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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垣曲方言中程度副詞“怪”的研究

        2022-08-05 06:18:49王江珊
        名家名作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色彩研究

        王江珊

        一、立足方言實現(xiàn)語用研究的價值分析

        方言是具有地域性特色的一種語言表達方式。在不同地區(qū)方言的語言內(nèi)涵、語言表達方式都有顯著的差異。即使在同一字音和字形的背景下,方言的表達方式也會基于不同的區(qū)域顯示出顯著的差異。因此,在方言研究領域,其語用研究中的細節(jié)體現(xiàn)著非常重要的價值。雖然從研究細節(jié)上說,不同地區(qū)方言的文字表達方式、文字內(nèi)涵都會產(chǎn)生顯著的差異,但立足于區(qū)域性方言進行獨立語素、字或詞匯的語用研究,能夠更加精準且系統(tǒng)地幫助研究者明確相應詞匯或語言應用的具體環(huán)境要求、語音發(fā)音特點以及內(nèi)涵特征。這種細節(jié)性的研究既能體現(xiàn)出專業(yè)性特征也能體現(xiàn)出方言語用研究的實踐價值。選取適當?shù)那腥朦c,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方言的現(xiàn)實語用研究,并且注重不同類型詞匯的研究區(qū)分,是方言語用研究工作開展的重要原則,也是獲得更好的研究成效的重要條件。本文對程度副詞在方言中的應用狀態(tài)進行研究,一方面反映出程度副詞本身內(nèi)涵的豐富性,另一方面程度副詞本身也具有非常鮮明的地方特色,不同區(qū)域在不同類型程度副詞的應用中,也表現(xiàn)出多種不同的形式和內(nèi)涵。因此,這方面的研究方向選擇具有針對性和特殊性,能夠為開展相應的研究工作提供重要的參考。下文詳細闡述程度副詞“怪”在本文研究的垣曲方言中的具體應用方法,以期為更加深入的專業(yè)學術(shù)研究提供參考。

        二、程度副詞“怪”的語法分析

        (一)程度副詞“怪”的常見組合

        程度副詞“怪”不管與什么成分組合,一般都要加“的”,形成“怪……的”結(jié)構(gòu),而有時在口語表達或方言中,可以用“哩”代替“的”,也有不出現(xiàn)“的”的情況。需要說明的是,馬真在《普通話里的程度副詞“很、挺、怪、老”》中提到,“怪”不能修飾典型的書面語詞,因為“怪”屬于口語詞,與書面語形容詞色彩相沖突,如不說:××怪壯觀的/××怪昌盛的/××怪聰穎的。這里要求的就是口語“怪”+非書面語形容詞相組合。

        1.程度副詞“怪”修飾形容詞

        “怪”與形容詞的搭配,如:

        (1)老張這[t??]人怪好哩,老是幫鄰居哩忙。

        (2)你屋在黃河路,他屋在三八路,離哩怪近哩。

        (3)快過年啦,去市場上買豬肉,看著都怪肥哩。

        (4)一個[i?]東西進我鼻疙瘩里頭啦,怪難受。

        前三個例句,形容詞“好”“近”“肥”后均有“哩”,這個語氣詞“哩”代替“的”,形成方言中程度副詞“怪”的結(jié)構(gòu)。像例(4)這樣“怪+形容詞”單獨出現(xiàn)的情況,在方言口語中并不多見。但如果這么說,生活在一個方言區(qū)的人們也并不會覺得別扭。

        2.程度副詞“怪”修飾動詞

        程度副詞“怪”修飾的動詞,可以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和表示存在的“有”。如:

        (5)我有時候能聽到隔壁老王念叨:“小女才出嫁幾天,就怪想哩。”

        (6)一點點的小貓娃有時候也怪惦記哩。

        (7)你一點點小虼蚤(娃娃)早些回屋,你媽媽成天怪擔心哩。

        這三個例句中的“想”“惦記”“擔心”都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都具備[+心理活動]的語義特征,受程度副詞“怪”的修飾,表示“想念”“惦記”“擔心”的程度之深,表達出父母對孩子真摯的感情,對小貓的喜歡。

        3.程度副詞“怪”修飾結(jié)構(gòu)

        程度副詞“怪”可以修飾結(jié)構(gòu),如:

        (8)小兩口過日月,有時候吵吵架也怪有意思哩。

        (9)知道小娃在外面過不好,大人都心里怪不是滋味。

        (10)這娃不僅生哩眉清目秀,話說得也怪招人喜歡。

        (11)天黑了可不敢一個人在外頭跑,怪叫人嚇驚哩。

        例(8)(9)“怪”修飾的是述賓結(jié)構(gòu),“有”充當述語。表示心理感受的兼語結(jié)構(gòu)也可以為“怪”修飾,后兩例均為此。

        (二)程度副詞“怪”與其他副詞的組合

        1.在方言中也可以有“真”+“怪……的(哩)”,這樣的“真”起強調(diào)或突出感情的作用。如:

        (12) 那個撿垃圾老漢看著真(哩)怪可憐哩。

        2.與否定副詞“不”的連用

        嚴格意義上,普通話中的程度副詞“怪”前面不能用否定詞,不能用否定句。如不說:××不怪可愛的/××不怪聰明的/××不怪好看的。但如果在“不”后加上“是”在反問句中可以這樣用,在方言中也是同樣的,如:

        (13)這[t??]小娃不是怪聰明哩嗎?

        (14)她不是怪好看哩嗎?

        有時為了對話通俗簡潔,不加“是”而帶有反問意味的也存在,比如兩個人在看著狗時產(chǎn)生這樣一番對話:

        (15)——別隨便摸狗,多臟!

        ——不怪干凈的嗎?

        “不”也可以在“怪”之后,如:

        (16)老是尋你幫忙,怪不好意思哩。

        (17)身上癢癢的,怪不得勁兒的。

        (18)好幾年才考上正式工作,怪不容易哩。

        三、程度副詞“怪”的語義分析

        現(xiàn)代漢語學者對程度副詞“怪”歸為實詞還是虛詞這一問題意見不一,大多數(shù)學者的觀點同傳統(tǒng)語言學的觀點一致,認為副詞屬于虛詞,無詞匯意義。趙元任(1979年)中也將副詞歸為虛詞,并對程度副詞按照音節(jié)分為以“很”“挺”“怪”為代表的單音節(jié)和以“非常”“異?!薄笆帧睘榇淼碾p音節(jié)兩大類。馬真先生、陸儉明先生也將程度副詞歸為虛詞。程度副詞“怪”是由原來的義項一步步虛化而來的。方言中的“怪”不僅可以有表親熱、滿意的主觀色彩,筆者認為還可以表達負面色彩。

        (一)“怪”的語義變化

        “怪”的本義為“奇怪的、不正?!保米餍稳菰~,如:

        (19)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shù)十里,奇果異樹,珍禽怪獸畢有。(《三輔黃圖》)

        (20)到天明來,人家看那積雪,卻有四五尺厚,又有一宗怪事。(《定鼎奇聞》)

        以上例句中的“怪”都用其本義,在句中作定語,修飾具體事物。如例(19)“怪獸”表示“奇怪的動物”,例(20)“怪事”指“奇怪的事情”。形容詞的“怪”引申出名詞和動詞用法,如:

        (21)直到天明,那些精怪方才散去。(鄧志謨《鍥唐代呂純陽得道飛劍記》)

        (22)太后左右大驚而不敢言。謂為妖怪。(《宋高僧傳》)

        (23)賈母嘆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這也怪不得她?!保ú苎┣邸都t樓夢》)

        例(21)和(22)中的“怪”用作名詞,都指的是“怪物”。例(23)中的“怪”用作動詞,在句中充當謂語,表示“責怪,埋怨”。

        程度副詞“怪”是由形容詞這個義項發(fā)展而來的。形容詞“怪”出現(xiàn)在 VP 前,為“怪”的副詞化提供句法條件。這里的“怪”是形容詞的意動用法,經(jīng)常出現(xiàn)“怪問”這樣的連動結(jié)構(gòu),如“妻怪問之,語其狀”表示“感到奇怪而問”。后來,“怪”的副詞化傾向明顯,可以作為狀語出現(xiàn),有了“怪”可作形容詞和程度副詞兩解的用例。如“忽聞有嘆聲,彪之惕然,怪似其母”,可理解為“王彪之對這嘆息聲像母親的聲音感到奇怪”,也可以理解為“王彪之認為這嘆息聲非常像母親的聲音”。隨著使用頻率的升高,“怪”作狀語所修飾范圍的擴大,“怪”的程度義也逐漸顯現(xiàn)并且越發(fā)明顯,最終虛化為副詞。如:“這小孩子怪可憐的”。再者,“怪”最初的意思就是“奇怪、不正?!?,這個義項本身就有“比較突出,不同于其他”的特性,在“怪”的發(fā)展過程中,突出這一特性,使“怪”從這個意義中逐漸發(fā)展出程度義。

        (二)程度副詞“怪”的非程度義分析

        程度副詞“怪”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 版)》中的釋義為:很、非常。與其他程度副詞“很”“挺”的解釋相似,在語用義及其他方面還是有區(qū)別的。“怪”在語用義上大多體現(xiàn)在感情色彩上。

        馬真先生認為即便是口語形容詞,不表示親昵、滿意、愛撫、調(diào)皮的感情色彩,不能受“怪”的修飾,比如不說:××怪近的/××怪壞的/怪隨便的。但形容詞的感情色彩并不能成為其能否被程度副詞“怪”修飾的決定因素,筆者考察BCC 語料庫和垣曲方言口語有關(guān)“怪”的例句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表示親昵、滿意這樣的正面色彩的形容詞或短語結(jié)構(gòu),也是可以受“怪”的修飾,進入“怪……的(哩)”結(jié)構(gòu)。前面的例(2)中的“近”是中性詞,沒有感情色彩,也仍然可以說“怪近的(哩)”。

        1.表示喜愛、親切、調(diào)侃等的正面色彩

        (24)a.這小閨女長得怪好看哩嘛!

        b.閨女長得好看哩嘛!

        (25)a.你這小娃娃,人不大,說話還怪招人稀罕哩。

        b.你這小娃娃,人不大,說話還招人稀罕哩。

        兩組例句中a、b 表達的意思相近,但例句中的“怪”強調(diào)內(nèi)心的喜愛,都帶有親昵的感情色彩,雖然去掉“怪”后句意沒有明顯的變化,但在情感上沒有原句豐富。

        2.表示發(fā)牢騷、不滿、不喜歡的負面感情色彩

        (26)小劉咋老把自己的任務推給別人?成天看他怪忙,也不知道忙啥哩!

        (27)你給我這是啥東西,收拾起來怪麻煩!

        (28)連說:“真是的,真是的,倒反過來占了你們個大便宜,怪不像話的!”(梁曉聲《母親》)

        前面兩例如果去掉“怪”,原來句子表達的那種不滿、發(fā)牢騷的意味就不能突顯出來。例(28)突出人物“自己的事沒辦好,反倒讓別人占了便宜”充滿怨懟的心理。

        3.表示惋惜、同情的感情

        (29)老李他哥哥哩閨女,才三十多就得癌癥沒啦,怪可惜哩。

        (30)你看那小狗娃,腿受傷啦怪稀活(可憐)哩。

        (31)不惑之年仍大惑不悟,好比女人的更年期無限延長。那是怪不幸的。(梁曉聲《我的大學》)

        例(29)和(30)因為有程度副詞“怪”,更體現(xiàn)出對生命的惋惜與同情。例(31)用令人煩惱的“女人的更年期無限延長”類比,意在說明人步入不惑之年,如果還被年輕時的很多問題所困擾,看不清時事與世事,想不通,看不開,擺脫不了各種煩惱困擾,或者大半生也沒有明白“活著”的意義,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4.表示難過、羞愧、煩悶的心理感受

        (32)這屋以前多熱鬧,這般(現(xiàn)在)怪空蕩哩。

        (33)說不出來啥,反正心里頭怪難受。

        (34)都叫人小李幫了這么多回了,再跟人說哩話,怪說不出口哩。

        (35)緊說道謝吧,叫我心里怪不好受的!(老舍《全家?!罚?/p>

        以上例子都有一種不知如何言說的感覺,比如心里難受、不好意思等等,例(32)還表達出對時間消逝、物是人非的感慨,(33)和(34)都是表達人物難受的心情,例(35)用“怪說不出口”表達在多次請求小李幫忙后,難以再次開口的“不好意思”的羞愧心理。

        “怪”作為程度副詞,表示達到相當高的程度,其自身雖然不蘊含任何感情色彩及感情色彩傾向,但人們經(jīng)常將其與有色彩義的形容詞或短語結(jié)構(gòu)一起使用,這樣的感情色彩遷移到程度副詞的“怪”上。馬真先生認為程度副詞“怪”可以表示1 和4 的感情色彩,因此她也提出不表示親昵、滿意、愛撫、調(diào)皮的感情色彩的,不能受“怪”的修飾。但筆者通過方言和BCC 語料庫相關(guān)例句發(fā)現(xiàn),程度副詞“怪”還有表示2、3 的色彩義,還有更多如“怪近的”這樣感情色彩不明顯的表達;而且許多表示消極義的詞和中性詞,如“麻煩”“難受”“壞”“近”,也是可以受程度副詞“怪”的修飾進入句子。因此,就方言來說,能進入“怪……的”結(jié)構(gòu)的詞就不只局限于正面感情色彩的詞。

        本文通過豐富的方言和語料例句,結(jié)合前人相關(guān)研究,對程度副詞“怪”的發(fā)展脈絡和句法組合進行了梳理,并發(fā)現(xiàn)在方言中“怪”所修飾的對象不僅限于正面感情色彩的詞,負面色彩和中性詞也同樣可以進入“怪……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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