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元 李潔瓊
文獻語言研究,也就是書面語的研究,與口語研究或者說普通的語言研究是不同的。在文獻語言的研究中語言和文字不可分離,而在口語研究或普通的語言研究中則大體上可以不考慮文字。就文獻語言而言,一個完整的詞包括詞義、詞音和字形三個要素,詞義是詞的內(nèi)容,詞形則有詞音和字形兩種。而口語研究或普通的語言研究中,一個完整的詞僅包括詞義和詞音兩個要素。比如在上古漢語中“取”“娶”同音,“娶”是為了使“娶親”義分立而在“取”的基礎(chǔ)上增加“女”旁派生的字形,就文獻語言而言,由于字形不同就是派生出了一個新詞,這樣就由原來的一個詞發(fā)展成了兩個詞。但如果不考慮字形,則原詞沒有變化,也就是仍是一個詞。如果我們承認一個多義詞的某個義位讀音發(fā)生了變化就成了不同的詞,那么就必須承認某個義位的字形發(fā)生了變化也就成了不同的詞,因為就文獻語言而言,詞音和字形都是詞的形式。從另外的角度說,文獻語言中為什么要造一個“娶”字來專表“娶親”義?其用意是很明顯的,那就是為了分化和區(qū)別詞義。再比如先秦時期,第二人稱代詞主要用“女”表示,在甲骨文中即已常見,到西漢時期仍是如此。后借用“汝”分擔了這一職能,從出土文獻看,約出現(xiàn)于東漢。汝本是水名,《正字通·水部》:“汝,本水名。借為爾汝字?!庇伞芭弊儭叭辍?,僅是字形的差異,如不考慮字形則并無變化。但在文獻語言中為什么有這種變化?其用意同樣是為了區(qū)分詞。這充分說明,在文獻語言中字形也是區(qū)分語言單位的重要因素。漢語區(qū)別于其他語言的重要特點就是有不同于語音的漢字,所以不可與其他語言同樣看待。
漢語早期大量存在的“假借”現(xiàn)象,實質(zhì)上只是書面語現(xiàn)象,口語中并不存在假借問題。如先秦文獻中常假借“蚤”表示“早”,“蚤”有假借義“早晨”,在口語里并不存在這種差異。假借是文字產(chǎn)生后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假借的大量出現(xiàn)當是在文字產(chǎn)生的初期,那時對于口語中的同音詞,尚來不及為每個詞造字,在漢字有限的情況下,有時就用一個字表示兩個或幾個同音詞。漢字是形義統(tǒng)一的,在字形上反映字義,所以字形只能依據(jù)某一詞義而構(gòu)造,在形體上反映這一詞義,而另外的同音詞用此漢字來表示,本質(zhì)上是另外的同音詞托付于此字形,我們稱其為整詞托付。整詞托付是依據(jù)同音關(guān)系把一個詞托付于另一個詞的字形來表示的現(xiàn)象,是同音詞共用一個字形的現(xiàn)象。傳統(tǒng)的假借說包含著有字的假借和無字的假借兩種,從發(fā)生學的角度說,這兩種現(xiàn)象性質(zhì)是完全不同的,無字的假借源于整詞托付,是用一個字表示兩個或幾個同音詞,屬于造詞現(xiàn)象。而有字的假借是寫錯字,屬于用字現(xiàn)象,所以有些著述把假借完全歸于寫錯字是不正確的。有些整詞托付雖初始無字,但在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會產(chǎn)生新字。在新字產(chǎn)生初期,新舊字共用,但其與寫錯字性質(zhì)不同,屬于整字托付的后續(xù)發(fā)展現(xiàn)象。
單字的派生與字組的形成和發(fā)展是漢語詞匯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的兩種主要形式,且相輔相成。譬如“貣”,本義是借貸,既指借出也指借入,后離析為借出與借入兩個詞義,但在戰(zhàn)國以前都只用“貣”字表示:(1)“‘貣人贏律及介人。’·可(何)謂‘介人’?不當貣,貣之,是謂‘介人’?!保ㄋ⒌厍睾啞し纱饐枺?)“人奴妾毄(繫)城旦舂,貣衣食公,日未備而死者,出其衣食。”(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司空律)第一句的“貣”是借出,第二句的“貣”是借入。秦統(tǒng)一全國后,為區(qū)別詞義,同時出現(xiàn)了兩種區(qū)別形式,一種是單字派生,即在“貣”的基礎(chǔ)上增加“亻”旁派生出“貸”字,專表借出義,此字始見于秦統(tǒng)一后的里耶秦簡和岳麓秦簡。另一種是以字組的形式發(fā)展,生成“出貣”字組,也專表借出義,始見于里耶秦簡。
里耶秦簡貳共出現(xiàn)借出義10例,其中3例用“出貣”,7例用“貸”:(3)“徑廥粟米一石泰半斗。卅一年五月壬子朔己未,田官守敬、佐 、稟人娙出貣罰戍公卒襄武宜都胠?!保?-763+9-775)(4)“徑廥粟米一石九斗少半。卅一年四月癸未朔□未,田官守敬、佐壬、稟人娙出貣居責索武昌士五(伍)摯?!保?-901+9-902+9-960+9-1575)(5)“徑廥粟米四斗泰半斗。卅一年六月壬午朔朔日,田官守敬、佐、稟人娙出貣居貲士五(伍)巫庳處闌叔五月乙亥以盡辛巳七日食?!保?-1117+9-1194)(6)“廿六年七月庚戌,舍守宣、佐秦出稻粟米二斗以貸居貣士五(伍)巫濡留利,積六日,日少半斗?!保?-1903+9-2068)(7)“……佐操、稟人病降以貸貧毋穜(種)者成里□”(9-880+9-1023)(8)“廿六年后九月辛酉,啟陵鄉(xiāng)守枯、佐□、稟人矰出麥四斗以貸貧毋穜(種)者貞陽不更佗?!保?-533+9-886+9-1927)(9)“廿六年七月庚戌,舍守宣、佐秦出稻粟米四斗少半斗以貸居貲士五(伍)朐忍修仁齊,積十三日,日少半斗?!保?-1301+9-1935+9-1937)(10)“廿六年七月庚戌,舍守宣、佐秦出稻粟米一石一斗半斗,以貸居貣士五(伍)朐忍陰里冉□積卅日。其廿一日,日少半斗;其九日,日少斗?!保?-502+9-1526)(11)“佐奢、稟人小以貸更戍不更城父左里節(jié)?!と率场保?-1980)(12)“□胡敢言之:出粟一斗大半斗,斗十二錢以貸冗。”(9-715+9-1849)
這里的“字組”是指單字表達語義單位的替代形式,是漢語運用單字組合的方式表達語義單位,所以其標志是表示一個語義單位,占一個語法位置,沒有關(guān)聯(lián)字詞。
漢語表義單位為什么會出現(xiàn)“字組”?還要從漢語字詞發(fā)展的過程和階段說起。我們認為,漢語字詞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即單義字詞發(fā)展階段、多義字詞發(fā)展階段、派生字詞發(fā)展階段和“字組”發(fā)展階段,我們稱之為漢語字詞發(fā)展的四階遞進。①詳見王貴元:《漢語詞匯的發(fā)展階段及其演進機制》,《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字詞是人們對事物和現(xiàn)象的指稱和描寫,在字詞產(chǎn)生的初期,都是一種事物或現(xiàn)象命名一個詞形,所以,漢語初期階段產(chǎn)生的字詞多是單義字詞。商代和西周時期仍是單義字詞為主的發(fā)展階段。單義字詞發(fā)展到一定數(shù)量,必然會遇到兩大問題:首先是音節(jié)數(shù)量有限,無限發(fā)展會出現(xiàn)大量的同音詞,其次是音義關(guān)系及詞義關(guān)系缺乏系統(tǒng)性,這是因為早期產(chǎn)生的詞,其音義結(jié)合大多是約定俗成的,也就是音義之間沒有可供推測和聯(lián)想的理據(jù)。這兩大原因限制了單義字詞數(shù)量無限發(fā)展的可能性,當人們意識到存在的問題時,即會為字詞的進一步發(fā)展尋找新的途徑,這一新途徑就是發(fā)展多義字詞。多義字詞是一個詞形表示多個詞義,一詞多義首先是大量節(jié)省了詞形,可以避免和減少同音詞的增加。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使詞義的系統(tǒng)性得以建立,便利了詞義的記憶和理解。多義字詞的數(shù)個字詞義間,除少量的假借義外,皆有意義聯(lián)系,這樣,字詞義實際上就有了系統(tǒng)性,為理解和記憶提供了便利基礎(chǔ)。但是,多義字詞的發(fā)展也是有限度的,首先是一個字詞不能含義太多,負擔過重,其次是一詞多義之義位間不能相隔太遠或過于接近。所以多義字詞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又須創(chuàng)新字詞的發(fā)展方式,在單音節(jié)詞的數(shù)量達到一定程度,而單詞的詞義數(shù)量也達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漢語便另辟蹊徑,發(fā)展派生字詞。派生字詞是原字詞的不同字詞義通過改變詞形的方式產(chǎn)生新詞。詞形有口頭形式的音節(jié)和書面形式的字形,漢語字詞的派生充分利用了這兩種條件,形成了字詞派生的兩大途徑,即音變構(gòu)詞和字變構(gòu)詞。派生字詞的發(fā)展對漢語的發(fā)展意義重大,最主要的是在多義字詞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擴展和完善了漢語字詞的系統(tǒng)性,也就是開始了字詞與字詞之間系統(tǒng)關(guān)系的建立。但是派生字詞的發(fā)展以增加音節(jié)和字形為主要方式,其局限也是很明顯的,首先是沒有改變口語中同音詞大量增加的狀態(tài),其次是漢字形體的數(shù)量無限發(fā)展,會大大增加記憶的負擔,因此,在單音節(jié)和單字發(fā)展不可持續(xù)的情況下,漢語便采用已有的單音節(jié)字詞組合表義的方式,“字組”便應(yīng)運而生了?!白纸M”的大量產(chǎn)生是單字表達語義單位的替代,反映了漢語語義單位發(fā)展的本質(zhì),因為就“字組”來說,開始形成之時都是單字本有意義的原義合成,在生成之后使用過程中可能延伸出新的綜合意義,但在生成之時皆是原義組合,這說明漢語的本來意圖就是組合已有單音詞和已有漢字來表達語義。
漢語早期階段以發(fā)展單字為主,后期階段以發(fā)展“字組”為主,其轉(zhuǎn)化階段在秦漢時期。漢語的字詞發(fā)展研究,核心是研究單字的發(fā)展與“字組”的生成過程和發(fā)展過程,同時發(fā)掘和分析漢語在發(fā)展過程中怎樣用字組的方式替代單字表達語義單位。過去的漢字發(fā)展史研究僅注重單字發(fā)展的研究,實際上“字組”屬于漢字使用的現(xiàn)象,是字用問題,也是漢字發(fā)展史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而且由于秦漢以后單字的發(fā)展已不是主要發(fā)展形式,所以“字組”的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
單字有字義、字形和字音三要素,三者的發(fā)展往往是不平衡的,有些要素的變化對語義單位的認定沒有影響,但大多數(shù)情況下,任何一個要素的發(fā)展變化都會導(dǎo)致語義單位的變化。另外,單字的發(fā)展大多具有階段性,也就是在不同的階段,其變化狀態(tài)存在差異。
依據(jù)單字三要素的變化關(guān)系,單字的縱向發(fā)展可概括為五種主要模式。
1.義發(fā)展,形、音不變。是指單字的三要素中僅字義發(fā)展變化。如“關(guān)”字:(13)“·廣地南部言永元五年六月官兵釜硙月言簿:承五月余官弩二張,箭八十八枚,釜一口,硙二合。今余官弩二張,箭八十八枚,釜一口,硙二合。赤弩一張,力四石,木關(guān)。陷堅羊頭銅鍭箭卅八枚。故釜一口,鍉有錮,口呼長五寸。硙一合,上蓋缺二所,各大如踈?!び移坪荼??!こ噱笠粡?,力四石五,木破,起繳往往絕。盲矢銅鍭箭五十枚。硙一合,敝盡不任用?!び覞旧响荼铩!し插蠖垼耸嗣?,釜一口,硙二合。毋入出?!保ň友訚h簡128.1)關(guān)于文中“木關(guān)”,孫機解釋為弩臂上用來加固弓的小短木,②孫機:《漢代物質(zhì)文化資料圖說》,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141頁。迄今為止,學術(shù)界皆依用孫說,如李天虹《居延漢簡簿籍分類研究》《中國簡牘集成》注釋等。但此說是有問題的,上列報告的內(nèi)容分兩方面,首先是物名和數(shù)量,其次是物品的完損情況,見表1?!肮矢奔磁f釜?!板~有錮,口呼長五寸”,即釜的上邊沿有修補的鑄塞,裂縫五寸長。“硙”即石磨?!吧仙w缺二所,各大如踈”,即石磨的上扇有兩處破損,兩處缺口都像梳子一樣大。“敝盡不任用”即損壞殆盡已不能使用。箭只言名稱數(shù)量,說明沒有損壞。西北漢簡述說弩都要言明力度?!澳酒疲鹄U往往絕”即弩木破損,其上纏束的生絲帶多處斷裂。對比破胡燧的弩,后一句“木關(guān)”顯然應(yīng)是描寫物品的完損情況,而非弩的部件名。我們認為,“木關(guān)”即木彎,指弩木已彎曲?!瓣P(guān)”可通“彎”,陸德明《釋文》:“關(guān),烏環(huán)反。下同。本亦作彎?!薄都崱h韻》:“彎,《說文》:‘持弓關(guān)矢也。’《左氏傳》作‘關(guān)’。”西北漢簡中還有一個與此相關(guān)的詞“關(guān)戾”,漢簡中出現(xiàn)4例,簡文如下:(14)“坐候史齊行塞,官奴(弩)二關(guān)戾□□□□部□調(diào)少□塞坐令史奉光行塞,弩三關(guān)戾□”(居延漢簡 14.6,213.21)(15)“長甲,坐君行塞,弩五關(guān)戾□緩,適車”(居延漢簡403.15)(16)“兵弩各有數(shù)。檄到,嚴教吏卒,謹敬持兵弩,毋弛大黃弩、六石、五石弩,更日復(fù)張,謹敬持處,蓋毋令暴露關(guān)戾,邊兵重兵”(敦煌漢簡1373、1374)“關(guān)戾”應(yīng)是近義詞聯(lián)用,義謂彎曲?!吧w毋令暴露關(guān)戾”即不要讓弩暴露在外而彎曲。弩為木制,放在外邊風吹日曬雨淋會扭曲變形?!板笕P(guān)戾”即有三張弩皆已彎曲。
表1 句義分類表
2.形、義發(fā)展,音不變。指三要素中字形和字義發(fā)生變化,字音不變。如“取”字,本義是捕獲,《說文·又部》:“取,捕取也。從又從耳?!币驌尰橹频拇嬖?,引申指娶親。秦代以前娶親義皆用“取”,例如:(17)“甲取(娶)人亡妻以為妻,不智(知)亡,有子焉,今得,問安置其子?當畀?!保ㄋ⒌厍睾啞し纱饐枺?8)“陰日,利以家室。祭祀、家(嫁)子、取婦、入材,大吉?!保ㄋ⒌厍睾啞と諘追N·除)(19)“夢見豲、豚、狐生(腥)喿(臊),在丈夫取妻,女子家(嫁)。”(岳麓秦簡壹·占夢書)(20)“家不居咸陽而?。ㄈⅲ┢尴剃柤扒叭。ㄈⅲ┢匏h而后為吏焉,不用此令?!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谌M336正)(21)“·十三年三月辛丑以來,?。ㄈⅲD嫁女必叁辨券。不券而訟,乃勿聽,如廷律。”(岳麓秦簡伍·第二組188正)(22)“平日:可?。ㄈⅲ┢蕖⒆l?、賜客,可以入黔首,作事吉。”(放馬灘秦簡·日書甲種·建除)(23)“·殺日勿以殺六畜,不可出女、?。ㄈⅲ┢?、祠祀、出財?!保ǚ篷R灘秦簡·日書乙種·帝)西漢時期在“取”的基礎(chǔ)上增“女”旁造“娶”字,專門分擔“取”的娶親義,造成“取”字形、字義的發(fā)展,字音不變。功能的分派往往需要較長的過程,從漢代出土文獻看,西漢時期馬王堆一號墓遣冊有1個“娶”字,武威漢簡有2個“娶”字。但整個漢代直至東漢仍多用“取”。例如:(24)“上六:生。以戰(zhàn)客敗??蔀閱莘?,嫁女,取婦,禱祠。”(銀雀山漢簡貳·陰陽時令、占候之類)(25)“收日,可以入人、馬牛、畜產(chǎn)、禾稼??梢匀胧摇⑷。ㄈⅲ┢??!保准移聺h簡·建除)(26)“謀鄉(xiāng)長者,欲為取(娶)妻。其母曰:‘句(茍)稱吾子,不憂無賢?!\(媒)勺(妁)隨之,為?。ㄈⅲ┩??!保ū贝鬂h簡肆·妄稽)(27)“取婦。凡取婦嫁子,春三月軫、角,夏三月參、東井,秋三月東辟(壁)、奎,冬三月箕、斗,不死必不成?!保ū贝鬂h簡伍·揕輿)(28)“車,祭者占牛馬毛物,黃白青駠,以取婦、嫁女、祠祀、遠行、入官、遷徙、初疾”(居延新簡 40.38)(29)“毋嫁娶過令者,敢言之。”(居延新簡22.826)(30)“至尊在,不敢信其私尊也。父必三年然后娶,達子之志也?!保ㄎ渫h簡·甲本服傳)(31)“至尊在,不敢降其私尊也。父必三年然后娶,達子之志也?!保ㄎ渫h簡·乙本服傳)(32)“前不處年中,升娨(?)取張同產(chǎn)兄宗女姃為妻,產(chǎn)女替。”(東牌樓東漢簡牘·封檢)
3.音、義發(fā)展,形不變。指三要素中字音和字義發(fā)生變化,字形不變。如“臧”字,《說文·臣部》:“臧,善也。從臣,戕聲?!标白旨坠俏膹某紡母?,象以戈擊臣之形,一般認為指戰(zhàn)爭中被俘獲而為奴隸之人,后引申指藏匿、贓物、內(nèi)臟等,音也生出“慈朗切”“才浪切”等。東漢以前皆用“臧”表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臧,善也?!夺屧b》《毛傳》同。按子郞、才郞二反,本無二字。凡物善者必隱于內(nèi)也,以從艸之藏為臧匿字始于漢末,改易經(jīng)典,不可從也。又贓私字,古亦用臧?!崩纾海?3)“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臧(藏)必厚亡?!保ū贝鬂h簡貳·老子上經(jīng))(34)“謹行視錢財物臧(藏)內(nèi),戶封皆完?!保ň友訚h簡266.16)(35)“律:盜臧(贓)直(值)過六百六十錢,黥為城旦;令:吏盜,當刑者刑,毋得以爵減、免、贖,以此當恢?!保◤埣疑綕h簡·奏讞書)(36)“九月四日于贛舍分臧(贓),各持所得分去,赦與叔合臧(贓)盛簏中?!保ㄎ逡粡V場東漢簡牘80)(37)“?(飲)毋過五,口必甘昧(味),至之五臧(臟),刑(形)乃極退?!保R王堆漢墓帛書·十問)(38)“勭(動)者實四支(肢)而虛五臧(臟),五臧(臟)虛則玉體利矣?!保◤埣疑綕h簡·脈書)字形“藏”“贓”“臓”見于西北漢簡。
4.形、音、義皆發(fā)展。指三要素中字形、字音和字義都發(fā)生了變化。如“買”字,秦統(tǒng)一前買、賣義皆用“買”,無“賣”字,例如:(39)“其馬牛亡馬者而死縣,縣診而雜買(賣)其肉,即入其筋、革、角,及索入其賈錢?!保ㄋ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廏苑律)(40)“畜雞離倉。用犬者,畜犬期足。豬、雞之息子不用者,買(賣)之,別計其錢。”(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倉律)(41)“人臣甲謀遣人妾乙盜主牛,買(賣),把錢偕邦亡,出徼,得,論各可(何)?。ㄒ玻??當城旦黥之,各畀主?!保ㄋ⒌厍睾啞し纱饐枺?2)“甲盜錢以買絲,寄乙,乙受,弗智(知)盜,乙論可(何)?。ㄒ玻课阏??!保ㄋ⒌厍睾啞し纱饐枺┣亟y(tǒng)一后的里耶秦簡和岳麓秦簡中首次出現(xiàn)了“賣”字,且與“買”分工明確:(43)“賣二斗取美錢丗,賣三斗”(里耶秦簡壹8-771)(44)“徒隸牧畜死負、剝賣課?!保ɡ镆睾喴?-490+8-501)(45)“丗五年六月戊午朔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 余徹酒二斗八升于□”(里耶秦簡壹8-907+8-923+8-1422)(46)“敢言之:前日言當為徒隸買衣及予吏益仆?!保ɡ镆睾喴?-7)(47)“涪陵來以買鹽急,卻即道下,以券與卻,靡千錢。”(里耶秦簡壹8-650+8-1462)(48)“丗三年二月壬寅朔朔日,遷陵守丞都敢言之:令曰恒以朔日上所買徒隸數(shù)?!保ɡ镆睾喴?-154)(49)“金布律曰:有買及賣殹(也),各嬰其賈(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保ㄔ缆磿翰厍睾喫痢さ诙M117正)抄寫于西漢初年的馬王堆帛書和張家山漢簡中“賣”“買”亦區(qū)別使用:(50)“齊先鬻勺(趙)以取秦,后賣秦以取勺(趙)而功(攻)宋,今有(又)鬻天下以取秦,如是而薛公、徐為不能以天下為亓(其)所欲,則天下故(固)不能謀齊矣?!保R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51)“智(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不當賣而私為人賣,賣者皆黥為城旦舂;買者智(知)其請(情),與同罪?!保◤埣疑綕h墓竹簡·二年律令)(52)“諸詐紿人以有取,及有販賣貿(mào)買而詐紿人,皆坐臧(贓)與盜同法,罪耐以下有(又)?(遷)之。”(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53)“其詐貿(mào)易馬及偽診,皆以詐偽出馬令論。其不得□及馬老病不可用,自言郎中,郎中案視,為致告關(guān)中縣道官,賣更買?!保◤埣疑綕h墓竹簡·二年律令)(54)“石率之術(shù)(術(shù))曰:以所賣買為法,以得錢乘一石數(shù)以為實,其下有半者倍之,少半者三之,有斗、升、斤、兩、朱(銖)者亦皆破其上,令下從之以為法,錢所乘亦破如此。”(張家山漢墓竹簡·算術(shù)書)“賣”是在“買”的基礎(chǔ)上增加新構(gòu)件“出”,專表出賣行為。《說文·出部》:“賣,出貨物也。從出,從買。”從現(xiàn)有材料看,“賣”字是秦統(tǒng)一全國后產(chǎn)生的,而且一經(jīng)出現(xiàn)即分工嚴格,所以很可能是秦“書同文”整理文字時造的一個字?!端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金布律》:“有買及買?。ㄒ玻?,各嬰其賈(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金布。”同一條律文,《岳麓書院藏秦簡(肆)》作“金布律曰:有買及賣?。ㄒ玻鲖肫滟Z(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從睡虎地秦簡“買及買殹”看,很可能在“賣”字創(chuàng)制前,“買”已發(fā)生了語音分化。
5.形變,音、義不變。指三要素中僅字形發(fā)生變化,字義和字音不變。多是異體字的發(fā)展,如勭、動為異體字,《集韻·蕫韻》:“動,或作勭。”戰(zhàn)國楚簡從“童”從“辵”,秦會稽刻石、繹山刻石作“勭”,西漢馬王堆簡帛、銀雀山漢簡都寫作“勭”,東漢碑刻都寫作“動”,《說文》有“動”無“勭”,顯然其字形經(jīng)歷了從“勭”到“動”的發(fā)展變化。例如:(55)“而民生生,勭皆之死地之十有三。”(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56)“勭靜不時胃(謂)之逆,生殺不當胃(謂)之暴?!保R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57)“事備而后勭,故城小而守固者,有委也?!保ㄣy雀山漢簡壹·孫臏兵法)(58)“故兵有四路、五勭:進,路也;退,路也;左,路也;右,路也。進,勭也;退,勭也;左,勭也;右,勭也;墨(默)然而處,亦勭也。”(銀雀山漢簡貳·論證論兵之類)(59)“痛矣如之,行路感動。黨魂有靈,垂后不??!保ㄏ某斜?0)“訞賊張角,起兵幽冀,兗豫荊楊,同時并動?!保ú苋?/p>
以上講的是單字形音義發(fā)展的縱向個體關(guān)系,單字形音義發(fā)展還可以從橫向的群體關(guān)系角度來觀察。從橫向的群體關(guān)系角度看,其發(fā)展可概括為新增、合并、調(diào)配三種模式。
1.新增。就橫向的群體關(guān)系而言,單字發(fā)展出新的字音或字形,功能也發(fā)生分化,即為新增。上文論述的單字發(fā)展的第二種模式“形、義發(fā)展,音不變”、第三種模式“音、義發(fā)展,形不變”和第四種模式“形、音、義皆發(fā)展”皆屬于新增,此不贅述。
2.合并。合并是指兩個或幾個功能不同的單字在發(fā)展過程中并而為一,只使用一個單字。如“種”與“穜”,本是兩個功能不同的單字,《說文·禾部》:“種,先穜后孰也。從禾,重聲?!薄胺N”的本義是生長時間長的莊稼?!墩f文·禾部》:“穜,埶也。從禾,童聲。”“穜”的字義是播種、種子等。后來二字合并,只使用“種”,王念孫《廣雅疏證》“穜”下:“經(jīng)傳皆作種?!睆某鐾廖墨I看,合并出現(xiàn)在西漢晚期:(61)“五穜(種)忌,丙及寅禾,田〈甲〉及子麥,乙巳及丑黍,辰卯及戌叔(菽),亥稻,不可以始穜(種)及獲賞(嘗),其歲或弗食?!保ㄋ⒌厍睾啞と諘曳N·五種忌日)(62)“居貲贖責(債)者歸田農(nóng),穜(種)時、治苗時各二旬。”(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司空律)(63)“黔首或始穜即故□”(龍崗秦簡176)(64)“貣穜食弗請?!保ㄔ缆磿翰厍睾喴肌槔糁喂偌扒祝?5)“到明出穜,即□【邑最富】者,與皆(偕)出穜。即已,禹步三出穜所,曰:‘臣非異也,農(nóng)夫事也?!保ㄖ芗遗_三十號秦墓竹簡349、350)(66)“大薺穜一斗,卅五。凡直七千三百五十二?!保?7)“戎介穜一半,直十五。受錢五千五百?!保ň友訚h簡262.34)(68)“穜田作,必毋后時?!保ň友有潞?3·158B)(69)“葵穜(種)五斗,布?一?!保R王堆一號漢墓遣冊148)(70)“倉穜及米廚物五十八囊?!保◤V西貴縣羅泊灣一號漢墓木牘背第1欄)(71)“五種橐?!保ńK邗江胡場五號漢墓木牘)
上述例句中播種、種子義只有邗江胡場五號漢墓作“種”,其他用“穜”。邗江胡場五號墓墓葬年代是西漢宣帝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屬西漢晚期。
3.調(diào)配。是指單字之間表義功能的重新分配,如“可”的本義是許可、肯定,后借為疑問代詞?!昂巍北玖x是負荷(后作“荷”),后也借為疑問代詞,先用“可”后用“何”,實際上是把“可”的疑問代詞功能調(diào)配給“何”。從出土文獻看,戰(zhàn)國以前皆用“可”,《睡虎地秦簡》共出現(xiàn)165次,《郭店墓竹楚簡》共出現(xiàn)9次,皆用“可”:(72)“‘害盜別徼而盜,駕(加)辠(罪)之?!た桑ê危┲^‘駕(加)辠(罪)’?”(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73)“可定名事里,所坐論云可(何),可(何)辠(罪)赦,【或(又)】覆問毋(無)有。”(睡虎地秦簡·封診式·有鞫)(74)“上毋間阹,下雖善欲獨可(何)急?”(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75)“魯穆公昏(問)于子思曰:‘可(何)女(如)而可胃(謂)忠臣?’”(郭店楚墓竹簡·魯穆公問子思)(76)“可(何)胃(謂)六惪(德)?圣、智也, (仁)、宜(義)也,忠、信也。”(郭店楚墓竹簡·六德)(77)“(美)與亞(惡),相去可(何)若?”(郭店楚墓竹簡·老子乙本)用“何”出現(xiàn)于秦統(tǒng)一后,《里耶秦簡》(壹)(貳)共出現(xiàn)72次,69次用“何”,3次用“可”。到西漢時,已基本只用“何”,《銀雀山漢墓竹簡》共出現(xiàn)71次,全用“何”,《尹灣漢墓簡牘》共出現(xiàn)6次,全用“何”,《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共出現(xiàn)108次,全用“何”?!恶R王堆漢墓帛書(壹)(叁)(肆)》共出現(xiàn)139次,只有一次作“可”,其例如下:(78)“問男女之齊至相當、毋傷于身者若可(何)?合(答)曰:益產(chǎn)者食也,損產(chǎn)【者色】也,是以圣人必有法廁(則)?!保R王堆漢墓帛書·養(yǎng)生方)這一用例可能是前代用字的遺留,一般認為馬王
從出土文獻看,字組的大量產(chǎn)生是在秦統(tǒng)一全國后,其形成方式大致有三種。
1.新造字組。新造字組是字組生成的最主要形式,如秦統(tǒng)一后“賣”字產(chǎn)生,隨即生成了“貰賣”“贖買”“傳賣”“徙賣”“出賣”“販賣”“租賣”“貿(mào)賣”“市賣”等字組:(79)“元康四年六月丁巳朔庚申,左前候長禹敢言之。謹移戍卒貰賣衣財物爰書名籍一編,敢言之?!保ň友訚h簡10.34A)(80)“有贖買其親者,以為庶人,勿得奴婢?!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81)“·臣欣與丞相啟、執(zhí)法議曰:縣官兵多與黔首兵相類者,有或賜于縣官而傳(轉(zhuǎn))賣之,買者不智(知)其賜及不能智(知)其縣官兵?。ㄒ玻┒鴴吨?。”(岳麓秦簡陸·第一組007正、008正、009正)(82)“其有事關(guān)外,以私馬牛羊行而欲行賣之及取傳賣它縣,縣皆為傳,而欲徙賣它縣者,發(fā)其傳為質(zhì)?!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诙M199正、200正)(83)“丗五年六月戊午朔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率)之,斗二錢?!保ɡ镆睾喴?-845)(84)“賣瓦土毄(墼)糞者,得販賣室中舍中,租如律令?!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诙M126正)(85)“租賣穴者,十錢稅一。”(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86)“代戶、貿(mào)賣田宅,鄉(xiāng)部、田嗇夫、吏留弗為定籍,盈一日,罰金各二兩?!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87)“·比于節(jié)。有敢妄罵詈、毆之者,比逆不道。得出入官府、郎第,行馳道旁道。市賣,復(fù)毋所與。”(武威漢簡·王杖十簡)
2.由原有字組改造而成。“奴婢”字組是秦統(tǒng)一全國后規(guī)定使用的一個新字組,①詳見陳偉:《秦簡牘校讀及所見制度考察》,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0-18頁。在秦漢簡牘中指私家奴隸,“奴”指男性家奴,“婢”指女性家奴。同樣的含義原本用“臣妾”或“奴妾”表示,由于“臣”“妾”身份的改變,秦統(tǒng)一后規(guī)定原有的“臣妾”“奴妾”一律改為“奴婢”?!端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司空》:“人奴妾毄(繫)城旦舂,貣衣食公,日未備而死者,出其衣食?!薄对缆磿翰厍睾啞菜痢场返诙M269正、270正:“人奴婢毄(繫)城旦舂,貣衣食縣官,日未【備】而死者,出其衣食。”睡虎地秦簡是秦統(tǒng)一前文獻,岳麓秦簡肆是秦統(tǒng)一后文獻,同樣一條律文,“奴妾”改成了“奴婢”?!端⒌厍睾啞し纱饐枴罚骸啊兼翚⒅鳌!た桑ê危┲^牧?·欲賊殺主,未殺而得,為牧?!薄对缆磿翰厍睾啞菜痢场返谝唤M013正、014正:“及奴婢殺傷、毆、牧殺主、主子父母,及告殺,其奴婢及子亡已命而自出者,不得為自出?!薄俺兼备某闪恕芭尽薄_@一改造在漢代得到了承繼:(88)“父母毆笞子及奴婢,子及奴婢以毆笞辜死,令贖死。”(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89)“……嫁女,取婦,立為嗇夫,冠帶劍,入奴婢、六畜、賤……”(銀雀山漢簡貳·陰陽時令、占候之類)(90)“出外塞吏子、奴婢,小男女二人,凡積二百六人。”(敦煌漢簡 304)(91)“絳百匹,雜繒百匹。又以其所捕斬馬牛羊奴婢財物盡予之?!保ň友有潞?2.569)(92)“·右奴婢有駕駕赦罪一等以上其證”(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1:235)
3.由短語簡化而成。如“隸臣妾”是“隸臣、隸妾”的簡化?!半`臣”指男性,“隸妾”指女性,其身份學術(shù)界仍有爭議,一說是刑徒,一說是官奴,也有認為兩種兼有者。秦漢簡牘中兼指男女時往往用簡化形式:(93)“隸臣妾其從事公,隸臣月禾二石,隸妾一石半;其不從事,勿稟。小城旦、隸臣作者,月禾一石半石;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小妾、舂作者,月禾一石二斗半斗;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嬰兒之毋(無)母者各半石;雖有母而與其母冗居公者,亦稟之,禾月半石。隸臣田者,以二月月稟二石半石,到九月盡而止其半石。舂,月一石半石。隸臣、城旦高不盈六尺五寸,隸妾、舂高不盈六尺二寸,皆為??;高五尺二寸,皆作之?!保ㄋ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倉律)(94)“小隸臣妾以八月傅為大隸臣妾,以十月益食?!保ㄋ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倉律)(95)“免隸臣妾、隸臣妾垣及為它事與垣等者,食男子旦半夕參,女子參。”(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倉律)(96)“隸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如舂衣?!ね?、不仁其主及官者,衣如隸臣妾?!保ㄋ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金布律)(97)“主匿亡收、隸臣妾,耐為隸臣堆帛書的醫(yī)書成書年代在秦統(tǒng)一以前。
妾,其室人存而年十八歲者,各與其疑同法?!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谝唤M003正)(98)“諸軍人、漕卒及黔首、司寇、隸臣妾有縣官事,不幸死?!保ㄔ缆辞睾嗞憽さ谒慕M224正)
聯(lián)合式字組有些是由省略并列詞語而形成的,如“賣買”就很可能是如此,睡虎地秦簡是戰(zhàn)國時期竹簡,有“買”無“賣”,“買”兼表{買}和{賣},其組合為“買及買”,有關(guān)聯(lián)詞語:(99)“有買及買殹(也),各嬰其賈(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金布?!保ㄋ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金布律)秦統(tǒng)一全國后,在“買”的基礎(chǔ)上增加新構(gòu)件“出”派生出了“賣”,同樣一條律文,統(tǒng)一后抄寫的岳麓秦簡肆已將“買”替換成了“賣”,“買及買”改成了“買及賣”:(100)“金布律曰:有買及賣?。ㄒ玻?,各嬰其賈(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诙M117正)此后的出土文獻皆作“賣買”,已不用關(guān)聯(lián)詞語,例如:(101)“·關(guān)市律曰:縣官有賣買殹(也),必令令史監(jiān),不從令者,貲一甲?!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谌M243正)(102)“·新地吏及其舍人敢受新黔首錢財酒肉它物,及有賣買叚(假)賃貣于新黔首而故貴賦〈賤〉其賈(價),皆坐其所受及故為貴賦〈賤〉之臧(贓)、叚(假)賃費、貣息,與盜同法。”(岳麓秦簡伍·第一組039正、040正)(103)“·十四年四月己丑以來,黔首有私挾縣官戟、刃沒〈及〉弓、弩者,亟詣吏。吏以平賈(價)買,輒予錢。令到盈二月弗詣吏及已聞令后敢有私挾縣官戟、刃、弓、弩及賣買者,皆與盜同法?!保ㄔ缆辞睾嗞憽さ谝唤M005正、006)(104)“石率之術(shù)(術(shù))曰:以所賣買為法,以得錢乘一石數(shù)以為實,其下有半者倍之,少半者三之,有斗、升、斤、兩、朱(銖)者亦皆破其上,令下從之以為法,錢所乘亦破如此?!保◤埣疑綕h簡·算數(shù)書)(105)“·建始二年三月丙午,社賣買?!保ň友有潞?1.424)(106)“若和奸賣買?!保ǖ貫碀h簡86EDT5:23)(107)“正光之初,元昆作蕃,投杼橫集,濫塵安忍,在原之恿,事切當時。遂潛影去洛,避刃越江,賣買同價,寧此過也?!保ㄔ阅怪荆?/p>
字組的字義關(guān)系大致可分為聯(lián)合式、限定式、增益式、結(jié)果式、支配式、陳述式六類。
1.聯(lián)合式。聯(lián)合式是單字字義以并列方式組合,這種組合的存在大多是為了表示更大一級范疇,其組成的單字字義為細分范疇。如“垣墻”,又作“墻垣”,“墻”也作“蘠”,為借字?!墩f文·土部》:“垣,墻也。從土,亙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此云垣者墻也,渾言之。墻下曰垣蔽也,析言之。垣蔽者,墻又為垣之蔽也。垣自其大言之,墻自其高言之。”按,據(jù)睡虎地秦簡,段注所言非是,對比“垣”“墻”之睡虎地秦簡用例,“墻”指房屋之墻,“垣”指院墻、圍墻。例如:(108)“人毋(無)故鬼昔其宮,是是丘鬼。取故丘之土,以為偽人犬,置蘠(墻)上,五步一人一犬,睘(環(huán))其宮,鬼來陽(揚)灰毄(擊)箕以喿(噪)之,則止。”(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詰)(109)“一室中臥者瞇也,不可以居,是□鬼居之,取桃枱椯四隅中央,以牡棘刀刊其宮蘠(墻),謼(呼)之曰:‘復(fù)疾,趣(趨)出。今日不出,以牡刀皮而衣。’則毋(無)央(殃)矣。”(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詰)(110)“筑(築)外垣,孫子死。筑(築)北垣,牛羊死。”(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帝)(111)“子,鼠也。盜者兌(銳)口,希(稀)須(鬚),善弄,手黑色,面有黑子焉,疵在耳,臧(藏)于垣內(nèi)中糞蔡下?!保ㄋ⒌厍睾啞と諘追N·盜者)
2.限定式。限定式是指字組中的一個單字字義限定、說明另一個單字字義。“貣”,本義是借貸,既指借出也指借入。“出貣”,“出”起限定作用?!百Q(mào)買”“貿(mào)賣”,《說文·貝部》:“貿(mào),易財也。”“貿(mào)買”之“貿(mào)”是中心字,“買”“賣”是限定字。例如:(112)“諸詐紿人以有取,及有販賣貿(mào)買而詐紿人,皆坐臧(贓)與盜同法。”(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113)“代戶、貿(mào)賣田宅,鄉(xiāng)部、田嗇夫、吏留弗為定籍,盈一日,罰金各二兩?!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114)“夫同產(chǎn)及子有與同居數(shù)者,令毋貿(mào)賣田宅及入贅?!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
3.增益式。增益式是字組中一個單字字義是另一個單字字義的羨增。如“出賣”,“賣”本來就含有“出”義:(115)“丗五年六月戊午朔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余徹酒二斗八升于□率之,斗二錢?!保ɡ镆睾喴?-907+8-923+8-1422)(116)“丗五年六月戊午朔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里耶秦簡壹 8-845)(117)“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里耶秦簡壹8-847)(118)“丗五年六月戊午朔己巳,庫建、佐般出賣祠余徹脯一朐于□□□,所取錢一?!保ɡ镆睾喴?-1055+8-1579)又如“出嫁”,“嫁”本來就含有“出”義,《說文解字·女部》:“嫁,女適人也。從女,家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白虎通》曰:‘嫁者、家也。婦人外成以出適人為家?!醋约叶鲋^之嫁,至夫之家曰歸。”例如:(119)“女子為戶毋后而出嫁者,令夫以妻田宅盈其田宅。宅不比,弗得。其棄妻,及夫死,妻得復(fù)取以為戶。棄妻,畀之其財?!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
4.結(jié)果式。結(jié)果式是字組中的一個單字字義是另一個單字字義的結(jié)果。如“殺傷”:(120)“子殺傷、毆詈、投(殳)殺父母,父母告子不孝及奴婢殺傷、毆、投(殳)殺主、主子父母,及告殺,其奴婢及子亡已命而自出者,不得為自出?!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谝唤M013正、014正)(121)“殺傷其夫,不得以夫爵論。”(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
5.支配式。支配式是字組中一個單字字義支配另一個單字字義。如“受賕”“行賕”,“受賕”即受賄,“行賕”即行賄?!墩f文·貝部》:“賕,以財物枉法相謝也。從貝,求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以財物枉法相謝也。枉法者,違法也。法當有罪,而以財求免,是曰賕。受之者亦曰賕。”例如:(122)“受賕以枉法,及行賕者,皆坐其臧(贓)為盜?!保◤埣疑綕h簡·二年律令)
6.陳述式。陳述式是字組中兩個字義間是陳述與被陳述的關(guān)系。如“日失”,為十二時制的時段名稱,位于“日中”后、“暮餔”前。指日偏西之時。專字作“昳”,秦漢簡帛中尚無此字,皆作“失”。例如:(123)“子,旦吉,安(晏)食吉,日中兇,日失(昳)吉,夕日兇?!保ǚ篷R灘秦簡·日書甲種·禹須臾所以見人日)(124)“·戊辰、己巳、壬午、癸未、庚寅、辛卯、戊戌、己亥、壬子、癸丑、庚申、辛酉,日失(昳)行,七憙(喜)?!保ǚ篷R灘秦簡·日書乙種·禹須臾行喜)(125)“卯,旦吉,安(晏)食吉,日中兇,日失(昳)兇,夕日兇?!保ǚ篷R灘秦簡·日書乙種·禹須臾所以見人日)
另外,一般論述類似于字組的復(fù)音詞構(gòu)詞時有所謂“附加式”,即詞綴和詞根組合方式,這種方式實際上是字組在發(fā)展過程中部分字義虛化造成的,早期并不存在這種現(xiàn)象,也就是說在字組形成的時候,并沒有這種形式。如有的論著把睡虎地秦簡的“渭(喟)然”當作附加式用例:①劉銘如:《睡虎地秦墓竹簡律文復(fù)音詞研究》,四川外國語大學 201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41頁。(126)“舌不出,口鼻不渭(喟)然,索跡不郁,索終急不能脫,□死難審?。ㄒ玻?。節(jié)(即)死久,口鼻或不能渭(喟)然者。自殺者必先有故,間其同居,以合(答)其故?!保ㄋ⒌厍睾啞し庠\式·經(jīng)死)《說文·口部》:“喟,大息也。從口,胃聲。”可以看出,這里的“然”是“如此,這樣”的意思,與其他字義并無二致,不存在所謂“詞綴”問題。在睡虎地秦簡中,“然”字這樣的用法非常普遍,例如:(127)“邦中之?(徭)及公事官(館)舍,其叚(假)公,叚(假)而有死亡者,亦令其徒、舍人任其叚(假),如從興戍然?!保ㄇ芈墒朔N·工律)“如從興戍然”,原整理本譯文:“和參加屯戍的情形一樣?!保?28)“其出禾,有(又)書其出者,如入禾然。”(秦律十八種·效)“如入禾然”,原整理本譯文:“和入倉時一樣?!保?29)“告人盜百一十,問盜百,告者可(何)論?當貲二甲。盜百,即端盜駕(加)十錢,問告者可(何)論?當貲一盾。貲一盾應(yīng)律,雖然,廷行事以不審論,貲二甲?!保ǚ纱饐枺半m然”即即使這樣。(130)“人生子未能行而死,恒然,是不辜鬼處之。以庚日日始出時濆門以灰,卒,有祭,十日收祭,裹以白茅,貍(埋)壄(野),則毋(無)央(殃)矣?!保ㄈ諘追N·詰)“恒然”即經(jīng)常這樣。(131)“申,環(huán)也。盜者園(圓)面,其為人也鞞鞞然,夙得莫(暮)不得。·名責環(huán)貉豺干都寅?!保ㄈ諘追N·盜者)鞞鞞,讀為???!墩f文》:“?,短人立??貌。” 鞞鞞然即矮小的樣子。
字組的初始生成唯一考慮的是語義的表達,字音順序并不是考慮的因素,所以存在“多少、少多”“雌雄、雄雌”“臧匿、匿臧”“禍福、福禍”“遠近、近遠”“言語、語言”“漁邋、獵漁”“逆順、順逆”等字序隨意現(xiàn)象。就上述字組而言,其字序的差異并不影響表義功能,也就是說語義表達是相同的,這就是唯一考慮語義表達所形成的現(xiàn)象。但是在字組形態(tài)逐漸固定化的發(fā)展過程中,字音聲調(diào)的順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多數(shù)是依照平、上、去、入的相次原則進行的,如“多少、少多”。
“多少”是“多”與“少”的并列字組,其單用與組合字義相同。在戰(zhàn)國睡虎地秦簡中,其組合順序尚不固定,共3見,2見作“少多”,1見作“多少”:(132)“雨為湗〈澍〉,及誘(秀)粟,輒以書言湗〈澍〉稼、誘(秀)粟及豤(墾)田畼毋(無)稼者頃數(shù)。稼已生后而雨,亦輒言雨少多,所利頃數(shù)?!保ㄇ芈墒朔N·田律)(133)“其近田恐獸及馬牛出食稼者,縣嗇夫材興有田其旁者,無貴賤,以田少多出人,以垣繕之,不得為?(徭)。”(秦律十八種·?(徭)律)(134)“比臧(藏)封印,水火盜賊,金錢羽旄,息子多少,徒隸攻丈,作務(wù)員程?!保槔糁溃R王堆簡帛醫(yī)書是戰(zhàn)國文獻的傳本,共7見,3見作“多少”,1見作“多小”,2見作“少多”,1見作“小多”,字序也不固定,且“小”“少”尚未分化:(135)“狂〖犬〗齧人者,孰(熟)澡湮汲,注咅(杯)中,?。ㄉ伲┒嗳缭偈硾迹{),取竈末灰三指?【□□】水中,以?(飲)病者?!保ㄎ迨》剑?36)“冶,即以松脂和,以為完(丸),后飯,少多自材(裁)”(養(yǎng)生方)(137)“取桼(漆)、【節(jié)】之莖,少多等?!保B(yǎng)生方)(138)“勿令獲面,獲面養(yǎng)(癢)不可支?。ㄒ玻!椴级嘈。ㄉ伲┮源怂ブ!保B(yǎng)生方)(139)“取雄雞一,產(chǎn)搣,□谷之□【□□□□□□□□】,陰干而冶,多少如雞?!保B(yǎng)生方)(140)“以堅稠節(jié)【□□□□□】□□□□□□□□□物□□以□【□】□□□□以餔食食之,多少次(恣)”(養(yǎng)生方)(141)“令人環(huán)、益強而不傷人?!な橙舛嗌俅危В??!保B(yǎng)生方)統(tǒng)一后秦簡5見,3見作“多少”,2見作“少多”,字序仍不固定:(142)“·賊律曰:為券書,少多其實,人戶、馬、牛以上,羊、犬、彘二以上及諸誤而可直(值)者過六百六十錢,皆為大誤;誤羊、犬、彘及直(值)不盈六百六十以下及為書而誤、脫字為小誤。小誤,貲一盾;大誤,貲一甲。”(岳麓秦簡肆·第二組225正、226正)(143)“不足,乃請御史,請以禁錢貸之,以所貸多少為償,久昜(易)期,有錢弗予,過一金,貲二甲?!保ㄔ缆辞睾喫痢さ谌M310正、311正)(144)“·縣官田者或奪黔首水以自(溉)其田,惡吏不事田,有為此以害黔首稼。黔首引水以(溉)田者,以水多少為均,及有先后次?!保ㄔ缆辞睾嗞憽さ谒慕M243正、244正)(145)“皆以匿租者,詐毋少多,各以其”(龍崗秦簡 142)(146)“以修(滫)清一桮(杯), 赤叔(菽)各二七,并之,用水多少,次(恣)?。ㄒ玻??!保ㄖ芗遗_秦簡·病方及其他)西漢及東漢簡帛5見,皆作“多少”,字序已固定:(147)“□入助用如牒。書到,壹以八月給奉,務(wù)令多少善惡均同?!保ň友有潞?2.320)(148)“大小多少,報怨以德?!保R王堆帛書·老子乙本)(149)“□□□而誤多少其實,及誤脫字,罰金一兩。誤,其事可行者,勿論。”(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150)“渚上高之秉所佁(詒)謂秉曰:‘我賈人,前賣船責得錢,逐侶人在溈口塞寄止。’秉可,即上錢置秉所,其日之廣舍,謂廣曰:‘我盜央船師錢,去亡。故來。’廣曰:‘若盜錢多少?何不遠去?近于是!’”(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貳四六四)(151)“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祉言:考實臧物直錢數(shù)多少,愿謁傅前解。詣左賊。”(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一二七八)
在初始時期,字組的字形與單字使用時的字形是統(tǒng)一的,如“?”“飲”為異體字,“樂”可借用為“藥”,“酓”可借用為“?”。作為字組也同樣有“?樂”“飲樂”“酓藥”等形式:(152)“可以穿井、行水、蓋屋、?(飲)樂(藥)、外除?!保ㄋ⒌厍睾啞と諘追N·稷辰)(153)“可以毀除??梢燥嫎罚ㄋ帲R怨Γüィ?,不報。”(孔家坡漢簡·日書)(154)“利以穿井、溝、竇,行水,蓋屋,酓(飲)藥,外除?!保准移聺h簡·日書)但是在字組使用過程中,字組的某些字形會受同字組他字形體的影響而類化,如“息婦” 演變?yōu)椤跋眿D”,“息”受“婦”字影響而增“女”旁。“石榴”演變?yōu)椤笆e”,“榴”受“石”字影響而改“木”旁為“石”旁?!盃€漫”演變?yōu)椤盃€熳”,“漫”受“爛”字影響而改“氵”旁為“火”旁?!昂灐毖葑?yōu)椤梆b餅”,“胡”受“餠”字影響而增“食”旁。
從秦漢出土文獻看,字組的字序主要受語義表達關(guān)系決定,因為由字義組合關(guān)系決定,所以字組的字序基本是穩(wěn)定的,即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字序并一直延續(xù)。但聯(lián)合式字組因為字義關(guān)系為并列關(guān)系,所以字序大多存在多序現(xiàn)象,在后來的發(fā)展過程中才逐漸穩(wěn)定。如“逆順”又作“順逆”,義同。“逆順”,西漢初期的出土文獻中凡12見,皆出現(xiàn)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中,例如:(155)“凡事無小大,物自為舍。逆順死生,物自為名。名?(刑—形)巳(已)定,物自為正?!保R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156)“逆順同道而異理,審知逆順,是胃(謂)道紀?!保R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157)“審三名以為萬事□,察逆順以觀于?(霸)王危亡之理?!保R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158)“逆順有理,則請(情)偽密矣。”(馬王堆漢墓帛書·經(jīng)法)西漢中期的出土文獻中1見:(159)“于是攓芳莽,為蒹(擥)芳;張溪子之弩,發(fā)宛路之矰;(觀)奇直,別雌雄;合蒲苴之數(shù),察逆順之風。”(北大漢簡肆·反淫)“順逆”,西漢初期的出土文獻中馬王堆漢墓帛書1見:(160)“故曰:‘計聽知順逆,唯(雖)王可?!保R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
又如“貴富”又作“富貴”,“貴”指身份地位高,“富”指財多。戰(zhàn)國時期的郭店楚簡“貴富”“富貴”皆有,如《郭店楚簡·老子·甲》:“貴福(富)喬(驕),自遺咎也?!薄豆瓿啞ぞl衣》:“子曰:大臣之不新(親)也,則忠敬不足,而富貴已過也?!睆臐h代出土簡帛看,西漢初期用“貴富”:(161)“貴富而?(驕),自遺咎也?!保R王堆漢墓帛書·老子)(162)“蔥(聰)眀(明)敻(叡/睿)知(智)守以愚,博上聞強試(識)守以踐(淺),尊【□】貴富守以卑?!保R王堆漢墓帛書·繆和)(163)“為國之過:欲國德之及遠也,而驕其士曰:士非我無道貴富?!保ㄣy雀山漢簡貳·論政論兵之類)(164)“國力□□也,則辯】士能以眾黨□……貴富于國。”(銀雀山漢簡貳·論政論兵之類)西漢中期以后用“富貴”:(165)“富貴而驕,自遺咎?!保ū贝鬂h簡貳·老子下經(jīng))(166)“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富貴□□□□□?!保ǖ貫碀h簡86EDHT:17A)(167)“死人/歸蒿里,地下□□何□姓□□名,佑富貴,利子孫?!保|漢王當?shù)荣I地券)(168)“富貴無恙,傳于子孫,□之無竟。”(東漢□臨為父通作封記)特別是《老子》,同一句話,郭店楚簡和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皆作“貴富”,北大漢簡《老子》已改為“富貴”。
通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觀點:1.漢語的最大特色之一是有漢字,漢字不僅是漢語的書寫符號,還深深地參與了漢語成分的發(fā)展演變,書面語自不待言,即使在漢語會話中某種情形下也呈現(xiàn)的是漢字,所以漢語研究中絕對排除漢字,僅僅把漢字當作漢語的書寫符號是有問題的。2.漢語字詞的發(fā)展有單字的發(fā)展和字組發(fā)展兩種主要形式,前期以單字發(fā)展為主,后期以字組發(fā)展為主。字組是在單音節(jié)和單字發(fā)展不可持續(xù)的情況下創(chuàng)立的新的發(fā)展模式,它的產(chǎn)生與語音簡化、表義精細、韻律等沒有關(guān)系。3.單字的發(fā)展可概括為五種主要模式:義發(fā)展,形、音不變;形、義發(fā)展,音不變;音、義發(fā)展,形不變;形、音、義皆發(fā)展;形變,音、義不變。字組則可從字組的形成方式、字組的字義關(guān)系、字組的字音關(guān)系、字組的字形關(guān)系及字組的字序等方面進行研究。4.字組是單字表達語義單位的替代形式,其標志是表示一個語義單位,占一個語法位置,沒有關(guān)聯(lián)字詞。大多數(shù)字組可以明確界定,有些由短語和跨層結(jié)構(gòu)轉(zhuǎn)化而來的字組本來就沒有明確的界限,就發(fā)展研究而言,不必過于糾纏。
本文只是對漢語字詞發(fā)展初始時期狀況的研究。我們認為,只有依據(jù)出土文獻研究其初始狀態(tài),才能更加準確地看清字詞發(fā)展的本質(zhì)與本來面貌。字詞發(fā)展在后續(xù)的發(fā)展過程中,無論是哪一方面都會有新的變化,但其本質(zhì)不會改變,其基本面貌早已由形成的動因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