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 琦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在國際中文教學中,獨一無二的漢字教學顯然是最具特色的,但是它復雜的筆畫、結構以及圖畫性的特點卻讓它成為公認的教學難點。我們認為,若將單純的漢字教學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結合,透過中華經(jīng)典挖掘漢字所承載的文化信息,或許會破解漢字“難認、難寫、難記”的問題,讓漢字的學習更有趣。在眾多的文化經(jīng)典中,《三字經(jīng)》脫穎而出。作為中華瑰寶,《三字經(jīng)》不僅是我國兒童漢字認識和文化教育的重要讀物,也是很多蒙童教育學者的重要研究對象。吳倩認為,“《三字經(jīng)》關于為什么教、怎么教、為什么學、怎么學、學什么,都融入了儒家倫理思想,體現(xiàn)了中國社會以倫理為本位[1]?!标悏魣A在《傳統(tǒng)蒙學理論背景下的小學語文識字教學研究》中說道:“兒童學習完《三字經(jīng)》,就能夠了解到天文地理、生活常識、國學傳統(tǒng)以及非常有教育意義的歷史故事,教會兒童做人處世的道理[2]?!边@些學者肯定了《三字經(jīng)》在蒙童識字教育中的應用價值,也肯定了其在教育史上的地位。然而在國際中文教育方面,卻很少有學者對《三字經(jīng)》作出研究,更鮮有人將《三字經(jīng)》中的傳統(tǒng)文化內(nèi)容與國際中文漢字教學進行融合??梢姡趥鞑ズ秃霌P中華文化刻不容緩的今天,將《三字經(jīng)》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的代表融入國際中文漢字教學中,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
作為文化的記錄者,漢字將中華民族悠久而燦爛的文化一一保存并傳承了下來。與此同時,隨著中華文化經(jīng)典在全球的廣泛傳播,漢字越來越受到重視。從這個角度來說,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的弘揚與漢字的國際推廣是息息相關、相輔相成的。同樣,在國際中文教育中,漢字教學與文化經(jīng)典更是密不可分的。與拼音文字不同,漢字的特殊性在于其表意性質(zhì)。由于漢字音、形、義之間的復雜性以及筆畫、部件在構字方面空間位置的千變?nèi)f化,漢語學習者難免產(chǎn)生畏難情緒。而每一個方塊字的背后都蘊藏著一定的文化內(nèi)容,若能從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中選取合適的語料作為教學內(nèi)容,不僅能夠生動地完成漢字教學過程,而且能夠做到適時地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把中華經(jīng)典著述推向世界。對教師而言,首先應洞悉所教漢字背后的文化知識,再在優(yōu)秀典籍中尋找包含這些漢字的語料,然后精選其中簡明易懂的句子,在課堂中或直接將其作為教學內(nèi)容講授,或引用過來作為補充內(nèi)容講解,都是不錯的選擇。總之,將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引入漢字教學,是教學策略上的創(chuàng)新,更是中華文化傳播的客觀需要。
《三字經(jīng)》有“小型百科全書”之稱,全文三言成句、言簡韻諧、內(nèi)容豐富、含義深刻、表述生動、通俗易懂、方便記誦,極具韻律美,在內(nèi)容上涵蓋了中國古代文學、倫理哲學、歷史典籍、天文地理、人倫義理、忠孝節(jié)義等方面,素材選取廣泛。
《三字經(jīng)》版本眾多,為了方便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我們選用了古詩文網(wǎng)的版本進行研究。該版全文248 句,其中包含人物故事的句子22 句,又有60 句講述中國朝代更迭,總計有82 句在講述中國歷史故事,占《三字經(jīng)》句子總數(shù)的33.06%。且這些歷史故事在中華文化中屬于百姓常見、熟知的內(nèi)容。因此,在學習《三字經(jīng)》后,學習者可以掌握很多基本的中華文化,也就是說,《三字經(jīng)》完全有資格成為學習者了解中國文化的起點。
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于2016 年發(fā)布了《國際漢語教學通用課程大綱》(修訂版)(以下簡稱《大綱》)?!洞缶V》明確了學生應具備的“語言綜合運用能力”的總目標,并將其中的文化能力分為文化知識、文化理解、跨文化能力與國際視野四部分?!洞缶V》雖將目標層層分級,但目標描述的實質(zhì)內(nèi)容大同小異。以一級文化能力目標為例,其中的文化知識部分提到了學習者應“初步了解簡單的漢語故事、典故中的文化內(nèi)涵”,文化理解部分提到了“接觸中國文化中最基本的價值觀念”。不難看出,《三字經(jīng)》中的文化內(nèi)容與這些表述恰好對應,通過學習《三字經(jīng)》,學習者能夠達到《大綱》中對文化能力方面的要求。
漢字與中華文化是承載與被承載的關系。常規(guī)的漢字教學,側重于教漢字的拼音、讀法、書寫,而附屬于漢字本身的文化內(nèi)涵涉及較少。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與教學材料的選取是有很大關系的。如果教學材料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容,甚至本身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那么便可以彌補傳統(tǒng)漢字教學的不足?!度纸?jīng)》中飽含了儒家思想和傳統(tǒng)文化,字字明理,其中不乏一些凝練了民族精神的關鍵字,例如“仁”“孝”“忠”“義”“信”。從宏觀上來說,這些漢字代表著光輝思想和傳統(tǒng)美德,屬于國際中文教學中的一部分。從微觀上來說,這些漢字內(nèi)部的理據(jù)性所體現(xiàn)的細節(jié)之處,不僅能夠讓學習者更扎實有效地識記漢字,還能加深其對中華文化的理性認識。
那么這些細節(jié)從何而來呢?教師可以從漢字的構造入手,將《三字經(jīng)》中這些代表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核心的字眼進行部件拆分,深入剖析其背后的文化內(nèi)容,層層解析其含義和外延。例如,“仁”字由單人旁和部件“二”構成,孔孟之道把“仁”當作一種抽象概括出來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道德標準。也就是說,兩個或多個人相處,需要以“仁”的道德來相互約束,不能有不仁的行為,“仁”就是處理人際關系的準繩。從整體上來看,《三字經(jīng)》中的文化要素可以豐富漢字教學內(nèi)容,《三字經(jīng)》中的漢字也能夠完美展現(xiàn)中華文化精髓。這種相輔相成的辯證關系正體現(xiàn)了《三字經(jīng)》在國際中文漢字教學中的文化價值。
《三字經(jīng)》全文1 440 字,將重復出現(xiàn)的漢字僅保留一個(以下簡稱“去重”),實際容納647 個漢字。其中僅出現(xiàn)1 次的漢字有399 個,出現(xiàn)2 次及以上的漢字有248 個。該結果說明,學習者在學完一遍《三字經(jīng)》后,至少能對248 個字做到二次復習,從而強化了對漢字的識記?,F(xiàn)將《三字經(jīng)》中出現(xiàn)5 次及以上的漢字算作高頻字并進行統(tǒng)計,如表1 所示。
表 1 《三字經(jīng)》高頻字(出現(xiàn)次數(shù)≥5)統(tǒng)計表
通過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三字經(jīng)》中的高頻字大多具有筆畫簡單、現(xiàn)代生活中常用的特點,體現(xiàn)了其用字的科學性。另外,《三字經(jīng)》中的高頻字大多數(shù)都有實義,且這些字在文中的含義與現(xiàn)代中的含義基本一致,說明了其作為漢字教學的適用性。在真實的課堂中,我們可以將這些漢字的教學與實際生活聯(lián)系起來并做適當擴展和補充。例如,在講授“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時,可以結合購物、算數(shù)等生活場景進行教學,并把更多表示數(shù)字的漢字納入到教學中來。
我們發(fā)現(xiàn),在市面上常見的國際中文教材中,《發(fā)展?jié)h語》與《漢語教程》應用較為廣泛。為了進一步調(diào)查《三字經(jīng)》所收漢字的合理性,我們選擇了《發(fā)展?jié)h語》(第二版)初級綜合(Ⅰ、Ⅱ)、中級綜合(Ⅰ、Ⅱ)、高級綜合(Ⅰ、Ⅱ)和《漢語教程》(第三版)第一冊(上、下)、第二冊(上、下)、第三冊(上、下)中的詞匯表作為研究對象。分別將以上12 本教材的詞匯表進行去重,可以得到《發(fā)展?jié)h語》詞匯表總收字2 155 個,《漢語教程》詞匯表總收字1 534 個。將《三字經(jīng)》去重后的647 個漢字和兩套教材詞匯表去重后的漢字進行比對,可知《三字經(jīng)》去重后所收字在《發(fā)展?jié)h語》詞匯表總收字中占字490 個,在《漢語教程》詞匯表總收字中占字419 個。也就是說,《三字經(jīng)》所收漢字的75.7%出現(xiàn)在了《發(fā)展?jié)h語》內(nèi),64.8%出現(xiàn)在了《漢語教程》內(nèi)?!度纸?jīng)》中大量漢字都存在于當下熱門教材中,這剛好證明了《三字經(jīng)》融入漢字教學是可行的。教師在講練教材中相應的生字時,可以引用《三字經(jīng)》中適用的句段作為教學材料,這不僅讓漢字的學習更加生動有趣,還增加了課堂中的文化色彩。
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于2021 年7 月1 日實施了《國際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級標準》(GF0025-2021)(以下簡稱《標準》),并將學習者的中文水平分為“三等九級”。其中一至三級為初等,四至六級為中等,七至九級為高等。在漢字表中,一至六級每級收字300個,七至九級共收字1 200 個,總共收字3 000 個。本文將《三字經(jīng)》去重后的6 47 個漢字同《標準》進行對比,得出二者收字的重合情況如表2 所示。
表 2 《三字經(jīng)》(去重后)中出現(xiàn)在《標準》漢字表重合統(tǒng)計
總體來看,《三字經(jīng)》所收漢字與《標準》漢字表內(nèi)漢字共重合587 個字,也就是說《三字經(jīng)》所收漢字的90.7%都在《標準》范圍之內(nèi)。只要教師在備課過程中做好取舍,對重點生字做詳細講解,并對非常用漢字做一筆帶過處理,是可以圓滿完成教學任務。從表2 的數(shù)值和所呈現(xiàn)的趨勢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三字經(jīng)》在初等漢字中所占比例最高,且重合占比隨中文水平等級的提高逐漸下降。這提示我們,在《三字經(jīng)》引入漢字教學的過程中,應該遵循學習者的認知規(guī)律,在學生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因勢利導、循序漸進地進行知識輸入。
關于國際中文教學中的“字本位”問題,學界有過多次探討。20 世紀90 年代,白樂桑指出:“無論在語言學和教學理論方面,還是在教材的編寫原則方面和課程設置方面,不承認中國文字的特殊性以及不正確地處理中國文字和語言所特有的關系,正是漢語教學危機的根源[3]?!贝撕?,“字本位”理論由徐通鏘正式提出。白樂桑認為,在“字本位”的教學模式中,字音字形字義和以字組詞應作為教學的中心內(nèi)容。這就使得學習者對集“音、形、義”為一體的漢字有更加完整的理解。
《三字經(jīng)》以“字”為基本結構單位。其三言一句的特點不似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教材那樣語文一體,從對話或篇章的角度引出漢字(如,以“你好”作為開篇第一課),而是突顯了單個字組合與衍生的能力,并且暗含了從簡到繁的識字順序。例如,在“三光者,日月星”這句話中,“者”作為詞綴在全文中多次與其他漢字組合出現(xiàn);“三”筆畫最少、書寫最容易,出現(xiàn)在最前面,可以先行學習。這樣的體例符合“字本位”之說。另外,《三字經(jīng)》以字為本位,也方便了學習者直接了解同形多音字。在“詞本位”的教學中,一個字的讀音基本是由它所在詞的意義決定的,學習者往往只能整體認讀詞,而忽略了單個字的讀音。當出現(xiàn)同形多音字時,學習者容易因為不了解其在不同詞中的讀音而產(chǎn)生偏誤。而《三字經(jīng)》在“字本位”的教學中,可以直接圍繞單個字進行講解。例如,講到“讀”這個字時,教師可以將“詳訓詁,明句讀(dòu)”和“如六經(jīng),始可讀(dú)”中的兩個“讀”作為范例進行講練。
總之,從“字本位”教學理念來看,《三字經(jīng)》應用于國際中文漢字教學是可行的:它的字數(shù)是合理的,用字也較為科學,而且字本身還包含了相當多的文化知識,這就從漢字理解與輸入的角度,為學習者提供了便利。
中華文化經(jīng)典從華夏的歷史長河中走來,不僅底蘊深厚,更是歷久彌新。在文化強國的旗幟引領下,國際中文教育工作應更加重視中華經(jīng)典,讓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今時代煥發(fā)生機?!度纸?jīng)》不僅承載著漢語的書寫符號,也飽含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將《三字經(jīng)》應用于國際中文漢字教學中,既能利用文化促進漢字教學,也能在漢字教學中實現(xiàn)文化傳播。只要在教學過程中做到揚長避短,便能讓學習者在學好漢字的同時,增強其了解和理解中國民族特點和思維方式的主動性。在漢語國際推廣的大環(huán)境下,中國正在更自信地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在這個進程中,《三字經(jīng)》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其力量不可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