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真真 李丹

（1.廣州華夏職業(yè)學院；2.信息時報社）

傳達現(xiàn)世價值、揭示現(xiàn)實和歷史的本相或本質、強調遵循現(xiàn)實生活邏輯、在內容的呈示與藝術的傳達方面力求創(chuàng)新、能夠給予觀眾長久的美學感染和思考的現(xiàn)實主義電影，不僅是在大眾文化方面，而且對堅持電影的藝術性、堅持電影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其在上層建筑中的重要地位都有重要的作用。1近些年來，我國關于現(xiàn)實主義電影的創(chuàng)作有諸多嘗試，并且產生了一些經典之作，如《我不是藥神》《親愛的》《江湖兒女》等。但是，這些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于真人電影方面，而在動畫電影領域卻鮮有涉及。動畫電影作為一種特殊的電影媒介產品，由于其絢麗多彩的畫面表現(xiàn)和光怪陸離的故事表達，受到了國內外不同年齡層觀眾的關注和喜愛。所以，《雄獅少年》作為一部少有的原創(chuàng)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動畫電影，甫一出現(xiàn)，即得到了眾多業(yè)內人士和主流媒體認可和看好。那么，它有哪些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特征？究竟構建和傳達了怎樣的價值觀？為什么后來會出現(xiàn)口碑兩極分化的爭議？以下我們將圍繞這三個方面進行探究。

一、《雄獅少年》動畫電影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特征

（一）原創(chuàng)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運用

國內的影視動畫行業(yè)近些年進入到了蓬勃發(fā)展的時期，先后涌現(xiàn)出了大量票房過億的優(yōu)秀作品。但是縱觀這些高票房的動畫電影，卻發(fā)現(xiàn)這些題材范圍偏窄，一類來自流傳已久的神話故事改編，比如《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白蛇：緣起》等，或者有神話體系的依托，比如《大魚海棠》；另一類是由原創(chuàng)動畫發(fā)展而來的大IP系列，如《喜羊羊與灰太狼之虎虎生威》，《熊出沒之奪寶熊兵》《熊出沒·原始時代》，這些原創(chuàng)大IP動畫的題材基本圍繞奇幻、冒險、親子向展開。而《雄獅少年》采用了少有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創(chuàng)作方式，講述了一個留守家鄉(xiāng)的普通少年阿娟與我國國粹南派醒獅文化的故事。該影片背景選擇了2005年的廣東，選用了大量的現(xiàn)實向素材，如阿娟早期留守在家的形象與當時中國千千萬萬農村留守青少年形象相呼應；阿娟后期被迫走上進城打工、賺錢養(yǎng)家的道路，也代表了當時年輕的新生代農民工的命運。影片中最初拜師出現(xiàn)的舞獅館，落葉滿地、空無一人，村民們對于以前鎮(zhèn)上最強舞獅人咸魚強的冷嘲熱諷，以及舞獅演出結束連頓飯都沒有的待遇，無不反映出當時舞獅這項的傳統(tǒng)技藝的落寞處境。這樣反映現(xiàn)實的題材，不僅僅讓觀眾看到了一個阿娟，一項舞獅，更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無數(shù)留守兒童的命運和正在流失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技藝，從而去反思和關照這些群體、這些技藝的未來和方向。

（二）紀錄片式的場景搭建

該影片的各種場景也幾乎進行了紀錄片式的呈現(xiàn)，高度還原了廣東的本土風貌。自然風光方面，如鄉(xiāng)村起伏的丘陵，田間連綿的小魚塘，大葉子的芭蕉樹，直挺挺的水杉，火紅的英雄樹木棉花，從墻角處冒出的一簇簇亮眼的三角梅，根須條條垂下、樹干粗大的榕樹，纏纏綿綿、細細朦朦的梅雨等場景，無一不在訴說著嶺南獨特的自然風貌。嶺南人文風情方面，如街邊大片大片的騎樓，春節(jié)期間擺放在家門口象征著吉祥如意的橘子樹，鄉(xiāng)村農家院子里的荔枝樹、龍眼樹，小巷里的菜市場和路邊的水產品貨攤，陶塑屋脊的鄉(xiāng)村古祠堂，廣東特色美食手打牛丸，還有故事的核心載體舞獅相關的場景等，讓廣東以外的受眾領略到獨特的嶺南人文風貌、讓廣東本地的受眾仿佛置身于從小熟悉到大的市井當中。還有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貼著轉讓、出租等小廣告的墻體，以及街道上擠擠挨挨、快節(jié)奏生活的上班族，坐在高高的在建樓房邊、默默地懸空吃盒飯的建筑工人們，也真實再現(xiàn)了快速發(fā)展中的城市生態(tài)。

（三）真實豐滿的人物塑造

“人物是影視劇作的核心”2“人物成長是優(yōu)秀劇本的基本要素”3?！缎郦{少年》影片的開頭在介紹了與舞獅有關各大“高人”之后明確點出，我們的主角阿娟只是一個普通人。無論是前期被欺負、不修邊幅、長發(fā)駝背的病貓形象，還是中段終于找到了舞獅夢想、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樣，亦或是后期突然遭遇家中變故、被迫進城打工的青年人，阿娟的懦弱和勇敢，得意和難過，挫敗和“不認命”在本片中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沒有天賦秉異、“開掛”技能和主角光環(huán)的阿娟，確實是我們大多數(shù)普通人日常生活中最真實的模樣。再比如師娘阿珍，既有迫于生計、強迫咸魚強經營咸魚鋪子比較強勢的一面，也有理解認同丈夫、支持徒弟們的夢想等善良溫柔的一面。而師父阿強，從鎮(zhèn)上最強的舞獅少年“強哥”到被柴米油鹽消掉了精氣神、庸庸碌碌的中年人“咸魚強”，再到舞獅決賽場上年紀最大的參賽選手阿強，也向觀眾展現(xiàn)了一個真實而豐滿的不認輸、不認命、勇于追求夢想的“雄獅少年”形象。正是這些一個個真實鮮活的人物，才共同交織、碰撞出了一個極具現(xiàn)實主義特色的舞獅故事。

（四）紀實向的情節(jié)敘事

相比較于以往普遍采用戲劇沖突敘事模式的神話類、冒險類動畫電影，《雄獅少年》雖然也有戲劇性的安排，但無論是從貫穿影片首尾的大情節(jié)，還是一些小的情節(jié)點設計，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紀實傾向。從主線情節(jié)看，開篇，阿娟偶遇舞獅比賽宣傳員女阿娟之后，為了能見到父母，意氣風發(fā)地組隊參賽，結果卻遭遇其他獅隊的“教訓”；中段，阿娟終于通過了預選賽，也接到了父母回家的消息，等待他的卻是更加殘酷的命運；轉場到后段，為了緩解家庭經濟問題阿娟去大城市打工，從早期只是“暫時離開”，向師父和小伙伴們保證一定好好訓練、參加決賽，到后來在繁重打工生活中，逐漸認清現(xiàn)實，告別舞獅；結尾，阿娟機緣巧合最終參加了舞獅決賽，甚至登上了“舞獅的奇跡”擎天柱，拿到了決賽冠軍，但最后也并沒有能擺脫打工的命運。從小的情節(jié)點設計來看，這樣的紀實性敘事也表現(xiàn)得非常鮮明，比如前期第一個心理沖突的高潮點，主角團組隊第一次激發(fā)出心中的怒吼“別再做一只被人欺負的病貓了”，情緒正積累到高潮，卻馬上遭遇鄰居的怒罵“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呢”；再比如，阿娟在城市重遇女阿娟時，些微蔓延的少年情愫也并沒有發(fā)展成其他戲劇電影中常見的“愛情”，平平淡淡的交談讓觀眾直面現(xiàn)實，放棄預期和幻想，最后也在決賽場中再次點明女阿娟已經有男朋友、和主角不會有超出朋友以外的發(fā)展。

（五）嶺南特色語言和音樂風格的渲染

為了更好地讓觀眾代入到影片塑造的現(xiàn)實主義場景當中，這部影片還在語言風格和音樂風格上進行了凸顯。比如，穿著背心大褂和拖鞋的鄉(xiāng)鎮(zhèn)居民，嘴里時不時蹦出一些“靚仔”“有沒有搞錯哇”等明顯具有廣東地方語言發(fā)聲特色的話。此外，這部影片還出版了粵語版，增加了許多地道的俚語和地方市井的聲音，讓本土的故事更加“粵味十足”?！缎郦{少年》的音樂風格也十分獨特，音樂制作邀請了有“吟詠腳下的土地與人”之稱的紀實風格民謠樂隊五條人參與其中，配樂《道山靚仔》據(jù)悉為潮汕方言的一種，《紙飛機》和《世間始終你好》都是粵語，《莫欺少年窮》為廣東客家語，這些恰到好處、嶺南特色鮮明的音樂，為故事的本土化表現(xiàn)提供了良好的氛圍，渲染了故事發(fā)生的現(xiàn)實背景。

二、《雄獅少年》價值觀的構建

“動畫電影具有傳承民族文化傳統(tǒng)，傳播文化價值觀的重要功能。”4而“價值觀是民族、國家之魂?！?《雄獅少年》動畫電影的價值觀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自強不息、勇敢追夢

中國的哲學體系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關于積極入世的思想表達，鼓勵人要積極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吨芤住酚性疲禾煨薪。右宰詮姴幌??？鬃釉凇墩撜Z·子路》中提出“剛、毅、木、訥，近仁”，認為堅毅、質樸等是與儒家推崇的仁道相近的品格?！渡袝分幸灿小疤斓莱昵凇钡谋磉_。類似價值觀的表達還有很多，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皇天不負有心人”“自助者天必助之”“有志者事竟成”等?！缎郦{少年》中有一個貫穿了故事的前前后后的核心思想表達——“別認”。身體素質不行？別認，訓練起來，病貓也可以變雄獅；打工生活太繁重、家庭壓力太大看不到希望？別認，努力克服挫折困境，勇敢追求夢想，早晚能夠收獲成功。“別認”的精神構建了影片主人公重重重壓下依然不放棄希望、勇敢拼搏、追求夢想的熱血事跡?！爸灰狞c還能在心中響起，我們就是雄獅?！毙闹械男拍畈粶?，人生就有希望，所有要自強不息、努力奮斗，這也是傳承千年的醒獅文化靈魂之所在。

（二）心存敬畏，行有所止

本部影片中還有一個關于舞獅的符號著墨頗多——擎天柱。師父阿強在開始就解說過擎天柱的設定就是為了讓人保持敬畏，告訴舞獅的人，即便是在越過了層層加高的梅花樁之后，也不能驕傲氣盛過分執(zhí)著，而要始終心存敬畏，需得拿得起也放得下。盡管最終阿娟最后在眾人的幫助下攀上了決賽場上被譽為“不可能”攀上去的擎天柱，也贏得了比賽的勝利，但也并沒有就此繼續(xù)走舞獅之道，而是果斷放下了自己喜歡的舞獅，繼續(xù)選擇更為合適他們家庭需要的打工之路。這樣的選擇正契合擎天柱所寓意，也是阿娟人生“悟道”的體現(xiàn)。心存敬畏，行有所止，也一直都是我國倡導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之一，儒家的“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道家的“行于大道，唯施是畏”，佛家倡導的“五戒”、“十善”，都是在告誡人們，凡事要心存敬畏，有所敬畏，才能始終頭腦清醒；有所敬畏，才能言行舉止進退有度；有所敬畏，才能夠不過分沉迷執(zhí)著，懂得適度放下。

（三）文明和諧、勇于擔當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體系中，有強調個體對于自身的責任的，如“修身”“慎獨”；有強調個體對于家庭的責任的，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也有強調個體對于國家和社會的責任的，如“天下為公”“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等。到了現(xiàn)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也明確指出，文明、和諧、愛國、敬業(yè)，這些都離不開個體責任的落實?！缎郦{少年》中如阿娟的父母為了養(yǎng)家外出打工是為人父母子女的擔當；父親倒下后，少年阿娟毅然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是家庭親情的擔當；拜師后，咸魚強和師娘費心費力培養(yǎng)徒弟們是為人師長的擔當；為了鼓勵阿娟，阿貓、阿狗和師父艱難撐起舞獅隊伍挺進決賽是朋友間的擔當；阿娟迎著磅礴大雨，也依然把外賣送到位是對于工作的擔當；看到隊伍處于下風，冒著錯過火車的風險，帶傷參加比賽既是阿娟對于友情、師情的回饋，同時也是對于自己夢想的擔當和守護。正是這些文明和諧、勇于擔當?shù)钠焚|內核，才打造出來一個個讓人印象深刻、令人感動的人物形象。

（四）誠信友善、團結互助

辜鴻銘在《中國人的精神》中說"中國人的精神第一個就是溫良”，“中國人有禮貌是因為他們過著一種心靈的生活。他們完全了解自己的這份情感，很容易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顯示出體諒、照顧他人情感的特征?！睆膫鹘y(tǒng)文化價值觀儒家的“五常”——仁、義、禮、智、信，道家的“上善若水，厚德載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佛教的“不打誑語”“我佛慈悲”，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誠信、友善”，這些無不表現(xiàn)出我國價值觀體系對于個人高尚品德的推崇?！缎郦{少年》中盡管也有一些不太“友善”、打架沖突的一些內容，但縱觀整部影片，最終也都會回歸到誠信友善、團結互助精神主旋律的弘揚上，如女阿娟幫助主角阿娟搶回紅包；阿貓、阿狗幫阿娟拉贊助組隊參加比賽；師父師母拿個人積蓄幫徒弟們買設備；師父和阿貓阿狗把辛苦賺來的舞獅錢無償送給有困難的阿娟家；路人幫阿娟撿散落到地上的快遞盒；尤其是決賽的最后，當發(fā)現(xiàn)擎天柱不穩(wěn)時，原本對立的隊伍也可以放下成見，一起幫阿娟他們扶住擎天柱、擊鼓助力阿娟登頂。這一幕幕和諧友愛、互幫互助的畫面體現(xiàn)出了最普世的精神內核和人性的溫暖。

三、總結與建議

綜上，《雄獅少年》無論是在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面，還是在價值觀的構建方面，都是一部具有鮮明特色的比較優(yōu)質的動畫電影作品，但是在國內正式公映后，卻出現(xiàn)了口碑極具爭議和兩極分化、票房遇冷（貓眼專業(yè)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1月10日，影片上映25天，累計票房約為2.17億元）的局面，究其原因，一方面有影片部分內容和表現(xiàn)存在瑕疵的原因，比如為了凸顯阿娟留守少年的特質，夸大了阿娟的家鄉(xiāng)與其父母打工的城市之間的距離，過度增大了父母歸鄉(xiāng)的難度；為了體現(xiàn)主角團成長的迅速性和舞獅對于他們的改變，不能免俗地增加了主角光環(huán)，把大多數(shù)專業(yè)舞獅人需要從小開始、練上十幾年才能掌握的舞獅技巧，讓主角團們一年就達成了目標；此外，同一時間段大量的名人營銷和頻繁的熱搜推廣的營銷方法也不恰當，讓部分受眾產生了逆反心理。而面對公眾的質疑，影片制作方也沒有及時給出有效的回應，公關應對失策進一步激化了爭議，錯過了口碑重塑期，導致影片上映后期票房幾乎全面下滑，遠未能達成預期效果。

總之，希望未來的動畫影片創(chuàng)作者能夠借鑒《雄獅少年》關于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和價值觀構建中一些優(yōu)秀的部分；同時也要意識到，影片要創(chuàng)新，但不能脫離受眾，要注意結合受眾的需要進行創(chuàng)作。此外，在影片上映前后也要注意輿論環(huán)境的變化，爭取采用恰當?shù)墓P策略和營銷方法，做好口碑宣傳和影片推廣工作。

注釋

①沈義貞.“現(xiàn)實主義電影美學”再認識[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 (03):13-14.

②汪流.電影編劇學[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4:91.

③[美]Eric Edson.故事策略——電影劇本必備的23個故事段落[M].徐晶晶,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20:102.

④于苗.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在中國動畫電影中的現(xiàn)代表達[J].當代電影.2018 (09):168-170.

⑤趙小波.關于國際傳播背景下動畫作品價值觀輸出的思考[J].中國電視,2018(02):94-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