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發(fā)奎
我愛,我愛一個姑娘
黝黑的膚色,源于太陽的偏愛
清澈的眼神,源于泉水的寵溺
坐在地頭上,風輕舞飛揚
我愛,冬去春來
一些落葉總是忘記歸根
一些塵土總是渴望色彩
我愛,紅塵滾滾
遠離故土,遠離貧瘠的大地
失魂的失魂
落魄的落魄
我愛,包括每一寸
我愛一個姑娘,她在白馬河旁
冰雪早已消融
桃花正在含苞
黑色的土地也是一首黑色的歌
紛紛揚揚,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紛紛揚揚
93歲的外婆,仍然早起
三米長的裹腳布,依然結實
院子里的雪,三尺厚了
屋子里的人,緘默如三更時的雪
大舅磕了磕半米長的旱煙袋
——表妹嗆出了眼淚
咳,咳,咳
外婆打破了長久的寂靜
呃,呃,呃
——表弟打了個飽嗝
雪把人間還原成白色
她在想外公的狼毫染了風霜
把一生交給潔白的雪
生命在93歲的春天定格
一朵花,就是一個字
一簇花,就是一個詞
一枝花在春天醒來
一首詩在春色中誕生
與千年孟府,噓寒問暖
我無法用鋤草的左手撫摸青花瓷缸
與百年流蘇,呢喃細語
我無法用寫詩的右手折損青色花枝
一場雨,趕在春分前
鉆出地面的綠,又一次畏懼墻角的鋤
一封信,趕在清明前
寄給鄉(xiāng)下的娘,又一回攤開缸里的面
我以一個情人的愛,辭別
如雪的流蘇
我以一個游子的心,快馬加鞭
回歸故土
母親朝著空碗,喊我的乳名
我病了,陶罐煎熬著草藥
我煎熬著胡同里的高家
打鐵的打鐵,在火里,我未必是一塊金子
文曲星下凡,父親誤信了算命先生的道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碗白對天青
我對文曲星
喝了九九八十一副
碗,空了滿,滿了空
母親的技術越來越嫻熟
急火用劈柴,文火用柴禾
晚春時節(jié),我又一次脫胎換骨
風把健康的號角吹響
打鐵的仍然打鐵,只有千錘百煉才能成鋼
空碗依然朝天,只有百轉千回才知珍重
屯溪,我在你的夢里靠岸
把石頭雕刻成她的模樣
月亮,獨在異鄉(xiāng)也成了異客
把石頭撫摸成她的淚光
從此,天黑不用點燈
小心翼翼啊,走過她的窗前
從那,信上的字——再也看不清楚
水波粼粼,月老總是一醉不醒
河工已經(jīng)老了
河工的后人,漸漸老去
河里的蚌,借斧足行走
殼有點硬,珍珠的溫床
河里沒有河神
河里只有小蝦小魚
水草繼續(xù)飄搖
鷹在飛
水底的泥,黑
洗煤廠已經(jīng)關了三年零三個月
河里沒有魚蝦
河里只有白色的袋子
小學老師坐在護駕山上的大石頭上
像極了高家胡同里的老槐樹
風一吹,朝南的一枝
頻頻揮手
倔強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我與她,三十年未曾相見
盛夏的時候,落在山間的云
染成綠色
69歲的母親坐在胡同口的大青石上
灑下綠蔭的老槐樹
朝著護駕山的方向
極力眺望
鼻子一酸,酸水習慣性地往上涌
慢性胃炎又犯了
鄉(xiāng)愁是一劑良藥
槐花和面是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