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華,郭強
(同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82)
近代以來,知識論逐漸成為西方哲學發(fā)展史上的關鍵性理論貢獻,以馬克思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者用實踐的觀點構建了多維度的知識論模式,不同于傳統(tǒng)知識論下的經驗主義、唯心主義,知識論是關于知識的“來源、性質、范圍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論”[1]。馬克思的知識論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學說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后繼的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知識論研究提供了出發(fā)點和邏輯起點。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語境中,闡發(fā)馬克思知識論的構建意蘊對彰顯知識的地位和價值、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知識觀、促進知識蓬勃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
知識是什么?在馬克思及其以前的時代,諸多學者一直在探索有關“知識”的命題,如柏拉圖認為知識來自理念、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有追求知識的本性、洛克認為知識來自觀念、德謨克利特認為真實的知識是缺乏內容的、伊壁鳩魯認為知識的真理來源于感性知覺。哲學家們以思辨、實證等方式來探索知識,并形成了一系列“絕對知識”“現實的知識”“真實的知識”等相關概念。通過回顧現有文獻,知識是來自觀念還是客觀現實?觀念或客觀現實如何催生知識?這些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回答。馬克思經過一系列辯證思考,認為僅僅把知識局限于哲學領域,把意識看作為知識的知識,容易陷入自我矛盾的泥潭。知識需要同感性、實踐、生活等聯系在一起,進而構建辯證的、唯物的知識論。
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的感性“忘在”,認為知識不能脫離感性。黑格爾認為感性之于知識是“忘在”的。他把知識看作是意識的存在形式,而不是感性、生命、現實的反映,他認為“意識的存在方式,以及對意識來說某個東西的存在方式,就是知識”[2]210。此外,黑格爾從自我運動的角度對知識進行檢視,知識是意識的存在方式,是“意識唯一的行動”[2]210。黑格爾認為,知識成了脫離感性的存在。知識的產生不僅與感性無關,知識的創(chuàng)新也僅僅是意識的運動。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知識觀點的感性“忘在”。他認為知識的產生、思辨、驗證不能離開現實生活和實際的歷史,“這些抽象本身離開了現實的歷史就沒有任何價值?!盵3]153因此,為理解知識的本質,必須實現感性從“忘在”到再次“出場”,知識決不能脫離感性需要和感性意識獨立存在,如果脫離了感性,則“關于意識的空話將銷聲匿跡,它們一定為真正的知識所代替。”[3]153
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的唯心辯證法,認為知識并非從精神、概念等抽象中來,而是從現實中來。黑格爾提出了辯證法的偉大思想,在超越沃爾弗式的形而上學方法的同時,還部分地超越了后人。“黑格爾逝世之后,把一門科學在其固有的內部聯系中來闡述的嘗試,幾乎未曾有過?!盵4]10但是,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辯證法是倒立的,必須把它倒過來?!昂诟駹柕姆椒ā瓕嵸|上是唯心的?!盵4]10黑格爾的辯證法過于抽象,他將無限的、抽象的東西作為邏輯起點,進而發(fā)展到有限的、現實的東西,最終仍要復歸無限的、抽象的東西。這種“抽象—現實—抽象”的辯證法似乎實現了意識的運動。知識借助于這樣的辯證法似乎可以得到一定的運動和發(fā)展。馬克思認為,知識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如果總是站在唯心主義的辯證法立場上,則容易導致知識的發(fā)展脫離客觀實際,使科研、學術的相關成果只能成為向下一位受教育者傳播的經院哲學。馬克思知識論的邏輯起點絕不是來自抽象的概念,也不是神學。他反對黑格爾頭足倒置的辯證法,否認現實事物是思維過程外部表現的說法。相反,他認為:“感性必須是一切科學的基礎。科學只有從感性意識和感性需要這兩種形式的感性出發(fā)。”[2]194感性需要構成了知識來源的基本動機,感性意識構成了知識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因此,感性的、具體的東西一定是知識論的辯證法中第一位的、首要的出發(fā)點和起始點。此外,人們對于知識的學習、掌握、實踐的最終目的也一定體現在具體的客觀世界當中,進而形成“現實—知識—現實”的唯物主義辯證法指導下的知識論。否則,知識也僅僅“成了德國的時髦東西,因為它似乎使現存事物顯得光彩”[4]18。
馬克思批判了費爾巴哈的感性直觀,認為知識的生成是實踐的產物。費爾巴哈認為感性是認識的起點,但是同時他也認為感性是直觀的,因此陷入了機械的、形而上學的陷阱。從感性的角度,費爾巴哈站在了唯物主義立場,他寫道:“我不能承認感性的東西是從精神的東西派生出來……因為沒有感性的東西或在感性的東西以外,精神的東西便什么也不是?!盵5]587但是,如果知識僅僅是客觀世界的直觀反映,未加以改造、歸納、演繹,便僅僅是一種感覺,很難成為改造世界、促進生產力發(fā)展的知識。因此,馬克思認為,知識并不僅僅是一種直觀的反映形式(知識的范疇也包括感性直觀),為了解釋知識的實際發(fā)生方式,他提出了“實踐”的概念?!蛾P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中這樣論述:“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盵6]3馬克思認為社會生活,包括人們的求知活動,并不是以靜觀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它本質上是實踐的。同時,馬克思實現了知識感性向知識實踐的轉向?!百M爾巴哈不滿意抽象的思維而喜歡直觀?!盵6]5這闡明了知識、理論與人類的生存實踐活動之間的內在聯系。只有從實踐的角度來看待知識的發(fā)展才不會陷入感性直觀的錯覺中。
馬克思批判了費爾巴哈真理的檢驗標準,并將知識的檢驗方式從“直觀”轉向“實踐”。費爾巴哈的觀點認為,感性的直觀是辨別事物真假的唯一標準,真理性等同于現實的感性意義。“只有那種直接通過自身而確證的……才是真實的和神圣的?!盵7]173雖然費爾巴哈的觀點看似超越了黑格爾唯心主義的立場、已經立足于唯物主義的世界當中,但是從他的話中也不難看出,他更加信任感性的直觀。在他看來,真理存在于多人數的直觀感性,“真理性和普遍性最基本的原則和標準……我一個人所見到的東西,我是懷疑的,別人也見到的東西,才是確實的。”[7]111他認為群體性、以類作為范圍的觀點可以體現知識的真理性價值,但是這樣的觀點忽視了實踐的本質及作用。馬克思的知識論一直與實踐緊密結合在一起,實踐是知識的基礎,也是知識的真理性的檢驗標準。他認為:“社會生活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致神秘主義方面去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6]5寥寥數語點明了如果需要鑒別知識的真理性和科學性、驗明某種理論或者知識是否有助于推動社會發(fā)展,需要在實踐中得到驗證。我國在發(fā)展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和知識,在未來一段時間,這些經驗和知識是否可以繼續(xù)推動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仍需借助于實踐來檢驗。
馬克思知識論在汲取前人經驗和研究的基礎上,從辯證法、唯物論的角度對知識展開更加深入的研究。在辯證法的引導下,馬克思將相對與絕對的辯證統(tǒng)一加入了知識的探討。馬克思在《工資、價格和利潤》中,提出了絕對與相對的關系,借助于變數和常數、絕對量和相對量、生活的絕對水平和相對工資等概念,并形成了絕對與相對的對立統(tǒng)一的系列觀點。馬克思提出:“如果我們有一個已知數,比如說是8,那么這個數的絕對界限并不妨礙它的各部分改變其相對界限?!盵4]18由此可以體現相對性和絕對性本身既具有相互對立的屬性,又可以同時存在;某一個物體或事物既可以體現出整體上的絕對性,也可以體現出各部分的相對性。從某一個歷史階段、某一個范圍來看,知識是相對的。但從人類的整體歷史來看,客觀世界總是可以被認識的,知識在各個歷史時期、各個范圍內不斷對客觀世界進行反映,同時不斷趨向于絕對真理。因此,馬克思知識論內在地表明了知識的相對性與絕對性的相互對立又相互統(tǒng)一的關系
知識具有相對性是指知識的形成和發(fā)展受到客觀外部條件的制約,處于不斷發(fā)展和變化的過程。知識不是一成不變的,被過去實踐檢驗的知識可能在新的環(huán)境和條件下,又變成不符合實際的謬誤,這既是由知識本身形成時的時代和環(huán)境造成的,又是由認識的發(fā)展規(guī)律決定的。每位個體既是知識的追求者、創(chuàng)造者,也是踐行者。人們都生活在某一特定歷史時期以及特定的生活工作環(huán)境中,知識也必須在每個個體的具體實踐中才能夠確認其真理性和科學性。馬克思強調對于知識真理性的探討絕對不能面對每個不同的客體時,試圖找到一個普遍的、永恒的真理。他曾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中寫道,“真理的各個分散環(huán)節(jié)在結果中是相互結合的。難道探討的方式不應當隨著對象而改變嗎?”[8]113也就是說,真理的探索是永無止境的,知識的真理性必須在不同的對象那里才會變得合理。此外,恩格斯為了將黑格爾同馬克思的觀點區(qū)分開來,在批判永恒真理的同時提出:“人們就始終會意識到……他們在獲得知識時所處的環(huán)境對這些知識的制約性?!盵9]338也就是說,知識的真理性是有限制的,每個個體的知識存在相對性,受限于某一時間階段和歷史條件。知識的科學性和真理性如果超過某一環(huán)境或者歷史階段,也許會成為不好的知識,或是謬誤。
知識具有絕對性是從全過程、全范圍的角度來看,知識是絕對的、可以被認識的,知識與知識之間、知識與生產者之間、知識與行動者之間存在著絕對的、必然的聯系。馬克思認為知識的絕對性需要從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總體趨勢和整體范圍上來看才有意義,必須孕育于所有的相對性中才有意義,所謂知識的絕對性是人類對整個物質世界完全徹底的認識。《共產黨宣言》中有人質疑:“存在著一切社會狀態(tài)所共有的永恒真理……但是共產主義要廢除永恒真理……所以共產主義是同至今的全部歷史發(fā)展相矛盾的”[3]420。但是馬克思強調,這些責難歸結于“至今的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在階級對立中運動的,而這種對立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形式”[3]420。也就是說,永恒真理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有在不斷的斗爭、矛盾的出現和解決中才能夠實現知識從相對性走向絕對性。部分哲學家們對永恒真理的盲目追求讓馬克思不禁發(fā)問:“人們的意識,隨著人們的生活條件、人們的社會關系、人們的社會存在的改變而改變,這難道需要經過深思才能了解嗎?”[3]420每個個體所掌握的知識從深度、廣度、復雜程度來講,都是相對有限的。我們所學習和掌握的知識并非絕對真理,而只有基于全體人類(過去、現在和將來)在研究、探索過程中,才能形成絕對性的知識。
知識文明時代的到來推動了知識、技術、科技的快速發(fā)展。馬克思立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闡明了人之于知識以及知識之于人的地位和作用,強調知識的“感性”“實踐”,并且通過對資本主義制度下知識實質的深刻剖析,提出知識可以轉化為物質的力量。隨著社會發(fā)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人民群眾對知識的渴求程度也越來越高,馬克思知識論的重要價值也愈加彰顯。
我國科技文化的發(fā)展、知識的進步決不能脫離馬克思主義的指導、社會主義的方向。馬克思主張知識實踐是具有一定階級屬性的,“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盵3]178當某個階級成為掌握知識權力的階級,其往往在教育、指導、傳教等知識交往活動中有利于維護和鞏固本階級利益的知識向其他階級傳播。資產階級統(tǒng)治下的知識是用來馴化工人的工具,其目的是使工人不斷提升生產力、不斷為資本積累服務。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知識不能成為奴役人的工具,而應沿著社會主義的道路,進一步推動知識創(chuàng)新和科技發(fā)展。面對復雜的國際斗爭形勢,我國必須要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引領,不斷提高我國全體人民的知識水平,增強文化自覺。
馬克思認為,知識在實踐中具有可物化性。知識既能被勞動者掌握、成為勞動能力的組成部分,也能通過人類的勞動作用于勞動對象,實現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的知識化,轉化為直接的、現實的生產力。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提出:“機器……機車、鐵路、電報……是物化的知識力量?!盵10]219作為知識物化形態(tài)的機器和工具凝結著人類知識的基本內容,知識以物化的形式融入社會生產發(fā)展的具體過程,改造著社會,也使社會越來越知識化?!肮潭ㄙY本的發(fā)展表明,一般社會知識,已經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變成了直接的生產力?!盵10]219-220。因此,知識的可物化性表明了知識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社會生產力的一部分,可以轉化為推動社會發(fā)展的物質力量,甚至部分地調整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當今社會,知識水平反映在生產力方面便是科技水平。科技是國家強盛之基,科技興則民族興,科技強則國家強。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今世界,科學技術作為第一生產力的作用愈益凸顯,工程科技進步和創(chuàng)新對經濟社會發(fā)展的主導作用更加突出?!盵11]這一觀點完全符合馬克思關于實證科學作用的觀點和看法。馬克思強調:“在思辨終止的地方,在現實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們實踐活動和實際發(fā)展過程的真正的實證科學開始的地方?!盵3]153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絕不是為了抽象的理論和無止境的爭論,其最終目的是要借助于物化的力量,改造世界、提升生產力,推動我國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
馬克思認為,知識分子在推動革命、社會發(fā)展的過程中可以發(fā)揮出強大的力量。他曾在《提綱》中為哲學家們的“解釋世界”感到不滿,希望有知識的人不要僅僅將知識變成經院哲學,而要變成推動社會發(fā)展的物質力量。他說:“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3]136目睹了革命和改革后,馬克思在總結巴黎公社經驗時于《法蘭西內戰(zhàn)》中提道:“只有工人階級能夠……把科學從階級統(tǒng)治的工具變?yōu)槿嗣竦牧α?,把科學家本人從階級偏見的兜售者、追逐名利的國家寄生蟲、資本的同盟者變成自由的思想工作者!只有在勞動共和國里面,科學才能起它的真正作用。”[12]149-150知識、科學想要發(fā)揮作用,還需要借助人的具體實踐才可以完成。在人民群眾中,掌握知識較多的知識分子、科學家可以為知識作用的實現貢獻更大的力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知識分子對知識、對技術掌握得比較多,對自然、對社會了解得比較深,在推動經濟社會發(fā)展、推動社會文明進步中能夠發(fā)揮十分重要的作用?!盵13]因此,我國應充分體現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并且利用教育培養(yǎng)更多的知識分子,追求科學精神的知識分子必將成為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有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