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苛鑫

摘? 要：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那么”的指示代詞用法主要有兩種，一是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二是指示數(shù)量。本文認為指示代詞“那么”的語法意義是“區(qū)別”，在具體語境中指示方式和程度，“性質(zhì)”“狀態(tài)”都屬于廣義的“程度”。本文認為“方式”比“程度”更加基本，“程度”是由“方式”引申出來的。

關(guān)鍵詞：指示代詞;那么;方式;程度

中圖分類號：H146.3?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1672-4437（2022）02-0085-04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以下統(tǒng)稱為《現(xiàn)漢》）中，“那么”歸納為三個義項，分別是：①指示代詞。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②指示代詞。指示數(shù)量。③（連）表示順著上文的語意，申說應有的結(jié)果或做出判斷。其中指示代詞用法被分為“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和“指示數(shù)量”兩類。首先，在本文認為“那么”的指示代詞意義是有一個總的語法意義的;其次，雖然《現(xiàn)漢》中“指示數(shù)量”的解釋是恰當?shù)?，但“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的解釋是不妥當?shù)?。因此，本文就“那么”的指示代詞用法進行詳細的分析和說明。

一、《現(xiàn)漢》中解釋為“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

本文認為這一解釋是不妥當?shù)?。首先，“性質(zhì)”和“狀態(tài)”很多情況下是不能截然分開的。其次，“那么+謂詞”的形式中，“那么”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其實都可以歸為“指示程度”，以詞典中列舉的例句為例：

（1）我不好意思～說

（2）像油菜花～黃

（3）來了～多的人

按照詞典的解釋，（1）中“那么”指示的是“方式”;（2）中“那么”指示的是“性質(zhì)/狀態(tài)”;（3）中“那么”指示的是“程度”。實際上，“性質(zhì)/狀態(tài)”和“程度”并不能截然分開，發(fā)話人說某物“像油菜花那么黃”，“那么”既可以說是指示“黃”這一性質(zhì)/狀態(tài)，表示：

“某物”（顏色方面）的性質(zhì)/狀態(tài)=油菜花（顏色方面）的性質(zhì)/狀態(tài)

也可以認為：

某物“黃”的程度=油菜花“黃”的程度

但例（3）中“來了那么多的人”，“那么”指示的是“多”的程度，不能說是指示“多”的性質(zhì)/狀態(tài)。也就是說，“那么+謂詞”中，如果“謂詞”表示一種性質(zhì)/狀態(tài)，“那么”指示的就是性質(zhì)/狀態(tài)的“程度”，單獨為“那么”的指代用法歸納出“表示性質(zhì)、狀態(tài)”是不妥當?shù)摹?/p>

除此之外，本文認為如果發(fā)話人不是在闡述科學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事物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就是它的“性質(zhì)”。例如“太陽會發(fā)光發(fā)熱”是太陽幾十億年之內(nèi)的“狀態(tài)”，幾十億年之后不再發(fā)光發(fā)熱，但對于發(fā)話人來說，這就是太陽的“性質(zhì)”。綜上，本文認為對“那么”指示代詞用法的概括中，“指示性質(zhì)、狀態(tài)、方式、程度等”是不準確的，在謂詞前“那么”只有指示“方式”和“程度”兩種用法。

二、“那么”的語法意義

本文認為“那么”表示“方式”還是“程度”取決于“那么”后面的謂詞，“那么”自身總的語法意義就是“區(qū)別”。發(fā)話人用“那么+謂詞”是為了將謂詞表示的動作/性質(zhì)/狀態(tài)與其他的動作/性質(zhì)/狀態(tài)區(qū)別開。

（4）我當時想的是，我看好多個好萊塢電影都是，都是那么寫的。（鳳凰衛(wèi)視《魯豫有約》）

這里的“那么”指的是“寫”的“方式”，發(fā)話人說“寫”的“方式”，目的是為了將這種方式的“寫”與別的方式的“寫”區(qū)別開。

（5）貓城的作官的全走凈了，白天街上也不那么熱鬧了，雖然還有不少參觀大鷹的人頭的。（老舍《貓城記》）

這里的“那么”指的是“熱鬧”的程度，發(fā)話人說“熱鬧”的程度，目的是為了將“貓城的作官的全走凈了”之前“熱鬧”的程度與現(xiàn)在“熱鬧”的程度區(qū)別開。

（6）于是他想到了將來：“照這么下去，我也可以買房了。已經(jīng)快六十了，買下它那么兩三所小房，吃房租，房租越來越高呀！那就很夠咱一天吃兩頓白面的了?！保ɡ仙帷端氖劳谩罚?/p>

這里的“那么”指的是“兩三所”，發(fā)話人用“那么”指示“數(shù)量”，表達了是“兩三所”而不是“五六所”，目的也是將自己想買的數(shù)量（兩三所）與其他數(shù)量區(qū)別開（五六所、七八所……）。

三、“指示方式”與“指示程度”之間的區(qū)別

前文說過，“那么”的語法意義是“區(qū)別”，在語境中具體“指示方式”還是“指示程度”取決于“那么”后面的謂詞：如果“那么”后面的謂詞是典型的動詞，指示的就是該動作的“方式”;如果“那么”后面的謂詞是典型的形容詞，指示的就是該性質(zhì)/狀態(tài)的“程度”。

（7）因此改變了計劃，用文字代替色彩，來描寫見聞，希望把西南邊地徐露客不曾走過的地方全走到，不曾記述過的山水風土人情重新好好敘述一番。那么工作了一年……自己方發(fā)現(xiàn)，所經(jīng)歷見聞的一切，不僅用繪畫不易表現(xiàn)，即文字所能夠表現(xiàn)的，也還有個限度。（沈從文《小砦及其他》）

例（7）中“工作”是典型的動詞，“那么”指示的就是“工作”的方式，即前文所說的“用文字代替色彩……不曾記述過的山水風土人情重新好好敘述一番”。

（8）但這些人必沒有到過鎮(zhèn)江，揚州，那兒的干絲比南京細得多，又從來不那么甜。（朱自清《南京》）

例（8）中“甜”是典型的形容詞，“那么”指示的就是“甜”的程度。

如果將動詞和形容詞看作兩個原型范疇，“那么”指示的是“方式”還是“程度”取決于后面謂詞是典型的動詞還是典型的形容詞。但如果后面的謂詞是兩個范疇的邊緣成員，就可以做不同的解釋。

（9）于是一方面盼著他們，一方面又并不那么希望他們出現(xiàn)。（余華《河邊的錯誤》

這里的“希望”是表示發(fā)話人心理的動詞，與“走、跑、工作、學習”等典型動詞相比，屬于動詞的非典型成員。“那么”既可以理解為“程度”，但如果這種“程度”的表現(xiàn)被發(fā)話人具體指出，那又可以理解為“方式”，如：52794DC2-B091-4EC3-B595-1FEC31ACB34B

（10）以前，他只象怕太太那么怕她;現(xiàn)在，他怕她象怕一位全能的神似的?。ɡ仙帷端氖劳谩罚?/p>

如果單說“他那么怕她”，“那么”可以理解為表示“怕”的“程度”，但如果加上“像怕太太那么怕她”（“怕”的具體表現(xiàn)），就可以理解為“怕”的方式。

綜上，前文論述了“那么”可以被看作“指示方式”或“指示程度”的條件，即取決于后面謂詞的性質(zhì)，且如果謂詞是動詞或形容詞的范疇邊緣成員，既可以將“那么”理解為“指示方式”，又可以理解“指示程度”，從這一點也可以得出，“指示方式”和“指示程度”之間是有聯(lián)系的。

四、“指示方式”與“指示程度”之間的聯(lián)系

從形式上看，如果“那么”可以看作是“指示程度”，表示某種動作/性質(zhì)/狀態(tài)的程度，這時發(fā)話人說出了謂詞的具體表現(xiàn)，讓某種動作/性質(zhì)/狀態(tài)更具體了，就可以理解為“表示方式”。

（11）他對朋友，有時像老大哥對小孩子那么縱容，有時又像小孩子對老大哥那么崇敬。（楊絳《懷念石華父》）

例（11）如果說“他對朋友那么縱容/崇敬”，“那么”可以理解為“指示程度”，因為“縱容”和“崇敬”都是不典型的、抽象的動詞，但發(fā)話人說出了“像老大哥對小孩子”和“像小孩子對老大哥”，使“縱容”和“崇敬”更具體了，“那么”也就可以看作是“指示方式”了。

（12）過幾天可以跟著他專心當戲子去，不必再像從前念幾天唱幾天那么勞碌。（許地山《命命鳥》）

例（12）如果說“不必再像從前那么勞碌”，“那么”可以理解為“指示程度”，因為“勞碌”是形容詞（《現(xiàn)漢》標注），但發(fā)話人說了“念幾天唱幾天”，使“勞碌”更具體了，也就可以看作是“指示方式”了。

也就是說，“那么”在動詞或形容詞的邊緣成員前，能不能看作是“指示方式”，取決于該謂詞能不能在語境中變得具體。

除此之外，本文認為“那么”的“指示方式”用法要比“指示程度”用法更基本，后者是從前者引申出來的，首先是因為從認知的角度來說，“方式”是比“程度”更加具體，能夠被發(fā)話人觀察或注意到的，而認知的規(guī)律就是先注意到容易感知到的、具體的、明顯的事物，再注意到不容易感知到的、抽象的、不明顯的事物，顯然“方式”涉及變化，更容易被人感知到，也更具體和明顯，而“程度”涉及到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也就不如“方式”容易被感知到，也更抽象和不明顯。另外，可以從近代漢語中找到佐證，呂叔湘（1985）認為在近代漢語中，“那么”出現(xiàn)較晚，“恁”具有“那么”的用法。

（13）這個道理，各自有地頭，不可只就一面說：在這里時，是恁地說;在那里時，又如彼說。（《朱子語類》）

這里的“恁”指示的就是“方式”，后來才出現(xiàn)“那么”。最早出現(xiàn)在元雜劇中，也是“指示方式”。

（14）不要鬧，我則是那么道，休惹街坊人家笑話。（元代 武漢臣《散家財天賜老生兒》）

元明時期常見的“那們”也是“指示方式”。

（15）棋童道：“我那們說，他強著奪去了?！保ā督鹌棵贰?5回）

到《紅樓夢》時期出現(xiàn)“指示程度”用法。

（16）我有那們大工夫和他走?。ā都t樓夢》程甲本作“那么”）

從近代漢語的語料可知“那么”的“指示方式”用法要比“指示程度”出現(xiàn)得更早，也就更為基本，二者如果存在引申關(guān)系，也應該是從“指示方式”引申出“指示程度”。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通過研究“那么”在語境中“指示程度”和“指示方式”兩個范疇的邊緣成員，也證明了這一點——如果該謂詞能在語境中變得具體，理解為“指示程度”的“那么”也可以理解為“指示方式”。

同時，本文認為從“指示方式”到“指示程度”的引申是通過轉(zhuǎn)喻來實現(xiàn)的。

（17）回到老家的小城市生活，有家人在身邊，不像一個人在大城市里那么孤單。（微博語料）

“孤單”是形容詞（《現(xiàn)漢》標注），“那么孤單”中“那么”指示的是“孤單”的“程度”，但如果說“像一個人在大城市里那么孤單”，就可以理解為“指示方式”，即：以“一個人在大城市里”的方式“孤單”。同樣，前文的例（11）（12）中“指示程度”的“那么”也可以看作是“指示方式”轉(zhuǎn)喻而來的。

例（11）的“那么”的“指示程度”可以理解為：以“像老大哥對小孩子”的方式去“縱容”能達到的“程度”;以“像小孩子對老大哥”的方式去“崇敬”能達到的“程度”。例（12）的“那么”的“指示程度”可以理解為：以“念幾天唱幾天”的方式“勞碌”能達到的“程度”。

從“指示方式”引申為“指示程度”，是“那么”的指代用法的轉(zhuǎn)喻現(xiàn)象，用做某事的“方式”，來轉(zhuǎn)喻用這種方式做某事能達到的“程度”。因為以一定的方式做某事，某事一般都能做到一定的程度，二者是相關(guān)的。這其中的道理可以用“敲鼓”來類比：如果用“很用力”的“方式”去“敲”，就會“敲得很響”;用“不用力”的“方式”去“敲”，就會“敲得不太響”，即“敲”的“方式”決定了“敲響”達到的“程度”。

五、結(jié)語

綜上，本認為“那么”的“指示方式”用法更基本，“指示程度”是從“指示方式”轉(zhuǎn)喻而來的，用事物的“方式”，轉(zhuǎn)喻“方式”能達到的“程度”，繼而擴大到指代某一性質(zhì)或狀態(tài)的“程度”（“那么黑、那么晚”），標志著“那么”的程度用法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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