,越激動,心里激蕩著喜悅,怦怦直跳。我沿著這棵楷樹,轉(zhuǎn)了一圈,左看右看,樹冠高聳入云天??戳丝醇毮?、翠綠的葉片,就好像剛長出來不久。拍攝了幾張照片,心滿意足地離開。
陽光在高大的樹冠縫隙灑落,嫩綠的葉子在風中微微晃動,陽光經(jīng)過綠葉的熏染,仿佛也是綠色的。光影之中,陽光躍動,一位中等身材的老先生戴著口罩,站在大樹下,他的腳下是斑駁的樹影。我遠遠地就看見了老先生,他和這棵高大、古老的楷樹并列著,也沖我揮手示意。這株楷樹,我目測了一下,兩人環(huán)抱才可圍攏。
于濤先生眼睛有盈盈的笑意,看到我走來,就開始飽含深情地講解。你看這棵大楷樹的對面就是青島市美術(shù)館,20世紀30年代是青島紅萬字會的辦公樓。這些建筑群落,融合了中西方建筑的元素,成為青島的文化地標。紅色的宮墻上面覆蓋黃色的琉璃瓦,墻下就是青島河,河里流淌清澈的水,水里游動著魚蝦。河面上還有這棵大楷樹的倒影。青島河于20世紀60年代被填平了。就是今天的大學路南段。
這棵大楷樹的樹齡估計有130年。于濤老師判斷,這是一株野生的楷樹,生長在青島河的西岸??瑯涞哪线吘褪乔鄭u衙門,北邊就是俾斯麥兵營。1891年青島建置,章高元率部駐防膠澳,在小青島對應的陸地上興建青島衙門,并在青島山設(shè)置兵營。1897年,德國海軍入侵膠州灣,逼迫清政府簽訂《膠澳租界條約》,青島成為德國人在遠東的“模范殖民地”。可以說,這株楷樹與青島的城市歷史一起生長,因為靠近青島衙門和俾斯麥兵營,它見證了青島的主權(quán)更替重大歷史,也目睹了膠州灣上空的風云,聆聽青島灣的潮漲潮落。
大學路上國立山東大學扎根生長,因為這所大學的存在,大學路成為青島文脈所在。這株楷樹下,走過楊振聲、聞一多、梁實秋、老舍、陸侃如、黃公渚、黃際遇、王淦昌、曾省之等大師的身影,見證了青島風雨如晦、弦歌不輟的時代。自然生長的楷樹,在大學路上就成人文景觀,它的主干是頂天立地的青島尊嚴,枝椏托舉著文化的脈絡(luò)。
青島的地下是整個的花崗巖,這棵生長于青島河西岸的楷樹,生命力頑強,地下根系發(fā)達,扎入石頭的縫隙之中。因為靠近青島河,水土充沛,長勢好。其實,不論章高元選址建青島衙門,還是德國人在青島山麓建俾斯麥兵營,都要解決水源問題,這株大楷樹的存在,可能是因為地下水豐富。青島河雖然消逝了,但這株楷樹作為歷史遺存,年年春天萌發(fā)新綠。這株楷樹就是青島活著的文物,室外的博物館。
在于濤老師講解時,我發(fā)現(xiàn)楷樹的軀干上冒出一簇簇嫩葉,最初帶著淺淺的紅,隨后是嫩葉特有的綠色,仔細一看,淺綠色的小枝上,有柔毛。楷樹的樹葉是雙數(shù)羽狀復葉互生,對稱排列。這些嫩葉從深灰色的樹皮縫隙中生發(fā)出來,柔嫩的葉片,淺綠的葉梗,對應的是方形龜裂的樹皮,樹皮粗糙如鐵質(zhì)。嫩葉樹皮對照,別有情味。
摘兩片楷樹的嫩葉,在手指上輕柔,放在鼻子下嗅一嗅,清香撲鼻。世間有這樣奇異的植物香氣,在鼻息繚繞不散。古人早知道楷樹的奧秘。
吳其濬在《植物名實圖考》中寫道:“黃連木,葉似椿而小,春時新芽微紅黃色,人競采其腌食,曝以為飲,味苦回甘如橄欖,暑天可清熱生津。”楷樹又名黃連木,黃連木的嫩葉曬干就可作茶,無需炒制。
眼前的這株楷樹是雄樹,夏天生出濃蔭,為行人遮陽。到了深秋,楷樹樹葉變成橘黃色或者鮮紅色,遠遠望去,如同一團燃燒的祥云,靜美而熱烈。
這株楷樹,一面靠咖啡館的墻壁,三面皆可坐,行人至此,在大楷樹下乘涼,觀賞大學路對面的紅墻黃瓦,掩映在綠蔭之中的飛檐,或者一片綠海之中的紅色屋頂。
楷樹有芳香的氣息,不招蟲子??疚犊啵ハx避之。螞蟻喜歡在楷樹的軀干上爬上爬下。但螞蟻一旦爬上楷樹,對螞蟻來說,就是一個宇宙。楷樹開花,有甜蜜的氣息,這些螞蟻可能循著甜蜜而來,開始在宇宙星河的漫游。
離開大學路,在黃縣支路上,一株奇異的楷樹演繹出一幕人間神話。這株楷樹軀干扭曲,扭著身軀沖向藍天,開啟屬于它的生命篇章。這株楷樹不幸遭遇車禍,被慘烈碰撞,骨頭(木質(zhì)部)都露出來了,高出地面的身軀,有七八十厘米露出木質(zhì)部,一人多高的地方,又有四五十厘米露出。但這棵遭遇重撞的楷樹,并沒有倒下,而是在漫長的歲月里,開始了自我療傷和修復,有的被撞部分樹皮盡量圍攏,而裸露部分,成為觸目驚心的傷疤。這株頑強的楷樹,身殘志堅,成為樹中的另一種“楷?!?,自我保護,度過劫難。
這棵與命運抗爭的楷樹對面,有四棵楷樹,靠近殘存的青島河。四棵楷樹所在的青島河段,被圍擋起來,有工人在施工。我們與一位施工的隊長攀談。告訴他這叫楷樹,這位工程隊的隊長很健談:“安陽來!俺一直叫不上它的名字。這樹不招蟲子,秋天結(jié)果,紅色的顆粒,跟花椒似的。這樹出油,油脂有時滴落到地面?!?/p>
大學路上老樓院里生長著很多古樹,都有一百年的樹齡。一株高大的櫸樹,一株高大的銀杏,全都枝繁葉茂。這棵銀杏樹,估計也有一百多年的樹齡。大學路人民會堂對面的公交車站,還有一株一百多歲的樸樹。大學路堪稱青島的古樹博物館。
楷樹和銀杏都是可以輕松跨越千年的樹木。楷樹是野生的,銀杏密集出現(xiàn)在大學路附近,并非偶然。我推測,這與章高元駐防青島有關(guān),中國人習慣在衙門、寺院、道觀等場所,栽植松柏、銀杏等長壽樹種。德國人侵占青島后,在會前村遺址開辟林業(yè)試驗場,廣泛種植各種樹木。因為大學路附近有俾斯麥兵營,現(xiàn)存的高大粗壯的法國梧桐、無刺槐,都是德?lián)鄭u時代的歷史遺留。
大學路上的那株大楷樹是雄性,黃縣支路青島河邊的這五株楷樹為雌性,年齡偏小,但也有七八十歲了。楷樹和銀杏樹一樣,雌雄異株,一株雄樹開花時,風可以把花粉送到方圓七八里的范圍內(nèi),讓雌樹授粉。
大學路楷樹群落,與大學相伴,度過春秋。這些楷樹是有生命的文物,也與居民的生活交融。
離開大學路后,楷樹的身影依然在我心中。我多么希望自己變成一株行走的楷樹,穿行在蒼茫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