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視劇《人世間》講述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居住在東北某省會城市“光字片”的周家五口人以及身邊的親朋好友50年間的命運沉浮。文章從社會歷史空間、日常生活空間、心理精神空間分析《人世間》如何從多維度塑造真實生動的人物形象,進而完成一次成功的史詩性敘事。
關鍵詞:《人世間》;空間敘事;現(xiàn)實主義題材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5-0-03
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視劇《人世間》作為央視2022年的開年大劇,憑借平實的敘事和細膩的人物刻畫風格,受到觀眾的青睞。根據(jù)中國視聽大數(shù)據(jù)和CSM正式發(fā)布的收視數(shù)據(jù),《人世間》在播期間平均收視率高達2.850%,是2018年以來收視率最高的一部電視劇。該劇的主線人物為出生在東北“光字片”的周家三兄妹——周秉義、周蓉、周秉昆,呈現(xiàn)20世紀60年代至21世紀初中國現(xiàn)代社會復雜的人世景觀。
“人在空間里最能呈現(xiàn)其生存的狀貌與意義。從空間的角度來觀察人的生活與環(huán)境,是理解人的最好方法?!保?]美國社會學家愛德華·索亞曾將空間劃分為三個層面:物質(zhì)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F(xiàn)實主義題材電視劇《人世間》在現(xiàn)實空間的變遷敘事中完成對人物精神空間的轉(zhuǎn)變,最后建構(gòu)起具象的社會空間?!度耸篱g》通過什么樣的藝術手法凝練了50年間的社會文化,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空間敘事景觀,從而獲得從小說到電視劇的成功?這正是本文研究的問題。
1 社會歷史空間:以“小故事”見“大時代”
1.1 聚焦城市空間,連接小人物命運
新中國成立之初,東北是全中國工業(yè)化水平最高的地區(qū)。由于國際形勢、地理條件、社會政策等因素的影響,東北的經(jīng)濟發(fā)展自80年代中后期逐漸放緩。《人世間》的主要敘事空間定位在東北吉春,通過一座工業(yè)城市展現(xiàn)其興衰史。一家之主周志剛憑借自己的雙手蓋出了屬于自己的家,也是當時光字片最大的兩居室。作為該劇的核心人物,周秉昆本是建筑工人之子,然而其身處時代變革的洪流之中,經(jīng)歷了從木材廠、醬油廠的工人到出版社員工、國營飯店經(jīng)理再到搬家公司個體戶的多重身份轉(zhuǎn)變。他的兄弟也同樣經(jīng)歷工廠失業(yè),只能攬零活或是去工廠干臨時工的境況。
劇集開始的全景鏡頭似一幅龐大的自然畫卷,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市,接著用俯拍鏡頭向觀眾展現(xiàn)了一個房屋低矮、道路縱橫交錯的城中村。光字片作為東北江遼省吉春市的一個平民居住區(qū),其空間形象與整齊、井然有序的都市格格不入。光字片作為空間意象,為平民群體的形象塑造提供了敘事背景。光字片的改造是推動敘事的一條暗線,而當?shù)厝伺c生俱來的敏感和自卑,使得他們在面對命運抉擇時更加猶豫和糾結(jié)。光字片包括五條主要的街道——光仁、光義、光禮、光智、光信,都是真實地名,且與儒家的仁、義、禮、智、信一一對應,寓意哪怕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也自始至終堅守著仁愛與正義。
《人世間》將主要視角聚焦到衣食住行中的“住”,用住房建構(gòu)起以“家”為情感核心的敘事脈絡,以此為出發(fā)點寫“人”。在劇中,“家”的概念不局限于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也包括其他角色。周秉昆視多年摯友“六小君子”為家庭成員,他們的家庭又作為“子家庭”出現(xiàn)。在我國電視劇的“家國設置”模式中,以“家”的模式表達國家意志,在表達過程中把“國”窄化為“家”,置于“家”的范疇內(nèi)表達[2]。
《人世間》以周家為中心,通過幾個家庭在漫長歲月中經(jīng)歷的人生百態(tài)、悲歡離合折射出當下社會的時代特征,反映特定歷史時期普通百姓的心路歷程。該劇創(chuàng)作者以宏大的歷史觀構(gòu)筑了完整的敘事脈絡,書寫了近50年的中國百姓生活史,并通過周家三代人的家庭史輻射到“光字片”這個小圈子社會,小人物的喜怒哀樂與時代變遷相互交織,書寫出一部中國式家庭變遷的生活史詩。
1.2 新房與舊屋,具象化社會變革
法國思想家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實體,還是包含著社會關系和相關社會生產(chǎn)的一種抽象形式,空間可以是權力的符號表征。從住房空間可以清晰地看出社會關系構(gòu)成?!拔幕蟾锩焙?,周秉義成為廳級干部,享受國家分配住房的福利,周家也因此受到整個光字片的尊重。然而周秉義丈母娘的階層更高,一輩子沒有踏足“光字片”與親家見面。工人家庭和高干家庭本身就存在階層差距,他們很難真正理解對方。房子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不同角色的居住環(huán)境能從側(cè)面刻畫出人物的形象與性格。周家住的光字片、鄭娟住的太平胡同,對比郝冬梅父母、馬守常夫婦住的別墅,再到后來周秉昆的二手房、拆遷房……這一切都反映出從計劃經(jīng)濟到市場經(jīng)濟的轉(zhuǎn)變。
《人世間》還原了一個時代。該劇毫無保留地展示了工人群體面臨的窘境,一家五口擠在一張炕上,吃穿用度能省就省,人與人的矛盾沖突往往是由房子引起的,改善居住環(huán)境一直是這些工人子女的樸實愿望。1956年,中央政府設立了城市房產(chǎn)管理局,實行住宅公有制。劇中因為趕超的姐夫去世,工廠回收了分配的住房,趕超大姐一家只得回娘家;春燕被大眾浴池撤去主任之職后,也只能灰溜溜地搬回小破屋。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萬丈高樓拔地而起,動遷改造的好事終于落在了“光字片”的頭上,光字片居民迎來了改善生活的曙光。周秉昆拿出了畢生積蓄買下了一套大房子,一家人負重背著大件家具搬家時都想象著未來的美好生活。誰知幸福還沒有維持多久,由于原房主回國,房管局竟將這套房子索要了回去,于是一家人只能無奈地回到光字片的老屋中。隨著駱氏集團的車駛?cè)牍庾制?,人性的丑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暴露無遺。為了占到便宜,街坊鄰居使出渾身解數(shù):趁機擴建、釘子戶、舉報信、假離婚……由此可見,人的命運被捆綁在了房子上,劇中房子不僅是四面墻壁如此簡單,更映射了社會的變革與個體命運的沉浮。
2 日常生活空間:平民化敘事中的家庭擬像
空間敘事源于諾伯格·舒爾茲提出的“場所理論”。他把場所精神看作人內(nèi)在的主觀意識空間與客觀存在空間的結(jié)合,即人在參與活動的過程中體驗到的場所氛圍,從而產(chǎn)生一種歸屬感或認同感。日常生活空間往往和風起云涌的歷史空間、激蕩起伏的精神空間形成并置結(jié)構(gòu),既呈現(xiàn)出讓人產(chǎn)生歸屬感的溫馨家庭生活,又為孕育豐富和立體的人物形象提供了空間[3]。集體林場、有軌電車、蒸汽機車等具有年代感的文化符號點明了東北的地域特征。街頭的老式照相館、煤油燈、有線電話、二八大杠,在劇中作為文化象征承擔著交代敘事背景的職能。
《人世間》通過服化道和空間置景盡力還原特定時代風貌,呈現(xiàn)出有溫度感的家庭擬像。改革開放時期的招貼畫、炕桌旁邊卷起的鋪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茶缸、一張飯桌、一個火坑、一個斗柜、貼滿報紙掛滿冰霜的木窗……一件件家居陳設都篆刻著劇中人物對“家”的深刻認知,有序擺放的物品則體現(xiàn)出認真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
家庭的命運成為與國家命運相互指涉的表意載體,家庭形象成為象征社會形態(tài)的重要視聽元素和反映歷史風景的一面鏡子,而且家庭空間成為電視劇中具有獨特意義的“敘事空間”[4]。春節(jié)作為中國的重要傳統(tǒng)節(jié)日,具有特定內(nèi)涵,《人世間》通過大篇幅的過年情節(jié)來書寫親情。周家的父親、大兒子、女兒以及守著老家的母親和小兒子,五人四個空間,春節(jié)是他們年年期盼著的日子,也是周家和光字片人們主要的敘事呈現(xiàn)。
據(jù)統(tǒng)計,全劇至少拍攝了八個年頭的團圓戲,每年的團圓戲份長達三四集的規(guī)模。集體記憶不再由宏大敘事單獨建構(gòu),而是使宏大敘事和生活敘事并存,用個體具象的方式解讀宏大敘事,從而構(gòu)成生活敘事。外出務工、下鄉(xiāng)當知青的頭兩年,每到萬家團圓之時,飯桌前只有老母親和小兒子,不識字的老母親側(cè)耳傾聽小兒子念信,這一封封遲來的家書凝結(jié)著濃濃的血脈親情,白紙黑字間傳遞著沉甸甸的愛。父親支援三線終于有了假期,兒女帶著各自的伴侶一同回到家鄉(xiāng),窗外飄著大雪,一家人圍坐在炕上談笑風生?!澳辍钡墓适吕镆苍V說著時代的變遷,母親拿著積攢的肉票,沿街打聽消息,在鬧哄哄的人群中買到一份肉,白糖、紅糖更是視若珍寶,這是屬于父輩們的時代記憶。不管是周家的團圓,還是周秉昆與光字片發(fā)小們的聚會,抑或周秉昆與其他人物的相聚,都在春節(jié)的這個特殊時間點展現(xiàn)出來,向觀眾展示了一幅中國城市社會近50年來的風俗畫。
日常生活空間作為人與人關系的紐帶,是全劇刻畫的重點,雞毛蒜皮的瑣碎背后是人們對“家”的理解。劇中運用了大量的視覺符號,通過色彩將跌宕的人生和世間百態(tài)渲染得更加分明,平民化的敘事和生活化的節(jié)奏營造了溫馨的年代記憶。鄭娟穿著樸素、扎著兩個麻花辮正串著糖葫蘆;記憶衰退的母親心心念念給女兒織著紅毛衣;鄰里吵吵嚷嚷在舊門楣掛上新春聯(lián)、子女們嬉笑著鏟去門前的厚厚積雪,空間、物件與瑣事觸動著觀眾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不僅是對親情的共鳴,還有對世事變遷的感慨。
另外,這部電視劇運用了許多唯美的逆光鏡頭,例如,周母在太陽下一針一線地縫補衣物、光線經(jīng)過窗戶折射在照料周母的鄭娟臉上、鄭娟弟弟透過玻璃瓶底看向耀眼的“光明”,無一不為平凡的小人物增添了人性光輝。如此平實的敘事風格和視聽語言極具感染力,也為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視劇注入了藝術氣息。“平原上也有起伏的生活。”這或許就是編劇班宇和梁曉聲想要表現(xiàn)的家庭生活。
3 心理精神空間:以“人”為本的成長敘事
喬治·普萊認為:“沒有地點,人物僅僅是抽象概念。”[5]這里的“地點”,也就是“空間”,指塑造人物形象的具體場所。心理精神空間則承載著人物的思想、情感等個性特點,是人物鮮明特征的表征空間。梁曉聲在展現(xiàn)周秉昆一家人面臨的困境之時,沒有把苦難作為重點,而是著重描繪了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對“小人物”進行敘事。
3.1 周秉義
長子周秉義在劇中是最正直的化身,他的身份也是“權”的代表。在中國傳統(tǒng)倫理觀中,長兄如父,周秉義始終承擔著成為家中頂梁柱的責任。他積極響應國家號召,成為下鄉(xiāng)知青,到后來當上市長提出改造光字片,也切實讓家人的生活條件得到了改善。然而不論周秉義處在什么樣的地位,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仍是得到父母的認可。劇中反復強調(diào),孝分兩種,即“養(yǎng)口體、養(yǎng)心智”。父輩的認可自始至終都潛移默化地引導著孩子的價值觀,這樣的思想觀念繼而也影響著后代。
為了不辜負岳父岳母寄予的厚望,他雖然住在寬敞豪華的房子里,內(nèi)心卻無時無刻不想沖破牢籠。心理精神空間的束縛和實際生存空間產(chǎn)生強烈的對抗,也是促使他能夠大有所為的動力。而他和郝冬梅的愛情就像筆直的白樺樹那樣純潔、剛正,即使面對身體疾病和緋聞,都堅守著初衷。
3.2 周蓉
長女周蓉則是浪漫自由的知識分子,她有不同于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灑脫。在東北受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大多家庭對女兒的教育始終是寬容的。周蓉追隨詩人丈夫遠赴貴州山村插隊,貴州相比光字片來說,雖然生活條件不堪,但滿足了她一心追求自由、找尋自我的人生向往。對比兩次到貴州的情形,一次是支教時期,一次是帶女兒重返,讓她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理想顯得多么骨感。
殘酷的現(xiàn)實也使得周蓉開始重新審視女性的價值和意義,進而完成自我與時代的雙向超越。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對于周蓉來說代表著兩種不同的生活追求,個人成長和空間有著不可分割的因果聯(lián)系。無論是在東北還是在北京、貴州,截然不同的生活空間產(chǎn)生的對立性顯示出周蓉精神、思想等的變化。對于周蓉來說,只有進修學習、理性離婚,才能看清自己的人生方向。
3.3 周秉昆
周秉昆是平民百姓中“義”的化身,也是“小人物”的代表。周秉昆的人物特質(zhì)與東北光字片的生活環(huán)境緊密相連。當他的個人理想和社會現(xiàn)實發(fā)生沖突時,他選擇陪伴在老母親的身邊。他的妻子鄭娟屬于典型的賢妻良母,但同時也有對抗命運的堅毅品質(zhì)。在丈夫周秉昆入獄后,鄭娟默默扛起生活重擔,一邊照顧兩個孩子一邊想方設法維持生計?!坝X得(生活)苦嗎?自己嚼嚼咽了”,這對患難夫妻的形象塑造,既符合觀眾對理想愛情的想象,又反思和審視了浮躁的社會。世間千萬苦,唯有善良與愛是救贖。中宣部副部長、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黨組書記、局長徐麟指出,電視劇“要始終站穩(wěn)人民立場,展示千千萬萬平凡中國人的故事;以真實、平實、樸實的藝術風格描繪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真情謳歌新時代人民群眾的新風貌、新奮斗”[6]。
《人世間》中,東北城市內(nèi)涵與立體鮮活的人物性格形成互文,在成長敘事推進的同時完成對現(xiàn)實的鏡像表達,提高了全劇的審美水平。故事看似發(fā)生在20世紀,流露出的真情實感卻與現(xiàn)實生活貼得很近。
4 結(jié)語
《人世間》通過充沛的人物情感空間來填補當下人們的情感缺口,實現(xiàn)了心理上的替代性滿足。隨著網(wǎng)絡時代的來臨、大眾話語的興起,個體價值越來越受到關注。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像周秉昆和鄭娟這樣沉默的大多數(shù)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人世間》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普遍性的心理預期進行平民化敘事,旨在給普通人塑像,發(fā)掘平凡人生活的真諦,這也是該劇贏得大眾認同的內(nèi)在邏輯??偟膩碚f,《人世間》的出彩之處在于它始終讓人民處于敘事的核心,以“人”為本,以“空間”為輔,通過空間和時間的維度,讓人們看到過去、反思現(xiàn)在。像《人世間》這樣的現(xiàn)實主義電視劇值得反復品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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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徐麟.徐麟出席迎接黨的二十大重點電視劇創(chuàng)作暨現(xiàn)實題材電視劇創(chuàng)作工作推進會[EB/OL].國家廣播電視總局,https://www.nrta.gov.cn/art/2022/6/8/art_112_60632.html,2022-08-06.
作者簡介:蔣淑琰(1998—),女,上海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