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高更是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他成熟時期的繪畫獨具特色，富有象征意味和裝飾效果，對現(xiàn)當代繪畫的發(fā)展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藝術作品是作者生命意識的外在體現(xiàn)。通過對高更生平經(jīng)歷的分析來解讀高更的生命意識，探討生命意識對其藝術創(chuàng)作的指導作用以及對現(xiàn)代藝術家的啟發(fā)意義。

關鍵詞：高更;生命意識;藝術創(chuàng)作;自我追求

“生命意識，是具有了意識活動能力的人類，對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與體悟，以及在此基礎上產(chǎn)生的對人的生命意義的關切與探尋?！备鶕?jù)這一定義，從性質(zhì)上來講，生命意識可以分為原初生命意識和文化生命意識。原初生命意識是基于人類身體的直接生命體驗，比如肉體的疼痛、饑餓、疲憊，或者是身體欲望的滿足。這些生命體驗與動物幾乎一致，構(gòu)成了人類最為基本的生命意識。文化生命意識，是人類以自身生命體驗為基礎，經(jīng)過理性思考和反省而產(chǎn)生的意識，其本質(zhì)是人類文化觀念的體現(xiàn)。文化生命意識主要體現(xiàn)在生命思考、生命策略和生命關愛三個方面。

一、自由與藝術的放逐——高更對生命意識的詮釋

高更一生經(jīng)歷了許多坎坷，基因中自帶一股強大的生命力和原始沖動。他的外祖母出生于西班牙貴族家庭卻放棄財富投身到大洋彼岸秘魯?shù)墓と诉\動中去，為工人的自由奉獻一生。高更的父母同樣為了人民的自由反抗拿破侖的獨裁統(tǒng)治，遭到殘酷的政治迫害。高更不同，他是為了自己的自由不懈努力，但像其祖先一樣，由基因決定的生命素質(zhì)使他對生命的感受更為敏感、情緒更易激動、想象力也更加豐富。由此，生命的壓迫激起了其更強烈的反叛之舉。正是這強烈的對生命意識的追求造就了古今卓爾不凡的偉大人群。

高更的童年在秘魯度過，碧綠的海水映照著湛藍的天空，那是烙進靈魂的顏色;印加土著文化充滿著狂野的熱情，伴隨著高更的一生。后來高更去了法國的殖民島嶼馬提尼克島，這段經(jīng)歷喚起了他對歐洲殖民主義下異域文化的生活記憶，同時他也看到了殖民主義對土著文化的迫害。他開始反思歐洲文明的主流性，站在強勢殖民文化的視角審視弱勢者文化中的原始美學，重新發(fā)現(xiàn)異域文化的巨大魅力。

高更生命的終點站是塔希提島，島上的自然環(huán)境和殖民土著文化喚起了高更對童年和少年時期美好生命體驗的回溯。在思維還不成熟的幼年和少年階段，人的感官經(jīng)歷對原初生命意識的塑造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深埋在潛意識中。生物本能性使得人們在幼兒階段會自主地追求幸福和自由，在少年時期有了更強的行動力，開始身體力行地著手實現(xiàn)那些潛意識中的自由生活。但人是社會動物，勢必會受到整個社會世俗的影響，壓抑著其與生俱來的天性以獲得生存的資本。很多人受俗世的禁錮，不知道去追尋自己內(nèi)心想要的。少數(shù)人能夠有幸通過早年的經(jīng)歷獲得純粹的原初生命意識，卻沒有反叛的勇氣，終其一生也只是獲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像高更一樣幸運且勇敢，童年就經(jīng)歷了陽光燦爛的美好生活，在少年時代就敢踏上回歸海洋的船，即使回到文明社會的牢籠下也能找回自我。秘魯?shù)耐晟钍顾麑⑦b遠的海洋之外的、文明之外的土地視作心靈的故鄉(xiāng)，他將少年時代最青春的歲月貢獻給了海洋，而中年時期的壓制激生了其反叛心理，所以塔希提成為其生命的終點。

一般來說，只有歷盡人生坎坷、飽經(jīng)風霜的人，才會對生命有更深刻的體驗，產(chǎn)生對生命意義的思考與探尋。做證券經(jīng)理時期的高更社會屬性較強，生活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社會大機器的運轉(zhuǎn)，這樣的生活固然穩(wěn)定，波瀾不驚，但也弱化了個人生命意識，使其無法施展才華，阻礙了其藝術道路。沒有挑戰(zhàn)的生活對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人而言是致命的陷阱。除了社會生活的乏味外，19世紀的大環(huán)境對生命意識也十分壓制。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迅猛發(fā)展，它們摧殘著文藝復興以來作為西方精神支柱的理性主義和人文主義;同時科學的進步引導人們重新認識世界，傳統(tǒng)的道德和價值觀念開始分崩離析。到了19世紀末期，社會生活中出現(xiàn)了許多反理性、反傳統(tǒng)的現(xiàn)象。在精神文明遠遠落后于物質(zhì)文明的時代，物欲的追求代替了更高意義上的精神追求。在這樣異化的社會生活中，人們要么被同化，要么選擇逃離，冷眼身處其中的人必然會表現(xiàn)出精神人格的矛盾。當時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的異化，使整個社會都被悲觀絕望的陰影籠罩著。

藝術拯救了圍城中的高更，引領他走向孤獨艱難的創(chuàng)作之路。當時，高更作為業(yè)余畫家混跡于巴黎藝術圈，結(jié)識了很多繪畫圈有頭有臉的人物，像馬奈、莫奈、塞尚、畢沙羅。繪畫對高更的吸引刻進了生命意識中，藝術創(chuàng)作激發(fā)了高更靈魂的熱情，其生命意識決定了他將瘋狂地追求自我表達和自我實現(xiàn)。果然在法國證券市場崩潰后，他決定辭去工作當全職畫家。高更在給畢沙羅的信中寫道：“到了某個年紀，不能同時保有兩個目標?！憋@然高更在強烈掙脫束縛，而繪畫就是他的光。只有通過這個透出光亮的裂縫，高更才能打破社會的禁錮。

人是一種動物，原始的本能刻在基因中無法消除，但人們可以通過教育和訓練獲得文化知識和理性思考的能力，這是人們文化生命意識產(chǎn)生的基礎。繪畫作為一種表達個體生命意識的高級形式，沒有經(jīng)過訓練很難成功。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對生命重大問題的思考，形成一定的策略，對生命漠不關心的話，繪畫作品也只能體現(xiàn)技巧上的完整而觸及不到他人的靈魂。那些偉大的文學家、藝術家、科學家之所以能成就自我，是因為文化生命意識為其創(chuàng)造了可能性。與其說高更選擇了繪畫倒不如說是繪畫選擇了高更，這種命運的選擇是因為高更保留了更多原初性的向往自由生命的沖動，對生命的壓抑也更敏感;他的情感比常人充沛，感覺更加敏銳，思想特別活躍，極富創(chuàng)造性。正是獨特的生命人格和與生俱來的素質(zhì)造就了他卓爾不群的生命意識，從而成就了他創(chuàng)造性的一生。

二、高更生命意識在繪畫中的體現(xiàn)

一件真正的藝術作品往往凝聚了創(chuàng)作者獨特的生命意識，在原初生命意識的基礎上，文化生命意識對藝術作品的影響更大。人的一生要面臨數(shù)之不盡的變幻和不測，唯一可以確定的主題就是死亡。動物自生自滅是因為他們沒有理性意識，而人類面對死亡這一定數(shù)，則不得不產(chǎn)生超越動物的生命思考。通過對生命的思考，人們生出了各種念頭來度過一生。生命策略就是人們存活于世界的某種姿態(tài)，它基于生命思考，也高于生命思考。生命思考以及生命策略無非是對生命的一種關愛，如果對生命抱有自輕自賤的態(tài)度，談何去深沉地思考生命意義進而尋找到自洽的生活策略？高更成熟時期的畫作，在形式上傾向于原初生命意識的濃烈、張揚，在意蘊中卻無處不體現(xiàn)對文化生命意識的思考。

作為一位男性畫家，高更畫作很多都是以女性為題材來表達自我情感，特別是塔希提階段的土著女性形象更是深入藝術愛好者的心中。高更曾畫過一張母親年輕時的畫像，畫像中母親的面容高貴中帶有一點憂傷，這是高更對女性最原始的印象，高貴優(yōu)雅、堅韌不拔，給他自身的生命奠定了一個基調(diào)。高更的妻子梅特出身于丹麥上流社會，有極好的教養(yǎng)，但是她始終無法理解丈夫追求自我的行為。《穿著晚禮服的梅特》是高更為優(yōu)雅白人貴婦做的最后書寫，梅特努力維持的高貴形象在高更看來既虛偽又可憐，而此后他的畫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類題材。他在塔希提的女性身上反而看到了最純粹的美。高更在塔希提無拘無束的環(huán)境中感受到，那些在文明社會會讓人覺得尷尬難堪的事情變得合理，文明的標準開始松動，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更自然。因此他在塔希提創(chuàng)作的女性形象從來都是自信的，蘊含著生命的芳香，使其為之著迷。

他的畫作《亡靈窺探》描繪的是他在外出后深夜回家，在漆黑的家中，點燃火柴的一瞬間看到女孩驚恐地趴在床上，畫面的左上角是身穿黑袍的亡靈正窺探著少女青春的胴體。在塔希提的信仰中亡靈很可怕，他們待在黑暗的角落等待機會把生靈帶走，少女似乎處在一個靈魂出竅的狀態(tài)。這幅畫中高更想要傳達什么？身處塔希提這樣一個環(huán)境當中，人面對原始其實是無助的，命運就像亡靈一樣在伺機而動，準備給你致命打擊。女孩代表的是他體會到的生命的歡愉，他害怕亡靈將她奪去。當我們在觀看這幅畫的時候，能體會到渾身戰(zhàn)栗的死亡威脅，少女的身體就要從床上掉落，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所以她的美很少有肉欲的成分，更多的是散發(fā)出生命美好的狀態(tài)。從對死亡的恐懼中，高更表現(xiàn)出一種對生命的關愛，他用繪畫來告誡人們要呵護最純真的美。從文化大環(huán)境和潛意識角度來說，亡靈就像殖民主義對女孩所代表的土著文化的窺探，高更想拯救靈魂出竅的少女正是他對歐洲文化厭棄的結(jié)果，文明像一個幽靈時時準備將他拖入深淵，而高更只想守護他心靈的樂土。我們能從繪畫中體會到高更追求自由的心靈領地以及對生命深切的關愛之情，這些正是他對生命進行體悟思考之后所形成的生命意識。

在高更所有畫作中，最能體現(xiàn)其生命意識的莫過于《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要到哪里去？》，這幅畫創(chuàng)作于1897年，是高更在生命盡頭對世界的拷問。被病痛折磨的高更忍受不了茍且偷生，聽到愛女去世的消息備受打擊，在自殺之前完成了這幅四米長的巨畫。這幅畫涵蓋了人生的不同階段，在森林的溪岸邊，遠處是海水、藍天和群山，近處溪水激蕩，土著人就在這個地方繁衍生息，思考這些永恒的問題。畫面中分散著各種動物和植物，生來死去，順其自然;遠處佇立著毛利人的神像，雙手張開，平靜的面容使我們猜不出命運到底是殘酷的還是美好的。這幅畫像是毛利人的史詩畫卷，但仔細一想又像是全人類的史詩，高更提出的問題是整個人類所面臨的未解之謎。在剝離文明的禁制后，在原始的荒原中，高更發(fā)現(xiàn)人類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改變，現(xiàn)代人也沒有逃過洪荒之初的難題，只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罷了。精神文明如果跟不上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人們很有可能失去精神信仰，在物質(zhì)充足的享受中麻痹自我，但高更憑著對生命意識的呼喚，選擇走向荒野，以自然的態(tài)度獨立于世間。其在歷經(jīng)世事后深思生命的意義，形成獨特的生活態(tài)度并積極生活，這種負責的行為正是對生命最大的關愛，也是其生命意識的閃光之處。

三、高更生命意識對現(xiàn)代藝術家的啟示

學習西方美術史繞不開高更，他的繪畫作品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力量源于他的生命意識。生命意識所有人都具備，藝術家的生命意識不一定比其他人更優(yōu)越，但一定更純粹。高更的生命經(jīng)歷了普通人意想不到的苦難，正是苦難塑造了他獨特的生命意識。也許我們不像高更那么幸運，終其一生都只能當“普通”的藝術家。高更曾被打斷過腿，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不是說經(jīng)歷了痛苦才能有所成就，而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途，能否成為流芳千古的偉大藝術家是難以預料的，我們只能成就在自己的能力和際遇范圍內(nèi)的命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認清現(xiàn)實后不怨天尤人，接受自己可能平凡的一生放手一搏。

生命意識沒有比較的意味，每個人都只能盡力成為自己，高更生命意識的彰顯就是成為自己的過程。放棄體面的工作和美滿的家庭成為前途未卜的畫家，再跑到南太平洋的小島上當野蠻畫家，高更選擇成為自己。對于現(xiàn)代的藝術家來說，成為自己談何容易。隨著社會越加復雜，人也越來越復雜，其受到的限制和壓迫越來越大，自我變成了一種外物。高更選擇逃離文明，我們是斷然沒有這個決心的，但可以追逐高更的腳步，打破過度社會化給我們生命意識帶來的限制。不管是作為普通人，還是藝術家，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如果還受限于一些外在的標準和他人的評價，那就失去了生命的意義。忠實于自己，聽從生命意識的召喚，即使高更分毫沒有享受到后世的名譽，但他也一定不后悔，成為自由的人本身就很值得。

不管是政治家、哲學家、藝術家，還是科學家、工藝大師，其都是在符合生命意識的前提下選擇了適合自己的事業(yè)，在一步一步的探索后取得成功。很多人在童年時代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去做的事，這是生命意識作用的結(jié)果。我們要享受生活的滿足感，要在生命意識的指導下滿足創(chuàng)造的需求，滿足改造世界的需求。只有主觀意識和客觀存在相符合，生命創(chuàng)造才會是順暢的，而只有這種前提下的成功才最有價值。選擇一生所從事的事業(yè)非常關鍵，它關乎我們以何種媒介改變世界，甚至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所具有的影響力。高更選擇的是藝術這條道路，通過繪畫、雕塑、木刻甚至是文學寫作來彰顯其生命意識，在目的與途徑相輔相成的情況下，其全情投入創(chuàng)作，成為時代巨匠。對于我們來說，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或者說知道生命意識所指向的目的之后，要選擇合適的道路，其正確與否決定了個人成就價值。

人的生命意識千差萬別，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精彩紛呈。在紛繁復雜的世界中我們不能迷失自我，要沖破各種禁錮，做到自由發(fā)展。在認清自己的目標之后聽從內(nèi)心的呼喚勇敢嘗試可能正確的道路，要相信生命意識會給我們指出光明的道路，我們要做的就是成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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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雙，大連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