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文/文

列維-斯特勞斯在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的命題中提出了“生食/熟食”的二元對立結(jié)構(gòu)， 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和人類文化學的結(jié)合是建構(gòu)社會文化體系的隱喻性表達。在《透明的紅蘿卜》里，莫言以其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和奇幻詭譎的故事情節(jié)塑造了一個自然與人文相結(jié)合的陌生化世界，其獨特的“爐火”“聲音”以及“紅蘿卜”等意象隱含著人類社會文化中的隱喻特征。

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于1962年出版發(fā)表了哲學結(jié)構(gòu)主義的重要著作《野性的思維》（La Pensée Sauvage），通過人類學和哲學的相互架構(gòu)，揭示了自然生活和人類社會之間相互隱喻的共生關系。在二元對立的文化產(chǎn)物中，以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為基礎，綜合社會學、心理學、哲學等各學科門類，溯源著人類思維結(jié)構(gòu)和方式，調(diào)和著“自然/文化”的二元對立模式。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結(jié)合著民族文化和社會秩序的有意識表達，闡釋著人類文化學中“神話”“宗教”“食物”的深層含義，把看似無序的社會組合關系以另一種隱喻關系有序地結(jié)合起來。在時間的線性關系中，以語言學的“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解構(gòu)著原始社會與現(xiàn)代社會的二元對立的文化結(jié)構(gòu)。1964年至1971年，列維-斯特勞斯完成了其四卷本《神話學》（My thologiques），以食物范疇中的“生/熟”對立、社會范疇中的“自然/文化”對立、宗教范疇中的“世俗/神圣”對立建立了結(jié)構(gòu)主義中的社會文化“語義場”，推動了哲學社會學的進一步發(fā)展。在第一卷《生食與熟食》（Le cru et le cuit）中，列維-斯特勞斯試圖在“生/熟”的自然與文化的關系中，以“火”的指涉闡明原始社會的制度、文化、風俗的起源，通過線條性的隱喻關系的緊密聯(lián)系串聯(lián)起不同民族的獨特社會風貌。

1985年，莫言發(fā)表了其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以奇崛夢幻的獨特敘事構(gòu)建了一個迷幻的農(nóng)村生活圖景。十歲的孤兒黑孩以超能力的觸覺、嗅覺、視覺的通感體驗表達著奇特的“失語”話語。在過去與現(xiàn)實的重復交織中，莫言以黑孩“意識流”的悲劇氛圍連結(jié)著姑娘菊子、小石匠、老鐵匠、小鐵匠的個人命運，也正如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意識流小說《喧嘩與騷動》（Furry and Sound）中的“白癡”班吉一樣，黑孩擁有超強的感知能力，是真正意義上的心智健全的失能者。而“爐火”與“凄涼亢奮的唱歌聲”和“金色的紅蘿卜”關聯(lián)的文化隱喻也正穿插著整個情節(jié)敘事，包涵著自然與文化的二元對立結(jié)構(gòu)。

1 社會文化中“火”的出現(xiàn)

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都離不開“火”的產(chǎn)生，在各地方、各民族的傳統(tǒng)民俗觀念中，“火”常常被人們賦予了不同的歷史含義和社會價值。從神話到宗教，再到民族信仰觀念的形成過程中，“火”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化，是人類區(qū)別于動物的顯著特征。原始人類正是在日常的采集、捕食的過程中，利用自然環(huán)境中存在的物質(zhì)，創(chuàng)造了隱含在自然中的“火”，改變了原有的飲食習慣和生活習慣，從而助推著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同時將人與自然緊密聯(lián)系起來。

1.1 火的起源

人類文明由原始社會過渡到現(xiàn)代社會的過程中，“火”的出現(xiàn)無疑是文化進階的重要因素。從茹毛飲血到“煎炸蒸煮”，“生食”經(jīng)歷了的“火”的鍛造，歷練成紛紜的“熟食”形態(tài)，整個被“煮熟的文明”不僅折射出民俗飲食的轉(zhuǎn)變，還彰顯著人類與自然的相處模式的改換。在結(jié)構(gòu)主義的對立觀中，“火”的出現(xiàn)是人類文明的開化，“生/熟”對立便在文化的背景下賦予了人文背后的特殊象征意義?！霸诜ㄕZ中，以及無疑也在其他語言中，對詞語cru（生）的形象化應用，……直率地表達了兩組對立——自然和文化、生食和熟食之間的隱含的等價關系[1]?！庇谑牵嬍撑腼冎械摹吧?熟”也表達著的“自然與文化”的深層喻義。列維-斯特勞斯在參照神話故事溯源“火”的產(chǎn)生過程中，敘述了熱依人的“盜鳥巢故事”，揭示了“火”與戰(zhàn)爭、婚姻、懷孕等人類社會要素的締結(jié)關系，將“火”的起源與人類文明的起源緊密聯(lián)系起來。由此，在以“野蠻”為代名詞的原始社會的語義場中，“火”的出現(xiàn)象征著“文明”的現(xiàn)代社會的語義場。在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國有火樹，名燧木，屈盤萬頃，云霧出於中間。折枝相鉆，則火出矣”——燧人氏折下燧枝鉆木取火是華夏文明的起始，也是遠古歷史的結(jié)束。同時，熟食的出現(xiàn)也標志著人類的自我完善的過程，是人類區(qū)別于動物的顯著特征，《風俗通義·黃霸》記載：“燧人始鉆木取火，炮生為熟，今人無復腹疾，有異于禽獸[2]。”即“火”——“熟食”的組合關系中彰顯著人類的進化及其文明的進步。

1.2 火與社會的關系

另一方面，“火”的產(chǎn)生提高了人類的社會生活水平，暗示著人類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在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里，人類勞動工具的鍛造始終與“火”密切相關，“石片很堅硬，石棱兒像刀刃一樣，石棱與錘棱相接，碰出了幾個很大的火星，大白天也看得清?！币约袄翔F匠、小鐵匠的人物出場和他們淬火勞作的工具生產(chǎn)都離不開“火”的銜接——“小鐵匠用鐵鏟尖兒把爐中煤一戳，幾縷強勁有力的火苗躥了出來，煤著了?！痹谖母锉尘跋碌霓r(nóng)村生活圖景中，人力與物力相生相伴，“火”的利用便是連接兩者的必要媒介和手段。即使在艱難困苦的歲月里，即使物質(zhì)生活貧寒嚴峻，人們也會為了生活不斷去努力。并且，在嚴酷的環(huán)境中，為了個體的生存，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常常是處于博弈的狀態(tài)之中，甚至是一種超越親疏關系的不自然的競爭之中。如老鐵匠與小鐵匠是親密的師徒關系，可是在老鐵匠為手中的鉆子淬火時，小鐵匠為了學習師傅的淬火技術，便把手伸到水桶里去試溫度，老鐵匠于是不假思索地把燒好的鋼鉆戳到了小鐵匠的右臂上，“一股燒焦皮肉的腥臭味從橋洞里飛出來”。這里“燒焦皮肉的腥臭味”便是“火”作用與肉體的嗅覺感官表達。與此同時，也是老鐵匠的抵抗的“火”入侵小鐵匠的皮膚，從而與之“斗爭”，最終燒傷手臂的具體表現(xiàn)。三年的師徒關系中，老鐵匠深知唯有技藝傍身才能得以長久謀生，如果將其全部傳授給小鐵匠，那么自己的鐵匠事業(yè)最終將會被取代，于是，老鐵匠一直保守著淬火制鋼鉆的技藝而未傳授給小鐵匠。在那段貧困艱難的時期中，人們食物資源的匱乏導致了人們精神上的恐懼，這時候普羅大眾的生活目標是生存，所以個人的利益是往往是凌駕于他人利益甚至是集體利益之上的，博弈的激烈和人情的冷酷便是那個特殊環(huán)境下應運而生的。雖然物質(zhì)的貧乏限制了人們的活動，但是無論處于多么黑暗的境況中，人們對于希望和溫暖的渴求始終如一。正是在“砸石子”的勞作中，黑孩逐漸建立起與姑娘菊子緊密的社會關系，缺失母愛的黑孩似乎能在菊子的身上找到母親的影子，并且菊子的出現(xiàn)是讓黑孩擺脫孤獨落寞的一束“希望的光”。后來敘事中小鐵匠與姑娘菊子、小石匠的情感糾葛也正是利用“火”的暗示來展開的。如“小石匠溫存地把手按到姑娘胸脯上時，小鐵匠的肚子里燃起了火，火苗子直沖到喉嚨，又從鼻孔里、嘴巴里噴出來。”這里的“火”是小鐵匠心理的滿腔怒火，由于愛而不得，小鐵匠的嫉妒與憤懣正如“火”的燃燒一般劇烈，直沖出五臟六腑。同時，這里的“火”也象征著小鐵匠和小石匠之間的戀愛博弈，是屬于兩性關系的競爭。而小石匠的愛得到了菊子姑娘的回應，“她的身體非常自然地歪在小石匠的肩上”，也正是在老鐵匠凄婉的歌聲中，菊子內(nèi)心深處對愛的渴望才真真切切地流露了出來。她渴望被愛，也渴望著未來能有這樣一個人始終守護著她。但與此同時，小鐵匠的愛一直都是隱藏著的卻又深刻的，是未被菊子接受的單向的愛。在與小石匠的三個回合的殊死搏斗中，本取得“勝利”的小鐵匠由于菊子的出場最終被小石匠狠狠扳回一局。菊子面對他們打斗的哭聲里滿含著對于小石匠受傷后的擔心，但這樣的哭聲對于小鐵匠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他對菊子的愛是得不到回應的，菊子的心始終是屬于小石匠的。因此，即使莫言利用超現(xiàn)實的創(chuàng)作手法以夸張和變形的方法記錄著現(xiàn)實生活，“火”的出現(xiàn)始終涵蓋著人類社會更深層的隱喻含義。

2 “生/熟”對立下文化隱喻

“自然”與“文化”是源遠流長的文明社會始終無法脫離的二元結(jié)構(gòu)對立，正如“陰/陽”“左/右”“南/北”對于中國古代社會的象征喻義的符號。世界解構(gòu)著自然與文化的相關性與對立性，從原始的本真狀態(tài)過渡到人為化的社會狀態(tài)，都是人類自身不斷建立的文明體系?！吧?熟”對立正如“自然”與“文化”的對立，既是自然加工過程中的原始食物狀態(tài)的對比，也是賦予隱喻色彩的飲食文化的對照。然而，無論是“熟”的飲食，還是“文化”下的社會狀態(tài)，個人與群體之間的感情交流必定離不開聲音的傳播，聲音是一種載體——連接著自然萬物與人類內(nèi)心的情感共鳴。

2.1 聲音的表達方式

“生食”與“熟食”的二元對立不僅是人類飲食文化中的分類范疇，也是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的重要分支。 由“生”到“熟”的過程中，往往還伴有一種中間狀態(tài)，即列維-斯特勞斯所謂的“一種中介”或“中介活動”[3]。那么，自然狀態(tài)下的“生/熟”對立即是脫離人為主觀因素的影響，是事物本身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我們以音樂和繪畫為二元對立關系來看，“繪畫自發(fā)地給人提供一種顏色模型，有時甚至提供純粹狀態(tài)的顏料……自然界產(chǎn)生噪音卻不產(chǎn)生樂音。”因此，來源于自然的一切一經(jīng)人工運作便賦予了其“非自然”的狀態(tài)，也即是裹挾了人類文化的社會因子。從山川河流到詩詞歌賦，自然界的形態(tài)和聲音被人類所記錄，也被社會文化所浸染?！蔼殤z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啁啾鳥鳴是自然的聲音，落寞孤寂是詩人的聲音，自然給予了人類創(chuàng)造的能力，同時也被人類文明所重新定義；“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夜”是大自然自然運作的一部分，“蟬鳴”也是自然中不可或缺的聲音，人的存在，便是將兩者加以結(jié)合，締造出獨屬于個人的情感狀態(tài)。于是，人類將自然的聲音“文化化”，自然的聲音便由“生”過渡到“熟”，而這一過程中往往伴隨著文化的隱喻含義。在莫言《透明的紅蘿卜》里，有許許多多描寫聲音的擬聲詞，它們以最簡單漢字組合的形態(tài)表達出來，沒有添加任何冗雜的修飾成分。因此，這是一種自然化的模擬聲音的狀態(tài)，也是一種白描的刻畫手法?！扮婂N撞擊鐘壁，‘嘡嘡嘡’響成一片”；“胸脯里‘咝咝’地響”；“‘嗞嗞’地冒著白煙”；“‘噼哩咔啦’響”；“‘嗞嗞啦啦’地響”；“‘咣咣咣咣’的鋼鐵聲”……這些摹寫聲音的擬聲詞，是無序的、純粹的，它們是“生”的表現(xiàn)形式，也正如自然萬物的一切都具有其自身的特性并長久存在。當然，它們也帶有一種模糊性，每一種不同的聲音都可以產(chǎn)生成千上萬種不同的構(gòu)想，正如莫言所言：“生活中原本就有的模糊、含蓄，決定了文藝作品的朦朧美。”社會背景建構(gòu)的是依靠聲音的片段拼湊而成的。因此，無論是敲打石頭的聲音，還是淬火鑄造鋼鐵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帶有獨屬于那個時代的印記。通過拼湊這些細微的聲音描寫，似乎可以構(gòu)建出“文革”背景下農(nóng)村勞動人民的生活圖景。正是由于生活的貧窮落后，人們的日常生活物資得不到保障，必須依靠高強度的勞作來獲取衣食住行的基本所需，同時，對食物短缺的焦慮使得人們精神狀態(tài)一直處于一種高壓狀態(tài)之下。當劉副主任宣布晚上需要加班勞作時，民工們?nèi)蝿谌卧沟亟邮芰?，生活物資的貧瘠迫使他們必須擔負起高強度高負壓的體力勞動。此時，這些擬聲詞便折射出了人類內(nèi)心的情感，也就具有了獨屬于人類的文化特征，是“熟”的表現(xiàn)形式，它們也由此作為一種載體承載著特殊的社會背景。因此，在聲音的體系中，無論是自然界的聲音還是人為產(chǎn)生的各種聲音，它們都可以被人類文化重新定義，從而以不同的表達方式介入文化或情感中。

2.2 “紅蘿卜”的意義象征

“紅蘿卜”的第一次出現(xiàn)是以食物的形象呈現(xiàn)出來的，是小鐵匠和黑孩的晚餐。此時的紅蘿卜也是最原始的未經(jīng)烹飪的“生”食材。并且黑孩在爐前的鐵砧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異的小蘿卜：

他看到了一副奇特美麗的圖畫：光滑的鐵砧子，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泛著青幽幽藍幽幽的光的鐵砧子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紅蘿卜的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個大的陽梨，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剔透，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長有短，長的如麥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4]。

這一段關于紅蘿卜的描寫是黑孩的獨特視角，是獨屬于黑孩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并且這里的紅蘿卜不再是一個簡單的食物的形象，而是帶有一定的神秘性和隱喻性特征。那么這個紅蘿卜究竟象征著什么？莫言曾指出：“有一天凌晨， 我夢見令了一塊紅蘿卜地，陽光燦爛，照著蘿卜地里一個彎腰勞動的老頭；又來了一個手持魚叉的姑娘，她叉出一個紅蘿卜，舉起來，迎著陽光走去，紅蘿卜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彩?！边@一連串的意象——“紅蘿卜地”“陽光”“紅蘿卜”“光彩”都仿佛涵蓋在一個電影的特寫鏡頭里，同時又真實地出現(xiàn)在小說的場景里，讓讀者產(chǎn)生無數(shù)的想象畫面。因此，這一切都是極具神秘性和模糊性的。紅蘿卜的出現(xiàn)始終像一道光，照耀著黑孩的內(nèi)心世界。后來，在黑孩拼命地爭奪小鐵匠手里的那個奇異的紅蘿卜的過程中，當小鐵匠用胳膊奮力甩出紅蘿卜時，紅蘿卜拋出的弧線在黑孩看來便是“一道金色的長虹”。以及在失去紅蘿卜以后，黑孩不顧天氣的嚴寒和河水的湍急，奮不顧身地走到了河水中央去尋找那個獨特的紅蘿卜。此時，“四周的光一齊往他身上撲，往他身上涂，往他眼里鉆?！睂τ诤诤碚f，紅蘿卜不僅是填飽肚子的食物，它更是一種希望，可以打破黑暗；也是一種力量，可以給予他溫暖。于是，紅蘿卜的形象便從“生”食材過渡到了“熟”文化。

黑孩自幼便是孤兒，一直經(jīng)受著后媽的毒打和虐待，他從未感受過真正的母愛，也沒有一個朋友，他是孤獨的，這些不幸最終致使黑孩徹底“失語”——沒有與別人進行言語溝通的欲望。后來與菊子的相遇，讓黑孩體驗到了類似于母親般的溫暖。菊子真正地關愛著黑孩，第一次看見黑孩便注意到了他靈活的小耳朵和頭上的瘡，并讓黑孩感動。在砸石子的過程中，菊子也始終留意著黑孩的一舉一動，用手絹為他包扎受傷的指甲；以及后來因為拉風箱導致黑孩下唇干裂流血，菊子便哭著要拉著黑孩回去……菊子的關懷正如那“一道長虹”幫助黑孩擺脫了孤獨和落寞。就是在菊子強迫黑孩離開風箱時，黑孩使勁掙脫，并狠狠地咬了菊子的手腕。或許，菊子不明白黑孩究竟想要什么，只有小鐵匠清楚，他需要取暖，需要一個溫暖的地方。“黑孩，怪不得你死活不離開鐵匠爐，原來是圖著烤火暖和哩……”小鐵匠可以給黑孩提供一個堅實的心理安慰，在無數(shù)的嘲諷、冷落的背后，第一次有一個人可以真正地懂得他的所需。因此，小鐵匠便如溫暖的鐵匠爐，散發(fā)著與那個“透明的紅蘿卜”一樣熾熱的光芒。雖然黑孩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他一直用嗅覺、視覺等超強的感官去體驗著生活，他的內(nèi)心世界是豐富的、復雜的。即使在那樣的艱難困境中，他依然可以透過那個奇異的紅蘿卜聯(lián)想到生活中所感受到的一切溫暖和希望?！耙粋€人的內(nèi)心世界哪怕是一個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也是非常復雜的。這種內(nèi)心世界的復雜就決定了人的復雜性[5]?！币舱缂t蘿卜的晶瑩剔透一般，黑孩的內(nèi)心世界是一片純白無瑕的凈土，雖然復雜，卻充滿溫暖。黑孩同時也是許許多多身處黑暗卻又奮力生活的普通百姓的化身，他們在貧困潦倒的生活里，始終不懈追求著屬于他們自己的希望和光明。紅蘿卜在爐火的作用下，最終由簡單的食材延伸出一系列包含著人類文化的“熟食”。

3 結(jié)語

“生/熟”的分類是哲學結(jié)構(gòu)主義的重要部分，也是“自然/文化”對立關系中的相對概念。自然世界承載著人類的物質(zhì)需求，同時人類也進一步改造著自然的原始風味，由“生”到“熟”也即是由簡單到復雜的文化過渡?！锻该鞯募t蘿卜》里包含著多種多樣的寫意對象，無論是“爐火”“聲音”，還是寄托著希望的“紅蘿卜”都經(jīng)歷了一個由物質(zhì)到文化的過渡，即由原始質(zhì)樸的形態(tài)延伸為神秘多變的隱喻象征。它們不僅帶有那個時代的獨特烙印，還隱含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以及人們特殊的生活方式。在那個貧苦的歲月里，對于飽受欺凌的黑孩，處于愛情萌芽時期的小鐵匠和菊子，亦或是相互競爭的老鐵匠和小鐵匠來說，生存和希望始終是他們追尋的目標，它們是黑暗歲月里的指引，它們象征著光明，從而被帶進生活，散落在生活中的各個角落?！?/p>

引用

[1] [法]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神話學:生食和熟食[M].周昌忠,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2] 陶陽,鐘秀.中國神話(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1113-1139.

[3] 周星.生熟有度——漢人社會及文化的一項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

[4] 莫言.透明的紅蘿卜[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4.

[5] 徐懷中,金輝,李本深,等.有追求才有特色——關于《透明的紅蘿卜》的對話.[J]中國作家,1985(2):2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