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LINE / On October 12, the Shanghai Grand Theatre presented a vocalrecital featuring Zhou Zhengzhong accompanied by Chen Moye, with suchhighlights as Schubert's Schwanengesang (selections), Mahler's RuckertLieder and Henri Duparc's Twelve Lieder.
10月的上海,金桂飄香,秋意正濃。10月12日晚,上海大劇院中劇場“一個人的古典”系列演出,迎來了享譽國際的男中音歌唱家周正中與鋼琴家陳默也首度合作舉辦的“夜與夢一一周正中與陳默也德法藝術(shù)歌曲音樂會”。
音樂會上,兩位藝術(shù)家聯(lián)袂演繹了舒伯特《天鵝之歌》(選曲)、馬勒《呂克特之歌》和迪帕克《十二首藝術(shù)歌曲》。三部作品中包含了多首有關(guān)“夜與夢”題材的佳作,如舒伯特的《小夜曲》、《離魂者》(夜深人靜,街道寂寞無聲)、《戰(zhàn)士的預(yù)感》(當(dāng)我周圍的戰(zhàn)友們,都安然入夢鄉(xiāng)),馬勒的《午夜》,迪帕克的《佛羅倫薩小夜曲》、《憂郁之歌》(在你的心中,映著一縷月光)、《邀游》(去到那夢幻甜美般的地方一起生活)等。作品分量之重,編排之妙,前所未有,實屬罕見。這是繼去年5月“周正中與徐洪演繹《天鵝之歌》”之后,上海音樂舞臺上又一場值得關(guān)注的藝術(shù)歌曲音樂會。
周正中說:“一場音樂會演唱25首藝術(shù)歌曲,從數(shù)量上來看,對我和觀眾都是不小的挑戰(zhàn)。之所以挑出如此重的曲目,一方面,音樂世界在發(fā)展,演出曲目需要推陳出新;另一方面,我想把好的作品用我的演繹方式來表現(xiàn),展現(xiàn)這個時代歌唱家的解讀方式。不同時期歌唱家對相同作品的詮釋均不相同,體現(xiàn)出這個時代音樂家的思考,是很有意思的事?!?/p>
弗朗茨·舒伯特《天鵝之歌》(選曲)
舒伯特在聲樂套曲《冬之旅》之后所創(chuàng)作的歌曲,在其逝世后被編輯成一本歌曲集,稱為《天鵝之歌》,共收作品14首。與聲樂套曲《冬之旅》及《美麗的磨坊女》不同,歌曲集《天鵝之歌》缺乏把它們連為統(tǒng)一體的主線,但其中海涅和萊爾斯塔伯的大部分詩歌都是獻給“思戀”這一主題的。舒伯特按照非常個人化的觀念來進行詩文的選擇和排序,他本人還給每首歌曲隨意添加了標(biāo)題。但它們之間究竟具有怎樣含義上的關(guān)聯(lián),幾乎無人能夠領(lǐng)會。此次音樂會選取《天鵝之歌》中的8首各具風(fēng)格的作品,曲目次序的先后編排大致依照音樂結(jié)構(gòu)的架構(gòu)邏輯進行設(shè)計,令人耳目一新。
阿特拉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提坦神,因反抗主神宙斯,攻打奧林匹斯山,失敗后被罰,用頭和手頂住天宇。音樂以強奏的震音開始,傳遞一種無奈、壓迫的感覺。周正中以濃重、剛毅的嗓音唱出了“我是不幸的地神,我要把充滿苦難的大地,背在肩上,它就要把我的心壓碎了”歌曲中段,在跳動的三連音的襯托下,周正中以雖弱卻有分量的語氣,表現(xiàn)出負重者的焦慮?!栋⑻乩埂罚―er Atlas)需要一個具有英雄氣質(zhì)和深度的大嗓門,對于抒情男中音周正中來說并不是其強項。然而,周正中大膽而別開生面地將原歌曲集第八首《阿特拉斯》作為音樂會亮相的第一首演唱曲目,不僅讓熟悉他的觀眾大開眼界,體驗到了與其往常不多見的戲劇性一面,而且在現(xiàn)場營造出了一個新潮而不落俗套的開場。
《離魂者》(Der Doppelganger)堪稱登峰造極之作,早在當(dāng)時就被人們稱為“最悲傷的夜曲之一”。舒伯特采用其擅長的b小調(diào),加上緩慢的速度與平穩(wěn)的旋律線條來表現(xiàn)夜晚一個人的孤單。周正中以低沉的嗓音與獨白式的語調(diào)唱出了“她早已離開這凄涼的城市,她住過的房屋,如今人去樓空”,表現(xiàn)了一個失戀者神志恍惚、心灰意懶的意境?!澳沁呌袀€人,也在仰望天空,緊握著雙手,充滿了悲痛”,周正中的演唱充滿力量,在漸強與漸慢中達到了全曲的高潮?;秀敝校恢莻€男人是他臆想中的人,還是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影子。保羅·亨利·朗曾說,寫了像《離魂者》這樣歌曲的作曲家,“絕不是一個躲在火熱的生活現(xiàn)實背后過著溫暖舒適的家庭幸福生活的詩人。在這些歌曲中充溢著一觸即發(fā)的深刻感人的悲哀和熱情”。
膾炙人口的《小夜曲》(Standchen)是整部歌曲集中流傳最廣的一首作品,曲調(diào)優(yōu)美而充滿熱情。引子中的斷音,清楚地表明那是在模仿吉他撥弦,就像一個小伙子站在心儀的姑娘窗下傾訴自己的愛情。周正中以甜美、嫵媚的嗓音唱出了“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愛人,我等待你”。鋼琴伴奏與美聲歌唱融為一體,樂句結(jié)尾是美妙的鋼琴回聲?!坝H愛的,別顧慮”重復(fù)時,在鋼琴的支持下,周正中以增強的力度表達了堅定的語氣。第二段后半部,被愛情燃燒起來的火焰已很難熄滅:“歌聲也會使你感動,來吧,親愛的!愿你傾聽我的歌聲,帶來幸福愛情!”周正中的演唱逐漸加強,達到了全曲的高潮,但并沒有情緒化的叫喊。漸弱的尾聲,令人沉浸在綿綿的愛意之中。
《白鴿使者》(Die Taubenpost)是舒伯特一生最后一首作品。把《白鴿使者》放在歌曲集的結(jié)尾,也許是出版商考慮到以“他歌曲中最可愛事物之一的信鴿”作為充滿希望的亮點來終結(jié)這組悲觀的歌曲。此次音樂會,周正中同樣將《白鴿使者》作為《天鵝之歌》(選曲)的押尾。演唱之前,周正中與陳默也特意停頓了片刻,為下一首歌曲準(zhǔn)備好新的氣息?!栋坐澥拐摺凡捎妹髁恋腉大調(diào),旋律雖然不是舞曲風(fēng)格的節(jié)奏,但帶給人一種愉悅的舞曲風(fēng)。在鋼琴明朗、跳躍的引子后,周正中精神振奮,唱出了“我有一只可愛的傳信鴿,她非常的忠實馴良;她從不錯過目標(biāo),也不會迷失方向”,把現(xiàn)場氣氛推向了歡欣鼓舞的高潮。舒伯特借用白鴿富有的生命活力,希望自己可以像“她們”一樣留在世上,不要離去。
古斯塔夫·馬勒《呂克特之歌》
呂克特是19世紀上半葉德國的浪漫主義詩人,翻譯和創(chuàng)作了一些東方詩集。他的作品被同時期的門德爾松、李斯特、勃拉姆斯等許多作曲家譜成歌曲,但最為人們熟知的,可能要數(shù)馬勒于1901至1904年間譜寫的10首歌曲了,其中5首即為著名的聲樂套曲《亡兒之歌》,另外5首則結(jié)集而成了《呂克特之歌》。與舒伯特歌曲集《天鵝之歌》相似,《呂克特之歌》也是一本歌曲集,每首歌曲之間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聯(lián)系,只不過題材類似,并且同時出版。又有很多人喜歡把這五首歌曲放在一起演唱,因此有人以為它是一部聲樂套曲。這五首歌曲突出了馬勒晚期聲樂作品溫柔、抒情的特點。
1902年3月9日,馬勒與阿爾瑪成婚,《如果你愛美人》(Liebst du um Schonheit)是馬勒贈予愛妻的一首情歌,充滿了生命的靈性,幾句短短的話語就道破了愛情的真諦?!叭绻銗勖廊?,就請別愛我。去愛太陽,那披著金發(fā)的太陽!”周正中溫柔、親切地唱出了歌曲的第一段愛情宣言,幾乎不假修飾,僅僅在“太陽”(Sonne)一詞上稍做加強。而歌曲點睛之筆的第四段愛情宣言“如果你愛愛人,就請來愛我!永遠愛我,就像我永遠愛你一樣。”短短四句,經(jīng)周正中獨具匠心的處理,每一句都不盡相同。進入第一句時漸慢,然后漸強,以高音弱聲唱出“就請來愛我”,接著以重音強調(diào)第三句中的“愛我”(Liebe mich),最后在情深意長、溫情脈脈的尾聲中結(jié)束。周正中的演唱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我不再在世上存在》(lch bin der Welt abhandengekommen)是馬勒最杰出的歌曲,也被看成是馬勒最隱私、最痛苦的歌曲。在某種程度上,馬勒將這首歌看作自傳。對于這首深切地表現(xiàn)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孤獨、寂寞,馬勒說:“這孤獨的感覺充塞胸臆直教人不吐不快,但一到舌尖就不能再進半寸?!本徛囊雍螅苷幸云届o的語調(diào)唱出了歌曲的主題:“我已不再在世上存在,失去了太多好時光,人們很久沒有我的消息,他們說我已經(jīng)死亡!”歌曲的力度始終控制在弱聲上,所有的樂句都是起于弱拍的抑揚格。“我獨自生活在我的天國中,伴著我的愛情,我的歌唱。”逐漸消失的音樂意味深長。對于現(xiàn)實生命,馬勒并非真的持一種悲觀的態(tài)度,只是把希望寄托于天國,寄托于愛情,一種超脫而已。
亨利·迪帕克《十二首藝術(shù)歌曲》
迪帕克曾跟隨弗蘭克學(xué)習(xí)作曲與鋼琴,自我要求極高,早期作品大部分自行銷毀。1885年,迪帕克由于心理障礙,37歲便停止了音樂創(chuàng)作。1921年,他曾回憶說:“事實上,我的許多作品,就是我用樂譜記錄下的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或永不會出現(xiàn)的人間戲劇,我感覺好像已經(jīng)在那些夢一般絢爛的戲劇中度過了20年一樣。但因?qū)λ囆g(shù)的完美追求,我將這些作品都摧毀掉了?!备鶕?jù)《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詞典》有關(guān)亨利·迪帕克的條目,迪帕克完整而公認的歌曲遺作僅有1868年至1884年間創(chuàng)作的13首。迪帕克大部分作品為女高音而作,但幾乎總是由男中音詮釋。其中,《去到那發(fā)生戰(zhàn)爭的地方》(Au Pays ou se fait la Guerre)為女中音而作,是一首由于戰(zhàn)爭而變得孤苦無依的婦女吟唱的敘事詩,沒有列入此次音樂會曲目。為了更好地展現(xiàn)迪帕克藝術(shù)歌曲的發(fā)展概貌,音樂會演唱的其余12首曲目大致按創(chuàng)作時間順序編排。迪帕克的音樂與同時期的福雷和德彪西不同。桑桐曾說:“迪帕克曾熱衷于瓦格納的音樂,故亦有瓦格納音樂的影響,包括半音化的和聲方面,但迪帕克的聲樂旋律、半音化手法均有自己的特色?!?/p>
《憂郁之歌》(Chanson triste)作于1868年,是迪帕克第一首被保留的作品,獻給之后成為其姐夫的里昂·馬克斯韋尼。在鋼琴大跨度的流線型琶音音型襯托下,周正中以非常柔和的嗓音緩慢地唱出了“在你的心中,映著一縷月光,一縷夏日溫柔的月光,為了逃避那令人厭煩的生活,我將隱沒在你的光亮中”,影射了年輕的迪帕克真實的生活狀況。在《憂郁之歌》中,迪帕克流露出對愛的渴望,希望能在愛人的懷里撫平傷痛,在愛人的關(guān)愛之下忘卻過去的一切。整首歌曲柔和流暢,充滿了溫情。結(jié)束部分,周正中以逐漸加強的力度唱出了“在你眼中充滿憂愁,在你眼中我將感受到如此多的親吻和溫情,那樣或許我將會康復(fù)”。陳默也演奏的流線型琶音音型貫穿始終,波瀾起伏,令人心潮涌動。
《邀游》(L'invitation au voyage)作于1870年,是迪帕克用詩人波德萊爾的詩譜寫的最主要的代表作之一。在作曲期間,迪帕克遇到了艾麗·馬克斯韋尼,也就是后來年輕的亨利·迪帕克夫人。迪帕克將這首出色的歌曲《邀游》獻給了這位他深愛的女人,并通過對詩句中美好祝愿的描寫來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充滿了東方色彩的幻想和對平靜生活的幸福憧憬。在輕緩的兩個和弦交替進行的鋼琴伴奏下,周正中以柔和、親切的嗓音唱出了“我的孩子,我的姐妹,想想吧,去到那夢幻甜美般的地方一起生活?!痹姼枧c音樂天衣無縫的結(jié)合,無愧于歌曲創(chuàng)作中的范例。歌曲最后副歌部分,鋼琴伴奏轉(zhuǎn)換為稍快一些的流線型琶音音型,“猶如小烏在天空中上下翻飛,而漸弱漸慢、詩情畫意般的尾聲則令人遐想聯(lián)翩”。
《羅斯蒙德的莊園》(Le manoir de Rosemonde)作于1879年,是迪帕克最具戲劇性的一首歌曲,詩人博尼埃爾寫的歌詞是一首有明確主線的敘事詩。鋼琴簡短、強烈的引子模仿奔騰中的馬蹄聲,為全曲定下了基調(diào)。周正中以有力的朗誦似的語調(diào)唱出了:“愛情像只狗一樣,突然貪婪地用牙齒咬了我一口”。兩個樂句的結(jié)尾,都有長休止符,更加劇了歌曲的緊張度。歌曲中段,周正中以緩慢而富于表情地唱出了:“在經(jīng)過我所走過的路時,你會看到孤單又遍體受傷的我。我已經(jīng)走遍這個悲慘的世界”。馬蹄聲停止了,主人公沉浸在無限的頹喪之中,似乎生命已走到了盡頭?!岸揖瓦@樣死去。走了好遠好遠都沒有找到那藍色的羅斯蒙德莊園?!苯Y(jié)尾,鋼琴又響起了模仿的馬蹄聲,也許是對主人公生命的一個總結(jié)。
《費迪蕾》(Phidyle)作于1882年,是一首仿中世紀的歌謠,音樂中彌漫著古風(fēng)余韻,為給予迪帕克幫助的作曲家肖松而作,歌詞由勒孔特·德·利爾創(chuàng)作。在緩慢、平穩(wěn)的四分音符柱式和弦的鋼琴伴奏中,周正中以自然、柔和的嗓音唱出了歌曲的主部主題:“在涼爽的白楊樹下,青草懶洋洋的充滿睡意?!钡吓量藨?yīng)用其富有特色的調(diào)性變音與和聲半音化手法表現(xiàn)出歌詞那種寧靜而多情的情調(diào)。接著進入富于歌唱性的副部主題,鋼琴伴奏變?yōu)榘朔忠舴呐靡粢粜停谝淮问恰爸形鐣r分,陽光把樹葉照得閃亮,促使你睡意綿綿”,第二次是“當(dāng)太陽順著她那燦爛的曲線下落時”,暗示著城堡女主人對意中人的等待又度過了從日落、月出到黎明的一整夜。周正中的演唱自然流暢,呼吸平穩(wěn),娓娓道來,引人入勝。
除了鋼琴版,迪帕克還為《憂郁之歌》、《邀游》、《海浪與鐘聲》(La vague et la cloche)、《羅斯蒙德的莊園》、《費迪蕾》、《遺言》(Testament)、《前世》(Lavie anterieure)與《去到那發(fā)生戰(zhàn)爭的地方》8首藝術(shù)歌曲譜寫了管弦樂版。而馬勒的大多數(shù)藝術(shù)歌曲從一開始就非常明確是以管弦樂隊來構(gòu)思的,其交響化歌曲創(chuàng)作的原意顯而易見,鋼琴只是縮略版,管弦樂版并不是鋼琴版的單純配器?!度绻銗勖廊恕肥邱R勒譜寫的《呂克特之歌》中唯一鋼琴版歌曲,由后人普特曼(M.Puttmann)為其配器。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再一次現(xiàn)場聆聽周正中演唱管弦樂版的馬勒《呂克特之歌》和迪帕克的《八首藝術(shù)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