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圓記者 房佳佳

霧蒙蒙的江邊，一片蘆葦淺灘，幾棵枯藤老樹，烏鴉不時地發(fā)出哀鳴，顯得冷落又暗淡。

突然，鏡頭一轉(zhuǎn)，一位身著藍色毛衣、面色蒼白的少女映入眼簾。她躺在一個狹窄的淺坑里，睜大著眼睛，面無表情，任由一把又一把的黑土撒在她的身上。而隨著黑土不斷增多，少女的半身逐漸被掩蓋，但她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仿佛在控訴著命運的不公。

淺灘之上，泛黃的蘆葦蕩中，一個身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在那里，靜默不語。

《遠山淡影》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作為一部懸疑片，《遠山淡影》在開篇1分30秒就拋出了許多謎團：這個女孩是誰？她已經(jīng)死了嗎？如果是的話，兇手是誰？會是不遠處那位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嗎？

一切不得而知，直到警方的到來，這些謎團才開始被一點點揭開。

蘆葦灘旁的“淡影”

鏡頭切換到1997年，中部沿江的小縣城淮川。當?shù)鼐浇拥綀缶Q，蘆葦灘邊埋了一具尸體。經(jīng)警方查明，死者是當?shù)匾患艺障囵^的老板，名叫陳默，46歲，未婚，沒有犯罪記錄。尸檢報告顯示，死者身上有3處彈痕傷口。經(jīng)鑒定，兇器是一把自制的土槍。

證據(jù)方面，只有跟死者埋在一起的一本殘缺的筆記本和一個目擊證人。筆記本上記錄的是一個女子在舞蹈隊里的經(jīng)歷，但內(nèi)容里沒有名字，故事也很散，看不出所以然。因此，目擊證人就成了唯一有用的線索。

目擊證人是一個捕魚的老頭。案發(fā)時，他正好在查看網(wǎng)里的大貨，突然聽見遠處有動靜。當他循著聲音找去，看到了躺著的被害人和在不遠處站著的黑衣人。可由于晚上光線有限，天氣也冷，捕魚老頭只看到了黑衣人的輪廓，并沒有看清楚黑衣人的長相。

為此，警方找來一位來自上海的模擬畫像師章欣協(xié)助調(diào)查案件，希望能夠借助他的畫像能力為勘破案件提供關鍵的信息。章欣信心滿滿，負責該案的隊長沈張卻不以為然，認為時間緊湊，模擬畫像師都是靠運氣，根本破不了案。

跟沈張有同樣想法的不只他一個人，章欣也看出來大家對他的能力有質(zhì)疑，但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根據(jù)目擊者的回憶和描述，章欣畫出了一位年輕女子。沒想到的是，他畫出來的是17年前一樁懸案的死者嚴華，也就是影片開篇被層層黑土覆蓋的少女。

至此，一起舊案浮出了水面。

嚴華曾經(jīng)是淮川文工團的倉庫管理員，因為愛好舞蹈，進了舞蹈隊，后來離奇失蹤，一個多月后在文工團后面的蘆葦蕩里被發(fā)現(xiàn)。礙于當年的刑偵技術，這起案子懸而未結。

雖然兩起案子的案發(fā)地點都在蘆葦蕩，加之死者陳默曾經(jīng)給該文工團拍過合影，但由于兩起案子相隔久遠，兩人的具體關系無法查清，警方只能推測“當時陳默和嚴華可能有過接觸”，不能斷定兩起案子必有關聯(lián)。

也是在這時，章欣和沈張出現(xiàn)了分歧，沈張一心想破獲眼前的槍殺案，試圖通過那把土槍找到兇手；章欣則認為殘缺的筆記本必然藏著重要的線索。他跟隨筆記本上零零星星的內(nèi)容，嘗試著找到更多線索和兩起案件的聯(lián)系。

后來，章欣找到了當年主辦嚴華案的老警察，溝通后得知嚴華案很有可能是一樁連環(huán)殺人案的一部分——在嚴華失蹤前，淮川當?shù)剡€發(fā)生了三起命案，被害人都是要離開淮川的女子。

老警察把當年調(diào)查的所有資料都給了章欣，章欣則在海量的線索證據(jù)里找到了一盤起關鍵作用的磁帶。磁帶錄音里，一名文工團的舞蹈演員表示自己曾經(jīng)被一個人尾隨過，差點遇害，而事發(fā)的地點，就是那片蘆葦蕩。通過錄音，章欣畫出了幾張嫌疑人的畫像，沈張等人則辨認出畫像上的人就是陳默——被槍殺的照相館老板。

《遠山淡影》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據(jù)警方查明，陳默曾經(jīng)有過一個愛人，但是對方離開了他，去了更好的地方發(fā)展。為此，他心懷怨恨，多年間連續(xù)殺害了幾個即將要離開當?shù)氐哪贻p姑娘。

在陳默的照相館里，警方發(fā)現(xiàn)了很多被害人的照片和她們的鞋子，進一步確定了現(xiàn)在的死者陳默是當年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兇手。那殺害陳默的兇手又是誰呢？沈張和章欣等人繼續(xù)尋找線索……

以她的名義活下去

通過文工團的合影，章欣找到了見過嚴華最后一面的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從她的敘述中，嚴華有了更多過往。

嚴華剛進入舞蹈隊的時候，就引起了文工團首席舞蹈演員林音的注意。林音看嚴華平時訓練認真刻苦，私底下還會加練。在嚴華身上，林音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于是決定手把手教她，兩人從此結下了友誼。

然而，文工團名額有限，如果沒有人離開，嚴華就無法補位，登臺演出。于是，林音以去廣州的歌舞團發(fā)展為由，給嚴華騰出了席位。在離開那天，林音將完成最后一場演出。不料就在表演結束后，文工團里就出了事。按當時的說法，嚴華死在了蘆葦蕩，林音去了廣州后也再無消息。

根據(jù)筆記本的內(nèi)容，章欣等人初步判斷，記錄者應該就是林音，而她很可能就是殺死陳默的兇手。但事實果真如此嗎？如果是，林音的動機是什么？為什么林音要以“我”的口吻去記錄嚴華之前在文工團的經(jīng)歷，筆記本上寫下的“在我死后，我去了廣州”又是什么意思？

疑問一時難以被解開，章欣等人一邊追查林音在廣州的蹤跡，一邊在嚴華的墓碑旁“守株待兔”。幾天后，一個被毀容的女子出現(xiàn)了。從她的口中，章欣等人終于獲得了整個事情的真相。

死的人不是嚴華，而是林音。林音被陳默殺害后，嚴華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林音的尸體，但她并沒有報警，而是換上了林音的衣服，替她上臺完成了最后一場表演，隨后又回到蘆葦灘，埋葬了林音，以她的名義去了廣州。一個多月后，林音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由于尸體長期泡在蘆葦蕩里又被野狗撕咬已面目全非，大家都以為這是失蹤的嚴華。

嚴華去了廣州后，過得并不好，不僅淪為酒店服務生，后來還在一場大火中險些喪命。半年前，她回到淮川，在照相館中發(fā)現(xiàn)了林音的舞蹈鞋，可陳默卻表示那雙鞋是當年文工團的人送給他的，這讓嚴華認定陳默就是殺害林音的兇手。為此，她決定了結一切。

這是一段關于選擇、關于救贖的故事。嚴華崇拜林音，林音則把嚴華當成了生命的延續(xù)，兩人相互陪伴，相互成就。所以，當嚴華發(fā)現(xiàn)了林音的尸體時，她選擇代替林音上臺表演，以林音的名義繼續(xù)尋夢，得知殺害林音的兇手后選擇報仇，以此贖罪……

至于筆記本里“在我死后，我去了廣州”這句話中的兩個“我”更多的一種隱喻——嚴華完成了蛻變，成了林音，以她的名義活下去，正如嚴華在筆記中寫下的：“我替你跳舞，替你活下去?！?/p>

盡管畫面采用了昏黃的色調(diào)，透露著晦暗的視覺氣質(zhì)，但看完后不難發(fā)現(xiàn)，陰森和肅殺并非這部影片的底色，其背后的糾葛故事才是真正的內(nèi)核。換句話說，罪案只是外殼，真正揭開的是時代的那道疤——如果陳默沒有因個人遭遇產(chǎn)生扭曲的想法，成為一個變態(tài)殺手，殺了林音，那么嚴華和林音將繼續(xù)各自追逐她們的“舞蹈夢”，而不是以慘劇收尾。

兇殺埋葬了年輕的、向往外面世界的肉體，而時代則湮沒了她們的靈魂，最后的復仇不過是遲到的解脫。至于嚴華的做法，有觀眾認為這是嚴華“對夢想的堅持、對友誼的回應”，也有觀眾認為這是她“不顧他人感受，只為完成自己夢想應得到的報應”，對此，我們難以評判，正如影片中所言，“無論成為誰，都需要勇氣”。

作為一部懸疑片，影片片名《遠山淡影》是文藝且富有意境的，雖然和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石黑一雄的小說同名，但導演賀泉在一次采訪中表示，該影片和小說沒有關系，“我們整個片子主要是在講一個逝去的回憶，它是一個像影子一樣的東西。當時我們就覺得叫《遠山淡影》挺好的，這更多的是一種意象”。因此，導演賀泉在影片的處理上，隱去一些信息，構造一些懸念，使得真相不斷反轉(zhuǎn)，宛如遠山上面的薄霧，我們以為看清了一切，到了山腳下，卻發(fā)現(xiàn)層巒疊嶂，迷霧重重。

在這個霧氣縈繞的小地方，山是朦朧的，人是朦朧的，故事也是朦朧的，只有夢想和遺憾是真實的。

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

作為第十五屆夏衍杯優(yōu)秀電影劇本征集“創(chuàng)意電影劇本”，以及唯一一部入圍第36屆法國卡布爾電影節(jié)特別展映單元的中國電影，《遠山淡影》劇本結構精巧、故事情節(jié)縝密、鏡頭語言極富意蘊，既揭示了犯罪惡行的丑陋，也彰顯了正義的力量，是一部有質(zhì)感、有情懷、有擔當?shù)膽乙勺髌贰?/p>

影片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就是一張慘白少女的臉，極富沖擊力，接著不斷制造迷霧、拋出疑點，讓情節(jié)變得撲朔迷離，懸疑氛圍也被烘托到極致。

對于多數(shù)推理愛好者來說，結局也許并不難猜，難得的是細節(jié)到位、劇情緊湊、畫面考究。尤其是在描繪嚴華和林音兩人的關系時，影片更是幾度變換敘事視角，從章欣、嚴華和文工團其他舞蹈演員等多個角度還原那一段充滿救贖意味的情誼，流露出那個時代的傷感。而在錯綜復雜的劇情推進中，章欣與沈張從最初的互不認同，到互相理解，兩人的關系變化同樣耐人尋味。

值得一提的是，該影片的主角章欣是根據(jù)公安部刑偵專家、全國公安系統(tǒng)一級英雄模范張欣真實事跡改編。導演賀泉表示，創(chuàng)作時借鑒的主要是原型人物的性格和精神。作為一名模擬畫像師，張欣通過模擬畫像和分析推理，協(xié)助各地警方破獲各類重大刑事案件，創(chuàng)造了多個刑事案件偵查中的奇跡，其中為人熟知的便是“白銀連環(huán)殺人案”。令人惋惜的是，2018年10月20日19時許，58歲的張欣因連續(xù)加班工作勞累過度，突感身體不適，經(jīng)搶救無效不幸逝世。

回到影片，為了嚴懲真兇，章欣憑借自身過硬的專業(yè)能力一步步揭開塵封已久的真相，用手中的筆畫出了正義“最準確”的模樣。這種對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鍥而不舍的精神，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是不可或缺的。

當連環(huán)殺人案告破之后，老警察去祭奠死者，其間和章欣的一段對話引人深思：

“17年了，過了那么久才有結果，對不起。”老隊長緊皺眉頭。

“如果她知道自己去世之后，依然有人為她追兇17年，相信她會感到安慰的?！闭滦勒f道。

老隊長搖搖頭說：“我們總說正義會遲到，不會缺席。這遲到的正義，能挽回受害者的生命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畢竟人死不能復生，真相既不能讓逝去的生命再次重回人間，又無法讓被侵害人的權益恢復。但一個人的價值不應該僅僅體現(xiàn)在生命，他們的尊嚴、他們的聲譽、他們的意志同樣值得維護，而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正義的體現(xiàn)。遲到的正義看似對于已經(jīng)形成的后果毫無意義，但對于渴求正義的人們來說，卻是光明。

懲奸除惡、捍衛(wèi)正義是警察的職責，即便是生命逝去、無法挽回，背后的真相仍然需要被知道，兇手的行為也需要得到嚴懲。只有這樣，正義才能一次次地到來。

影片的最后，沈張得了胰腺癌，已經(jīng)不能再承擔任務，他的徒弟王警官接了他的班。當一切真相大白之后，章欣準備前往甘肅省，那里又有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等著他去偵破。

影片最后一幕，章欣和王警官站在河邊，看著遠山，層巒疊嶂，云霧繚繞。

“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你怎么跑西北去了?！?/p>

“甘肅有任務，連環(huán)殺人案，我趕去畫像?！?/p>

“你還要繼續(xù)畫像??？”

章欣遲疑了一下，看了看王警官，說：“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