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妍 胡莎莎

內容摘要：喬葉善于解讀現(xiàn)代人尤其是女性靈魂深處的隱痛，她一以貫之的寫女性，寫女性與這個堅硬的欲望世界碰撞而產生的疼痛?！坝北疽庵赶氲玫侥撤N東西或想達到某種目的的中性詞，而在喬葉筆下是人性弱點的利器，對欲望的合理書寫體現(xiàn)了她對人、人性、人的生命意識的尊重和理解，并真切立體地還原了當代女性群體不同生命樣態(tài)下隱秘復雜的內心世界。

關鍵詞：喬葉 女性 欲望化書寫

喬葉，漢族，河南省修武縣人，生于1972年，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迄今為止共創(chuàng)作了近百篇小說。多部小說被選入年度排行榜，作品被譯往多個國家。2010年中篇小說《最慢的是活著》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喬葉撰寫了《認罪書》《拆樓記》《最慢的是活著》《打火機》等一系列小說，敏銳地意識到隱藏于人們復雜經(jīng)驗之中的斷裂、矛盾和錯謬，正是這種縫隙為其創(chuàng)作提供了空間。她的語言準確而綿密，以物象透視人心的寫法為中國當代文壇做出了重要貢獻。

一.喬葉筆下欲望化人物群像

欲望化書寫是喬葉女性小說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商品經(jīng)濟意識給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思想觀念帶來了極大的沖擊，人們拋棄了原來的道德理性和價值認知。三代女性群體連接起鄉(xiāng)土與城鎮(zhèn)、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不同世界。喬葉關注的視角基本集中在城鄉(xiāng)交融下女性對于物欲、權欲、愛欲的追求。小說集《她》，聚焦于女性最為困窘的“中年”階段。小說以現(xiàn)代都市為場景，用遍及都市的欲望去構筑人物、構建情節(jié)，表現(xiàn)在文本中是金錢、性、權力等大量的欲望符號。作家以及讀者對于人性的審視與思考也因此從未停止，在利益與金錢面前，人性的貪念會松動原有的道德根基，降低了道德的約束性與自我控制力，因此具有了善惡交織的復雜性，她筆下的人物從欲望的關系來看，可以分為三大類型：保持內心的審視者、欲望的順從者、欲望的反抗者。

（一）保持內心的審視者

“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文學表現(xiàn)的一個重要的人物母題是‘對立的自我’即人物性格中截然對立的雙重性。”[1]喬葉筆下的都市女性多是勤懇生活著的小人物，她們或許是由鄉(xiāng)進城，還未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空間;她們也可能是原本就生于城市、長于城市。值得關注的是那些初到城市的都市女性，見證著自我與相伴城市的變遷，但并未剪斷自己的鄉(xiāng)村臍帶，然而，隨著城市身份的坐實，她們開始以旁觀者的眼光審視鄉(xiāng)村及親人。

喬葉利用欲望化書寫這一獨特的敘事方式，真實而客觀地紀錄著城鎮(zhèn)化進程中各類女性的人生經(jīng)歷。她們大多置身于中原小城鎮(zhèn)，擁有傳統(tǒng)女性的精神特征，有追求獨立的生命沖動。然而命運的局限使得她們對女性的一生有著清醒自覺的認識?！读枷返闹魅斯八北闶沁@樣一位女性，自知身為一名洗浴中心女搓澡工，丈夫因另有新歡與其離了婚，后自己又下了崗，帶著孩子艱難的生活：上午做鐘點工，下午超市賣菜，晚上在洗浴中心搓操。生活雖艱苦忙碌，但“她”在命運種種的打擊下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抱怨，而是默默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蹲盥腔钪穼δ棠滩鍞⒌幕貞洠棠淌冀K是以平和、堅韌的心態(tài)來面對生命中的一切，當孫女“我”迷失在眾多男人的追捧時，奶奶化芥蒂為愛以善意的舉動提醒我：“丈夫”才可以帶回家。最終結束了自以為“青春靚麗可以玩弄情感游戲”的局面，投入了一個安穩(wěn)男人的懷抱，找尋到屬于自己的港灣。《失語癥》尤優(yōu)先前滿足了安穩(wěn)生活重拾激情的內在欲望，一場車禍導致自己脫離婚外情，她對于自己官太太身份的審視，以及婚外情的再度凝視，正如《莎菲女士的日記》中莎菲對于男性的審視與打量，這是一種自覺脫離欲望牢籠的遠距離審視。

（二）欲望的順從者

人性的隱晦之處，并不是有著清晰的界限，城鄉(xiāng)的加速流動，使得人為了更好的生存空間，不惜背離自己的原本的天真，開始將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易的對象，或者是物質裹挾下潛規(guī)則的順從與依附。諸如《我是真的熱愛你》中的冷紅、冷紫姐妹，《認罪書》中的金金，《防盜窗》中的小販們和《普通話》中的英子……她們深陷自我的迷失，迷失主要體現(xiàn)在其對城市身份極度渴望所導致的自我身份模糊。

喬葉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守口如瓶》以獨特的視角描寫了城市化進程中，被苦難和金錢裹挾的農家女孩冷紅如何從被動、被迫到主動從事“小姐”的經(jīng)歷。冷紅是不幸的，她的原始沉淪是現(xiàn)實壓迫下那種走投無路時的無奈選擇，并非心之所向，然而方捷淪落的原始動力卻是因為自己有著對繁華大都市的瘋狂迷戀，她想通過男性的錢與權來實現(xiàn)自己去“偽”的目的。就像《龍袍》中的“我”依附老李的權勢，成為了人人羨慕攀附的對象。獲取金錢地位作為自己人生奮斗的最高目標，以肉體意志的異化而陷入都市，因而表現(xiàn)出叛離、冷漠等背離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種種行徑，最終變成物欲的奴隸。

（三）欲望的反抗者

那些選擇通過反抗欲望來抵御現(xiàn)實夾帶的傷害女性，也是眾多欲望化都市的縮影?！督鉀Q》中“我”的大哥大嫂因曾經(jīng)與小姐有過瓜葛而被人訛詐，全家人都感到惴惴不安。小姐以此要挾在土地局的大哥，為了保住職位，想盡辦法，聽從了一個曾經(jīng)也做過小姐的親戚建議，利用激光做掉小姐要挾為由的屁股上的胎記，并出沒在澡堂。這是女性欲望的對抗，某些人企圖用不當?shù)姆绞綋Q取利益的方式也終將遇到對抗者。作者試圖探討這一現(xiàn)象在當下發(fā)生的原因，道出了欲望都市這一現(xiàn)象的深層背景：第一，由于婦女就業(yè)緊張，下崗的婦女從事這個職業(yè)可以解決掉當下的生存危機。第二，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賣淫作為一種交換手段，交易促成的利益再分配。第三，此種職業(yè)作為某些“性饑餓”的緩沖帶，減少了如強奸等犯罪行為。第四，處于婚姻生活當中，達不到性滿足的人更好的嘗試想要的性生活方式。作者試圖揭露這一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在語言力所能及之處來表達內心對于欲望都市下這種現(xiàn)象的好惡，來喚醒人們現(xiàn)實生活的道德良知與社會責任感。

二.喬葉欲望化書寫意識

受新的社會現(xiàn)實的影響，喬葉在塑造人物精神特征的心理空間時，注意到其欲望存在的重要意義。欲望是人物戲劇命運的誘發(fā)原點，是導致一系列的事物進程的推動力。小說多以日常生活碎片為內容載體，其生動的心理刻畫，揭示人物在種種精神困境下的掙扎與矛盾。深入日常生活客觀而冷靜，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去凝視她們內心的撕裂與矛盾。

（一）日常生活體驗的建構

不同于“50后”“60后”的宏大敘事、家國敘事，“70后”熱衷于書寫雞毛蒜皮的日常生活。文學作為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作家通過小說來展現(xiàn)不同女性生活的面貌，源于作家對于女性生活的細致觀察與體貼。楊義提出“廣義地說，思想性和社會針對性強的作品，都可以歸入‘問題小說’?！盵2]開端于五四時期，的問題小說，大致反映著社會政治、道德、教育、婚姻、戀愛等人生問題，冰心《斯人獨憔悴》的發(fā)表標志著其風氣的開端。

70年代女作家占有一定的比重，她們從自身經(jīng)驗出發(fā)，對于女性自身的命運投之以深刻的關注，喬葉作為其中一員，將寫作視角從女性群體集中到都市女性群體，思考這一特殊群體復雜命運的背后深刻的原因。

喬葉的人生經(jīng)歷造就了她的小說寫作對象與寫作視角，長篇小說《最慢的是活著》想當于本人的自傳，在她高中畢業(yè)以后，選擇了就讀師范院校，順利的成為了一名鄉(xiāng)村教師，這一經(jīng)歷給她的寫作提供了素材?！对卵廊吠ㄟ^作家日常生活的體驗，一系列的庸常生活的描寫：酒店的陳設、姐姐身體行為語言、村婦邋遢形象……“我”對于姐姐的觀察而產生的無聲的輕蔑，對自己骨子里的農村出身的矛盾心理。包括認為姐姐在自助餐的行為舉止不優(yōu)雅內心刻畫，通過窺探磨砂玻璃浴室里的姐姐作為家庭婦女的身體，對比自身都市女性身份而洋洋得意，一種逃離農村，卻有著農村親戚的尷尬處境。作家沒有回避女性這種創(chuàng)傷，并且表示十分理解與認同。

不同于池莉《煩惱人生》，池莉更多的是對個人的宣泄與無常的內心的書寫，向內無限的探索。而喬葉的作品更多是與時代接軌，不僅僅是向內探索，也是向外的生活社會、世界探索的過程，對于現(xiàn)實社會發(fā)生的典型往往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觸及到我們的尋常周邊，并且有著自己的獨特視角與觀點，這是一種關注人生、關注社會的寫作視角。

（二）矛盾復雜的心理描寫

喬葉描述女性人物審視情愛、權力等欲望的同時，也同時解刨人物的內心世界，將生活真實化為主觀真實與心理真實。揭露女性內心的隱秘與困境，人性復雜與多面性。尤其是年輕女性，見識了城市快節(jié)奏的繁華與喧鬧，毅然選擇與前輩們不一樣的生活方式。

小說處女座《一個下午的延伸》奠定了以心理現(xiàn)實為顯著特色的基調，小說講述了男上司與女下屬近乎無痕的婚外情，作家力求寫出兩人的心理角逐，喬葉深受奧地利著名心理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茨威格在寫作觀念影響。將男女主人公內心深處那塊“黑暗的陸地”展露無遺。

正如《圍城》“婚姻是一座圍城，里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所言。在快速發(fā)展的社會，婚戀中的男女掙扎于欲望變異帶來的歡樂與痛苦之中，喬葉利用小說的形式，刻畫了眾多的倫理邊緣試探與掙扎的形象?；橐龀鲕壈ň裨杰壓蜕眢w越軌。在種種感情糾葛與身體纏綿下，如何沖出欲望的枷鎖是作家對個體內心世界描寫的筆力所在。喬葉以其獨特的倫理觀，對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與超越，豐富了當代文學的長廊。

《像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因參加培訓而結識的云平和張威。因陌生環(huán)境萌發(fā)的情感，卻在回到正常生活后而慢慢疏離彼此的社會身份，曖昧不清的關系在單位同事眼里的情感不斷得到延伸，最終在精神與身體雙重迷失下，在現(xiàn)實的另外一面有著二人不見天日的欲望。彼此的心理防線刻畫猶如一根琴弦隨時可以被他人一句話而撩撥。在驚恐與擔心中惶惶不可終日。

《海濱心居》中未婚女柴荷，不諳世事卻又情竇初開，在北戴河的度假中邂逅了一位板刷男，猶如海市蜃樓，驚現(xiàn)了一片波瀾于是退去。《旦角——獻給我的河南》陳雙離異之際卻遇到了年少意難平的初戀秦，彼時處于中年的兩人，秦的油滑為舊情復燃提供了難得的曖昧契機?！度焉锛y》身為財務人員的女主，生活平靜然卻不能抹平她躁動的內心，她一直渴望冒險甚至有過出軌的念頭來逾越平庸的生活，等到真正有機會可以和出軌的男人歡愛時，卻在充滿霧氣的浴室里想通了，男人的最終目的不過是得到她的身體，她最終還是沒有從浴室出來，抱頭大喊直至男人憤懣離去，也終于明白，她生活的平庸并不能靠久久于縈繞心間的出軌來打破。這是一場未遂的偷情，但是精神上移位也使得女主人公痛苦不堪，于是陷入精神的自我迷失。焦灼的欲望是喬葉筆下的女性企圖掙脫無愛婚姻的潛在誘導因素。

《月牙泉》中，在面對姐姐的丈夫因賭博而面臨五萬塊的債務，“我”的內心一系列的惻隱：越賭越大倒好了。不必再去補貼，最終，姐夫拿自己的小食指抵了這個一萬塊錢，在面臨此前曖昧對象想要自己親熱的要求，對于這種用乏味的曖昧的短信來維護一年因為開會有產生的親密兩性關系的方式，愈發(fā)的感覺到無味。徘徊之后仍舊將手機關機，當姐妹兩在深夜入睡之際，親情才流露出來。

三.喬葉小說欲望化書寫的價值

通過觀察小說中心理描寫內容，我們窺探到小說女性纖細敏感的內心，可以得出這些身處城市各階級的所共有的女性特征：聰明而又機敏、小心翼翼。女性對身體出軌的謹慎，也折射出她們對婚外情抱有深深的不安全感。與此前20世紀初期大膽覺醒女性形象截然不同，生活處處充滿著欲望迷離的個人感受，對女性身份的自省體現(xiàn)在工作、生活、婚姻、情感的方方面面。正如蘇珊·格巴所言：“寂靜包括了所有潛在的聲音，白紙包括了所有可能的色彩”。她們的親屬身份是母親、妻子、姐姐、妹妹、女兒等等，社會身份是醫(yī)生、公司白領、普通職員打工女······身份不同卻都難以逃脫無聲的性別命運的輪回?！恫豢煽沽Α返募毲刍孟胱约哼€有生育能力要趕快把自己嫁掉。《月牙泉》中有一定城市經(jīng)驗的妹妹面對曖昧對象發(fā)來的邀約難以抉擇，徘徊于個人情愛和親情之中?！端欢ê軔勰恪分械男⊙排c詐騙犯的初戀情人陷入真假難辨的愛情游戲?！段页姓J我最怕天黑》敘述了一個女人與三個身份不同男人的故事，離婚后擁有了自愛自尊、堅忍的品質，此前追求是生活與情感達到應該有一個完美的平衡狀態(tài)，可現(xiàn)實的復雜多變導致了這一幻想徹底破滅。小說以劉帕涂淺湖藍色指甲這一細節(jié)為結尾，對照了此前為了討好而涂差異鮮明的紅指甲，小說引發(fā)讀者思考是否存在女性心中情感與欲望完美結合的愛情？婚姻是否為欲望的必需品？小說給人帶來的思索直指女性情欲世界的自我定位。以自我命運的改造與認同為基點，城市白領女性在新的時代有了迥異于此前的嶄新的追求。

作為中原作家群中的一顆閃亮的新星，她犀利而又溫婉的，小說看似矛盾實則是其獨特的風格。“當欲望與生命本體的意義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即產生了美學上的魅力?！盵3]她始終堅持要從人性出發(fā)，來挖掘人性惻隱之心，無論是對淪落風塵的城市妓女的變態(tài)心理拷問，還是對當代都市白領麗人畸形婚戀心理的透視，抑或是對家族題材中女性的歷史心理挖掘，對凡俗尋常真實的細節(jié)拷問，都帶有強烈的女性自審意味，喬葉對于女性世界的拷問與挖掘，也昭示了其作為女性個體對女性與男性權利的附庸關系的思考，對于社會的思考、男權社會的男女不平等文化的批判。以其獨有的性別體驗把女性活著的不同姿態(tài)及其命運訴諸文字。不論是隱秘人性下的潛意識流動，還是對于欲望化筆下的女性異化，都體現(xiàn)了喬葉對于美好人性的向往，也顯示出她對于時代的關懷，喬葉嘗試以細膩筆觸對個體的心靈的安慰所展示的女性欲望訴求也具有現(xiàn)代性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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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喬麗靜.論十九世紀西方文學“自我分裂”人物母題的特殊類型[D].蘭州大學.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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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思和，現(xiàn)代都市社會的“欲望”文本[J]，小說界，2000（3）.

（作者單位：長春理工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