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倩，汪化云

(浙江財經(jīng)大學(xué)，浙江 杭州 310018)

施其生(2006：333)認(rèn)為，在某些漢語方言中，相當(dāng)于普通話“在”的介詞有兩個(或兩套)。其間的語義差別，在于一個帶有“使然”的語法意義，另一個則沒有。如果進(jìn)行或狀態(tài)持續(xù)貌形式是由這些詞所構(gòu)成的介詞結(jié)構(gòu)虛化而來的，所形成的兩套持續(xù)貌形式也有“使然、非使然”的語義差別。目前已知具有“使然、非使然”之別的方言有閩語汕頭話、徽語績溪話和黔縣話(施其生：334-337)，湘語洞口話(施其生：336)、衡山話(鄭焱霞：53-58)和汨羅話(陳山青：452-455)，膠遼官話山東棲霞話(劉翠香：125)、江淮官話江蘇沭陽話(郝紅艷：151-156)等。

中原官話信蚌片的河南固始方言，相當(dāng)于普通話“在”的介詞也有兩個：得[t?55]、擱[k55]?！皵R”與“得”在表示“所在、所從、終到”和持續(xù)貌時，也有“使然”和“非使然”的差別。其中“擱”帶有明顯的“使然”義，而“得”則沒有這個意義。與其他方言不同的是，固始方言中的這兩個介詞，一個在該方言中早已存在，且已完全語法化；另一個則是后出現(xiàn)的，目前還處于語法化的進(jìn)程之中。該方言意義相近的兩個介詞并存，原因是具有相似語義的動詞發(fā)生語法化的時間有先后。而為什么一個具有“使然”義，另一個沒有，則跟動詞語法化的語義留存有關(guān)。

一、介詞“得”與“擱”的“使然”“非使然”之分

固始方言的“得”與“擱”表示“所在、所從”和“終到”時，雖然都可以對譯為普通話的“在、從”和“到”，卻有明顯的差別：“擱”帶有“使然”的語法意義，而“得”則是“非使然”的?！啊鞘谷弧怼陀^上如此的’?！谷弧怼心撤N因素使其如此’，包括說話者使然、主客觀可能性使然和施動者使然三種情況”[1]。

(一)“得/擱”表所在時的“使然”“非使然”

1.“非使然”與說話者“使然”

(1)a. 小孩們得樹底下玩。小孩子們在樹下玩。

b. 小孩們擱樹底下玩。小孩子們在樹下玩。

上述例句中，a句表達(dá)的是一種客觀的事實，即告訴聽話人“小孩們在樹下玩”這件事情，整個句子是陳述句。而b句則是說話者建議“小孩子們在樹下玩”，整個句子是祈使句。

2.“非使然”與主客觀可能性“使然”

(2)a. 他得縣里上學(xué)。他在縣里上學(xué)。

b.他擱縣里上學(xué)好些。他在縣里上學(xué)好一些。

例中a表示客觀如此，b表示情勢要求如此。在固始方言中，表示客觀已然的處所是“非使然”的，用“得”。表示客觀事理、情勢要求“使其如此”的處所是“使然”的，則用“擱”。上述a句陳述“他在縣里上學(xué)”這一客觀已然的事實，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表示“他在縣里上學(xué)”是因為“在縣里上學(xué)比其他地方好一些”或其他一客觀情勢要求，屬于使然用法。

3.“非使然”與施動者意志“使然”

(3)a. 我今個得家看一天電視，啥都沒干。我今天在家看了一天電視，什么(事)都沒做。

b. 我今個擱家看一天電視，啥都不干。我今天在家看一天電視，什么(事)都不做。

表示客觀已然的處所是“非使然”的，用“得”。強調(diào)施動者主觀所為的處所是“使然”的，用“擱”。上例a句陳述了“我今天在家看了一天電視”這件事情，“得家”是客觀已然的處所。而b句則含有施動者打算要“在家看一天電視”的意思，“擱家”是施動者主觀選擇的處所。

(二)“得/擱”表所從時的“使然”“非使然” 固始方言中，“得”和“擱”除表示“所在”外，還可表示所從由，即來源、處所的起點或人/物體的經(jīng)由等，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從”。表所從由時，二者也有“使然”“非使然”的差別。用“得”是“非使然”的，表示處所的所從由只是一種客觀情況；用“擱”是“使然”的，表示處所的所從由有某種因素“使然”。有“某種因素使然”，和表所在時一樣，具體而言也有三種情況：

1.“非使然”與說話者“使然”

(4)a.他得我這把東西拿完了。他從我這把東西拿完了。

b.擱我這把東西拿完才走。從我這把東西拿完再走。

上述例句中，a句客觀陳述了“他從我這把東西拿完了”這件事情，處所的起點“得我這”也是客觀已然的，整個句子是陳述句，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是說話者命令或要求“擱我這把東西拿完”，處所的起點是說話者要求的，整個句子是祈使句。

2.“非使然”與主客觀可能性“使然”

(5)a. 你爸得上海坐的車。你爸從上海坐的車。

b. 你爸待擱上海坐車。你爸需要從上海坐車。

上例a句“你爸從上海坐的車”是客觀已然的事實，處所的起點“得上海”也是客觀已然的，屬非使然用法。b句“你爸從上海坐車”含有“只能、不得不”的意思，可能別的地方買不到票或者其他原因，“擱上?！笔强陀^情勢要求的處所起點，是“使然”的。

3.“非使然”與施動者“使然”

(6)a. 他得門縫里瞧著的。他從門縫里看到的。

b. 他擱門縫里瞧人。他從門縫里看人。

上例a句客觀陳述了“他從門縫里看到的”這件事情，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含有施動者不從別的地方非要“從門縫里看人”的意思，“擱門縫里”是施動者主觀選擇的處所起點，是“使然”的。

(三)“得/擱”表終到時的“使然”“非使然” 固始方言的“得”和“擱”還可表示終到，即動作實施后人/物體到達(dá)的處所，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到”。表終到時用“得”是“非使然”的，到達(dá)的處所是客觀已然的處所；用“擱”是“使然”的，到達(dá)的處所有某種因素的“使然”。與表所在和表所從由時一樣，有“某種因素使然”的終到，也有三種情況：

1.“非使然”與說話者“使然”

(7)a. 把剩飯倒得垃圾桶里。把剩飯倒到垃圾桶里。

b. 把剩飯倒擱垃圾桶里。把剩飯倒到垃圾桶里。

上述例句雖然翻譯為普通話都一樣，但a句意在陳述“把剩飯倒到垃圾桶里”這一客觀事實，“垃圾桶”是“剩飯”已到達(dá)的客觀處所，整個句子是陳述句。b句是說話者的要求或命令，“垃圾桶”是說話者要求要到達(dá)的處所，整個句子是祈使句。

2.“非使然”與主客觀可能性“使然”

(8)a. 他跑得大路上攆雞。他跑到大馬路上趕雞。

b. 你跑擱大路上斗看著了。你跑到大馬路上就看見了。

上例a句“他跑到馬路上”是客觀已然的事實，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表示“想要看到”需要“跑到大路上”，否則就看不到，“跑擱大路上”是“想要看到”這一客觀情勢所要求到達(dá)的處所，是“使然”的。

3.“非使然”與施動者“使然”

(9)a. 桌子上撂不下了，他把書扳得地下。桌子上放不下了，他把書扔到地上。

b. 桌子上撂不下了，他把書扳擱地下。桌子上放不下了，他把書扔到地上。

上例a句“把書扔到地上”陳述的是客觀已然的事實，“得地下”是書被扔后到達(dá)的客觀處所，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含有施動者把書扔到了“地下”而不是其他地方的意思，“擱地下”是施動者主觀選擇的處所，是“使然”的。雖然兩個句子翻譯為普通話都一樣，但語義卻有明顯差別。

在固始方言中，表所在是介詞“得”與“擱”最常見的用法。表所從由時，“得”比“擱”更為常用，而表終到時，“擱”比“得”更為常用。不過，無論是表所在、表所從由還是表終到，“得”與“擱”都有“非使然”和“使然”的語義差別，這與二者語法化的語義滯留有關(guān)，下文會詳細(xì)論述。

(四)小結(jié) 綜上所述，固始方言的“得、擱”在表示“所在、所從、終到”時，有“使然”和“非使然”的差別。其中“擱”帶有明顯的“使然”義，而“得”則沒有這個意義。

二、“得、擱”表持續(xù)貌中的“使然”“非使然”

在固始方言中，“得”已語法化為進(jìn)行體標(biāo)記，可以不需要借助助詞或副詞等而直接表達(dá)動作的進(jìn)行。表狀態(tài)持續(xù)時，“得”一般會加上助詞“著”?！皵R”則要和指示代詞“這、乜、那”配合使用，組成“擱這/乜/那”來表達(dá)動作的進(jìn)行或狀態(tài)的持續(xù)，其中 “這、乜、那”的指稱意義已經(jīng)虛化，不指稱具體處所。由“得”與“擱這/乜/那”結(jié)構(gòu)表達(dá)的狀態(tài)持續(xù)貌也有“使然”和“非使然”之分。表狀態(tài)持續(xù)貌的“使然”意義時，也有三種情況：

(一)動作進(jìn)行中的“使然”與“非使然”

1.“非使然”與說話者“使然”，如：

(10)a. 他得睡覺。他在睡覺。

b. 你擱乜睡吧，我一小回過來喊你。你在那睡覺吧，我一會兒過來叫你。

上例a句客觀陳述“在睡覺”這個正在進(jìn)行的行為，屬非使然用法，整個句子是陳述句。而b句“在那睡覺”則是說話者的要求或叮囑，是“使然”的，整個句子是祈使句。

2.“非使然”與主客觀可能性“使然”，如：

(11)a. 他得等他媽過來接他。他正在等他媽過來接他。

b. 他擱乜等他媽才，他媽快來了。他正在那等他媽，他媽快來了。

上例a句中說話者在客觀陳述“他在等他媽”這件事情，屬非使然用法，“得等”是對正在進(jìn)行動作的客觀描述。b句則表達(dá)“他在等他媽”是因為“他媽快來了”，“擱乜等”是客觀事理情勢要求進(jìn)行的行為，是“使然”的。

3.“非使然”與施動者“使然”，如：

(12)a. 都12點了，他還得打遊戲。都12點了，他還在打游戲。

b. 都12點了，他還擱乜打遊戲。都12點了，你還在那打遊戲。

上述例句中，a句是對“他還在打游戲”這件事情的客觀陳述，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強調(diào)“還在打游戲”是施動者“他”的主觀所為，施動者本可以選擇停止“打游戲”這個進(jìn)行中的行為，但他并沒有選擇停止，整句話還含有說話者不滿的語氣。

(二)狀態(tài)持續(xù)中的“使然”與“非使然” 在表示動作完成后狀態(tài)結(jié)果的持續(xù)時，“得”與“擱”組成的介詞結(jié)構(gòu)也有“非使然”和“使然”的語義差別。“得”一般需要與助詞“著”配合使用來表達(dá)狀態(tài)的持續(xù)貌，“擱”則要和指示代詞“這、乜、那”配合使用來表達(dá)狀態(tài)的持續(xù)貌。表“使然”意義時，也有三種情況：

1.“非使然”與說話者“使然”，如：

(13)a. 門得開著，電視沒關(guān)。門在開著，電視沒關(guān)。

b. 把門擱乜開著，透透氣。把門在那開著，透透氣。

上述例句中，a句“門得開著”是說話人對持續(xù)狀態(tài)的客觀描述，整個句子是陳述句。b句“門擱乜開著”則是說話者所要求或請求的持續(xù)狀態(tài)，整個句子是祈使句。

2.“非使然”與主客觀可能性“使然”，如：

(14)a. 他得沙發(fā)上睡著。他在沙發(fā)上睡著。

b. 沒地點睡了，他只能擱乜沙發(fā)上睡著。沒地方睡了，他只能在那沙發(fā)上睡著。

上例a句中“得沙發(fā)上睡著”是對持續(xù)狀態(tài)的客觀陳述，屬非使然用法。而b句“擱乜沙發(fā)上睡著”這一持續(xù)狀態(tài)的發(fā)生是因為“沒地點睡了”這一客觀事理情勢所要求的，如果有其他地方睡就不會“擱沙發(fā)上睡著”了，是“使然”的。

3.“非使然”與施動者“使然”，如：

(15)a. 燈得亮著，家里肯定有人。燈在亮著，家里肯定有人。

b. 你咋把燈擱乜亮著。你怎么把燈在那亮著。

上例a句在客觀陳述“燈在亮著”這一持續(xù)的狀態(tài)，屬非使然用法。b句則強調(diào)“燈在亮著”這一狀態(tài)是因為施動者沒關(guān)造成的，如果施動者關(guān)燈了，就不會出現(xiàn)“燈亮著”的持續(xù)狀態(tài)，整個句子還含有不滿的語氣。

(四)小結(jié) “得”與“擱”在所表所在、表所從由和表終到時有“非使然”和“使然”的差別，在其進(jìn)一步虛化的持續(xù)貌中也有“使然”和“非使然”之分，反映了詞語在語法化中語義的留存和傳承性。另外，“得”在固始方言中可直接表示動作的進(jìn)行，而“擱”則需要與“這/乜/那”配合使用來作持續(xù)貌的標(biāo)記用法，可見“擱”的體標(biāo)記用法尚不成熟，不如“得”的語法化程度高。

三、“使然”“非使然”的得義原因

現(xiàn)代漢語中的單音節(jié)介詞都來源于動詞。而“實詞虛化要以意義為依據(jù)，以句法地位的固定為途徑”[2]。當(dāng)兩個及以上具有相近語義的動詞，因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處所詞或處所短語之前，引起了詞義的逐漸虛化，并實現(xiàn)了句法地位的固定，就會出現(xiàn)兩套及以上介詞的情況。固始方言的介詞“得”與“擱”就是動詞語法化疊置的結(jié)果。

從語音語義和句法功能來看，固始方言的“得”來源于“著”。“得”的發(fā)音部位[t]與“著”[]相同，二者存在互轉(zhuǎn)的可能[3]。“得”在固始方言中除了作介詞表所在、表所從由、表終到外，還有表“在、從、到”義的動詞用法，如：他得家里頭。他在家里。|你得哪看著的呀？你從哪看到的啊？|碗掉得地下，虧著沒碎。碗掉到了地上，幸好沒碎。這與“著”作動詞表“附著、在、放置”的語義相同。此外，根據(jù)徐丹(1994：180)、江藍(lán)生(1994：27)和瞿建慧(2006：44)等的研究，方言中的“V+X+N (L)”格式(V表動詞，X表處所介詞，N (L)表處所詞或處所短語)來源于魏晉南北朝的“V+著+N(L)”格式，而“著”在現(xiàn)代方言口語中保留的形式各不相同，如:北京話是“的”——“站的地上|坐的這邊來”；湖南方言中是“倒”和“噠”——“我行倒商店里|她站噠那里哭”等。固始方言的“得”與北京、湖南等的 X 讀音功能相似，理應(yīng)是“著”的保留形式。

固始方言的介詞“得”來源于“著”，保留著舌頭音聲母的讀法。而處所介詞“著”是由動詞“著”虛化而來的。動詞“著”表“附著、置放”或“在”義，最早出現(xiàn)在先秦時期：“風(fēng)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異國乎！”(《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漢代開始語法化：“生肉為膾，干肉為脯，著樹為寄生，盆下為窶數(shù)”(《漢書·東方朔傳》)|“尊于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懸磔著樹，使騎吏五人張弓射殺之，吏民驚駭?！?《漢書·王尊傳》)[4]。魏晉六朝時期，動詞“著”開始真正語法化為處所介詞“著”，其語法化的句法環(huán)境是“V+著+N”式及“著+N+V”式。從語義上看，如果是靜態(tài)動詞表示的動作，處所介詞“著”義為“在”，如：“我去之后，如可赍一死婦女尸安著屋中?！?《百喻經(jīng)》)。如果是動態(tài)動詞表示的動作，處所介詞“著”就表示“從”或“到”，如：“可擲著門外?！?《世說新語·方正》)[5]。唐五代時，“著”發(fā)展到可以直接在句首用作介詞，即“著+N”形式，相當(dāng)于“在”或“到”，如：“著街衢見端正之人，便言前境修來?！?《敦煌變文集183》)。動詞“著”獨立地引出地點或時間，這表明其虛化程度進(jìn)一步加深了。元明文獻(xiàn)中已不見處所介詞“著”，但并不表明“著”的消亡[6]?，F(xiàn)代漢語方言如固始方言中的“得”就全面保留了其語法功能。

固始方言的介詞“擱”來自于“放置”義動詞“擱”，動詞“擱”在固始方言中仍使用頻繁，并能與介詞“得”“擱”同時使用，如：手?jǐn)R盆里洗洗。手放盆里洗洗。|東西不擱得箱子里蒙。東西不就放在箱子里嘛。|把東西擱擱哪？把東西放在哪?！胺胖谩绷x動詞“擱”最初寫作“閣”，始見于唐代：“葛巾竹稍掛，書卷琴上閣?！?唐·元稹《遣春十首》)，明代用例漸多并寫作“擱”：“凌振、杜興載過風(fēng)火炮架，擱上火炮?！?明·施耐庵《水滸傳》)。至遲于19世紀(jì)，“擱”產(chǎn)生處所介詞用法，表示動作的所在或經(jīng)由、終到，相當(dāng)于“在”或“從”“到”，如：“就是肉拿刀一切，擱鍋里一炒，就是那個?！?清·郭小亭《濟(jì)公全傳》)|也不知道是早晚不分，還是擱美國來的，還沒倒過來時差(BBC微博語料)?，F(xiàn)代漢語中，“擱”又虛化為工具、依據(jù)、對象、體標(biāo)記等?！皵R”虛化的句法環(huán)境是“擱+N+V”，其機制為所在構(gòu)式的語義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變化而產(chǎn)生[7]。

可見，在固始方言中，介詞“得”的用法極有可能在魏晉六朝時期就已存在，而介詞“擱”則很可能在19世紀(jì)才開始出現(xiàn)。介詞“得”的語義來源為“附著、置放”或“在”義，語法化的句法結(jié)構(gòu)為“V+X+N”式及“X+N+V”式。介詞“擱”的語義來源為“放置義”，語法化的句法結(jié)構(gòu)為“X+N+V”式?！暗谩焙汀皵R”兩個詞的語義來源都有“放置義”，語法化的句法環(huán)境都有“X+N+V”格式，兩個詞在先后語法化的過程中發(fā)生了疊置，這就是固始方言有兩套介詞的根本原因。

而為什么“擱”有“使然”義，“得”卻沒有，這源于語法化過程中動詞語義的留存?！胺胖昧x”動詞是三價動詞，表示施事有意識地把某物放到某處，具有施事、受事、位事(置放位置)三個必有語義成分，[+動作][+自主][+置放]三個語義特征[8]?！皵R”符合上述特征，是典型的“放置義”動詞?！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擱”的釋義為：“擱：動詞。使處于一定的位置。例：把箱子擱在屋子里。”已知“擱”語法化的句法環(huán)境為“X+N+V”格式，即“擱+處所詞”位于動詞之前。吳福祥指出“X+N”在動詞前，表示動作行為發(fā)生的處所，相當(dāng)于“在”，如：“是有相者，著街衢見端正之人，便言前境修來。”(敦煌變文集183)[9]。而當(dāng)“擱”因為語法化的句法環(huán)境，表靜態(tài)的“在”義時，其“放置義”中的[+動作][+置放]的動態(tài)語義特征勢必要丟失，但“放置義”中[+自主]的語義特征卻可以與靜態(tài)的“在”義相容，從而一直留存在詞語當(dāng)中，因此“擱”語法化為介詞時仍具有[+自主]的“使然”義。動詞“得”雖然也有“置放”義，但其并不是典型的“放置義”動詞，且其介詞的語義來源還有“附著義”，語法化的句法結(jié)構(gòu)也有兩個，所以并沒有[+自主]語義的留存。

不只是固始方言，其他方言中表“使然”義的介詞，多數(shù)都來自含有[+自主]語義特征的放置義動詞[10]，如：沭陽方言中表使然義的介詞“擱”和“蹲”來自于動詞“放”和“蹲”，例(16)a/(16)b[10]；山東棲霞話表使然義的介詞“著(兒)”是由表放置義的動詞“著”虛化而來的[11]，例(17)a/(17)b[12]；汨羅湘語中表使然義的介詞“到”和“跍到”分別來自于動詞“到/往”和“蹲”，例(18)a/(18)b[13]；

(16)江蘇沭陽方言：

a.身份證放擱/蹲盒子里。身份證放在盒子里。(祈使)

那筆錢一定要收擱/蹲貼身那插口里哦。錢一定要藏在貼身的口袋里哦。(情勢要求如此)

腳踏車怎放擱/蹲當(dāng)門地？自行車怎么放在客廳中間？(施動者主觀如此)

b.擱床上！不要擱地上！放床上，別放地上！|你蹲下你蹲下(動詞，表“放”與“蹲”)

(17)山東棲霞話：

a.你今兒黑兒著兒家兒寫作業(yè)。你今天晚上在家里寫作業(yè)。(祈使)

劉麗太累了，得著兒家兒好性兒睡一覺。劉麗太累了，需要在家里好好睡一覺。(情勢要求如此)

小明夠兒調(diào)皮了，放兒學(xué)以后著兒教室踢球。小明太調(diào)皮了，放學(xué)以后在教室里踢球。(施動者主觀如此)

b.菜里面兒再著點兒鹽。菜里面再放點鹽。(動詞，表“放”)

(18)汨羅湘語：

a.爾里就到/跍到辦公室內(nèi)里開會。你們就在辦公室里開會。(祈使)

修車到/跍到縣里學(xué)好些。修車在縣城里學(xué)好些。(情勢要求如此)

娭毑日日到/跍到校門口賣酸蘿卜。奶奶天天在校門口賣酸蘿卜。(施動者主觀如此)

b.爾到爾地去?。∧愕?往哪里去??！|跍到冇得坐到舒服。蹲著沒有坐著舒服。(動詞，表“到/往”和“蹲”)

由此分析可知：介詞中的“使然”義大多為動詞語法化中[+自主]語義的留存。