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興隆, 曹金發(fā)
(淮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旅游學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合川位于重慶西北部,民國之前名曰合州。合川地區(qū)曾多次編寫地方志,為今日了解川渝歷史留下了珍貴資料。1995年《合川縣志》統(tǒng)計,合川地區(qū)“從南宋嘉定六年,郡守任逢修《墊江志》,至1985年止,曾先后13次編修過地方志,其中9次成書”[1]674。除了藏于日本國立公文書館的明萬歷《合州志》孤本,現(xiàn)存最早的清代《合州志》為藏于國家圖書館的清初抄本。此抄本并未刊行,今存30頁手稿,不分卷,不著作者,亦無題跋、年代等信息。由于其并未成書,因此不見流傳,現(xiàn)存清代各種《合州志》的序跋中均未提及該抄本,似對其存在并不知情,其對后續(xù)《合州志》的修纂也未產生重要影響。近代以來收錄該抄本的目錄亦不多,較早提到該抄本的目錄是1941年萬斯年編《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南各省方志目錄》:“《合州志》不分卷,不著纂修名氏,舊鈔清初本,存一冊?!盵3]1958年朱士嘉編《中國地方志綜錄》也有收錄:“北京:舊鈔清初本,不分卷,不著編纂人?!盵4]2681985年何金文在《四川方志考》中也提到了這部抄本志書,并對其成書年代做了初步分析:“迨及明末,方有人再舉修志事,迄今見北京圖書館收藏一部清抄本(內閣大庫書),不分卷,亦不著纂修人,紀事至明崇禎末年(1644),其中‘孝義門’記有本縣諸生董克治被張獻忠領導的農民義軍燻死于山洞中事,乃在崇禎十七年夏。”[5]2671996年金恩輝、胡述兆主編《中國地方志總目提要》中的四川部分仍由何金文主編,基本延續(xù)了其在《四川方志考》中的說法[6]。1986年合川縣(現(xiàn)重慶市合川區(qū))史志辦唐唯目發(fā)表《芻議清初〈合州志〉稿本》一文,對《合州志》抄本進行了專門闡述。經考察,唐氏將其成書年代、作者定為康熙十一年(1672)知州孫國衡修[2]。目前看來,這一結論值得商榷。近年高宏《清代〈合州志〉編纂述論》也提到了清初《合州志》抄本,對其作者、內容、體例進行了簡要介紹,并沿用唐唯目的觀點,認為該志為康熙十一年孫國衡所作[7]。高宏著眼于從整體上論述清代《合州志》,并未針對清初《合州志》抄本進行深入考察。故筆者不揣淺陋,試圖在前人的基礎上對清初《合州志》抄本的成書時間及其他問題加以考辨,以期加深對這一未刊行的《合州志》抄本的認識。
唐唯目認為,清初《合州志》抄本乃合州知州孫國衡編于康熙十一年,主要依據(jù)該抄本內“寺觀·嘉福寺條”所記“大清順治十八年重建”及“列女·陳氏”條所記“陳氏,合州庠生董昌徵妻。甲申年,昌徵死于賊,遺孤二喜甫歲,陳攜之避亂黔中……歷兵荒離亂凡二十年,撫子成立,節(jié)操凜然”兩條材料。唐氏認為“該志稿撰成的時間應在康熙三年以后,但又不超過康熙十二年。因全部志稿中找不出康熙十二年以后的任何記載”,故其將該抄本成書時間劃在康熙三年(1664)至康熙十二年(1673)。又依據(jù)“康熙十一年,朝廷下詔敕各省普修通志”,確定其成書于康熙十一年。成書時間確定之后,其主修者自然是康熙十一年主政合州的知州孫國衡[2]。不過,唐唯目關于該抄本成書時間的判斷值得商榷。唐氏之所以得出這一結論,前提是其默認《合州志》抄本是編修康熙《四川總志》的原材料,進而將該抄本的成書時間與康熙《四川總志》的成書時間綁定,而康熙《四川總志》修纂期間是否曾大規(guī)模敦促下級政府編纂地方志是值得討論的。
康熙十一年七月,朝廷下詔諸省修志,如川省總督蔡毓榮在序中所說:“皇上御宇十有一載,武烈既昭,文德四洽,爰俞閣臣請,肇修一統(tǒng)志?!盵8]卷首在此背景下,全國各省州縣紛紛開始修纂地方志。然而四川省志卻并不是接到圣旨后才開始修的,而是提前就已經修好:“詔下,督撫諸臣修各省通志以進。而蜀志適于是時告成,故達于御也于諸省最先?!盵8]卷首劉如漢提示前任四川巡撫張德地即已經開始修《四川總志》,只是創(chuàng)修未竟,由后任巡撫羅森告成:“先是,前大中丞張公創(chuàng)修未竟,今大中丞羅公主裁,佐以大方伯金公及臬憲諸公,以迄有全書。而告竣之期,適輶使博采旁搜之日,乃先進天府而塵乙覽,猗與盛哉?!盵8]卷首實際上,張德地修志的完成度比劉如漢所說的還要高一些,張德地在序中說:“于是集群儒,諮耆舊,序紊訂偽,循例補新,歷期月余而編成……今規(guī)模初定,草創(chuàng)書成,咸諸司治事之力……時康熙庚戌(1670)仲秋之吉?!盵8]卷首可見,其在康熙九年即已草創(chuàng)書成。
然而,在《四川總志》草創(chuàng)過程中,川省政府似乎并未大規(guī)模要求下級政府修志上呈。張德地序中提到過向下級征收材料:“甲辰(康熙三年)抵成都,葺城署于荒煙叢草之中……稍有起色,惟是方冊無傳,因革靡質。思得先代省乘考蜀事廢興之跡,而敝本所留,才什一耳。因是大肆網羅,辨漫漶于顛墻之下,求殘墨于鼠嚙之余,獲者什五。又復下征檄,廣旁搜,進郡縣而捃摭之,獲者什七?!盵8]卷首細審其意,似并非要求下級修纂本地地方志,而是搜集明代《四川總志》之殘本得到了百分之七十。布政使金俊似乎也表明了這一點:“乃焚劫之余,舊編散軼,十亡八九,文之興廢,豈不在人歟?惟時有志者相與懷古慨今,勤思政教,懼事跡久而湮,后之人欲問興革而無從也。故謀諸監(jiān)司,告諸守令,各捐資搜購,纂輯而增修之。顧草創(chuàng)之始就也,討論之未周也,缺者待補,而訛者當正也,于是當事者復取而加詳焉,庶幾全蜀之圖籍燦然復觀?!盵8]卷首既言“捐資搜購”和“增修”,其意也似讓各級官員捐資搜購舊朝志書,在其基礎上缺者補之、訛者正之。總督蔡毓榮說得更明白:“蜀志修于明楊慎諸人后,凡再修,兵燼之后僅有存者,類多闕文。前撫臣德地修飾之,今撫臣森潤色之,而藩臬諸臣皆有討論之助?!盵8]卷首可見,二撫臣均是在明志基礎上進行刪改修飾,并非自下而上原創(chuàng)編成?!端拇傊尽凡輨?chuàng)完成后,張德地即已離職,后到任的羅森也只是在張德地所修基礎上加以編訂潤色,并未大規(guī)模要求郡縣上呈修志材料。羅森說:“臣奉命撫綏,力微任鉅,方當寢食不遑,又豈編摩是急。間求往跡、異識、風土,而布政使臣金俊以為全蜀總志修葺未完,應臣增訂,臣取而觀之,乃知故明舊乘久遭散佚,經前撫臣張德地用征儒彥,纂輯方輿,旋以去官,罔能卒業(yè)。臣考其舊交,重加刪纂,類分三十六種,書成二十八冊?!盵8]卷首可見其主要工作是將稿本加以刪纂及完善分類,似并未大規(guī)模加入新的材料。
因此,康熙《四川總志》總體上是以明代舊志為基礎編纂而成的,并未發(fā)現(xiàn)有大規(guī)模要求下級地方政府修志的信息,從今所知的康熙九年前后的四川地方志極少這一現(xiàn)象也可作為佐證。即使成書于康熙十一年的《蓬溪縣志》也并不是應上級要求而修的,其作者潘之彪在序中說:
壬子(康熙十一年)春,吾鄉(xiāng)蔣綏庵先生給假來峨,枉道視余,出其簏中所攜《蜀廣志》授余。讀之,始得見楊公炯所作孔子廟堂文,及司馬池令小溪故事。并余向所手錄,匯集成編……余曰:“唯唯否否。夫蜀當灰劫之余,一切修廢舉墜可徐徐之生聚之后。而獨此一線之文獻,不可不自我而傳,不自我而傳是自我而不傳也。況蓬雖彈丸,而赤城龍多……我官此一方,顧安忍使山川靈異與荒煙野蔓同其湮沒?矧今即凋敝余生,而堵鴻漸集。人文蔚起。安知數(shù)十百年后,不更盛如當日?而使散佚者不傳,考古者無據(jù)。誰之無咎乎?”[9]卷首
潘之彪在序中絲毫未提及上級要求修志的情況,可見《蓬溪縣志》并非應上級命令而修,而是出于偶然因素在友人處得到有關蓬溪的資料,遂抄錄下來,匯集成編的。因此,在《四川總志》修纂期間,合州是否修纂過一部地方志作為其修志材料是沒有證據(jù)支持的,也就不能將《合州志》抄本的纂修時間與其綁定在一起。
盡管不能將《合州志》抄本的成書時間與康熙《四川總志》簡單掛鉤,但從內容看,二者確實存在密切聯(lián)系,前者的幾乎全部內容與后者合州部分相關內容高度重合。如“城池”一目,《合州志》抄本與康熙《四川總志》及明嘉靖、萬歷本《四川總志》關于合州城池的記載一脈相承,略有不同的是時間上的差異,而與萬歷《合州志》非同一系統(tǒng)。明《四川總志》和《合州志》均認為合州城池重修于天順年間,而康熙《四川總志》及《合州志》抄本錯認為其重修于成化年間,可見兩志確有密切聯(lián)系(詳見表1)。
表1 “城池”內容對比
二者很可能出自同源,或是直接的繼承關系。從總體內容看,康熙《四川總志》繼承自《合州志》抄本的可能性很小,只可能是出自同源,是并行的兩個分支,或《合州志》抄本繼承自康熙《四川總志》。因為二者雖然在內容上高度相似,但其中也有一些細小的區(qū)別,而這些區(qū)別呈現(xiàn)出的總體特征,即《合州志》抄本相較于康熙《四川總志》有脫漏和錯訛。例如“銅梁山”條,《合州志》抄本脫漏“方巖”二字;“斜崖山”一條脫漏“如拖修帛”四字;“嘉陵江”一條,脫漏“一在定遠縣,發(fā)源秦川嘉陵谷,經劍門,過閬州,至縣與涪江合流東注”諸字[8]卷十二,[10]。又如藝文部分,康熙《四川總志·藝文》中收錄與合州有關的文章11篇,《合州志》抄本只收錄其中4篇,對比重復的4篇文章,發(fā)現(xiàn)其中也有部分文字差異。如《龍多山記》,《四川總志》作“樵起來而游,泊車而休”,《合州志》抄本作“樵起而游,泊車而休”[8,10],脫漏一“來”字。再如《鄒智跋〈釣魚城志〉后》,《四川總志》作“王堅、張玨”,而《合州志》抄本卻錯寫為“張堅、王玨”[8,10]。又如“列女·王氏”條(詳見表2),王氏被表彰事跡在崇禎初年,但在崇禎時期四川并未新修《四川總志》,而萬歷《合州志》和嘉靖、萬歷《四川總志》,以及萬歷三十四年(1606)《重慶府志》對此事均無相關記載。因此,這條材料肯定另有來源,但此處《四川總志》卻反倒比《合州志》抄本多出一句“深嘆美之”,很明顯說明前者更接近原文獻,而后者有刪削。因此,《四川總志》承襲《合州志》的可能性較小。
表2 “列女·王氏”內容對比
除了文字脫漏,《合州志》抄本的體例也不完整,其共分十目:古跡、城池、山水、寺觀、孝義、列女、名臣、人物、祠祀、文存??滴酢端拇傊尽穭t分卷三十六,分目三十七,包括圖、星野、形勝、山川、建置沿革、城池、宮室、公署、學校、祠祀、貢賦、帝王、秩官、名宦、科第、人物、孝義、列女、隱逸、流寓、仙釋、風俗、古跡、陵墓、寺觀、祥異、僭據(jù)、屯田、水利、茶法、鹽法、錢法、兵制、驛傳、木政、籌邊、藝文,各府縣羅列于每條之下。因此,其中大量內容是《合州志》抄本無法提供的。即使兩者都有的條目,《合州志》抄本亦不如《四川總志》完整,上文所提到的藝文即是如此。可見康熙《四川總志》的內容既比《合州志》抄本完整,也更準確。因此,從文獻繼承的角度看,《合州志》抄本作為康熙《四川總志》資料來源的可能性不大。
誠然,《合州志》抄本內容也有比《四川總志》完整的地方,如“寺觀”條(詳見表3)。
表3 “寺觀”內容對比
目前尚不知康熙《四川總志》及《合州志》抄本該條記載的文獻來源,但后者比前者多出三個“俱毀”,且順序有所不同。如果說《四川總志》參考了《合州志》,則何以會脫漏幾個關于寺觀現(xiàn)狀的關鍵字呢?寺院的現(xiàn)存狀況與地方主官的政績并無直接聯(lián)系,《四川總志》修纂者應不至于曲筆故意隱瞞其坍圮事實。且《四川總志》“祠祀”一目中對合州張柬之祠、李德輝祠、濂溪祠、翁公祠、黃公祠等均據(jù)實書寫“今廢”[8]卷九《祠祀》,與《合州志》抄本相同。這說明《四川總志》所參考的版本中并未如《合州志》抄本一般記載相關寺觀“俱毀”。因此,其很有可能是后人在抄寫的過程中依據(jù)其最新調查結果而新增的現(xiàn)狀描述。
從以上證據(jù)推測,今見《合州志》抄本可能并非如唐唯目所說是為編修康熙《四川總志》提供原材料的地方進呈本,而更像是后人依據(jù)康熙《四川總志》節(jié)抄出有關《合州志》的內容而單獨成書的摘錄本,或是與康熙《四川總志》“合州”部分出自同源的不完整過錄本。因此,不能根據(jù)康熙《四川總志》的成書時間將《合州志》抄本的成書時間也武斷地定在康熙十一年或康熙九年之前。
由于目前所見材料有限,圍繞清初《合州志》抄本還存在諸多待解的謎團。綜合考察其文獻本身和內閣大庫檔案,可發(fā)現(xiàn)不少有用的線索。關于該抄本的成書時間,能夠利用避諱知識劃出其大致時間線。唐唯目曾指出,《合州志》抄本中將“唐玄宗”書為“唐懸宗”[2],應是刻意避康熙名諱(愛新覺羅·玄燁),據(jù)此可認定該抄本出現(xiàn)在康熙時或康熙之后。又據(jù)其并不避諱“弘”“曆”二字可知,其成書應在乾隆之前。該抄本中“萬歷”“大歷”“永歷”等字雖均被其寫作“暦”,乾隆帝名字為“弘曆”,但此處“暦”并不是“曆”的避諱字。甘沛指出,“暦”字為“曆”的常用異體字,在明刻本及清初刻本中已較為常見[15]。且據(jù)《歷代避諱字匯典》搜集,乾隆帝名字避諱主要有以下幾種:一是缺筆作“厤”,二是改作“歷”,如“萬歷”“永歷”等[16]276,并未發(fā)現(xiàn)將“曆”避諱作“暦”。加之該抄本多處“弘”字均未缺筆,可知其并未避諱乾隆帝的名字。但翻檢該抄本,并未發(fā)現(xiàn)雍正帝的避諱字,不知其是否成書于雍正時代,因此只能大致推測其成書時代應在康、雍兩朝,稱其為清初抄本是恰當?shù)摹?/p>
據(jù)何金文提示,《合州志》抄本原藏于內閣大庫,后轉移至國立北平圖書館。翻檢《內閣大庫書檔舊目》及其補編發(fā)現(xiàn),其中確有《合州志》抄本的相關信息?!秲乳w大庫書檔舊目》之《目十五》提示,內閣大庫西庫靠西第二柜存貯有“《合州府志》 一本,全”[17]82。據(jù)方甦生考察,該目錄應為明史館所編,“以現(xiàn)存的這些書名論,則多數(shù)為有關纂修《明史》的載籍,而其中有‘《明史稿》一本不全,《明史列傳原考》三十一本不全’等目,更應是明史館自編之物”[17]8。收錄于《內閣大庫書檔舊目補》中的《西庫書檔》,提到西庫靠東第二柜藏有“《合州志》一本”[18]39。經方甦生比對,認定《目十五》與《西庫書檔》所記錄的是同一批書籍,后者相較于前者更完整,時間稍晚?!耙蜻@《西庫書檔》尚是乾隆初年所編,《目十五》又比較在前,或竟是雍正元年敕修《明史》以后,乾隆四年進書以前,明史館中之物。”[18]7盡管這兩個目錄中收錄的《合州志》名稱不同,《目十五》稱其為“合州府志”,但實際上合州從來都不是府級行政單位,而查清代全國其他地方并沒有合州府,可知其所謂“合州府”應為“合州”,《西庫書檔》對此進行了糾正。兩個目錄所載《合州志》應就是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的清初《合州志》抄本。該抄本于晚清學部圖書館成立時從內閣大庫被劃撥給學部圖書館。袁同禮在《北平圖書館方志目錄序》中敘及:“本館自清季成立之初,即由內閣大庫撥交方志千數(shù)百部(江陰繆氏《學部圖書館方志目》所載即此)?!盵19]查繆荃孫《清學部圖書館方志目》,確有“《合州志》。存一冊,寫本”[20]671的記載,可為印證。就筆者目力所及,存于內閣大庫的一冊本《合州志》只有國家圖書館所藏這一個版本,則今見國家圖書館所藏一冊本《合州志》應是《內閣大庫書檔舊目》及補編中所載之清初《合州志》抄本。
雖然可確認《合州志》抄本為明史館中之物,但其何時進入該史館,目前還難以確定。因為在康雍時期,明史館、一統(tǒng)志館等都曾先后多次在全國廣泛搜求地方志,因此恐難以判明《合州志》抄本最初到底是因修《明史》還是修《一統(tǒng)志》進入史館的。目前看來,以下兩種情況皆有可能:一是該抄本確為康熙或雍正年間中央政府為修《一統(tǒng)志》或《明史》向地方征集的方志材料,但在保存?zhèn)鬟f過程中出現(xiàn)了散佚;一是該抄本為明史館臣或一統(tǒng)志館臣在編纂《明史》或《一統(tǒng)志》時抄寫謄錄的參考資料,并未獨立成書。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則《合州志》抄本必然是個殘本,因為從現(xiàn)存的抄本體例來看,這絕不會是一部完整的地方志,因其與朝廷要求的修志體例不符。據(jù)《萊陽縣志》所載,康熙十一年七月,戶部尚書衛(wèi)周祚上疏:“各省通志宜修,如天下山川、形勢、戶口、丁徭、地畝、錢糧、風俗、人物、疆域、險要,宜匯集成帙,名曰《通志》,誠一代之文獻也?!笨滴趸实弁夂?,命令層層下達至縣一級:“文到該縣,詳查山川、形勢、戶口、丁徭、地畝、錢糧、風俗、人物、疆圉、險要,照河南、陜西《通志》款式,纂輯成書,釘砌整齊,綾函殼套,一樣五本,星馳送府,急等轉送,此系有限欽件,該縣留心速速?!盵21]卷首雖然這是康熙十一年給地方修志提出的要求,但從方志修纂特點來看,此后體例要求也應與此次類似。反觀《合州志》抄本體例為古跡、城池、山水、寺觀、孝義、列女、名臣、人物、祠祀、文存,事關國計民生的形勢、戶口、丁徭、地畝、錢糧、疆域、險要等重點內容卻一個都不涉及,頗像一本旅游手冊,很難讓人想象該抄本是一部應上級命令而修纂并上呈的完整地方志。另外,地方官修方志上呈,必然會注明其序言、修志職名等信息,這是地方官向上級表現(xiàn)政績的重要方式,很難想象地方官會以《合州志》抄本這種文本形態(tài)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故可能存在的情況:(1)該抄本為下冊,還存在一個已亡佚的《合州志》上冊;(2)該抄本原本只有一冊,但這一冊中出現(xiàn)了脫頁的情況。令人疑惑的是,《內閣書檔舊目》所收雍乾時期的目錄都顯示其只有一冊,且言“全”字,似說明該志本就只有一冊。就今見國家圖書館保存的《合州志》抄本的形態(tài)來看,似又并未發(fā)現(xiàn)其有大量脫頁的跡象。很可能今見的《合州志》抄本的文本形態(tài)就是《內閣書檔舊目》記錄時的形態(tài)。因此,如果完全信任《內閣書檔舊目》所收錄的《目十五》,即認為今見《合州志》抄本為完整本,則很難將其視作地方政府修纂并上呈的地方志。只不過《目十五》連“合州志”的標題都能錯寫為“合州府志”,自然會影響其所說的“全”的可信度。關于這一低級錯誤,似存在這樣一種解釋:《目十五》編纂時所見的《合州志》抄本封面并無書名,《目十五》編纂人員根據(jù)其中內容粗擬了一個“合州府志”的書名記錄于《目十五》中,而這一書名被其后的《西庫書檔》編纂人員修正為“合州志”并將其書于封面。若果如此,則《目十五》的記載仍有較高可信度?!逗现葜尽烦疽婚_始封面并無標題,表明其非正式、非獨立成書的可能性較大。由此引出第二種可能,即今見《合州志》抄本的文本形態(tài)確實是完整的,實為明史館臣或一統(tǒng)志館臣編纂史籍時抄寫摘錄的參考資料。從《合州志》抄本的內容來看,由于其幾乎完全與康熙《四川總志》重合,但又較之《四川總志》有細節(jié)脫漏,則該抄本是被館臣從《四川總志》或其他材料中輯出作為《明史》或《一統(tǒng)志》的參考資料,在編纂完成后繳存內閣大庫的可能性是合乎邏輯的。惜目前缺乏相關證據(jù),不能得到直接證明。
此外,在《古今圖書集成》中發(fā)現(xiàn)了兩條引用《合州志》的材料,一為“嘉陵江”條,一為“宕渠江”條,將其與清初《合州志》抄本對比,發(fā)現(xiàn)并不相同,且《古今圖書集成》所引為詳??梢?,國家圖書館所藏《合州志》抄本并非《古今圖書集成》所引的《合州志》(詳見表4)。
表4 《合州志》抄本與《古今圖書集成》所引《合州志》內容對比
試將《合州志》抄本與現(xiàn)存明清各版本《合州志》對比,都不相同,而更早的弘治《合州志》在萬歷時就已幾近亡佚,經明末兵燹、三藩之亂,恐早已散落于野草荒土之中了。順治時期,四川尚未被清朝收復,仍處于戰(zhàn)火中,不太可能在這一時期纂修方志,則《古今圖書集成》資料必來源于康熙時期未知版本的《合州志》?!豆沤駡D書集成》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即已修成[23],其所引之《合州志》當成書于之前。在三藩之亂至康熙五十八年之前,清朝的修志高潮主要集中在康熙二十年和康熙五十年前后這兩個時間段?!豆沤駡D書集成》所引之《合州志》或成于是時。惜目前所見材料較少,難以進一步考察確認。
清初《合州志》為康熙十一年孫國衡所修的結論似不甚確。從康熙《四川總志》修纂過程來看,其時并未大規(guī)模要求下級政府上呈當?shù)氐胤街尽1容^二者內容,該抄本雖與康熙《四川總志》高度重合,但其部分文字相較于后者有脫漏,還有部分內容相較于后者似有更新。因此,康熙《四川總志》不太可能以《合州志》抄本作為參考材料,反而可能是《合州志》抄本出自康熙《四川總志》或與康熙《四川總志》出自同源。根據(jù)避諱來看,該抄本應成書于康雍兩朝。而對于其真實用途,該抄本又存在兩種可能:一是其確為應中央政府要求而修纂的地方志書,但是在傳遞保存過程中出現(xiàn)了殘缺,只是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何以殘缺的證據(jù);二是其為館臣編纂史志時從康熙《四川總志》或其他史料中所摘錄出的參考資料,非獨立成書,在修志完成后繳存內閣大庫。第二種可能性較大??偠灾?,清初《合州志》抄本的真實用途及其在《合州志》編纂系統(tǒng)中的地位等仍存在較多疑問,值得進一步探討。此外,合州在康熙朝確曾編纂過一部《合州志》,該志似鮮被后人提及,仍存在研究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