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慶峰

美文引路

國文教員

◎金克木

我上小學時白話文剛代替文言文，國語教科書很淺，沒有什么難懂的。五六年級的教師每星期另發(fā)油印的課文，實際上代替了教科書。他的教法很簡單，不逐字逐句講解，認為學生能自己懂的都不講，只提問，試試懂不懂。先聽學生朗讀課文，他糾正或提問。輪流讀，他插在中間講解難點。課文讀完了，第二天就要背誦。一個個站起來背，他站在旁邊聽。背不下去就站著，另一人從頭再背。教科書可以不背，油印課文非背不可。文長，還沒輪流完就下課了，文短，背得好，背完了，一堂課還有時間，他就發(fā)揮幾句，或短或長，仿佛隨意談話。一聽搖鈴，不論講完話沒有，立即下課。

他選的文章極其雜亂，古今文白全有，有些過了六十多年我還記得。不是自夸記憶力好，是因為這些文后來都進入了中學大學的讀本。那時教小學的教員能獨自看上這些詩文，選出來并能加上自己的見解講課，不是容易的事?，F(xiàn)在零星寫幾段作為閑談。

記得五年級上的第一篇油印課文是蔡元培的《洪水與猛獸》。文很短，又是白話，大家背完了還有點時間。老師就問：“第一句是‘兩千多年前有個人名叫孟軻。為什么不叫‘孟子？你們聽到過把孔夫子叫作‘孔丘嗎？”那時孔孟是大圣大賢，是誰也不敢叫出名字的。我在家念的《論語》里的“丘”字都少一筆而且只能念成“某”字。對孟子輕一點，“軻”字不避諱了，但也不能直呼其名。老師的問題誰也答不出，于是他講，這第一句用一個“軻”字就是有意的，表示圣賢也是平常人，大家平等。這就引出了文中的議論。

還有一篇也是白話，是《老殘游記》的大明湖一段。這篇較長，背書時堂上有許多人站著。他們會高聲唱古書，不會背長篇白話。好在選的還是文言多白話少。有一篇是龔自珍的《病梅館記》。從他講課中我第一次聽到桐城派、陽湖派、“不立宗派”的名目。課文背完了，老師說了一句：“希望你們長大了不要做病梅?！眲傉f完，鈴聲響了，他立即宣布下課。

他也教詩詞。教了一首七言古體詩，很長，題為《看山讀畫樓坐雨得詩》，寫雨中山景變化。詩中提到不少山水畫名家。荊浩、關仝、董源、巨然等名字，我就是從這篇詩知道的。當然那時我們誰也無福見到古畫。教詞，他選了兩首李后主的，兩首蘇東坡的。背完了，他又提出問題，說，“羅衾不耐五更寒”“高處不勝寒”，兩個“寒”有什么不同？一個怨被薄，是皇帝。一個說太高，是做官的。為什么一樣寒冷有兩種說法？他還沒發(fā)揮完，下課了。有意思的是他選了《史記》的“鴻門宴”。文較長，教得也較久，還有許多人背不出，站著。老師說，重念重背，第二天背完有時間了，他又高談闊論了。他說，起頭先擺出雙方兵力，劉邦兵少得多，所以項羽請他吃飯，他不能不去。不能多帶人，只帶一文一武：張良、樊噲，這就夠了。司馬遷講完這段歷史，最后一句是“立誅殺曹無傷”。這個“立”字是什么意思？有人回答是“立刻”，又問：為什么著重“立刻”？自己回答：因為這是和項羽通消息的內奸，非除不可，還要殺得快。項伯對劉邦通消息，又在席上保護劉邦，也是內奸，為什么項羽不殺他？反而把自己人曹無傷告訴劉邦，難道想不到劉邦會殺他？從這一個“立”字可以看出司馬遷要指出劉邦有決斷。項羽有范增給他看玉玦也決斷不下來。劉邦是聰明人，所以兵少而成功。項羽是糊涂蟲，沒主意，辦事猶猶疑疑，所以兵多將廣也失敗。他把自己手下的韓信、陳平都趕到劉邦一邊去了，太史公司馬遷不僅敘述歷史還評論歷史，先講什么，后講什么，字字句句都再三斟酌選用，所以是頭一位大文人，大手筆。看書做文，必須這樣用心思。不背不行，光背也不行。這位教師引我進了文字，而我也被文字糾纏了一輩子。我究竟應不應該感謝他？自己也不知道。

（選自《化塵殘影》）

◆技法借鑒

在金克木先生的筆下，這位“國文教員”的形象鮮明、生動、豐滿。

1.外貌描寫顯風采。外貌描寫是通過外在表現(xiàn)反映人物喜好、身份、生活態(tài)度，體現(xiàn)人物性格的特征，對塑造人物的性格和形象可以起烘托作用。因此，外貌描寫重在突出精神和個性，而非單純表現(xiàn)人物外部形態(tài)。

2.典型事件彰個性。圍繞自己最想突出的特點，選取印象中最獨特的、對自己影響最深遠的事情來寫，這樣不僅能夠表現(xiàn)出人物的身份，還能彰顯出人物的個性，自然能打動人心。

3.語言描寫見精神。寫作中，需要選擇個性化的語言來表現(xiàn)人物。人物語言要符合人物的地位、身份、情趣和教養(yǎng)，能充分表現(xiàn)各種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

4.細節(jié)描寫見神韻。沒有細節(jié)描寫，就沒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個性的人物形象。運用細節(jié)描寫，要為表現(xiàn)人物性格、展現(xiàn)人物神韻、發(fā)展故事情節(jié)以及直接、間接揭示作品意義或主題思想服務。

5.抒情議論表真情。抒情議論的運用是作者情感的直接抒發(fā)和意見表達，同時，也能突出文章所描繪的人物，展現(xiàn)出他們的神采。

我仿我秀

賣菜的老頭

◎種奕文

天還沒亮，他便起床了。

他騎上三輪車，先到地里將各種成熟的蔬菜摘下來，碼到菜筐中，再騎著三輪車，向村外走去。

一路顛簸，他終于來到了菜市場。這時已經來了不少攤販，他也趕忙占了一個位置，拿出一塊布，鋪在地上，把菜擺在上面。他看著那些新鮮的，還帶著露水的蔬菜，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敖裉炜隙苜u個好價錢！”他欣慰地想。接著，他便在他的小馬扎上坐下，安心等待著顧客的到來。

漸漸地，天亮了，市場上的人也多了起來。正如初升的太陽一樣，市場里開始有了朝氣與活力。他看著面前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的人群，眼中充滿了希望?？墒牵@些人都步履匆匆，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和他的菜?；蛟S他的攤位太小了，菜的品種不夠豐富。即使偶爾有個人停下腳步，也只是匆匆一瞥，沒有過多停留，便離開了。他開始有些失望，又不免有些生氣：“這些人真是不識貨，這些菜可都是地道的無污染蔬菜??！”他心里暗想?？墒?，半天都沒開張，他不免有點急躁。

終于，有個人在他的菜攤前蹲下，開始挑挑揀揀。他喜出望外，趕緊也隨著那人蹲下，看著那人的動作，嘴里絮絮叨叨地說：“這都是今天一大早剛從地里拔的，你看看，上面還帶著露水哩，你看看這……”話還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了，那人問：“你總共就這些菜嗎？”他一愣，回答道：“對呀，這都是自己家里種的，你看這菜多好?！彼牧艘幌露?，冬瓜發(fā)出“咚”的一聲，仿佛在快樂地應和著他。可是那人搖了搖頭，徑直走向另一個攤子。他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眼中滿是無奈和失望。他憤憤地坐下。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他十分別扭地轉過頭去。

又來了一個人，他趕緊把頭扭過來，再次蹲下，擠出滿臉的笑容，看著面前那人，那人看著還很稚嫩。他再次嘟囔起來：“都是自家種的菜，絕對放心……”買菜人看起來也沒什么經驗，問道：“怎么這個天還有菠菜？”他聽了這話，臉上皺紋更深了，得意揚揚地說道：“這都是我自己種的，這個天它就是長得慢一點，但味道還是很好的?！蹦莻€人點點頭，伸手要拿塑料袋，他連忙幫忙遞過來，把袋子搓開?？粗侨藪说膭幼?，他心里樂開了花，整張臉像裂開了一樣。接過那人遞過來的錢，他瞇起了眼睛，陽光照在他身上，也不覺得刺眼了。

在陽光中，他又開始等待下一個顧客……

【山東微山一中高二（17）班】

◆點評

習作選取了典型事件表現(xiàn)人物：從天還沒亮到陽光升起一段時光中老人賣菜的經歷;運用了語言描寫、外貌描寫、細節(jié)描寫展現(xiàn)人物神韻;在滿懷期待、耐心等待、有些失望、有點急躁、喜出望外、無奈失望、心里樂開花的心理變化中，描繪了一個淳樸、忠厚、勤勞、對生活滿懷希望的賣菜老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