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
嘉慶十八年(1813),清代發(fā)生了震驚朝野的“禁門之變”(又稱“癸酉之變”)。天理教林清、李文成等200余教眾,在內(nèi)廷太監(jiān)楊進忠等引領(lǐng)下,猛攻紫禁城。宮廷侍衛(wèi)措手不及,連連敗北,被天理教徒攻進了紫禁城的東華門和西華門。后經(jīng)大內(nèi)侍衛(wèi)圍剿平息之。事變后,嘉慶帝下《罪己詔》驚呼“釀成漢、唐、宋、明未有之事”,同時,頒發(fā)一系列詔諭,為“補救前非”,要求臣工反思致變之源,尋求致治之方。
由此,22歲的龔自珍寫下《明良論》四篇,“慷慨論天下事”,深刻剖析了封建專制制度下的君臣關(guān)系、朝廷風氣以及吏治、用人方面的種種弊端,彰顯政治抱負和時論風采。其外祖父、清代著名學者段玉裁欣然加墨批點:“四論皆古方也,而中今病,豈必別制一新方哉?”時人陳裴之詠詩將《明良論》比作西漢晁錯的《治安策》(“玉有精神劍有芒,治安策后論明良”)。
作為第一次明快地表露政治見解的時論,《明良論》首先對君權(quán)專制進行了無情抨擊。在龔自珍看來,清朝封建統(tǒng)治危機四伏,是“縛之以長繩,俾四肢不可以屈伸”?!伴L繩”乃“不可破之例”,其實質(zhì)就是極端封建專制主義的制度。他盛贊“唐虞三代之天下無不治”,主張仿效之,旨在“以救今日束縛之病”,進而提出:一系列不合理的“例”亟須改變,“奈之何不思更法”?如此“譏切時政,詆排專制”(梁啟超評語)在“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年代是劃破黑幕的一聲驚雷!
嘉慶年初,經(jīng)學家洪亮吉曾指出:“士大夫漸不顧廉恥”。龔自珍在《明良論》中更明確地將之概括為“士不知恥”。如果說李伯元的譴責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是以形象描寫揭示了晚清官場的丑陋荒誕,那么,《明良論》則是以理性思辨痛斥了晚清官場的寡廉鮮恥。上自三公六卿下至佐雜小吏,龔自珍分析說:“政要之官,知車馬、服飾、言辭捷給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書法、賡詩而已,外此非所問也”“茍安其位一日,則一日榮”“官益久,則氣愈媮(茍且敷衍),望愈崇,則諂愈固”;皇帝周圍的文武百官更是“媚亦益工”。大臣面對皇上,大體是兩種情形:一是“探(皇帝)喜怒以為之節(jié),蒙色笑,獲燕閑之賞,則揚揚然以喜”;二是皇帝稍有不高興,“則頭搶地而出”,奴性十足。百官以犬馬自為,是由于專制君主以犬馬視臣下的必然結(jié)果,由此龔自珍得出結(jié)論:“士不知恥,為國之大恥。”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己亥雜詩》)。48歲的龔自珍寫下的這一詩句婦孺皆知。其實,他在《明良論》中已猛烈鞭撻了封建專制社會的“論資排輩”腐朽理念,萌生出“以賢論才”的用人觀。龔自珍將“論資排輩”的理念歸結(jié)為“停年之格”,即:以年齡和資歷為標準的用人制度。這一制度的弊端在于:待到進身,“其齒發(fā)固已老矣,精神固已憊矣”“因閱歷而審顧,因?qū)忣櫠溯撸蛲溯叨妗薄胺e俸以俟之,安靜以守之”,不思進取,不求作為;年輕有為者被埋沒?!百Y格未深之人,雖勤苦甚至,豈能冀甄拔?”這正是龔自珍將當時的社會定為所謂“衰世”的表征之一。
末了,還得提及《明良論》文末的一段“自記”:“四論,乃弱歲后所作,文氣亦何能清妥?棄置故麓中久矣。檢視,見外王父段先生加墨矜寵,泫然存之。”可以說,是外祖父段玉裁慧眼所識,為后世留下了這位晚清思想界“荷戈斗士”的一份初露鋒芒的“政論試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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