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賴靜婷
(北京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北京 100871)
瘟神與常人一樣會熱會醉、會驚會喜,但他沒有人性中的憤恨和猜忌,而是多了寬容和耐心,給了陳華封勸告和機會。陳華封顯露出人性中的真:好奇是真、自私是真、悔改也是真,神性對于人性沒有過多的積極干涉,而是幫助喚醒人性深處的善念,等待領悟而不是用神力扭轉或懲戒。因此,瘟神的“神性”除了在于他奇異的后腦、因人而異的神奇藥效之外,還有他作為人劣根性的一種對比、內(nèi)化了的美好品質(zhì)。少了這個“神性”作為大前提,陳華封肯定熬不到數(shù)年后的圓滿結局。
來自瘟神的“三個禮物”與陳華封的名字和自我救贖有緊密關系。故事里,瘟神給予的藥方、忠告和掬土,都不是關鍵,陳華封心中的一念,才是最值得重視的。《莊子·天地》有個“華封三?!钡墓适拢骸皥蛴^乎華,華封人曰:‘嘻,圣人。請祝圣人,使圣人壽?!瘓蛟唬骸o?!故ト烁?。’堯曰:‘辭?!故ト硕嗄凶??!瘓蛟唬骸o?!馊嗽唬骸畨?、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yǎng)德也,故辭。’”人的品德與仁愛、善行密不可分,而《莊子·天地》載:“順于地者,德也?!鞭鸪叫亩古V粋冊俅巫匀簧L繁衍,是同時順應了道家和儒家的德行。故事里以神性來做道德教化,要表達的是,華封三祝倒不如去除私念,才是對自己真正的祝福。生命(藥方)、財富(“勿存私念”的忠告)和繁衍(“牝牛繁育”),正好對應了“三祝”的課題。這篇小說中的陳華封因欲得專治牛瘟之利,結果損人不利己,其勸善警示作用十分明顯。趙伯陶評論:“小說中‘龕中掬土’細節(jié)的設計,為出神入化之筆,其目的在于通過對照去除苦參散‘殊罔所效’的偶然性,并給予主人公一線自新之路,作者之藝術匠心洞然可見?!笨烧f是十分精確。
從敘事慣例來看,故事結局應有的“廣傳其方”缺席了。這個“漏筆”可以讓讀者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解釋。故事的最后,陳華封“始悟藥之不靈,乃神罰其私也”。然后就直接接以“后數(shù)年,牝牛繁育,漸復其故”,沒有說明陳華封是否有廣傳藥方。有些讀者應該是認為他領悟后就會去宣傳藥方,甚至還沒注意到缺少了這一行為的描述。但或有讀者會懷疑是否用掬土救治好了四五頭牝牛、“漸復其故”,甚至是因為沒有廣傳其方,導致附近的牛都死了,陳華封兄弟反而可以趁機提高價錢做壟斷生意。這個理解,就與“神罰其私”的宗旨相去甚遠了。這個猜測或許十分符合實際的商業(yè)做法,但這個看似聰明的理解里,卻忽略了牛瘟是具有強大傳染力的疾病,陳華封兄弟獨善其身的幾率并不高。不過,決定在神的凝視下,還是在人性(惡)的作用下理解這個結局,決定權在讀者身上。或許,蒲松齡有這樣的“漏筆”,應該也是在檢視陰謀論者是否“悟”了吧。
總的來說,故事進展和轉折處理得自然并富有人性,沒有過度的懲罰或恐怖情節(jié),是一篇讓人看了舒服的“柔性”勸善短文。借由神性來引導出人性的善,而非強行地扭轉。這強調(diào)了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關鍵,在于人心必須有自覺地摒除自私和貪念的能力,這是個神性力量力所不及的事。這樣的結局,令人感到安慰之余,還能促進反思,實現(xiàn)了文學作品真正的作用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