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中華藝術宮。
一座城市的文化軟實力,總在博物館、美術館與劇場、圖書館之間顯現。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來上??疵勒埂币呀洺蔀槭忻衩篮蒙詈陀慰腕w驗上海的優(yōu)選。無論是博物館里豐富、浩瀚的歷史珍存藏品,讓人們直觀且動情地意識到中華文化的璀璨多姿,恢宏浩渺,抑或是各大美術館中精彩紛呈的藝術展覽,古今中外,遠至宋元時期的藝術珍品,近到現當代藝術大師的經典之作,在上海大大小小的美術館中,觀者都能找到自己的“心頭好”,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來進行一次既可遠及古代,又能穿越未來的藝術之旅。
近日,《上海美術館發(fā)展年度報告(2021)》正式對外發(fā)布:2021年上海市美術館數量達到96家,與2020年相比,凈增加7家美術館,再創(chuàng)歷史新高,穩(wěn)居全國城市首位,全年舉辦展覽950項,公共教育活動3953項,接待觀眾621萬人次。
放眼全球,與紐約、倫敦、巴黎等國際知名文化城市相比,上海美術館的質與量近幾年呈顯著上升趨勢,差距不斷縮小中。滬上美術館推出的展覽內容涵蓋古今中外,體現文化引領作用,彰顯多元豐富的文化視野,是城市文化蓬勃發(fā)展的縮影。
近年來,美術館立足各自學術定位與資源優(yōu)勢,精心策劃特色主題展覽,并結合線上、線下,同步展出,著力打造“來上??疵勒埂蔽穆闷放?,助推提升城市軟實力。除此之外,配合每次展覽推出的周邊產品、文創(chuàng)項目,以及講座、導覽、工作坊、放映、表演、親子活動、讀書會、在線直播等,更是大大豐富了上海美術館群體的可看性與學術性、普及性,擴大了社會效益與關注度,美術館已經從單純的展示空間成為文化體驗和社交場所,并不斷打破固有空間的局限,進一步體現出場館植入社區(qū)、藝術融入生活的發(fā)展趨勢。
不僅如此,申城美術館與國外重要藝術機構密切合作,探索開創(chuàng)新的合作機制——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的五年展陳合作;東一美術館與意大利烏菲齊美術館聯合,將從2022年起5年內呈現10場來自烏菲齊美術館館藏的重大藝術展覽……國外藝術機構針對中國觀眾的審美需求,帶來特別策劃項目,在當前疫情的形勢下,能夠不出國門在家門口欣賞世界級藝術大師作品。除了國際級的藝術展覽長年在上海落戶,也有不少美術館立足本土,深入研究海派百年藝術的發(fā)展脈絡,從海派巨擘吳昌碩到活躍在當今畫壇的藝術新青年群體,分別以海上幾代藝術家的個案研究與群體展示,書寫著海派美術的常與變,也充分體現出美術館界的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上海最重要的美術機構之一,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今年將迎來啟用新址10歲生日。新的起點上,該館將實施“大美術館計劃”,通過合縱連橫,整合資源,打造海派美術新殿堂和城市“藝術大客廳”,無疑將為今后的美術展覽,打開一扇全新的大門。更令人深感,做強文化“碼頭”的同時,更應激活文化“源頭”。
程十發(fā)美術館。
魏景山《絲綢之路》。
疫情趨于平緩,文藝輒待復興。近來,不少質量高、影響大、布展精的藝術展覽,陸續(xù)在上海各大美術館隆重登場。其中,在程十發(fā)美術館舉辦的“2022上海油畫作品展”頗具影響,堪稱一次海上油畫藝術的大檢閱。作為兩年來上海乃至長三角地區(qū)油畫創(chuàng)作成果的一次大集結,“2022上海油畫作品展”為全力打響“上海文化”品牌賦能。
眾所周知,上海是中國油畫的搖籃,百多年來涌現了一大批在全國有著重要影響力的美術大家,產生了大量反映社會發(fā)展和人民生活的優(yōu)秀作品,為上海美術事業(yè)的發(fā)展奠定了深厚根基。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奮進的新征程上,用當代的油畫語言表達中國的人文精神,用情用力講好中國故事,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是新時期油畫家們的使命。
此次展覽,以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80周年為契機,鼓勵引導廣大美術家和美術工作者融入時代、扎根人民,從主題創(chuàng)作出發(fā),在關注城市建設、城市生活、城市人文中深化對藝術本體的研究和探索。老中青三代油畫創(chuàng)作者的130余件作品,以多元多樣的風格題材展現出強烈的文化自信和時代擔當。對此,上海市美術家協(xié)會顧問、知名油畫家周長江評價,此次展覽的特點,恰在于“每個人一張臉”:“入展作品有著豐富的面相,從中可以看到創(chuàng)作者豐富而多樣的個性特點,可以說,真正反映了這個時代的面貌,展覽讓每個人的藝術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都能得到有效發(fā)揮,不是某一種流派,而是各種風格的并立展現?!?/p>
老一輩的油畫名家在此一展芳華——王劼音的《清閑小景》、周長江的《構圖》、姜建忠的《江南古宅》、魏景山的《絲綢之路》……在展廳中依次鋪陳開來,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傳達著城市溫度,全景式展現了新時代的精神氣象。而年輕一代,特別是長三角地區(qū)青年美術家創(chuàng)作的新作,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拔艺J為這不僅僅是一次展覽,包括上海藝術大展在內的歷屆展覽,對于青年藝術家的關注,對于長三角一體化的推進,始終是上海美協(xié)一項非常重頭的工作?!鄙虾J忻佬g家協(xié)會副主席殷雄說,“長三角地區(qū)在文化上一脈相承、彼此相通,上海有能力也有責任,在推進長三角藝術家充分聚集與深入交流方面承擔更多工作。通過相互學習和相互激勵,可以更有效地發(fā)揮我們自身的藝術特點,同時也把兄弟省市最好的東西引進到上海來,為全力打響‘上海文化’品牌積極賦能?!?/p>
王劼音《清閑小景》。
周長江也強調:“所謂‘后浪推前浪’,知道后浪在哪里,時刻讓自己保持不斷前行的狀態(tài),才能在藝術上長青。因此,無論新老藝術家,保持藝術的‘新鮮感’,以及強調‘時代性’,最為要緊。好的創(chuàng)作必須要有新的、時代感的內容。在具體表達上,是否充分體現出油畫的本體語言。無論作品風格如何,具象還是抽象,關鍵是要看作品是否有個性的、風格化的呈現,這也是畫家不斷成熟的標志。”
如果說高質量的當代藝術家群體亮相,展現上海文化的一座座“高原”,那么,今年下半年,兩位大師級的藝術家——連環(huán)畫家賀友直與國畫家陳佩秋的百歲誕辰紀念展,則無疑體現了上海文化超邁“高峰”的氣度與實力。近日,隆重且充滿學術性的百年紀念藝術展覽、高峰論壇、紀念文集與大型畫冊等,都在積極籌備與制作之中,令人期待。
在近代美術史上,連環(huán)畫是不能不提的一筆。上至毛澤東、魯迅等偉人,下至識字不多的普通百姓,幾乎都對這一喜聞樂見的藝術樣式投注過關注與喜愛的目光。可以說,連環(huán)畫是現代城市通俗文化的代表,也是海派市民文化發(fā)展的一個形象見證。上海,當然也是連環(huán)畫創(chuàng)作者的搖籃和天堂——中西文化的交匯、市民文化的興盛、思想眼界的開闊,都是產生連環(huán)畫“偉大畫手”得天獨厚的條件。其中,賀友直先生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大家之一。
盡管成就斐然有目共睹,可賀老卻總是謙虛地自稱“我自民間來”。他的青年時代,干過小工,做過教員,還當了幾個月國民黨的青年軍,受過凍、挨過餓,更因在當學徒時忘帶防疫證,被日本鬼子扇過一個巴掌……前半輩子真是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他創(chuàng)作了第一部連環(huán)畫《福貴》開始,就與連環(huán)畫結下了一生的緣分。60多年來,他長長短短畫了八九十部連環(huán)畫,作品過萬幅。其中,《火車上的戰(zhàn)斗》獲1957年全國青年美展一等獎,《山鄉(xiāng)巨變》《白光》分獲全國第一、二屆連環(huán)畫創(chuàng)作評獎繪畫一等獎,并有作品先后在法國、挪威、意大利、瑞士參加國際性連環(huán)畫展。1981年,他成為我國第一位連環(huán)畫專業(yè)教授,空前絕后。也正因此,賀友直先生被當之無愧地譽為“故事圣手,白描泰斗”。
很少有賀友直這樣的老人,表面頑固,甚至還帶著那么點子倔強,然而,骨子里卻是真正看明白了一切,才可以如此云淡風輕地生活在上海這片吞云吐霧、瞬息萬變的城市之中。說他倔,是因為他懂得“孰可為,孰不可為”,能做到這一點,正如賀老自己所說的那樣,明白自己,明白環(huán)境,明白事理。說來容易做時難,來自民間的賀友直,在90多年的人生歷程中,經歷了無數艱難困苦,方才能有這般大徹大悟的智慧之語。賀友直最討厭自己被稱為“大師”,堅稱自己是一個“大俗人加匠人”。 在他的晚年,曾經風靡全國的連環(huán)畫日漸式微,可賀友直并沒有與大多數同行一樣,轉向吃香的、能掙大錢的中國畫,這一看似簡單的“轉型”,在他,就是無法逾越的鴻溝。這不是保守,也不是頑固,更非守著“連環(huán)畫的貞節(jié)牌坊”,對于賀友直而言,他只選擇他所能夠完成好的,而決不混跡于其他隊伍之中濫竽充數?!皟z一尺幾鈿?笑話!我又不是賣布頭的!”這是賀老對自我藝術的負責,更是對個人操守的堅持,在今天一切向錢看的環(huán)境下,賀友直的執(zhí)著、倔強,是多么值得令人尊敬。
左圖:(左)賀友直作品《時遷偷雞》。(右)陳佩秋作品《閱香幽篁》。
事實上,賀友直并非不能畫中國畫,他的《白光》《小二黑結婚》,都是運用水墨大寫意技法創(chuàng)作而成的精品之作。因此,問題的關鍵并非技法,而是內容。這也牽涉到了連環(huán)畫藝術的局限性。賀老曾經談起過這一問題,連環(huán)畫之所以缺乏生命力,很大的因素就在于此,它缺乏原創(chuàng)性,也沒有屬于自己的技法,國畫可以,油畫也可以,素描可以,線描亦可以……不僅如此,所有的創(chuàng)作都要依靠腳本,無法脫離故事內容獨立成幅。因此,可以說賀友直所面臨的困境,恰恰就是連環(huán)畫在發(fā)展過程中所遇到的最大障礙。
對于這一點,賀友直晚年越發(fā)看得通透明白,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棄從事一生的線描藝術,單幅的國畫無從下筆,卻并不妨礙其運用純熟精彩的線描,描繪老上海風情人物。因此他被華君武先生戲稱為“曲線救國”“起義將領”,在許多書籍、刊物上畫了大量白描插圖、漫畫與風俗畫,精彩依舊。這一切都源自于賀老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以及長期以來生活于俗世之中的一顆大愛之心?!拔覀儺嫯嫷娜水吷非蟮木褪前l(fā)現和區(qū)別,沒有發(fā)現就沒有創(chuàng)造,沒有區(qū)別就沒有獨立性。跟人家一樣,纏在人家隊伍里,沒啥意思?!币坏ψ约河辛饲逍训恼J識,遇到任何不順心的事就都可以擺脫了,這也就是所謂的“知足常樂”。
賀友直的藝術,始終來自生活,真實、真切、真情,一個“真”字,令人難忘。同樣具有這種真誠品質的,則是與之同年的國畫大師陳佩秋先生。
青山白云,雜花生樹,老干新姿,健碧繽紛……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欣賞,陳佩秋先生的繪畫無疑都是獨樹一幟的,從重彩工筆,到潑墨寫意,乃至逸筆草草,都別具風韻,表現出她是一位獨特性格的畫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老人早年曾以山水為起點,上世紀50年代后專攻宋元風格的花鳥,畫風濃麗秀美,格調委婉含蓄。80年代一度轉向水墨大寫意,并在行書、草書領域開拓創(chuàng)新。90年代開始,她又著力探索細筆青綠山水,并大量吸收西畫光、色的表現技巧,別開生面。
無論從創(chuàng)作的題材還是表現的技法上來看,陳佩秋先生的書畫藝術都是高華獨具,絢爛輝煌的。數十年來,她細心鉆研傳統(tǒng)書畫的筆墨元素,并結合西方繪畫的色彩運用,為傳統(tǒng)繪畫在現代藝術發(fā)展的道路上做出了獨到的詮釋與定位,創(chuàng)出了一片新天地。她的花鳥取法兩宋,用工筆雙勾,賦以重彩,把中國繪畫傳統(tǒng)技法和現實生活結合起來,使這種傳統(tǒng)技巧有了新的發(fā)展,呈現出新的特色,從早年的《天目山杜鵑》《九月海棠》到之后的《幽泉山鳥》《柳蔭白鷺》無不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應物象形,氣韻生動”的藝術特點。而她的山水常用墨彩寫意的筆調,寫出淡雅簡遠的意境來,如果說《雪江垂釣》尚有著追摹古人的痕跡,那么到了《雜花生樹》《高天春水》等作品,已然是將傳統(tǒng)、自然與印象派色彩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大氣磅礴。而她的書法藝術,從年輕時代臨摹倪瓚幾可亂真,到后來參懷素、張旭筆法而創(chuàng)新格,直至耄耋之年人書俱老,洗凈繁華,復歸質樸,雍容大氣……近80載的藝術探索,耕耘收獲,直至晚年,陳佩秋的書畫藝術光華燦爛,大氣天成,開創(chuàng)了一代新風。
巨匠百年,藝術永存。先生之風,山高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