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簡乒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景德鎮(zhèn) 333000)
水墨的色彩系統(tǒng)是一種從精神維度出發(fā)產生的色彩系統(tǒng),由道家的“坐忘”、儒家的“內圣”衍生而出。其“墨分五色”的色彩表現(xiàn)看似是歸于色彩系統(tǒng)的原始誕生,然而事實上卻是基于精神性的觀念追求的一種產物。
從唐代文人士大夫對于道家“坐忘”的推崇開始,到宋代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內圣”,對儒家的“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事物審美追求,其過程更應該理解為理想的一種狀態(tài),而其根本的追求是對“質”的追求,其具體表現(xiàn)為文人士大夫階層在繪畫方面對于水墨畫或者淺色淡染的趣味追求,在日常生活中對器物的選擇則以追求淡雅為宜。從唐代開始,在水墨的表現(xiàn)方面對于墨色的解讀早已超出了五色之黑的意味范疇,并試圖建構出一個獨立的色彩體系。直至宋代,一些畫家名人對于墨色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使得建立一個獨立的“墨分五色”色彩表現(xiàn)系統(tǒng)的可能性被具體化,可以說截止至宋代,水墨的色彩表現(xiàn)體系已經完全建立起來了。
“墨分五色”主要是指墨色通過控制其濃淡的變化可被分類為五種,分別為焦(最黑)、濃(次黑)、重、淡(灰)、清(淡灰)五種不同的視覺效果(見圖1),強調在畫面中墨色的層次變化形成的韻味看作是一種審美趣味,簡單的五種單色的層次漸變還不足以囊括其真正的蘊含意義,其中還包含著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哲學觀念,我們若以縱觀式的人文色彩方式去考察這個哲學觀念,或許就能探究到其獨特的色彩語言風格。
圖1
中國的水墨畫如果說是將超凡脫俗的“墨分五色”作為其藝術表現(xiàn)形式,從而形成其特有的黑白色彩體系的話,那么我國的青花裝飾藝術則是以青藍作為主要色調,從而形成另一個藍白色彩體系的世界,二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與水墨畫相同的是,在青花瓷的裝飾藝術設計中我們可以看到同樣具有中國水墨畫的趣味筆致特征,由于它是通過用毛筆把圖案直接書畫在瓷器表面上,燒成后的瓷器其潔白光潤的瓷面上會呈現(xiàn)出青色的水墨氣質藝術形象,青白相映的色彩畫面里散發(fā)出幽靚蒼翠的獨特藝術魅力。在青白色彩關系的處理上,青花的繪畫表達里還十分注重水墨畫中的“墨分五色”運用在色彩構成上的處理觀念,同時注重留白,既會表現(xiàn)出青花裝飾的實處之感,又同時將青花裝飾的空白美顯現(xiàn)出來,有的還會大面積的留白,以虛當實形成境界空靈的格局,這不得不說中國傳統(tǒng)水墨色彩觀中的黑白色彩體系與青花裝飾中的藍白色彩體系同屬于單色體系,并且有著同樣的色彩藝術魅力。
水墨畫與陶瓷青花裝飾中的單色體系在這里并非單指色階的數(shù)量,中國畫在其發(fā)展史的初期便認識到用墨色去表現(xiàn)五彩斑斕的世界,要比單純的使用彩色更勝一籌。水墨畫的色彩表現(xiàn)中也很早就有了“墨分五色”的觀念?!澳治迳敝冈谟盟鳟嬛畷r通過調節(jié)墨色的干濕、濃淡變化來表現(xiàn)出物象之間的質感和明暗關系等。謂之“五色”,也就是墨色的豐富變化而言的,分別為焦、濃、重、淡、清五種顏色,也可以稱為濃、淡、干、濕、黑。墨分五色的結果是將世界上各種色階的變化、色彩的變化以及光的變化等全部都取而代之,不僅能夠表現(xiàn)出物象所固有的色彩感覺,還能夠將物象的陰暗、遠近以及質量等等關系層面也都表現(xiàn)出來,實乃我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中的一大創(chuàng)造。在陶瓷青花裝飾的藍白世界里面,為了能夠將水墨畫中的“墨分五色”從宣紙轉移到瓷器上,青花畫工便掌握了青花裝飾的“分水”技法,青花中一般將分水料分為頭濃、二濃、正濃、正淡、影淡,也可以將其比喻為“料分五色”,從而創(chuàng)造出青花典雅的裝飾效果。所以我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陶瓷青花裝飾中的“料分五色”,或許正是對于“墨分五色”傳統(tǒng)色彩觀念的一大衍生,是希望“墨分五色”能夠在青花裝飾中得到更大地體現(xiàn),展示出承載傳統(tǒng)水墨色彩觀念的裝飾效果。
“墨分五色”的藝術造詣得益于毛筆之功,而毛筆的筆勢則同為關鍵所在。青花的描繪從傳統(tǒng)的官窯“淡描”以及民窯“分水”發(fā)展至現(xiàn)代的濕筆作畫,用筆的來源皆為國畫中的水墨畫,或濃墨于粗筆、或縱筆于潑墨、或離合于破墨、或積墨于空淡、虛實轉折之分、濃淡輕重之格等,皆為筆下所需之功力,彰顯著國畫的性質,故現(xiàn)代青花亦可稱其為國畫青花。所謂一筆之下存有剛柔、虛實、濃淡、輕重之差,運筆之法含中、側、逆、拖、折之變化,行筆之中時而懸針垂露、時而奔雷墜石、時而呈鶯舞蛇驚之態(tài)、時而造絕岸頹峰之勢,這些豐富的毛筆駕馭經驗以及技巧也都可以很好地借鑒到青花瓷繪當中去。筋、骨是為筆,講力;肉、氣為墨,在于韻,無筆之力則氣韻無從而來。古人作畫,其用筆講究“無半寸之直,而筆筆轉去”。線條,其美在于運動,而這種運動的美感在中國的書畫當中被稱之為“勢”,意在表明線的特殊姿態(tài)。清代著名畫家王石谷曾提到的“用筆如水上飄”,指的就是在用腕時的起落提按,才提便按和才按便提,將筆頭與紙面的接觸維持在一種時緊時松的運動狀態(tài),如流水之上漂浮著一片木片,呈暗地起伏之態(tài),所繪的線條軌跡就能夠有效地得到控制,并使之均勻連貫、直而不彎、彎且不斷。內力是為筆下暗藏的對抗之力,青花的筆勢全都依賴這種所謂的內力來掌控,而“墨分五色”所需筆勢及筆法的運用核心也就在于此。
國畫中的藝術特征講究傳神,而青花的料法則表現(xiàn)為“鮮活”的傳達。青花繪畫的顏料主要就是鈷料,性質上有其特殊的一面,它雖屬于眾多顏色中的一種,但它在呈色作用上要遠超出藍色,甚至說可以起到代替其它色彩的作用。料性對于畫面中形象的物化以及造型的可視性上起到十分關鍵的作用,在青花的寫意繪畫中,我們是可以用純藍色去畫紅色的荷花或者牡丹的,做到以藍代紅,“藍即是色”。青花料將茶水作為調色劑使用,調制為頭濃、正濃、二濃、正淡、影淡幾種不同的色階,在表達文人畫中“悅性弄影”的筆墨情韻上有著絕佳的材質基礎以及工藝條件,尤其在表達畫中之“影”上(見圖2),更是屬于水墨寫意畫的基本藝術追求,因為墨中之“影”的表現(xiàn)可以讓藝術的表達變得更為自由,使得“本乎情,基于韻”的抽象水墨意趣得到充分展現(xiàn)。用料之法可以概括為“四要”,首先一要夠“活”,落筆時要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干濕濃淡的變化要夠自然;二是要夠“鮮”,在作畫之前要將筆和料盤處理干凈,水不可污,料不可雜陣,這樣才能使青花料色的豐富層次得到保證,下筆才能爽利,坯面才會鮮潔,做到料色互不相礙,以及料也不會礙料,色也不會礙色,相互交錯的同時而又各現(xiàn)其跡,色階的肌理效果清晰明了;三使要夠“勢”,要將料性的氣勢逼人、水墨淋漓展示出來,猶如旋風掃地、瀑布傾瀉,如黃河決堤一般,又或者有墜石崩云之態(tài),所向而又披靡。但同時又要有心懷全局、膽大心細的功夫,做到調擺自如;四是要夠“韻”,枯潤干濕、黑白濃淡需要熟練掌握,要懂得厚薄聚散、輕重徐疾,大小和粗細都需要變化有致。墨團與色塊、飛白與留白、鮮灰、藏露、遠近、虛實等都要搭配得當,要懂得“因器施畫”,從各種各樣的元素對比中找到韻律之法,不管是在紙上作畫還是在瓷上作畫,都需要飽含情感進行創(chuàng)作,通過用情感來溝通賞畫之人。中國的繪畫歷來講究并且強調筆墨情趣,筆受之于腕,腕受于心,因此筆墨可以說是帶有人之情感在內的。青花瓷繪受之于筆料,而筆與料的功力則受之于施畫之人的素養(yǎng)。那么當我們在進行青花作品繪制的過程中,情感也一直隨著筆勢和料性的發(fā)揮而被融合在一起,用筆、用墨的剛柔、曲直、粗細、輕重、疾徐、濃淡、厚薄等諸多形態(tài),都是在表達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是對飽含思想情感的軌跡的運用。我們認為,對于青花筆料之技法所展示出來的獨立審美價值不僅可以歸結于物質工藝材質的客觀施展效果,同時也應該歸結于“墨分五色”所蘊含的哲學觀念在青花繪畫創(chuàng)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圖2
“墨分五色”的運用同樣繞不開的是境界的表達,它是通過我們視知覺的轉換來造就一個穩(wěn)定的思想空間,具有相對的確定性以及清晰性,所以會存在著高低之分,具有著人性因素的含量,這也是稱其為“境界”的原因所在。而繪畫的意境是取決于我們畫家的文思水平和筆墨精神,也要求我們的藝術家需要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和藝術境界,具體落實在青花繪畫上成為了用料手法方面的特點。最初形成的五色之論其特點為展現(xiàn)事物的固有色彩,而老莊思想則是極力主張回避對事物在色彩呈現(xiàn)上的視覺滿足,他們覺得展示出的事物過于強調現(xiàn)實性和世俗性會導致色彩的表面化,不能夠或者說違背了他們所掌握的哲學思維“致虛極,守靜篤”、“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他們所追求的是一種不存在破滅的、回歸本質的、回歸本源的美。這種對于精神和意境上的追求,對我們后人的繪畫自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種老莊思想中所追求的境界也被稱之為“大美”。
近年來,現(xiàn)代青花的“中國性”問題已成為我們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方向。具體來說,當代青花藝術如何形成自己的獨有話語體系將直接影響到“中國精神”的發(fā)揚與繼承,而現(xiàn)代青花藝術除了可以在新穎的藝術題材中進行選擇之外,“墨分五色”的現(xiàn)代化、多元化也將指引著我們邁向未來的中國陶瓷青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