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燕青
世界很大也很小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醫(yī)院,再邂逅他,也是在醫(yī)院。仿佛地下黨接頭,地點,老地方不變。只時間過去了40年。再邂逅發(fā)生在父母住院期間,那時我天天跑醫(yī)院。那天,我剛出醫(yī)院大門,就遇見好友珍和她丈夫,珍說他們來看望一個病人,珍是坐輪椅的人,常做義工。我總是被她的愛所感動,仿佛她是為了給這世界帶來更多的愛,才坐輪椅的,沒有誰比她更能體會受病痛所困之苦。我說我是來探望父母的,那就順便也去看望一下這個病人。我說我家住得近,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可以幫忙。我問了珍,知道了這個病人的樓層床號,知道病人叫如強。我去的時候,如強正躺在床上吃午飯,他是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也是坐輪椅的。他來醫(yī)院治療褥瘡,他漂亮的妹妹在照顧他。床邊放著他的輪椅。這迎面一見,我像是被誰擊了一掌,面對如強這備受摧殘的身體,我某個記憶區(qū)域被迅速激活、并徐徐展開……我問如強,你是不是在龍海華僑醫(yī)院住過院?如強愣了一下,說住過。再問下去,就是他了。只不過我那時還不知道他叫如強,只知道是一個站崗時被子彈打中的人,一個大不幸的人。天底下沒有如此相同經(jīng)歷的人了吧?我至今感到詫異,我是個不認(rèn)路也不認(rèn)人的人,路盲加臉盲。對于一個新人,見上五次以上甚至十次,也許還記不住。何況他當(dāng)年不是我的病人,我從來沒有給他采過血,我那時在華僑醫(yī)院的化驗室工作,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他幾面,何況,40年過去,流光與苦難,這兩把整容刀幾乎將他的容顏徹底改變。
他出院后,我去他家看望。他的家在漳州市下轄的郭坑鎮(zhèn)。從漳州市區(qū)出發(fā),開車約二十分鐘,我不會開車,每次都是搭別人的車去。從年輕時見過他,聽過他的故事,到如今熟悉他,這中間隔了40年。40,這是一個苦難的倍數(shù),如強在輪椅上坐了40年,多少春花多少秋雨。40年,可以讓摩西在曠野完成上帝對他的磨練,堪當(dāng)帶領(lǐng)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大任;40年,可以讓一個國家從貧窮走向富強;40年,可以讓沙漠變綠洲;40年,包攬了一個人人生的童年青年壯年時代。40年后的如強依然住在40年前的老房子里,這座建筑和他一同老去,一同飽受滄桑。這是一所廢棄的舊郵局,沒有電梯,頹舊的窗子,斑駁的墻壁,似乎專為如強準(zhǔn)備,就像地壇專為史鐵生準(zhǔn)備的一樣,仿佛40年的老房子才裝得下他40年的苦難。如強的老母親也來陪伴他,和他同住。這個瘦小的老婦人,看上去精神萎頓,常常蜷縮在椅子里不聲不響。這是一個心臟被子彈洞穿過的母親。是的,每一顆子彈都是射向母親的心臟。這話哪個名人說的我忘了,我只能說,她的表情很符合她的經(jīng)歷。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如強的大妹妹特地跟我說:“燕青姐,我哥這件事政府很重視,列入軍人生活補貼也是可以的,請護工也有補貼?!边@是她的原話,之前,如強也一再說到他每月都有不錯的收入。他們的善良,他們?nèi)绱说闹愫透卸鞣吹棺屛腋乃?。這位妹妹,一直在照顧他,多好的人呀。我寫這篇文章并沒有責(zé)怪誰的意思。
我第二次來的時候,房子有了些改觀,廁所新裝修過了,屋子里換了木地板,還多了一個大魚缸,說是他弟弟的房子拆遷暫寄這里的。魚缸與這所老房子很不般配,魚缸沒能改變這房子根深蒂固的頹舊,即使這樣,我也希望魚缸能永遠(yuǎn)存放在這里,多少能給這間屋子帶來些生氣。如強的生活半徑太小,沒有電梯他不能下樓,且不說沒有電梯,即使安上電梯,他也不能馬上出這個院子,暫且稱這個小小的荒蕪的地方為院子吧。因為院子門口有一個小陡坡。
樓下本來還住著另一個坐輪椅的男人,當(dāng)初我來看如強,也順便去看望他。聽說他被人從后背敲了一棍子,就癱瘓了。什么緣由我不知道,也沒敢問,只知道此前他是管廟的。這次來就見不到他了,本想給他帶點東西的,她老婆照顧他很辛苦,一想到他老婆那張愁苦的臉我心里就難受。后來,我婆婆來了,住院臥床不能離開人;婆婆回家了,接著疫情又來了,這樣過去了一年;再來,樓下那個坐輪椅的人就走了,去天國了。我的心咯噔一下,就想,有些事真不能拖,以免成為永遠(yuǎn)的遺憾。
和平時代的兩顆子彈
40年前,我只是聽本院的醫(yī)護人員,也就是我的同事說起他令人嗟嘆的身世。其實他已被我寫過,我在一篇描寫醫(yī)院的散文里寫到他,那時還不認(rèn)識他。我寫道:“輪椅上的年輕人,臉上淡漠的表情明示了他坐輪椅的資深,黑鐵一般的時間里,他要把輪椅坐穿?他是那么的年輕,20歲左右,他有時被另兩個年輕人推過陰霾的病房走廊去曬太陽。長久不正常的生活使他蒼白的肌膚如病房的墻壁。我后來知道了他背后的故事,那個全民皆兵的時代,三個年輕人是同一村子的農(nóng)民,那時,除了地富反壞右都算民兵,就那么一窮二白的農(nóng)村,硬是怕被地富反壞右破壞了,每天夜里民兵輪流站崗保衛(wèi)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交接崗,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對著他放了一槍,原本是開玩笑的,以為是空槍。沒想里面有子彈,一槍就打中要害,下身癱瘓。這是怎樣的大不幸?最燦爛的年齡,忽然被限制在一把椅子上。那兩個肇事者也成了倒霉蛋,從精神上、體力上、物力上都付出了高昂的代價,而這代價將隨著受害者的生命,綿綿無盡期。有一天,他們恐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拖死,還不如當(dāng)初一槍打死他,去坐幾年牢。那樣他好受,我們也好受……’不知道該譴責(zé)還是認(rèn)同這話,但我知道理性往往包含著殘酷,人道往往包含著不人道,這矛盾恐怕要永遠(yuǎn)困惑著人類。我不知道輪椅上的人是想死還是想活,他古堡幽靈般的臉上,一雙眼睛像從未亮過的燈,讓我心痛。倘若,這苦難能置換,那兩人也是不愿意的吧?將心比心,人非經(jīng)歷大苦難也難有大愛心。那個輪椅上的人能否饒恕他們?大愛和大赦都不是容易的?!?/p>
現(xiàn)在才知道,我寫的情況并不全對。當(dāng)年我見到他的時候,是他剛經(jīng)歷了中彈、手術(shù)、昏迷等一系列苦難,正在煎熬中,正在死亡線上掙扎。那時,一切都擺在他的臉上,從他依然英俊的臉上能看到不甘不愿、甚至死亡的陰影。那時周杰倫還沒成名,現(xiàn)在,我可以更確切更形象地描述如強當(dāng)初的樣子,那就是周杰倫的模樣,只是眼睛再無神一些、臉色再死灰一些、表情再絕望一些。當(dāng)年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像一幀照片在我的腦海里40年不褪色。
我怎么也想不到,40年后,這個曾讓我心痛的人會面目全非地出現(xiàn)在面前,流光可怖,苦難可怖,他已經(jīng)從一個帥氣的青年成了一個不帥的,甚至有些丑陋的中老年人了。我知道在苦難中煎熬的人容易老,我的膝關(guān)節(jié)做過幾次手術(shù),最后那次手術(shù)把整個膝關(guān)節(jié)都切開了,術(shù)后的康復(fù)訓(xùn)練常疼得我發(fā)抖、大汗淋漓、咬牙切齒、五官走形,于是那段時間我的臉變得異常老丑,甚至猙獰。更何況經(jīng)歷過大苦難大疼痛的如強。在如強家,我見到如強的兩個妹妹,都不年輕了,卻依然美麗,很有氣質(zhì)。我第一次用“很有氣質(zhì)”來形容農(nóng)村長大的女人。我們這一代的人,出生農(nóng)村的,有氣質(zhì)的并不多。從他妹妹的身上,能看出當(dāng)年的如強有多英俊。
我第二次來、第三次來,對如強的了解漸漸多起來了,才知道我當(dāng)年那點聽聞實在太皮毛了。原來,如強當(dāng)年站崗是為了保衛(wèi)郭坑大橋。當(dāng)年的郭坑不是如今的郭坑,當(dāng)年的郭坑是漳州九縣一市的交通要塞,當(dāng)年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火車,就是從郭坑穿越而去的,火車站就在郭坑,郭坑大橋也就顯得無比重要。那個時候物質(zhì)匱乏,不時有人在橋下炸魚,給大橋帶來隱患。于是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在民兵中選拔了精干、可靠的人來保衛(wèi)大橋。被選上的人每天有十個工分,是當(dāng)初農(nóng)村最高工資了,這是很讓人羨慕的一份美差。當(dāng)年的如強,家庭出身好,哥哥又是軍人,政治可靠,人也長得帥,還會拉二胡,是當(dāng)年杰出的青年。19歲的如強光榮當(dāng)選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那天,如強站完崗,交接班后,沒有馬上離開。此時,旭日東升,天空朗朗,他的心情好極了,就坐下來拉二胡。他拉的是電影《閃閃紅星》里的插曲:“……雄鷹展翅飛,哪怕風(fēng)雨驟……紅星閃閃亮,照我去戰(zhàn)斗……”他拉得慷慨激昂。是的,19歲,正是熱血沸騰的年齡,黃金的年齡,人生的序幕剛剛拉開。19歲,命運向他展示出魅惑的笑臉,似錦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19歲,的確是雄鷹展翅的時候,他的肩膀似乎真的長出了翅膀??墒钦l能知道,下一秒,厄運的腳步已經(jīng)登臨。接班后的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端起槍對準(zhǔn)如強扣動扳機,他只是想開個玩笑。他心想,槍膛里面沒有子彈的,昨天他都打開槍膛看過了,可是他不知道,下一班崗,有人把兩顆子彈又送進了槍膛,他渾然不知,他違反了槍口不能對準(zhǔn)人這條鐵律。他大膽地連續(xù)勾動扳機,兩顆子彈迅速出膛,“嘭嘭”彈無虛發(fā)。發(fā)發(fā)打在如強的身上。一時間山崩地裂、鮮血如注,如強倒在了血泊中不省人事。子彈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雄鷹翅膀的速度,何況,雄鷹還沒來得及展翅飛翔,就被這罪惡的子彈殘酷地折了翅。
如強被救護車載到醫(yī)院搶救,做了一整天手術(shù),割掉了一個腎,術(shù)后,持續(xù)昏迷,不知過了多少天,他終于從死亡線上回來了??墒?,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當(dāng)他睜開眼睛,當(dāng)他神志清醒后,當(dāng)他知道一個腎被割除了,一只手和下半身廢了,當(dāng)他知道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靠一條輸尿管排泄,他萬念俱灰……那兩顆子彈何止是兩顆子彈呀,它們“砰砰砰”無數(shù)次地在夢里射進他的心臟,把他驚醒。他看到的也不再是錦繡前程,他看到的全是頹廢、荒蕪、死亡。他無法與頹廢、荒蕪、死亡對抗,他只能把自己也變成頹廢、荒蕪、死亡的一部分。他痛恨自己被救活,他終日躺在床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笑容、不再說話、甚至不吃東西。任何人來探望他,都一言不發(fā),死人一般一動不動。他想讓上半身和下半身一同死去,他選擇了死,他不肯配合治療,幾次拔了輸液管。這個乍看上去像港臺影星的人,他面容的酷,不是裝酷,不是天生的酷,他的酷是命運加給他的殘酷。
冷兵器中,你對子彈了解多少
我想起第一次來看望如強時,如強說他當(dāng)初中彈,血流不止,要是救護車晚來一步,他就沒命了。我知道失血過多就會死亡,這是常識,我能理解。接著,他說,他是被打了兩顆子彈,“兩顆呀!”他重申了一句,又說,當(dāng)初中彈,非!常!疼!這三個字被他加重了語氣。我當(dāng)初在醫(yī)院聽說他的事,以為他被一顆子彈打中,這出乎我的意料,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疼”這個問題。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人們,關(guān)于子彈,都是從電視上看到的,我也一樣。我忽略了“疼”。我感到了我的無知,竟然不知道被槍打中“非!常!疼!”我忽然就想,那些在戰(zhàn)場上身中數(shù)彈的人,那是怎樣的疼!可是我在電視里看到的多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所以看不到他們的痛,更多的是看到他們的英勇,這就誤導(dǎo)了我。
我因此做了些了解。我驚訝地得知,子彈射擊到人的肉體時,進入皮膚,也就是入彈口會留下一個很小的洞,但進入肉體后,子彈會以570米/秒的速度穿行,這種速度會給身體帶來震波,這震波會在皮膚上形成直徑達(dá)12厘米以上的出彈口。據(jù)說,近距離打中頭部,大面積的頭蓋骨會被掀翻,死相非常恐怖。有人說,一旦被子彈打中,瞬間就喪失了作戰(zhàn)能力?;蛟S剛剛中彈的時候還沒有什么感覺,但是一分鐘后,子彈帶來的巨大傷害就會遍布全身。如果是非常近的距離中彈,子彈會瞬間爆炸,身體中彈的部位會快速爛掉,出彈孔會形成一個非常大的洞。
我在網(wǎng)上看到對朝鮮戰(zhàn)爭老兵的描述:“在一次與美軍的戰(zhàn)斗中,他上了前線,被美國士兵湯普森的突擊步槍擊中了小腿。那種感覺真的是不能再糟糕了,親眼看見子彈把我小腿上的骨頭和皮打飛了,而且還有一顆子彈打掉了我的一整只耳朵。那個時候我覺得下半生就完了,不一會兒疼痛就使我感覺要昏厥一樣,癱在那里一動不能動,子彈在我身邊飛來飛去,我盡力去躲避。但是一顆子彈直奔我來,那一刻知道我的生命就要完結(jié)了,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但最終我的戰(zhàn)友救了我,這才僥幸從戰(zhàn)場上得以逃脫?!睒審棧呐?lián)糁械闹皇切⊥鹊牟课?,也可能要截肢或者喪命。可見,子彈對人的危害非常驚人。
大自然真是奇妙無比,在亞馬孫地區(qū)的雨林中,有一種體形很大的螞蟻叫“子彈蟻”。子彈蟻之所以擁有這個名字,并不是它長得像子彈,而是它的尾部有毒刺,毒刺中的毒液是致命的,是螞蟻家族中最強的毒素。雖然對人來說,它的毒液量不致死,但如果被它蜇傷,那感覺就像是被子彈射中一樣,所以被稱為“子彈蟻”。生物學(xué)家是這么形容被“子彈蟻”刺中的感覺:“就像是被一根長7公分的鐵釘扎入腳后跟一樣”。而且被“子彈蟻”刺中后,那種灼燒的疼痛會持續(xù)24個小時,并且被刺中的部位還伴隨著嚴(yán)重的痙攣。也由此可見,被槍彈打傷有多疼多遭罪了。被“子彈蟻”叮咬像中彈,有老外為了親身體驗被子彈打中的感覺,讓“子彈蟻”叮咬自己。當(dāng)“子彈蟻”的毒刺刺進他的胳臂,很快,他就疼得在地上打起滾,大汗淋漓、語無倫次、失去行動能力。
由此可見,如強當(dāng)年被兩顆子彈打中要害部位有多疼。對于子彈的路徑我亦是茫然不知的。當(dāng)聽到兩顆子彈竟能造成6個傷口,也就是如強被兩顆子彈打出了6個傷口,我?guī)缀醪焕斫狻H鐝姷拿妹孟蛭医忉屃藘深w子彈的走向:一顆子彈穿越如強的腰部又穿越正在拉二胡的手,這樣就4個傷口,另一顆子彈穿透腰部,直接摧毀了一個腎。這樣又兩個傷口,總共就6個傷口。有了上面的那些了解,我能知道那些傷口是很大的,致命的。
這樣一具垂死的肉身,曾被醫(yī)生斷言,即便醒來,也活不過兩年。如今,四十年過去了,他大難不死,依然活著。讓我想起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寫的:“或許‘鐵生’兩字暗含了某種意思,至今竟也不死?!蓖瑯樱叭鐝姟本挂踩缤拿忠粯?,如強,如鋼鐵一般強。如強,經(jīng)歷了“如死一般強”的苦難,他頑強地活下來了,他配得上名字里的那個“強”字。由于自身的遭遇,他終身未娶,終身坐在輪椅上,靠一條輸尿管和一個瓶子維持尿液排泄。如強大難不死,用他幾十年的生命見證了子彈對肉體的摧毀是多么殘酷,他活成了控訴子彈的活標(biāo)本。他的大苦難、他活著的不易都是對子彈最形象的控訴,對戰(zhàn)爭最好的警示。對于那些動不動就叫囂打一場戰(zhàn)爭的狂人是最好的駁斥。做義工的珍深深地影響了他,同樣坐在輪椅上的珍總是探望關(guān)心那些陷入苦難不能自拔的人,如強從此也振奮起來,臉上有了笑容。他家樓下坐輪椅的人,就是在如強的開導(dǎo)下才走出精神困境的,雖然已經(jīng)走了,但他走得坦然。一個從大苦難中走出來的人,是能活出一些意義的。每當(dāng)遇到困境時,想到如強我就覺得安慰,仿佛他的苦難就是為了給人安慰,因為苦難是需要比較的。
是誰發(fā)明了子彈?加繆在《鼠疫》里塑造了“魯亢”這個人物,這是一個痛恨子彈的人。他熱愛生命,在少年時期就對死刑犯充滿憐憫,在鼠疫流行期間不顧生命危險,成了里厄醫(yī)生最親密的戰(zhàn)友,竭盡全力從瘟神手里搶奪生命。最后,在瘟疫即將過去的時候,看到勝利曙光的時候,他卻倒下了,最終被感染而死。為這個虛構(gòu)的人,我心痛不已。多年前,我去大嶝島采風(fēng),那里有很多賣刀具的店鋪。大嶝島是823炮戰(zhàn)的地方。我父親當(dāng)年就在那里戰(zhàn)斗,目睹了身邊的一個小戰(zhàn)士中彈身亡。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一定見過很多被子彈打死的人,然而那個小戰(zhàn)士的死,一直牽動著他的心,因為那死前被疼痛扭曲的面容,挨得太近,就像一次自己的死亡。
炮戰(zhàn)之后,大嶝島留下了眾多子彈殼,子彈殼被制作大大小小的菜刀,那都是好鋼好鐵好銅。我買了一把菜刀,刀身輕盈,刀刃鋒利,我用了十多年也沒壞。用彈殼制作菜刀,多少有點鑄劍為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