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玲
佇立新圩古渡口,北溪上空的風徐徐穿過初夏的陽光。陽光在樹蔭下碎了一地。一時間,我分不清在夢里還是在現(xiàn)實中。潺潺的溪水,巍巍的青山,靜寂的水車,古老小葉榕,還有那些生動的雕像群……從報刊、網(wǎng)絡視頻的宣傳中,我知道了新圩古渡的樣貌,它曾不止一次抽象畫一般出現(xiàn)在腦海,現(xiàn)在,它真真切切在我面前了。渡口對面鯉魚灘上的蘆花飄飄,白鷺一掠而過。
去往古渡口的小徑蜿蜒而行,兩邊也是植物茂密,綠意盎然。初夏時節(jié),各色野花都開了,紅的、紫的、粉的、黃的,它們在綠色的大地毯上展開各自的燦爛美顏。岸邊竹林沙沙,一場雨的滋潤,桂竹筍鼓足勁沖破泥土,裹著褐黑色的斑點外殼竄出,生機勃勃。從小徑拐入木棧道,一江北溪水映入眼簾。三四艘小漁船停泊在岸邊,一位老翁蹲在船頭作業(yè),忙著整理捕魚工具,為下一次的捕撈做準備。這是一個安靜的古渡口,這幾艘小船竟讓我想到古詩“野渡無人舟自橫”。不過,好多年前的渡口是熱鬧的喧囂的。出發(fā)的,回鄉(xiāng)的,運貨的,熙熙攘攘,泊滿希望和眷念。
有山必有路,有水必有渡。新圩古渡口曾是九龍江北溪中游通往下游客、貨運輸?shù)钠瘘c站,也稱新圩碼頭。渡口始建于唐朝,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據(jù)說當年旅行家徐霞客就是從此處登船游覽九龍江北溪。一直守護渡口的這棵古榕樹,盤根錯節(jié)、枝繁葉茂,樹冠覆蓋整個古渡口,壯觀和美麗,其根系深深扎入土壤扎進歷史,枝頭掛滿悲歡離合的碼頭往事。
新圩地理位置獨特,是九龍江的沖積地,適合航運與船舶???。在尚無公路、鐵路的時代,華安交通極為不便,主要依靠九龍江北溪水路,南來北往貨物全靠船運。華安城關到新圩古渡口路程十多公里,沿江河灘險阻,航道不通,貨物必須靠肩挑到渡口,當時包括閩西北、龍巖及江西、廣東等省份的貨物都要經(jīng)過新圩古渡口,轉水運由貨船運至浦南、石碼出售或通往廈門、泉州、臺灣及南洋地區(qū)。新圩古渡口的水上運輸,在華安占舉足輕重的地位,它是閩西南交通的咽喉。
據(jù)《龍溪縣志》記載,早在1300多年前,唐朝初期的劉氏三兄弟開發(fā)九龍江北溪航道,就有排筏和船舶運輸。宋元至明朝中葉,新圩古渡及九龍江沿岸各個分渡極其繁榮。特別是在明代,華安縣城有很多不同省份的商人出入。1923年,由平和縣五寨鄉(xiāng)莆坪村的林資鏗先生捐資二十多萬元疏浚北溪航道,各地商販也聞訊前往到新圩古渡口蓋屋設棧。原本開在黃棗村圩里的商店、客棧和銀行也紛紛遷此,新圩鎮(zhèn)有逢三、逢八“五日一圩”的趕集傳統(tǒng)習慣,新圩形成新的農(nóng)貿(mào)市場,盛極一時。新圩至浦南全程的水上航線,成為華安不可缺少的交通要道,新圩古渡口為華安的經(jīng)濟發(fā)展作出了許多貢獻。
村中那條新圩古街就是通往渡口的必經(jīng)之路,古街分橫街(長安路)和豎街(勝利路),均長約200米,至今保留完好,街道用卵石和條石鋪筑路面,兩側的磚木、土木結構的建筑多為清代和民國時期重建,古意悠長,有閩南韻味的騎樓、大店窗。以前兩邊店鋪林立,生意興隆,人流如潮。新圩村曾經(jīng)風光無限,被譽為華安的“小香港”。行走在被風雨和步履打磨得溜光發(fā)亮的鋪路石,撫摸嵌在墻上被時間染黑的一扇扇木窗,目力所及都是無聲的歲月。
86歲高齡的黃吾田老人從小就居住在長安路。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靜靜地坐在一家店鋪門口,和鄰里泡茶閑談。雖年歲已高,老人的耳力尚好,談吐清楚,感覺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從交談中得知,他從小就跟隨父親在渡口上行船。他說,那時新圩古渡口水上運輸十分活躍,人們的日常生活用品,如鹽、海產(chǎn)、青菜、糕點等都得通過水上運輸由下而上運至華安。而華安的竹、木、炭及其他土特產(chǎn)等,也由上而下運往漳州。滿滿艙艙。華安著名的東溪窯瓷器也是通過這里運至漳州月港,再經(jīng)由月港運送到世界各地的。老人見證了新圩古街的繁華熱鬧。有些寂寞是歷史的必然。這位最后的船夫,與古渡口默默相守,互為知音。
與古渡口相守的還有那座新圩媽祖宮,多年前重建,供奉著媽祖女神。村民介紹,解放前就有這座媽祖宮,由于“6·9”水災及歷史原因,宮廟損毀,僅存四根石柱。媽祖是百姓心中的水上保護神,在渡口下岸、上岸的人們帶著虔誠之心到媽祖宮上香膜拜,祈求水上之神庇佑出門在外能一路平安。每年媽祖誕辰日,古渡周邊的百姓都要在媽祖宮前的戲臺上演薌劇或木偶劇的傳統(tǒng)劇目,酬謝媽祖的庇佑。媽祖宮在原址上重建,至今依然梵音裊裊、香火旺盛。
1994年,漳華沿江公路(新線)開通,水上客運相繼停止。水上的客貨船漸漸冷清,古渡附近的居民相繼搬離,新圩古渡口漸漸沉寂下來。多年過去,古街上住戶大都已無人居住。房墻卻仍然站立,房梁木柱慢慢被塵埃和蛛網(wǎng)包圍,屋頂瓦片縫隙間的植物或向上生長或垂下枝條,屋前的晾衣竿充當了苦瓜架子,藤枝沿著竹竿蔓延纏繞,葉子瘋長,風吹就綠。兩旁房屋靜默無聲,木門緊閉,生銹門環(huán)像兩只疲憊的眼。我們像冒然的闖入者,一時驚動了枝葉上的蝴蝶。
若干年前,也許項南、湯曉丹就是從這條古街走向渡口的,讓著挑貨的販夫,穿過熱鬧的人群,迎著朝陽,趕清晨的第一只船。
繁華雖屬于昨天,但那些歷史的痕跡仍在人們的記憶里。每個渡口的背后都會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歷史和故事,很多人從渡口走上岸來,又有一些人從這里出發(fā)。渡口的榕樹是他們共同的鄉(xiāng)愁坐標?,F(xiàn)在榕樹下面漆成青銅色的雕塑群,或坐或立,或送客,表達了久遠的離別與送往。在這里面,有湯曉丹和項南的原型嗎?
90多年前,少年湯曉丹在這里告別母親奔向大山之外的世界,未來會如何,無法預知,連他自己也意料不到從此將走向電影藝術的殿堂。
“少小離家老大回”。自1929年離開老家,直到1989年,整整60年后,湯曉丹才有機會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歷盡千帆,歸來不再是少年。他已是我國著名電影導演,執(zhí)導的《南征北戰(zhàn)》《渡江偵察記》《紅日》等許多經(jīng)典之作,在中國電影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被譽為“金牌導演”和“銀幕將軍”。晚年的湯曉丹曾幾次回鄉(xiāng)探親謁祖,為家鄉(xiāng)華安的建設建言獻策,利用自身的藝術影響力為建設華安、宣傳華安作出了貢獻,他深厚的愛國愛鄉(xiāng)情懷不斷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華安人。
新圩古渡口是湯曉丹人生旅途一個刻骨銘心的起點站。人的一生都會有許多驛站,如果有機會回到起點,收獲的不止是懷舊,還有初心。
牢記初心的除了湯曉丹,還有當年從新圩古渡口坐船走向革命道路的項南同志。在革命年代,建立起了多條由閩西通往中央蘇區(qū)和白區(qū)的地下交通線,其中一條交通線就是從廈門、漳州經(jīng)華安、永福進入龍巖十八鄉(xiāng),直到龍巖總站臘石點,再轉往江西瑞金。新圩古渡口就是這條線上的一個重要交通點,當時許多參加革命的同志和中央蘇區(qū)的重要物資都經(jīng)新圩古渡口進出。1984年,時任福建省委書記項南同志到華安新圩古渡口調(diào)研,他沿階而下,深情地望著緩緩流淌的北溪水,回顧自己少年時與母親從這里坐船走向革命道路的經(jīng)歷,思緒萬千。
拾級而上,岸上兩層紅磚建筑是昔日的港務管理站,如今作為新圩古渡文史館,同時也是華安縣黨員干部教育現(xiàn)場教學點。文史館里,項南、湯曉丹途經(jīng)古渡口場景再現(xiàn)。
古榕下,“月下老人”“?!钡葒鴮W文化、廉政文化與古渡文化、紅色革命記憶等宣傳牌交織互融。在富美鄉(xiāng)村建設中,華安縣依托古渡口的深厚歷史文化底蘊,在九龍江北溪江畔打造觀景涼亭、棧道等生態(tài)景觀,讓古渡口重新煥發(fā)光彩。
隨著現(xiàn)代交通快捷發(fā)展,作為“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碼頭之一的古渡口已然中落了。如今的古渡口安然接受自己的角色轉換,它不慌不忙,從容悠閑。對面的鯉魚灘長滿了淡黃葦草,隨風起伏。偶有幾只白鷺和不知名的水鳥在江面上忽高忽低地飛翔。細細盈動的波紋引著大家的目光和思緒落在了鯉魚灘,要是能坐上游船渡過去探個究竟該有多好,在那里尋找千姿百態(tài)的九龍璧石、拾石玩石、野炊露宿、賞山光水色。如此,怎能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