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明 指導老師：潘柏年

摘要：本文主要研究梁辰魚曲作的用韻規(guī)律，以考察其創(chuàng)作時的語言標準。昆曲乃“百戲之祖”，因長期在北方流行，當代昆曲語言早已受官話影響，故欲探究明代昆曲的語言基礎，必須以早期昆曲文獻為研究范圍。梁辰魚乃魏良輔學生，故以其作品為早期昆曲代表，透過整理歸納其韻腳，并與《廣韻》相比較，再比對現(xiàn)代方言。因《廣韻》與現(xiàn)代方言存在緊密的對應關系，故可據(jù)之證明梁辰魚曲作的方言基礎。

由于梁辰魚昆曲作品的押韻規(guī)律，入聲字與陰聲字通押，故推測其使用的語言已丟失入聲韻尾，而今日吳語方言入聲字仍保留喉塞音〔?〕韻尾，不與陰聲韻混淆，反而江淮官話入聲字早已派入三聲，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應該是明代中期的江淮官話音系。

關鍵詞：《梁辰魚集》;早期昆曲;《廣韻》;曲韻

一、前言

《梁辰魚集》主要由《鹿城詩集》《江東白苧》《續(xù)江東白苧》《紅線女》《無雙傳補》《浣紗記》六部分組成。自明代魏良輔改良昆曲起，昆曲的語言基礎用韻規(guī)則一直備受爭議，至今沒有出現(xiàn)令人信服的論據(jù)。據(jù)中國知網(wǎng)和臺灣的期刊，學術界研究昆曲用韻規(guī)則的論文只有20篇左右，其中對早期昆曲所用的語言整理、歸納與論證的論文更是少之又少。經(jīng)歸納整理這些論文，發(fā)現(xiàn)對于早期昆曲語言基礎，學術界主要存在兩種觀點：一是昆曲用吳語，如焦磊先生碩士論文《昆曲音韻與明代官話》提出“從昆曲的二字組連調(diào)規(guī)則里面可以看到，字組連調(diào)的走向是和前字的調(diào)型一致的?！虼宋覀円部梢愿鶕?jù)這個情況，進一步將昆曲的語音基礎確定為吳方言。”[2]李惠綿《從音韻學角度論述王驥德南曲度曲論之建構》主張是官話化的吳語，則認為此種吳語并不是純粹的口語方言。[3]二是昆曲唱、念的韻白用的是官話系統(tǒng)—“中州韻”，如張再鋒先生的《中州韻與湖廣音》認為“現(xiàn)在京劇昆曲舞臺上唱、念時所用的那種韻白，是兩宋的‘普通話’，即宋代的官話，也就是中州韻的聲音標準”[4]，蔡孟珍《傳古人之神方為上乘──談昆曲的咬字》[5]看法近似，但‘普通話’的時代則認為是明代。至于早期昆曲的押韻規(guī)則研究，則薛琳先生的碩士論文《張鳳翼曲作研究》[6]有一章節(jié)研究張鳳翼曲作的用韻規(guī)則，以張鳳翼曲作的用韻規(guī)則，比對《中原音韻》，但因為《中原音韻》的韻部不像《廣韻》那么細致，而且《中原音韻》是北音系統(tǒng)，而昆曲是南音，所以其研究最后只能證明張鳳翼曲作的用韻與《中原音韻》有哪些不同，卻不能明確指出張鳳翼究竟以哪種方言來創(chuàng)作、搬演昆曲。

故本文研究早期昆曲的用韻規(guī)則，企圖解決這個問題，并以魏良輔的學生梁辰魚的曲作為早期昆曲的代表，研究其用韻規(guī)則。如前所述，學術界對昆曲的語言基礎一直存在爭議，也有學者拿早期昆曲的韻例比對《洪武正韻》和《中原音韻》等韻書，然而這兩本韻書的音系究竟是以哪種方言為基礎，至今亦仍有爭議;而《廣韻》音系“剖析毫厘，分別黍累”，兼顧各地方言，與現(xiàn)代漢語方言音系存在緊密的對應關系，故本文在研究方法上，主張用《廣韻》音系比較早期昆曲的韻例，再從《廣韻》音系和現(xiàn)代吳語及江淮官話等方言的對應規(guī)律，來探討早期昆曲押韻規(guī)律究竟符合哪些現(xiàn)代方言對應《廣韻》音系的特征，從而達到確定早期昆曲語言基礎的目的。

二、從曲作押韻論其押韻規(guī)則

本節(jié)從梁辰魚昆曲作品的押韻論其韻部。由于昆曲押韻不同于詩句押韻，韻腳較難判斷，故筆者從梁辰魚曲作唱詞的末字進行分析，以《廣韻》為標準，論其字的中古音韻地位，從中分析、歸納、整理。又因為曲作在記錄、傳抄的時候會出現(xiàn)字句錯漏、標點標錯的現(xiàn)象，所以我們在歸納押韻規(guī)則時，遵照“大量通押，其音韻必極相近;少數(shù)通押，其音亦當不遠;孤證、與《廣韻》相去甚遠者，存疑之”的原則，對梁辰魚昆曲作品的押韻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以下幾點特征。

1.平上去不分

梁辰魚的昆曲押韻在聲調(diào)上的區(qū)分并不明顯，平上去三聲通押數(shù)量眾多. 如梁辰魚《江東白苧卷上·桂枝香·詠輕雲(yún)贈王秋卿》中唱道：“江東日暮，亂山無數(shù)。天邊常鎖春陰，嶺畔半橫秋樹?！静皇锹贰吭虾鈴]，見一片飛來萬里餘。蒼梧遠，飄揚蹤跡定何如。路崎嶇，重重隔斷瀟湘渚。何日乘風下九疑，休回顧，翠華不見迷歸路。幾時還遇，幾時還遇！【長拍】舞按《霓裳》，舞按《霓裳》，歌停《金縷》送月來被人間留住。這是蕊宮仙馭，鬢半偏遊戲天衢盡駕絳綃輿，引飛瓊控兩兩綵鸞歸去。幾見瑤池傳曲遠，黃鶴樓中千載虛。何事冒雨濕羅襦？春山淡淡鎖，何日還舒？【短拍】襯暖成綿，襯暖成綿，催寒做雨，伴茶燕細繞簷隅。何處是郎居？千里隨風遍訪無拘，管浪如春絮。曾渡秋風汾水，至今但和朔雁空飛?！攫N文】山中住，原無侶，數(shù)被清風引去。終有日歸來返故盧?！贝颂浊浴澳骸薄皵?shù)”“樹”“書”“餘”“遇”等為韻，魚虞模三韻通押，平上去不分。又例梁辰魚《續(xù)江東白苧·瓦盆兒·已巳立秋夜雨悼亡姬胥雲(yún)房作·榴花泣》：“簾櫳深處，常獨伴那多嬌，今祗剩影瀟瀟。祗見粧臺塵鎖翠鈿拋，羅衣帶結，猶繫紫絲縧。記恩多怨少，七年心難對伴人道。謾追他舊日風儀，祗憐伊病來容貌。”此短套以“嬌”“瀟”“拋”“縧”“道”“貌”為韻，宵肴皓效韻通押。其中“拋”為平聲，“道”為上聲，“貌”為去聲，三字通押。與之類似的例子眾多，筆者不再贅述。

綜上所述。梁辰魚的昆曲押韻在聲調(diào)上的區(qū)分并不明顯，平上去三聲通押數(shù)量眾多。在韻腳分析中，大量的例子證明早期昆曲押韻對于聲調(diào)押韻的要求并不嚴格，除入聲字外，平上去三聲可以通押。

2.押韻寬緩

根據(jù)韻腳整理，梁辰魚的昆曲押韻寬緩，常見的通押例證如下。

（1）魚、虞、模、尤、侯、幽（舉平以該上去，下同）通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押魚、虞、語、模、姥、暮的數(shù)量較多，通押現(xiàn)象極為明顯，顯然此六韻關系密切，故本文歸為一類進行分析討論，本節(jié)重點討論魚、虞、語、模、姥、暮六韻通押的情況。

梁辰魚昆曲中，約二十九例押魚韻，其中與模韻通押者十五例，數(shù)量甚多。與姥韻通押者八例，魚、模、姥三韻通押者六例。魚、模、姥三韻在《廣韻》中雖同為遇攝，但三者所處的位置不同，其語音上也有很大的不同?！稄V韻》中開合對立、等第對立，魚韻為上平九;模韻為上平十一;姥韻為上聲十。就上述而言，魚韻與模韻、姥韻在中古語音中不能混押，但是早期昆曲韻腳歸納中，魚、模、姥三韻通押數(shù)量多，如梁辰魚《白練序·詠簾櫳》中唱道：“風流，倚醉眸，湘裙故流。牽情處，分明送幾生鶯喉。綢繆，院宇幽，伴落日陰陰燕子愁。徘徊久，風驚翠竹，故人相候?！薄傲鳌薄绊薄昂怼薄坝摹薄俺睢薄昂颉睘轫嵞_，尤候幽通押。

梁辰魚昆曲中，押虞韻者二十三例，其中有十三例與魚韻通押，九例與模韻通押，虞、魚、模三韻通押者五例;虞、暮、姥三韻通押六例，五虞韻與姥韻獨押者;十五例與語韻通押，七例虞、魚、語三韻通押。如《又·寓居長沙客舍作》：“幾歲馳驅，寂寞江城客寓居。正值雁鴻秋後，砧杵寒初，木葉風餘。江東不見寄半行書，關西更欲向前山去。倚劍躊躇，平原門下今何處？”“驅”“居”“余”“去”“處”為韻腳，虞魚語韻通押。由此可知，虞、魚、語三韻相押次數(shù)最多，關系非常密切，在早期昆曲中已經(jīng)混用。虞、模二韻相押次數(shù)較多，關系甚密。虞、姥二韻雖然沒有單獨押韻的例子，但是三韻相押的例子依然存在，不屬于孤證，說明二者依然有關系，只是較虞、魚、語、模而言，虞、姥二韻關系較遠。

梁辰魚昆曲中，押語韻者二十九余例，其中有三例與模、姥通押，僅與模韻通押者三例，僅與姥韻通押者兩例，與至、脂、齊韻通押者三例，其余多與魚、虞、御韻同押。魚、虞、語三韻已在前一小節(jié)分析論述，不再進行贅敘?！岸肌薄ⅰ疤帯睘轫嵞_，語韻與模韻通押，如《江東白苧?步步嬌?題居士貞畫金陵王儒卿賽玉卷/園林好》：“初疑是在藍田故居，又道是在荊山舊墟，更想像在昆侖深處。誰知生碧府長清都，生碧府長清都?！庇掷朵郊営?第二十四齣/遣求?前腔》：“我道是尋章摘句，又誰知是，孔子高徒。稷門祖送要驅馳，看吳門白練知何處？”“徒”字作為韻腳與“處”字同押。語韻與姥韻通押的例子有兩例，例《浣紗記·第二十齣·論俠/歸朝歌》：“伯嚭你冤家的，冤家的，攪亂國都，擅生殺毒如狼虎。從今去，從今去，有封諫書，料忠臣誓不與邪臣共居。使齊一歸定將奸雄去，再提兵滅如鞭楚，那時節(jié)始信人間伍子胥。”中，“虎”、“胥”為韻腳。又例《浣紗記·第三十齣·念多嬌》：“丹楓葉染，乍湖光清淺，涼生商素。西帝宸遊飛翠蓋，擠出三千宮女。絳綵嬌春，鉛華炫畫，占斷鴛鴦浦。若耶縹渺，浣紗溪占何處？”“浦”、“女”、處”為韻腳。“虎”字與“浦”字都是合口一等姥韻，“胥”字、“女”字和“處”字都是合口三等語韻，由這些例子可知，語姥韻混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中，押暮韻者九例，與魚、虞、語、模、姥五韻都有通押的情況，其中僅與模、姥二韻通押有三例，占了押暮韻的三分之一;與魚、模、姥三韻通押的例子也有三例，占押暮韻的三分之一。暮韻與模韻通押的情況有七例，暮韻與模韻通押者有十之八九，可見暮韻與模韻在早期昆曲中，鮮少區(qū)分，幾乎同用。暮韻與姥韻通押的例子亦不在少數(shù)，有五例，占押暮韻的例子的半數(shù)有余。通押數(shù)量之多，足以證明早期昆曲中，暮韻與模韻和姥韻關系非常密切，幾乎同用。

綜上所述，梁辰魚所作的早期昆曲存在大量例證，證明早期昆曲所用語言中魚、虞、模、尤、侯、幽六韻極為接近。虞韻與模韻通押的次數(shù)甚多，此二韻相去不遠。

（2）支、之、脂、微、齊、祭、灰通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押支、之、脂、微、齊、祭、灰此七韻者，數(shù)量最為豐富，通押狀況也非常明顯。據(jù)其通押數(shù)量，可知此七韻相近，故本文歸為一類析論之。

梁辰魚曲作韻腳分析中，押支韻的數(shù)量達六十余例，其中支韻與微韻通押多達二十五余例，支韻與灰韻通押達十余例，支韻與隊韻押達五例。支韻與微韻在《廣韻》中都屬于止攝，但是它們依然是獨立的兩個韻部。支韻在上平五，開口三等，微韻在上平八，合口三等。二者聲調(diào)一致，但是開合不一樣，所以《廣韻》認為，這兩個韻應該獨立，并加以區(qū)分?，F(xiàn)存在大量的例證，證明支韻與微韻關系極為密切，開合等第的界限已經(jīng)淡化。

眾所周知，《廣韻》中的各個韻部之間關系的親疏可以從它們所在位置的遠近得知。上述的支韻與微韻，位置相近，關系密切。支韻與灰、隊二韻相押次數(shù)可達十五余次，可見三者關系也極為密切，其通押的數(shù)量之多，狀況之明顯。如《破奇陣?辛末五月詠時序悼亡作?普天樂》“鵲橋橫，雙星會，玉露潤金風細。羨誰家乞巧樓頭，笑聲暄玉偎，恨獨拆鴛鴦對。目斷盈盈銀河水，砣牛郎織女夫妻。任天長團圞到底，笑人間為何途路便拋離?！薄凹殹薄皩Α薄捌蕖薄半x”為韻腳，齊隊支韻通押。據(jù)“大量通押，其音韻必極相近”的原則，筆者認為，早期昆曲中支韻與微韻、灰韻、隊韻均通押為一韻。

在整理支韻時，有三點需要注意：其一、支與麻押韻之例二，與馬押韻之例二，與狎押韻之例一，無獨押之例，可知支韻與馬、麻、狎三韻有一定的關系，但是較上述的三韻，馬、麻、狎三韻與支韻終究有較大的區(qū)別。其二、支與魚押韻之例一，與遇韻押之例三，與語韻押之例三，與虞韻押之例一，此四韻在《廣韻》中均屬于遇攝，例證數(shù)量雖不多，但也能證明支韻與魚、遇、語、虞四韻關系相近。其三、支韻與之、脂、至三韻通押數(shù)量最多，無平上去的區(qū)別，關系極為密切，達到混而不分，混為一韻的程度。

再看其余韻部，梁辰魚所作昆曲押齊韻達四十余例，其中與支韻押者之例約二十，微韻押者之例約十，與脂韻押者之例約九，與祭韻押者之例約七，與灰韻押者約七，由以上整理的數(shù)量可知，齊韻與支韻關系最為密切，幾乎同用。齊、微二韻混押數(shù)量也不在少數(shù)，由此可知齊韻與微韻關系也非常密切，齊韻與微韻同押，幾乎沒有區(qū)分。齊韻與脂、祭韻關系次之，其存在通押的現(xiàn)象可說明齊、脂、祭三韻偶有混押。且齊韻在《廣韻》中居蟹攝，上平十二;脂韻居止攝，上平六;祭韻居蟹攝，去聲十三，三者混押時已無聲調(diào)的區(qū)分，平上去三聲已混用。

綜上所述，梁辰魚所作昆曲押支、之、脂、微、齊、祭、灰此七韻者，數(shù)量最為豐富，通押狀況也非常明顯。據(jù)其通押數(shù)量，可知此七韻相近，故此研究歸為一類析論之。以《廣韻》為經(jīng)緯，旁征現(xiàn)代漢語方言語言規(guī)則，可知此七韻通押時平上去不分，開合等第不論，支、微二韻幾乎同用，齊、微二韻幾乎同用，梁辰魚所作昆曲皆可通押。

（3）咍、泰、皆、佳通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押咍、海、代、泰、皆、佳、怪、隊此八韻者，數(shù)量略少，存在通押情況。據(jù)其通押數(shù)量，筆者將此八韻作為一類析論之。

《梁辰魚集》所收錄的昆曲中，押咍韻者約十三例，其中與泰韻押者最多，達五例，與皆韻押者之例四，與代韻押者之例三，與海韻押者之例三，與佳韻押者之例一，與怪韻押者之例一，與灰韻押者之例一。押韻的數(shù)量越多，關系則越密切。由其通押數(shù)量可知，咍韻與泰韻關系最密切，咍韻與皆韻關系較密切，代、海二韻與其關系次之，因其與佳韻、怪韻、灰韻通押者僅一例，據(jù)孤證不立原則，咍韻與怪、灰二韻關系存疑，不對其進行論斷。又見咍、泰二韻在《廣韻》中分別為上平十六、去聲十四，二者位置不同，聲調(diào)不同，卻出現(xiàn)通押數(shù)量極多的現(xiàn)象。如《駐雲(yún)飛?雜詠效沈青門唾窗絨體?幽會》：“昨夜陽臺，珊枕橫欹繡帳開。蝶戲花心敗，鳳啄櫻頭解。乖，檀口搵香腮，柳腰輕擺。鬢角梳斜，花墮雲(yún)屏外，一半蓬鬆一半歪。”“開”“解”“擺”“外”“歪”為韻腳，咍蟹泰通押。咍韻與皆韻通押的數(shù)量相對來說也較多，《廣韻》中皆韻為上平十四，二者位置有些區(qū)別，距離較近。

再看其余韻部，《梁辰魚集》所收錄的曲子中押皆韻者有六例，僅一例與海韻、怪韻通押，其余五韻均與咍韻通押，無獨押的例子。孤證不立，因與海、怪二韻通押的例子過少，在此不做析論。與咍韻通押的例子已在上一小節(jié)分析，不再贅敘。

《梁辰魚集》所收錄的曲子中押泰韻者有十三例，其中僅兩例與馬禡麻三韻通押，與支之脂齊押者之例四，其余均與咍皆海韻相押，無獨押者。如《無雙傳補?第十四出?打圍?北朝天子》“馬隊兒整整排，步卒兒緊緊挨，把旌旗列在西郊外。紅羅繡傘，望君王早來，滾龍袍黃金帶，幾千人打歪，數(shù)千聲喝彩。擺擺開擺開擺擺開，鬧轟轟翻江攪海，翻江攪海。犬兒疾鷹兒快，犬兒疾鷹兒快?！薄巴狻薄安省薄昂！薄翱臁睘轫嵞_，泰海夬通押。又因與馬禡麻三韻通押之例少，疑后人傳抄記錄有誤所致，故暫且不論二者關系，存疑之。泰韻與支之脂齊四韻押者有四例，可以推斷泰韻與支之脂齊四韻關系較密切。

綜上所述，咍韻與泰、皆二韻相押的例子最多，可知咍韻與泰、皆關系最為密切，四個韻部不做嚴格的區(qū)分。其中佳韻最特別，蓋官話佳韻與麻韻同，這里佳韻卻保留《廣韻》的特征，與蟹攝咍、皆通押。

（4）眞、魂、文、痕通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中押眞、震、稕、魂、文、痕六韻者，數(shù)量較多，且存在大量通押的例子，關系密切，故本文歸為一類析論之。

《梁辰魚集》昆曲曲作韻腳分析整理中，押眞韻者四十余例，其中與魂韻押者二十三余例，押文韻者二十余例，押震韻者十三余例，押稕韻者十余例，押痕韻者七例。如《無雙傳補?第十四出?打圍?北朝天子》：“遍江南獨我尊，氣淩空將湖海吞，看威行四海聲名振。英雄勇猛，說什麼楚秦，半乾坤皆投順。你蕭蕭一身，些些兒?？ぁＰ⌒【【⌒【?，羨君臣夫妻恭謹，夫妻恭謹，待放他歸全恩信，待放他歸全恩信。”“振”“順”“郡”“信”為韻腳，眞稕問震通押。觀其押韻數(shù)量可知，眞韻與魂韻關系最為密切，與文韻關系次之，與震韻關系又次之，與稕、痕二韻關系較遠。眞、震、稕、魂、文、痕六韻在《廣韻》中均屬于臻攝，但都是獨立的韻部。六韻在《廣韻》中有位置、有聲調(diào)的區(qū)別，今出現(xiàn)大量通押，則說明梁辰魚作曲時，六韻的區(qū)分也有所淡化。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眞韻與魂韻，二者韻腳有明顯區(qū)別。這為梁辰魚曲作的語言基礎里保留了吳語的語言特點的論斷提供了例證。

終上所述，眞、魂、文、痕韻在《廣韻》中均屬于臻攝，但都是獨立的韻部。研究發(fā)現(xiàn)，梁辰魚曲作中出現(xiàn)大量通押，說明梁辰魚作曲時，四個韻的區(qū)分也有所淡化。因為通押的例子數(shù)量眾多，可證梁辰魚作曲所用語言里存在眞、魂、文、痕通押的特點。

（5）江、陽、唐通押

梁辰魚所作昆曲中，押陽、唐、江韻者，雖數(shù)量不多，但仍然是押韻現(xiàn)象中一個較顯著的特點。陽唐江韻三者出現(xiàn)通押現(xiàn)象，故本文歸為一類析論之。

經(jīng)整理《梁辰魚集》韻腳后得知，江韻出現(xiàn)的例子僅幾例，作為唱詞末字出現(xiàn)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經(jīng)過分析整理，筆者發(fā)現(xiàn)江韻出現(xiàn)時，陽唐韻必有一韻出現(xiàn)。如《江東白苧·小桃紅·過湘江吊屈大夫·蠻牌令》：“江燕語集危檣，神鴉舞送征航。千載游魂招不返，只落得淚彷徨。況凄凄鵑啼廟口，更青青竹映船窗。挹清風山高水長，碌碌浮生，甚愧行藏！”“航”“徨”“窗”“藏”為韻腳，唐江韻通押?！读撼紧~集》中押陽、唐韻的例子較多，有十多例。陽唐韻通押十之八九，偶爾出現(xiàn)一二例例外。如《江東白苧?又?代劉季招寄申椒居士》：“病淹淹難醫(yī)療的模樣，軟怯怯難存坐的形狀。急煎煎難擺劃的心腸，虛飃飃難按捺的情和況。空自忙，全然沒了主張。盟山海誓，誓海都成了謊。輾轉書來，更無的當。淒涼，為甚更長似幾長？蕭郎，識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薄盃睢薄爸e”“當”“張”“長”“鄉(xiāng)”為韻腳，漾陽唐通押。

綜上所述，江陽唐三韻在梁辰魚曲作中出現(xiàn)通押的情況，說明梁辰魚作曲時，三個韻非常接近。因為通押的例子數(shù)量眾多，可證梁辰魚作曲所用語言里存在江、陽、唐通押的特點。

3.  m韻尾同化成n韻尾

《梁辰魚集》收錄的曲作中出現(xiàn)侵韻與真、諄、魂、混韻通押，談、鹽嚴韻和先、仙韻通押等情況。鑒于其通押特點，本文將其歸為一類析之。

《梁辰魚集》收錄的昆曲中，侵韻出現(xiàn)了七例，其中有三例是與真、諄、魂、混韻通押的。如《續(xù)江東白苧·宜春令·辛酉季秋代沈太玄贈金陵楊季真·撲燈蛾》：“時間一紙書，每玩雙鈐印。追想那多嬌，不覺迷留沒亂也，看腰圍瘦沈，願年年芳草殢王孫，鏡臺前逗留京尹。眉重暈，紗窗著意再溫存。”“印”“沈”“尹”“存”為韻腳，震侵準魂通押。又例，《江東白苧?好事近?元宵燈詞?又》：“忽聞天上動傳宣，一時放萬盞花燈點通點。三千粉黛，飛來笑聲清遠。霓裳對裏，恣嬉遊盡道今宵短。羨鼇山閃電星毬，駭龍城揭天絲管?！薄包c”“遠”“管”為韻腳，忝阮緩通押。

綜上所述，在《梁辰魚集》中，據(jù)侵韻出現(xiàn)七例，就有三例與真、諄、魂、混韻通押，談、鹽、嚴韻等咸攝平上去聲總共出現(xiàn)四例，就有兩例和先、仙韻通押，因存在大量通押的例子，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m韻尾已同化成n韻尾。

4.入聲韻與陰聲韻通押

經(jīng)韻腳整理可知，《梁辰魚集》中押入聲韻尾的唱詞有九十多例，數(shù)量頗多。經(jīng)分析后可知，梁辰魚的曲作押入聲韻時，出現(xiàn)多例與陰聲韻通押的例子。因其押韻規(guī)則較特殊，本節(jié)將其細析之。

入聲質、錫兩韻與志韻通押。如《江東白苧?畫眉序?秋日登濲水驛樓感舊作?滴溜子》：“又不是、從前兩人未識。更非關、別後兩情不一。為甚不知箇虛實，教人倩著誰，問端的？未必他心，頓忘往日。”“識”“一”“的”“日”為韻腳，志質錫通押。

微支之至賄緝韻通押。《江東白苧?駐雲(yún)飛.?雑詠效沈青門唾窗絨體?春恨》“寬褪羅衣，香冷煙消怨別離。粉脆蝴蝶翅，黃委遊蜂腿。癡，朝暮盼歸期，幾番憔悴，雙袖依微，都是相思涙，一半纔幹一半濕。”“離”“腿”“悴”“濕”為韻腳，支賄至緝通押，陰聲韻與入聲韻通押。

入聲屋韻與陰聲尤候韻通押。如《續(xù)江東白苧?懶畫眉?改定武林沈青門作?皂角兒》：“任勾差隨時應酬，趁埋冤總然承受。不爭差性命心肝，好一似爹娘骨肉。又可曾氣兒呵，情兒拗，話兒嘲，龐兒訕，一些相鬬。隨衙聽侯，朝來暮休。但得個尤雲(yún)殢雨，勝是封侯。”“受”“肉”“鬬”“休”“候”為韻腳，有屋尤候通押。據(jù)熊燕教授分析可知，武漢型的官話方言“其屋韻組與沒韻組、模韻組合流或相配，與開封型方言一致，但其洪音又依聲母條件分化，牙喉唇音聲母字今讀[u]，舌齒音聲母字今讀[u]與侯韻合流，如“禿突圖”與 “頭”同韻等，其細音字也往往有部分未與術物、魚虞合流的，而是與尤韻合流?！盵7]由上述例證來看，屋韻的“肉”字，正是舌齒聲母日母，讀與侯韻同，此特點可進一步佐證了梁辰魚的曲作所用的語言是江淮官話。

入聲屋韻與陰聲麌屋魚韻通押。如《紅線女?第一折?油葫蘆》：“萬里潼關一夜呼，走的君王沒處宿，唬得那楊姐姐兩眉蹙。古佛堂西畔憤前土，馬嵬驛南下川中路，方纔想匡君的張九齡，誤國的李林甫。雨霖鈴空響人何處？只落得渺渺獨愁予。”“蹙”“甫”“處”“予”為韻腳，屋韻為入聲韻，與麌語魚韻通押。據(jù)熊燕教授分析，“ 屋韻組與沒韻組合流型。‘谷骨’‘哭窟’同韻，但有些方言合流僅限于入聲韻之間， 如南京等;也有些方言又與模韻組合流，如開封等;還有一些方言在與模韻組合流之外還與侯韻組合流，如武漢、北京等”[8]。結合上述例子可證，梁辰魚作曲的語言基礎應是武漢型的官話，即江淮官話。

陰平麻韻與入聲月薛屑業(yè)惦葉韻通押。如《江東白苧?梁州序?初夏題情改定陳大聲原作?又》：“蓮舟戲女娃，露裙革義，欄橈水濺淩波襪。貪歡耍，兩髻叉，雙鬟亞。青青荷葉無多大，折來莫把絲牽掛。翠羽飛來綠葉業(yè)，玉盤欹側瓊珠瀉?！薄耙m”“亞”“掛”“瀉”為韻腳，月禡卦馬韻通押。

綜上所述，因支脂之微與入聲質、陌、錫、昔、德、職、緝韻通押，麻韻與月、薛、屑、業(yè)、怗、葉通押，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已丟失入聲韻尾。

三、結語

經(jīng)過上述研究，本文發(fā)現(xiàn)梁辰魚昆曲劇作的押韻規(guī)則，包括以下幾點：第一，平上去通押;第二，押韻寬緩，如魚、虞、模、尤、侯、幽（舉平以該上去，下同）通押，支、之、脂、微、齊、祭、灰通押，咍、泰、皆、佳通押，眞、魂、文、痕通押，江、陽、唐通押;第三，侵韻與真、諄、魂韻通押，談、鹽、嚴韻和先、仙韻通押等，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m韻尾已同化成n韻尾;第四，入聲韻與陰聲韻通押，如支脂之微與入聲質、陌、錫、昔、德、職、緝韻通押，麻韻與月、薛、屑、業(yè)、怗、葉通押，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已丟失入聲韻尾。

由于梁辰魚昆曲劇作的押韻規(guī)則，推測其使用的語言已丟失入聲韻尾，而今日吳語方言入聲字仍保留喉塞音〔?〕韻尾，不與陰聲韻，故推測梁辰魚使用的語言，應該是明代中期的江淮官話音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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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薛琳，〈張鳳翼曲作研究〉碩士論文，2007年5月，河北師范大學

[7]熊燕，〈官話方言屋沃燭韻的音變〉，《方言》2019 年第 1 期 54—66 頁（2019 年 2 月 24 日出版于北京）

[8]熊燕，〈官話方言屋沃燭韻的音變〉，《方言》2019 年第 1 期 54—66 頁（2019 年 2 月 24 日出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