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忠輝
(廣東財經大學 創(chuàng)意文化與寫作研究中心,廣東 廣州 510320)
作為20 世紀80 年代先鋒詩歌運動的親歷者,小海始終用不同的聲音在場歌唱。與晚近的《大秦帝國》[1]、《影子之歌》[2]的宏大“敘事”和深度追問有所不同,小海早期的詩歌具有低調隱忍、內斂自持的品格,充溢著情懷,保留了更多的永恒元素,特別是對時間元素的書寫,是他最富有哲學意味的創(chuàng)造,值得玩味和贊賞。詩人是通神的,雖然不免迷狂,這讓柏拉圖對其既恨又愛。但是,在語言和想象的世界圖景的構建中,詩人描述并創(chuàng)造的某種“絕對化的時間”“靜止的時間”和“沉重的時間”,給我們留下了諸多思考。時間并不能獨立存在,時間必須依托空間呈現、展開和銘記。在空間的千萬種結構中,時間仿佛是神經和血管,讓生命在某種語言的固態(tài)化中有了意義。這種語言的固態(tài)化需要借助人、物、景、事一一展開。諸多元素在時空中相互纏繞、相互依存,讓這沉重的肉身有了寄托,有了希望,有了在這艱苦的塵世中支撐我們活下去的不屈的韌性、勇氣和愛。
“絕對化的時間”,即“理想的時間”,是探索生命本源的時間,是一種假設的時間,在小海的詩歌中呈現為對自然的眷戀與打量?!敖^對化的時間”的終極指向是太陽。小海說“簡樸而節(jié)制的生活/都源于太陽”(《太陽》)[3]91,“絕對化的時間”是太陽的影子,當它投射到植物上,就變成了具有刻度的聲音?!敖^對化的時間”在于將自己“隱匿在簡單事物背后”(《彈棉花小店之歌》)[3]84,這種簡單的事物在《彈棉花小店之歌》中借助一整天彈棉花的“弓弦”,彈奏出一種理想的生命狀態(tài)?!拔揖碗[匿在簡單事物背后”昭示“絕對化的時間”的功能在于使自我消失/呈現,在這種“對體”式的展示中讓我們感到空虛,從而臣服于某種無法拆解的絕對意志,又在與這一事物糾纏、搏斗中存在。
“忠實于我的時刻越來越少了”(《村莊(組詩節(jié)選)》之一)[3]101。時間是外在于人的假定,人類似乎能夠操縱時間,用時間來刻度自己。但是,事實上人類不可能操縱時間,從來就沒有“忠實于我的時刻”,所謂“忠實于我的時刻”不過是一種設想,一種虛妄。這是在哲學意義上的一種詩意探尋,是一種理想化的設想,雖然是無解的,但卻是親切的。這是用塵世語言尋求理解的道路,正如春天的熱度通過綠色的生長和膨脹來實現,而綠色驅趕了白色的雪,又喚醒人們對雪的存在的覺察,只有借助“對體”的方式展示出自然事物的相關性,才有獲得理解的可能。自然是前提性的存在,是絕對意志,哲學的時間需要詩歌借助影子的“對體”呈現出人類對無法把握的絕對意志的體驗,雪便是春天里綠色的“對體”,它們相互依存、相互召喚。小海在詩歌中的時間顯形是通過“對體”的突然插入而實現的,如《秋日》:“唯一高過古鎮(zhèn)的是自來水塔/一對灰鴿子在那里生兒育女//在你身邊滾動的是石頭/還有搖動的樹枝/猛烈搖動的:是枯樹枝”[3]24,這是一首標準的本體詩,其中“樹枝/枯樹枝”的“對體”呈現精妙絕倫,讓時間顯形,展示出永恒的面貌、無常的變化。
空間是使時間顯形的最簡單的渠道。詩人在《日落時分》中寫道:“有人抱著石頭/有人拿著花朵/夜晚的街道燦爛輝煌/我們就在樹下/享受這一切”[3]64-65,在這幾句詩中,存在著視角的轉換,“有人抱著石頭/有人拿著花朵”,是從視覺的角度描寫,而“我們就在樹下/享受這一切”已經由視覺轉換為一種“空間感”——“在樹下”,這如神性的空間在“夜晚的街道燦爛輝煌”中顯形?!度章鋾r分》這個標題是表達時間的,其本身就意味著從白晝到夜晚的過渡時刻,而詩歌的結尾是以空間——“燦爛輝煌”的“樹下”——來收束的,體現了時空的轉換形式。
除了以空間展示時間構筑永恒的時刻之外,小海在詩歌中還借助情感和聲音來描述時間,比如,他在《聲音》一詩中進行了本體的追問:“一分鐘之內第十一次響起/潛行于我的內衣/打濕了我的前襟/燃遍我的全身/微細的、深情的——”[3]69這是什么樣的“聲音”呢?這首詩的首句如此寫道:“我常常把一種聲音當成另一種聲音”,又有“我常常分辨某一種聲音和某一種聲音”。[3]68這些聲音無論擁有什么性狀,表現什么內容,都與“聽覺”相關,與“聽覺”相關的“聲音”最后與情感掛鉤,“微細的”“深情的”不是形容聲音的詞語,而是形容情感的詞語?!耙环昼娭畠鹊谑淮雾懫稹?,告訴我們時間在這里起到的關鍵作用:將聲音轉入情感體驗說明聲音不重要,“聽”才重要,“聽”實際上是情感的需要,時間在這個轉換過程中起到了“加速劑”的作用。
我無意于將小海的詩歌引向虛無主義的哲學森林,更沒有將他“絕對化時間”闡釋成玄妙的盲盒,靠著語言和詞語的歧義引起驚詫,或者嘩眾取寵。我構筑小海三個時間概念的初始原因,是因為在細讀小海詩歌的過程中發(fā)現了諸多表述時間的詞語,而這些詞語出現的頻率之高,令人驚嘆?!敖^對化時間”是本體論意義上的時間,在小海的詩歌中占有重要地位。
“靜止的時間”,即“現實的時間”,是生存狀態(tài)的時間。細讀小海有關描述時間的詩作,我們發(fā)現詩人對“黃昏”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體驗。其中,最典型的一句就是《角落》中“晚上六點鐘的時光”[3]71。他偏愛黃昏的時刻,偏愛“金色的秋天”(《角落》)[3]70中的黃昏,偏愛“承受一天光照的看臺”(《寫給母校——送阿白》)[3]76中的薄暮時分。他還在《村子》中寫道:“只有在黃昏來臨時/才變得美麗/人們愉快的問候聲/也在黃昏,才特別響亮”[3]87-88。黃昏最美麗,村子里的黃昏,是人類現實生活中最美麗的風景,是呈現“靜止的時間”的寄寓之所。同樣的詩意表達在《可口可樂和終點站》[3]81一詩中也有呈現。為什么“可口可樂”和“終點站”能夠并置在一起?它們二者之間有怎樣的關聯?“可口可樂”的意象暗示著“甜蜜”和“滿足”,“終點站”的意象則暗示了過程、途中和某種特定空間的意蘊。在闡釋學理解的視野中,作為詩歌意象的“終點站”映現出一種在場的本質狀態(tài):它既是靜止的,更是過程的;既呈現出線性的時間之箭的特征,又傳遞某種特定的空間感覺?!敖K點站”這一意象還含有悖反意義的內容,暗喻并提醒著“終點/起點”同時在場的狀態(tài),從而成為“靜止的時間”的寄寓之所。詩人在《可口可樂和終點站》中將可口可樂的“甜蜜”安置在“過程”與“靜止”同在的“終點站”這一空間里,表現了詩人所要傳遞的“靜止的時間”那種現世安穩(wěn)的狀態(tài)。
詩人在《老家》中寫道:“他的母親愛他/往往起得很早/為他采一束春天的花/并且深深吻他”[3]4,“老家”是時間的寓所,里面珍藏著最初的幸福。《老家》里的時間是以靜止的畫面呈現出來的?!办o止的時間”在本質上是屬于現實世界的,它不同于“絕對化的時間”?!敖^對化的時間”是設想的,是柏拉圖意義上的時間。對于人類來說,“絕對化的時間”事實上是不存在的,是屬于神的。而“靜止的時間”是屬于人的,它是通過詩人筆下的故鄉(xiāng)、小城、初戀和“童戲”等元素呈現出來的。比如,詩人在《老家》中寫道:“那是個壞天氣/在大雨中的街上/他分明聽到一個少女/吹著口哨在奔跑”[3]4-5,這幅畫面帶給讀者的體驗是一種初戀的感覺,或是少年對初戀的幻想。正如小海所言:“男女是構成人類文明的最基本的一對關系,也是最富有張力,生發(fā)與蘊含著極大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的一組關系,這也是早期的詩歌中讓我迷惑或者說反復琢磨的主題之一,甚至在以后的創(chuàng)作中還衍生出愛與死、生命與影子等等一些有趣的關聯性思考。”[4]這類詩很多,包括《給小微微——關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天上的瓷器店》《必須彎腰拔草到午后》《男孩和女孩》,[3]42-49等等。從“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天上的瓷器店》)[3]44到“當你分清了男人和女人的時候/從前的故事/你就一定會/覺得沒意思”(《給小薇薇——關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3]43,“男孩”和“女孩”構成了人類生活的全部,構成了屬于人的現實時間。
這種對“靜止的時間”的書寫在小海的詩歌中隨處可見,比如,在《K 小城》中他寫道:“時間,是一座古老的/海上的燈/在那里放光”[3]6-7。這是以目光為導向寄寓遠方的時間,這種“靜止的時間”是借助大海與小城之間的張力呈現出來的。在《寂寞的游戲》中,他寫道:“老虎在追趕孩子/老虎已成形/天真無邪的游戲/還在繼續(xù)捕食獵物//帝王向大海感恩/三個孩子向神父潑水/神像睡著了/(夢到終結的死亡?)/寂靜的游戲中/你才知道寂寞離你有多遠”。[3]12在這首童話寓言詩中潛藏著少年成長的寂寞,“童戲”中將寂寞儲藏于時間之中,詩人在強烈的故事性和畫面感中借助寓言的形式將少年的寂寞烘托出來,張力十足。在《少年行》中也有這種時間的書寫,表現了少年自我成長中的寂寞,“少年的孤獨、白蠟、皮影/少年的煙斗,懸吊的貓,遇鬼,被俘/引頸高歌,或者是麻雀們的/無所事事,或者只為我的板凳兒”[3]14。詩人目光所及之處,是凝固的時間,是將現實世界凝成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如《最后的晚餐》:“周末下午的足球賽/在散漫的節(jié)奏中進行/球場中央草坪已經踩踏得變黑/破損處露出黏腳的黃泥/蜷縮在御寒羽絨裝里的守門員/倚著門柱打盹”[4]22。這是一場多么緩慢的足球賽,慵懶、乏味、無精打采,它確實表現了生活中的常態(tài)。歲月靜好并不是審美意義上的單向幸福的時間表達,實際它是對時間狀態(tài)的一種描述,即空寂。小海有一首詩恰恰名為《空寂》。他在詩中這樣寫道:“火車在夢里拐彎/車窗上映著你的笑/像拉著奔騰喧嘩的一條河/(旅行的全家/拍打著夜的翅膀飛翔)/曾經要遠去的一會兒/只是路過/大地上所有窗戶都是黑洞//白霜和童年的枕木/我是虛擬的琴鍵/自卑,徒勞,沉默,無盡/空寂開口彈唱”[3]23。這首詩的解讀空間很大,但從整體情緒上看,還是表現少年成長這一類主題。其中,“琴鍵”意象具有“內在的渴望”之意,希望能被外界接納。夜行中的火車、枕木等意象又表現為一種孤獨、寂寞之感。詩人發(fā)現自己在尋求的與外界的溝通和理解之路是行不通的,因此轉向了向內在世界的尋找,如“自卑”“徒勞”“沉默”“無盡”等詞語就表達了這種情感體驗。這種向內轉的傾向,即“空寂開口彈唱”的表現形式??占攀墙沂緯r間本質的一個準確的詞語,它清楚地召喚出自我尋找的空間,只能是在一個人的內部。無論是面向車窗的笑,還是投向大地上所有窗戶的目光;無論是童年的枕木,還是渴望被叩響的琴鍵,所有的這一切在詩人的眼里都是虛幻的,只有空寂發(fā)出的聲音是真實的,“開口彈唱”是真實的。與此相似的詩作還有《歲月之歌》[3]26、《青春之歌》[3]27、《小粉刺之歌》[3]29、《周末》[3]53、《春天的故事》[3]66-67、《跑步》[3]35-36,等等?!爸心暌院?日子隨著骨頭中的鈣流失……七十歲到八十歲/靠彼此的提問活著/一張床也是暴政”(《歲月之歌》)[3]26等詩句表現了時間流逝的殘酷和無情,“一張床也是暴政”揭示了人在時間面前不堪一擊的現實。 小海在詩歌中對“靜止的時間”的描述,有的是通過故事的細節(jié)突入來實現的,如《曬太陽》:“溫差已經明顯了/秋后,我在廣場上/看日出日落/鴿子和麻雀/哦,分明還有/躲藏在狗身上的虱子”[3]28。詩中的廣場、日出、日落和鴿子、麻雀等意象并不新鮮,也不容易喚起人的審美驚詫的體驗,因為它們是常見的意象。但是,“躲藏在狗身上的虱子”這一敘事細節(jié)和“虱子”意象卻是新穎的,這種以突變制造故事的安置,可以有效地打破審美慣性,讓讀者在更隱秘的故事中體驗生存的艱難,從而反觀現實,彰顯現實,讓我們看到現實時間的在場。這首《曬太陽》展示的正是日常生活的時間,看似靜止的時間背后卻蘊藏著豐富的內涵,“虱子”的意象擴大了詩的意蘊空間,又提醒了現實的在場。
“沉重的時間”,即“糾結”的、過渡的時間,是一種等待填充的、充滿矛盾和張力的,曖昧不明的時間,也是由此產生詩意的時間。太陽與大地的距離有多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彼此相連?這就是“沉重的時間”?!办F,早晨下了一陣霧/唯一穿救生衣的人/出現在大霧頂上//太陽和大地/相距多么遙遠”(《地面作業(yè)》)[3]18,這里的“霧”彌漫了空間,使太陽與大地渾然一體,他們之間的距離無法顯示出來。從詩人的寫作方向上看,這是一種仰觀的視角,但是從“出現在大霧頂上”這句看,又是一種俯察的角度。當然,作為詩歌,我們對其解讀是闡釋者前理解的個體化的解讀。在我看來,由“絕對化的時間”——自由和浪漫的精神向往——到“靜止的時間”——歲月靜好的日常生活——之間,需要一個“沉重的時間”來聯結?!俺林氐臅r間”,也稱“糾結迷惘的時間”,它需要借助某種中介物將其顯示出來,而《地面作業(yè)》中的“大霧”正是這種中介物?!俺林氐臅r間”在現實中表現為一種不可捉摸、飄忽不定的生命形態(tài),在理想中表現的則是遙不可及的光之夢影。小海詩歌中對“沉重的時間”的經典表述是“沒有我滿意的時間/甚至剝奪了夢想的塵?!保ā对绯康拿婵住罚3]99?!皦m?!迸c“大霧”都是不確定的意象,是擔負“沉重的時間”中介物的最佳載體。
在《男孩和女孩》這首詩中,“沉重的時間”在詩歌的末尾處得到了顯現:“正如,世界/將分解為明天/以及,未來的/男孩和女孩”[3]49。“明天”和“未來”作為時間的表達,其本質是對現實的消解,它表現的不是“絕對的時間”,不是那種獨一無二的不容辯解的時間,也不是那種“靜止的時間”,因為未來的“男孩”和“女孩”的故事結局是不可預測的,不能將其固化。換言之,現實生活中的時間是變動不居的?!笆澜?將分解為明天/以及,未來的/男孩和女孩”,這段詩句表達的是對世界未來的一種期望?!懊魈臁焙汀拔磥怼痹~語本身就含有時間“不確定性”之意,這正是一種“沉重的時間”的表達。不過,詩人很巧妙地用“正如”兩個字消解了這種沉重,這種消解使詩歌在被解讀時充滿了歧義的快感。
“沉重的時間”在小海的詩歌中是以“輕”的審美形式將其呈現出來的?!拜p”的美感,如保羅·瓦萊里所言:“應該像鳥兒那樣輕,而不是像羽毛?!雹俎D引自伊塔洛·卡爾維諾著、黃燦然譯:《新千年文學備忘錄》,譯林出版社2009 年出版,第16 頁。但我在這里強調的“輕”既像鳥兒那樣輕,也像羽毛那樣輕。鳥兒的“輕”是自我升騰的“輕”,是具有主體性的“輕”;而“羽毛”的“輕”則是被空氣托起來的“輕”,是一種需要外力托起來的“輕”。當然,這里的“鳥”“羽毛”和“輕”都是一種比喻,其意圖是說明某種“自在”的美好的生命狀態(tài)。但它所產生的審美力量是“重”的,如泰山壓頂般的“重”。如《讀詩》的結尾,詩人寫道:“我想看清詩人的面容/可詩人此刻已經進門/可詩人此刻已經把門關上”[3]59?!俺林氐臅r間”,包含在這種本體性的存在中,詩人將它輕盈地傳遞出來。雖然看似“輕”,但是作為閱讀者總會覺得在“輕”的背后還有一種隱約的沉重的“力”。正如我們一旦進入詩歌的情境,此時的詩人不再是我們熟悉的人,此時的詩歌與某位叫小海的人沒有關系,此時的詩歌只是一串串字符,這些字符承擔的意義是在字典中的,也是在讀者前理解中的。對于這些詩歌被理解成什么,完全是讀者的事情,與那個最初寫詩的人無關,詩人已經處于無能為力的狀態(tài),于是“他說”變成了“詩說”,“可詩人此刻已經進門/可詩人此刻已經把門關上”?!斑M門”“關門”,這兩個系列動作沒有任何空隙,詩歌已經脫離了詩人,如鳥兒飛進叢林,詩歌的生命便活在了讀者的闡釋視野之中?!拜p”的語言產生了沉重的力量,閱讀過程成為“沉重的時間”的展示過程。作為當下在場的思考,我想提醒此刻正在閱讀本文的讀者,此時此刻,我正在運用一種本體闡釋學的解讀方法闡釋《讀詩》,這時你也許會發(fā)現,“可詩人此刻已經進門/可詩人此刻已經把門關上”,這里的“進門”和“關門”的時間是作品里的時間——脫離詩人把控的時間,這一時間是將詩歌與詩人分離的時間,這一時間是將詩人與讀者的關系變成毫無關系的時間,從而使其詩歌文本獲得了自在的生成性。詩人制造詩歌,就像制造一根羽毛,這個羽毛飛到哪里,是在太陽底下發(fā)出光芒,還是在藍色的月光里墜入湖水,完全取決于讀者。對于關心自己詩歌命運的詩人來說,這是沉重的時刻,它展示了“沉重的時間”,即某種曖昧不明的可以無限闡釋的詩歌敞開的時間。
事實上,有關時間的詩與思的表達,或許小海也沒有過多關注。然而在對小海詩歌中的時間問題進行探討時我察覺到時間哲學的問題,即詩化詰問傾向。這是從對他的詩歌文本的詰問中顯形的——這是一種從“影子”中看待世界的方法。
本文寫作所關注的主要是小海早期的詩歌文本,對于他的長詩幾乎沒有涉及。我認為,小海近期的長詩寫作頗有氣象,特別是《影子之歌》是不可多得的詩化哲學式的詩章。他說:“也許只有影子可以潛入時間之流”(《影子之歌》五十六)[2]85,多么美妙的詩句,洞察了人世的奧秘。不過,影子永遠在你之外,正如我們追問的永遠無法抵達一樣,影子是甩不掉的遠方。可以說,“影子”是曖昧不明的,它也許是對“沉重的時間”的最終回答——但那將是另一篇文章要解決的任務了。如果只是停留在詩歌意義上,不作哲學的闡釋,我覺得長詩的“影子”是值得追求的?!洞笄氐蹏肥且徊繑⑹潞甏蟮淖髌?,我為詩人的才華而驚嘆。詩人曾言:“秦始皇和他建立的大秦帝國對中國和世界的歷史均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盵1]序言我認為小海關注和書寫大秦帝國并對其歷史、文化進行反思是有一定價值和意義的,但我擔心他的那種“宏大”的聲音將會掩埋他那細微、深情的歌唱。我還是喜歡那種輕聲吟唱的小海的抒情短章,喜歡有著陳敬容先生那種內斂自持、清澈深長意境的小海的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