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旸
萬籟俱寂的深夜,最宜開卷。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我愿意沉淀浮躁,洗凈倦怠,在文字中享受一場純粹的心安之旅。
在早一點嫌寒,遲一點嫌暑的暮春時節(jié),有時往事敲窗,我會低吟默誦韋應物的《秋夜寄邱二十二員外》:“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此詩靜謐悠遠之意境穿越時空觸動著我。去歲深秋,我也常獨自散步,偶爾撿拾落下的梧桐葉,悄悄思念遠在異鄉(xiāng)的友人,于我而言就是一種平凡簡單的喜樂。假使逢著落雨的晚上,夜色拖著長長的影子,恍然間會把路燈視作遠方伊人的一束流盼。
每當夜幕低垂繁星閃爍時,歷史的星光映照著泛黃紙上的文字,透過這些深刻的內容,仿佛看到在掙扎思考的旅途中尋求身安與心安的一個個身影。
疫情是當下人類的共同困境。從前以為處患難之際宜讀蘇軾的《留侯論》與其父蘇洵的《心術》得以“治心”,渴求達到“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堅忍豁達之境。在充斥著困惑與紛擾的喧囂時刻,只有做到蘇氏父子的心如止水與溫柔達觀,才不至于因焦躁不安、心態(tài)失衡,最終淪為漂泊無定的不系之舟。
一度把年少時的歲月投注于古典詩文的閱讀,滿載傳統(tǒng)思想的文字早已在流動的時間中留下印記,困住了敏感脆弱的心靈,也鎖住了文學閱讀的視野。
久不讀現(xiàn)代詩,因為疫情,學校封閉式管理打開了借閱許久的那冊《戴望舒抒情詩》,了解了詩人那些苦難的日子。留學法國被學校開除歸來,宣傳革命遭日本人逮捕入獄,抗戰(zhàn)勝利后被誣陷為漢奸,三段感情悲劇更是使他愛情之心已死。聯(lián)想起作家小思在她的著作《香港文學散步》中,談到戴望舒渴望擁有一方自己的園地來種花種草,此時品讀這位憂郁感性的詩人筆下的田園鄉(xiāng)愁和草木滋味,感覺到了其溫情柔軟卻略帶傷感的悲憫之心。
最喜戴望舒《古意答客問》的詩行,“侵晨看嵐躑躅于山巔,?入夜聽風瑣語于花間”“鹿守我的夢,鳥祝我的醒”“你問我可有人間世的掛慮?——聽那消沉下去的百代之過客的跫音”。在詩人的筆下,審美價值超越了一切實用功利,又如我聆聽若干遍羅大佑的《追夢人》《海上花》,卻依然沉醉鐘情于羅氏情歌,在唯美風韻的現(xiàn)代文字中探求一種凌駕在媚俗之上的真性情。
漫步上外,昔日少年穿越文學長巷,在語言地圖中反復地找尋心安。觀賞期待多時的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2》,一再流連于西南聯(lián)大的那次徒步,只因楊瀟談到了成就卓越的趙元任一家。由于碩士論文的關系,我曾不止一次地驚嘆、驚艷、驚奇、驚喜于故紙堆中綻放光亮的教學思想。趙元任先生畢生從事漢語研究與教學工作,被譽為“中國語言學之父”。我在導師邵洪亮老師的指導下,從趙先生的《粵語入門》《國語入門》《中國話的讀物》等經典教材中,感受到扎實系統(tǒng)的教學安排、匠心獨運的課程設計、生動活潑的語言范例和中西合璧的趙式幽默??梢哉f,趙先生對語音教學和口語教學的重視,大大推動了漢語教學邁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目前,國際漢語教學界通行的一些基本做法,都能在趙先生這里找到源頭。
從這位百年一遇的跨界通才開始,我繼續(xù)追逐著一位位學界泰斗的精神氣韻。彼時的昆明,日軍空襲警報紛紛擾擾,逆境中的語言學人沒有踟躕不前。羅常培治學嚴謹善于會通,孜孜不倦地書寫著文化語言學的開山之作。王了一雕龍之余不忘雕蟲,留下一篇篇活潑生動卻又扣人心弦的學者散文……
時光悠悠,往事匆匆,我喜歡這樣拜望不同時空的作者,開啟片刻共時的晤談。莫嘆申城最美春光本該接受陽光注視、春風愛撫、雨露滋潤,書齋里的文字之旅,在每一個孤寂深沉的夜晚,也能予人純粹的身安與心安。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